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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们以为文字是不朽的,没想到是速朽的 | 媒体札记

前不久的一天,我的兄长、作家阿丁在一个微信群里问我:“郑平还记得吗?当年的汉字狂草。”他还分享了一篇公众号文章《人生许多

前不久的一天,我的兄长、作家阿丁在一个微信群里

问我:“郑平还记得吗?当年的汉字狂草。”

他还分享了一篇公众号文章《人生许多告别没有告别》。读罢这篇文章,我方知道曾经共同混迹于“体苑沙龙”论坛的网友“汉字狂草”已经驾鹤西去了。

详情请参阅:

德艺双馨苍老师,公众号:庄周之梦蝴蝶欤苍烟空|人生许多告别没有告别

如果不是刻意去回忆,我差点想不起这个名字了。在本世纪初的BBS年代,“汉字狂草”这个名字也是大神级的存在。可惜我和他并无交集。但是我知道,当年他就是供职于《京华时报》的编辑,混迹体育论坛只不过是小试牛刀,也可能是为2002年的世界杯储备写手。

顺着记忆,我试着回忆那些曾经在中文互联网(体育领域)响当当的名字。那个年代,李承鹏、张晓舟、刘原、周文渊等人成名已久,是我等草根仰望的偶像。我能记起的名字包括李桐、锦尘、巴蜀老狗、抢运军粮、鸟人倚窗、村长GG、僵尸王、圆陀角、久古……

当然,还有很多曾经的网友后来成为了我的同事。阿丁在那个时候还叫神奇阿拉丁,他以及肖十一狼、炎黄春秋、郑晓蔚、非常不敢说、生死失速都是我在新京报体育部供职时的同事。至于阿乙、二吼、快刀青衣、斯汤达、秦砖汉瓦晨钟暮鼓等人,我都在现实中见过,有些还成为了朋友。

那才应该算是自媒体1.0时代。“体苑沙龙”是《体坛周报》官网里面的一个BBS论坛,网友撰写的稿子如果被编辑选中登上首页会有100块钱的稿费奖励。巴蜀老狗将之形象地描述为“骨头”,这一说法不胫而走。还有一个词——“原创首发”——发酵于这个论坛,体现了版权意识。

那个时候,我们更愿意将之称为网络写手2.0时代,毕竟有老榕的《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珠玉在前。《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这篇帖子最早发布在四通利方的“体育沙龙”,四通利方也就是新浪网的前身。

除了“体苑沙龙”、“体育沙龙”,当年还有网易体育茶馆、天涯论坛的体育板块等论坛。《体坛周报》正在大肆张扬的崛起,瞿老大舍得砸钱招揽名记、名编,“体苑沙龙”也逐渐聚拢了一批有才华的草根写作者。优秀的评论文章不仅可以拿到“骨头”,甚至可以登上发行量接近百万的《体坛周报》,这种诱惑不言而喻。

李桐并不是“体苑沙龙”的老人,但属于横空出世者。他甫一亮相就以敢于“拍砖”著称,《一巴掌拍死两》等“讨伐檄文”直指论坛里的“带头大哥”。他很快就被《体坛周报》招致麾下,以特约评论员的身份参与了2002年韩日世界杯的特刊报道。

当年也有一种说法是李桐是受《体坛周报》编辑之邀专门来“拍砖”的。若干年后,我曾经和李桐等“体苑沙龙”的网友吃过一次饭,但忘了就此向他求证了。

很多已经成名的记者和编辑当年也混迹于此,只不过他们并不是以真名示人,而是都在使用笔名。用我们当年的说法叫“披着马甲”。当时供职《体坛周报》的苏群、卢劲等资深媒体人也都是“体苑沙龙”的常客。

再后来就是大批体育草根写手被传统媒体“招安”的故事。彼时的纸媒蓬勃向上,门户网站方兴未艾,再叠加北京奥运会迫在眉睫,传统媒体对于体育记者、编辑需求量很大。草莽英雄比比皆是,科班出身者所占的比重并不大。

2006年年底,当我去新京报体育部实习的时候,最多的时候竟然有五、六位同事是“体苑沙龙”的网友。从领导,到编辑、记者,很多都神交已久。这样一个由熟人构成的工作环境恐怕是99.99%的大学毕业生都无法遇到的。

我们这些草根写手中的中坚力量,后来构成了体育媒体的第二梯队。有些才华横溢者跻身明星评论员之列,比如阿丁、阿乙,以及前面提到的李桐等。他们与李承鹏、张晓舟、周文渊、刘原等人一起成为了顶级媒体的特约评论员。

他们惯于以文学的手法撰写体育评论(主要是足球评论)。我依然记得的作品包括张晓舟的《里克尔梅老师,给我跑圈!》、《弄他!弄他! 重庆就是一座很搞的城 》,以及刘原的《领先处男半目》。前两篇都还能搜索到,后一篇已经无法在现在的搜索引擎中找到了。

甚至在那个年代,很多真正的作家都会在世界杯、欧洲杯等大赛期间,出来写几篇球评,比如贾平凹、陈忠和、余华、阿来等。

还有一些知名媒体人,平时可能活跃于其他新闻版块,但是到了世界杯也要过来凑一下热闹,我印象比较深的有一位叫“高亚的看球笔记”。

忆往昔,单单在球评这个狭窄的赛道,就藏龙卧虎。渐渐地,渐渐地,优美的文字在体育报道领域消失了。

足球曾经是承载文字的绝佳载体。这里的言论尺度相对更宽,足球这项运动又难免会让人热血澎湃。好看的文字与体育是不违和的。《美联社体育新闻报道手册》中曾经有一句精彩的比喻来描述这份“人类迄今为止发明的最愉快的谋生方式”,“报道体育新闻很容易,你只要把血管隔开,让血流到稿纸上就行了。”

后来,先是社交媒体的涌现,文字走向了碎片化,用户的阅读习惯开始被重塑。继而,短视频平台兴起,15秒的短视频改变了很多人的大脑运行逻辑,对于年轻人的冲击更是史无前例的。还有多少年轻人会被冗长的文字所吸引?我已经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现在年轻人在足球这个赛道追捧的是王楚淇、克里斯、小王闯广州、董老厮……

再加上言论环境的变化,“公知”这个词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些曾经被定义为“公共知识分子”的球评人是最早消失于简体中文网络世界的。

当然,钱也是一个巨大的驱动因素。传统媒体,甚至向来被认为财大气粗的网络平台,已经没有预算去约专栏作家写体育评论了。我虽然偶尔还能接到一些约稿,但几乎全都是营销方向的,我已经记不起上一次以约稿的方式给其他媒体写正经的体育评论是什么时候了。

黄金年代,很多球评人写过“千字千元”的评论。即便是我这种不入流的体育评论写作者,在初入职场那几年,在外面赚的稿费几乎和工资持平,大赛期间的外稿收入甚至可能远高于基本工资。

后来,算法时代呼啸而至,自媒体大行其道。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体育评论员,对了,现在叫体育博主。以今日头条为代表的资讯平台,开始大力扶持自媒体创作者。当劣质、低价的文字开始泛滥,高端且高昂的文字作品显然不符合资本的需求。

时代的巨浪滔天,当我哀悼一个名为“汉字狂草”的网友时,我缅怀的其实是那个金戈铁马的黄金时代。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我当年的笔名——“轻功水上飘”了。它出自周星驰的电影《少林足球》,与金庸笔下的裘千仞没有任何瓜葛。我从小就不喜欢金庸,而独爱古龙。

这个笔名,和用这个笔名写下的那些粗陋的文字,让一个大学专业是会计电算化的小镇青年有了做梦的权利,向往去体育媒体圈闯荡一番。混迹“体苑沙龙”的日子,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也让我拥有了若干当年就认识,现在还维系着亲密关系的挚友。

遗憾的是,当时的那些并不成熟的文字已经很难被搜索到了。这当然也包括那些真正的体育专栏作家的大作。

互联网时代之初,我们已经文字是不朽,甚至为此感到恐惧。当几十年后我们依然能够在互联网上读到那些稚嫩文字的时候,会多么羞愧难当。果然是我想多了,文字不仅不会不朽,而且会速朽。时代抛弃写字者的时候,连搜索引擎、门户网站都是冷血的。

行文至此,不甚唏嘘。我突然想到,能看到这里的读者年龄可能都不小了。一念及此,看着窗外的凄风苦雨,更感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