同在地球两端,夜色却天差地别:纽约街头枪声再起,六条生命瞬间蒸发——不禁枪的美国,子弹像外卖一样随叫随到;而在中国,凌晨两点仍能安心夜跑,门不闭户。同样的摩天丛林,为何一岸是惊魂血案,一岸是安稳梦乡?
1.
七点零二分,星巴克的玻璃门刚滑开一条缝,烘焙豆的焦香就裹着冷气扑过来。
我攥着手机排在第三个,前面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正对着屏幕敲键盘,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在暖光里闪了闪。
柜台后穿绿围裙的女孩在冲最后一杯冷萃,奶泡机发出细碎的嗡鸣,混合着靠窗座位传来的翻报纸声——那是个戴羊毛帽的老人,正用银勺搅着杯里的焦糖玛奇朵。
砰——
第一声炸开时,我正盯着菜单上新品的肉桂图标。
穿西装的男人指尖顿在屏幕上,喉结滚了滚:“听着像皮卡爆胎。”
他身后扎高马尾的女人笑了笑,刚要接话,玻璃柜台突然震了震,冷萃杯在吧台上跳了半寸。
三秒后,第二声来得更脆,像有人把烧红的铁丝摁进冰水里。
头顶的水晶吊灯突然发出细响,先是最底下那圈玻璃坠子晃得厉害,接着整串骨架咔嚓断裂,碎成星子似的玻璃雨砸下来。
穿绿围裙的女孩尖叫着抱头蹲下去,冷萃咖啡泼在不锈钢台面上,褐色液体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往她白球鞋上淌。
人群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穿西装的男人被后面的人撞得踉跄,公文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文件夹散出来,纸张混着咖啡豆滚得到处都是。
我感觉后颈被什么东西猛地推了一把,整个人往前扑在前面的背包上,手里的手机“啪”地砸在瓷砖上,屏幕裂出蛛网。
更糟的是那杯刚递到我手里的拿铁。
热咖啡泼在米色帆布鞋上,烫得我嘶地抽气,黏腻的奶泡顺着鞋帮往下流,脚趾缝里全是甜腻的温热。
扎马尾的女人踩着我的鞋跟往前冲,她的帆布包带勾住了我的外套,我听见自己的拉链被扯得咯咯响。
“蹲下!都蹲下!”有人在喊,声音劈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看见戴羊毛帽的老人正往桌子底下钻,他的拐杖倒在地上,金属头在瓷砖上撞出当当的脆响。
靠窗的玻璃不知被什么震得嗡嗡颤,外面突然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紧接着是更多人哭喊着奔跑的声音。
穿绿围裙的女孩缩在柜台底下,手死死捂着嘴,眼泪把睫毛膏冲成了黑色的小溪。
她脚边的咖啡机还在冒热气,蒸汽混着空气中突然弥漫开的、像铁锈又像硝烟的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我的手在抖,想捡手机,指尖却先摸到一摊温热的液体——不是咖啡,是前面男人被踩破的可乐罐,黏糊糊的棕色液体正往我牛仔裤上爬。
“后门!走后门!”有人掀翻了靠窗的桌子,砂糖罐摔在地上,白色的颗粒溅得满地都是。
我被人流裹挟着往侧面挤,后背撞上展示柜,里面的马克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不知是谁的钱包掉在我脚边,棕色的皮夹敞开着,露出几张信用卡和一张孩子的照片。
我的帆布鞋被踩得快要掉跟,咖啡的甜香早就被汗味和恐惧冲散了。
头顶的应急灯开始闪烁,惨白的光忽明忽暗,照在每个人煞白的脸上。
当终于被推出后门时,我听见远处又传来几声闷响,像闷在棉花里的雷声,震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2.
楼梯间的声控灯在踩踏声中亮了又灭,金属扶手冰得像块烙铁。
我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踉跄,左手死死扒住栏杆,指甲缝里嵌进铁锈渣。
前面穿西装的男人领带歪在肩膀上,公文包带子断了,文件散了一地,有张印着“季度财报”的纸贴在我后背上,被汗水浸得发皱。
手机在裤袋里疯了似的震,像揣了只扑腾的麻雀。
我腾出右手去摸,指尖刚勾住硅胶壳,整个人突然被撞得贴在墙上——三楼转角有人摔倒了,女人的哭喊声混着骨节撞台阶的闷响,在水泥管道间荡出回声。
“让开!都他妈让开!”穿工装裤的壮汉吼着把我拽起来,他的迷彩外套蹭过我胳膊,一股机油混着汗的酸臭味。
我踉跄着站稳时,手机屏幕亮了,推送弹窗像道血口子劈开黑暗:光塔大厦,枪手在32层,至少五死。
指尖在屏幕上打滑,解锁键按了三次才打开。
新闻标题下面的小字在晃:半自动步枪,目击者称枪声持续十分钟。
我喉咙里涌上股铁锈味,突然想起去年得州超市枪击案的报道,也是AR-15,也是“至少五死”,连新闻配图里的弹壳都长得一个德性。
“操!”我把手机狠狠砸在掌心,震得虎口发麻。
旁边扎马尾的女人正对着电话哭喊,声音劈得像被撕裂的布:“妈!别挂!我在往下跑!对!就是黑石那栋楼——”她的帆布包突然掉在地上,滚出来半盒创可贴和支口红,外壳在台阶上磕出道白痕。
楼梯间的窗户糊着层灰,能看见外面的警车正往大厦门口扎堆,红蓝灯把玻璃照得忽明忽暗。
穿西装的男人突然蹲下去捡文件,手指抖得像触电:“我女儿还在托儿所……今天该我接她……”他的金戒指在台阶上刮出刺耳的响,有张照片从文件夹里滑出来,上面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冰淇淋笑。
“又他妈是AR-15。”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还是骂给自己,“沃尔玛就能买,比他妈猎枪还便宜。”
壮汉突然啐了口唾沫,在扶手上抹出道白痕:“上个月我侄子生日,他爸给他买了把仿真的,打塑料弹那种,跟真枪长得一模一样。”
声控灯灭了,黑暗里有人打火机打了三下,橙火苗照亮半张脸。
“为啥不禁?”穿工装裤的男人冷笑,“你以为那些议员真在乎死人?去年全国步枪协会给国会捐了多少?两亿七千万。”
他的指甲戳着自己太阳穴,“每把枪背后都坐着个西装革履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响。”
手机又震了,新推送跳出来:警方确认枪手使用AR-15半自动步枪,已造成七人死亡。
我盯着那个数字,突然想起星巴克柜台后女孩的睫毛膏,想起戴羊毛帽老人滚在地上的拐杖,想起自己帆布鞋上黏腻的咖啡渍。
“跑啊!还愣着干嘛!”后面的人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往下冲,每级台阶都在震。
远处的枪声好像停了,又好像还在响,混着警笛的尖啸钻进耳朵。
楼梯间的声控灯在头顶明明灭灭,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串被线牵着的木偶。
3.
枪店玻璃门后的电子屏总在滚动销量,数字每跳一下,得州奥斯汀那栋挂着“自由军械”招牌的总部大楼里,就有支雪茄被点燃。
大老板们坐在胡桃木办公桌后,指节叩着年度报表上的黑体字:四百五十万支新枪——相当于每七十个美国人就有一人捧着他们造的钢铁玩意儿回家。
保险柜里的账本记得更细:AR-15的机匣利润37%,格洛克的扳机组件抽成29%,连儿童尺寸的枪套都标着“溢价15美元。”
四十亿零售流水只是开胃菜。
仓库里码成山的9毫米子弹按吨出货,每箱利润比枪身还厚;战术背心上的molle织带要另算钱,红点瞄准镜的关税早通过游说压到了最低;甚至连“枪械意外险”都被包装成理财产品,actuarial(精算)表上写着“每赔付1美元,能拉来23美元新投保。”
达拉斯的军火商晚宴上,有人举着香槟杯笑:“卖汉堡的看客流量,我们看新闻头条——越乱越发财。”
禁枪?这话在董事会上能引发哄堂大笑。
去年康涅狄格州议员提法案时,游说团当天就包下国会山对面的酒店套房。
穿定制西装的说客们打开皮箱,里面不是文件,是按选区分类的信封:给摇摆州议员的厚些,给铁票区的夹着高尔夫俱乐部会籍。
监控拍下某参议员把信封塞进公文包时,领带夹上的鹰徽正对着窗外的华盛顿纪念碑——那是他竞选时拍宣传照的背景。
更精妙的是“grassroots(草根)”戏码。
他们花钱组织“持枪者集会”,雇人举着“保卫第二修正案”的牌子,镜头扫过时,前排总坐着几个穿工装的演员。
智库报告是买的,专家访谈是安排的,连社交媒体上的争论话题,都有专门团队在凌晨三点带节奏。
某枪企CEO在内部邮件里写:“让他们吵‘自由’还是‘安全’,我们只算ROI(投资回报率)。”
街角枪店的老板或许不知道这些弯弯绕,他只懂每月要完成总部的KPI(关键绩效指标)。
但当他把刻着编号的步枪推过柜台时,收银机的叮当声里,正混着国会山电梯门的开合声——某个议员刚揣好信封,要去投反对禁枪法案的票了。
4.
最后一声枪响像被掐断的弦,卡在第七个音节上。
楼梯间的声控灯刚好灭掉,黑暗里只剩下彼此的喘息,还有什么液体顺着台阶往下滴,嗒、嗒、嗒,在空荡的楼道里敲出回声。
我扶着栏杆的手突然软了,额头抵在满是锈迹的金属上,能闻到硝烟混着灰尘的味道,像被雨泡过的火药桶。
特警靴底碾过玻璃碴的声音从楼上滚下来时,整栋楼还在发颤。
穿黑色战术服的队员鱼贯冲上去,背心上的荧光条在应急灯里晃成流动的河。
有人在喊“清场”,声音撞在水泥墙上碎成一片,我被推到楼梯转角的阴影里,看见第一具黑色袋子从消防通道滑下来——不是抬,是两个人提着袋角拖着走,袋子蹭过台阶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像拖着条浸了水的棉被。
第六个袋子特别小。
两个特警蹲下去才把它抬起来,袋口的抽绳松了点,露出半截印着小熊图案的衣角。
我盯着那团灰扑扑的粉色,突然想起星巴克靠窗座位的儿童椅,想起早上送女儿上学时,她书包上挂着的同款小熊挂件。
旁边扎马尾的女人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呜咽声,她的帆布包带还勾着我的外套,此刻却像条蛇似的勒得我脖子发紧。
“我想去中国。”
她的声音碎在喉咙里,混着抽泣,“我表姐在上海,说那边晚上十点还能去夜市吃小龙虾,小孩自己去便利店买牛奶都没事。”
她掏出手机想翻照片,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映出她满脸的泪,“他们连快递柜都装着监控,哪像这里……”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把气吸进肺里,凉得生疼。
上个月刚填了移民申请表,在“有无犯罪记录”那栏愣了半天——三年前因为抗议警察暴力被抓过,指纹至今存在FBI系统里。
律师说这种情况通过率不到12%,除非嫁给公民,或者掏出五十万刀投资移民。
可我连星巴克那杯泼了的拿铁都还没付钱。
特警队的对讲机突然滋滋响起来:“确认目标已击毙,现场发现未成年人……”后面的话被电流吞掉了。
那个小袋子正被抬过三楼平台,袋角在扶手上磕了一下,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我望着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公园大道的路灯亮起来,在马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没愈合的伤口。
穿西装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到我旁边,他的金戒指在栏杆上磨出沙沙声。
“我去过深圳。”
他突然说,声音哑得像砂纸,“二十年前去开学术会议,晚上一点在路边摊吃炒粉,老板还给我加了个蛋。”
他掏出钱包,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衬衫的青年站在霓虹灯牌下,背景里的人来人往都笑着。
最后一个袋子消失在楼道拐角时,有人开始小声唱歌。
是首老歌,旋律跑调跑得厉害,却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夏夜,蝉鸣里混着邻居的麻将声,后门的纱窗永远敞着,晚风里飘着炒豆角的香。
扎马尾的女人还在哭,手机屏幕上的上海夜市照片亮着,小龙虾的红油在灯光下闪得像星星。
我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绿卡,边角被汗浸得发潮。
远处的警笛声还在响,可这栋楼里的寂静已经开始发臭了,像变质的牛奶,黏在每个人的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