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张家琪

我6岁那年，爸妈生了二胎，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儿子。

看着刚出生的妹妹皱巴巴的小脸，爸妈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就连奶奶也是唉声叹气的：“老二啊，你看你媳妇多没用，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

妈妈抱着妹妹，边抹眼泪边给她喂奶：“她爸，要不，咱把老二送人吧。

咱们再生一个……”

我爸蹲坐在门口：“再生一个，要还是个闺女，还能再送人？

再说了，这又不是个小猫小狗，说送就能送得出去，你舍得吗？”

我妈又抹了把眼泪：“我不舍得呀，可是，我们要是没有儿子，别说你哥嫂姊妹了，就是你爹你娘都瞧不起我们。

我们不争馒头，总得争口气吧？

还能让他们欺负我们一辈子不成？”

我那个时候还小，正是说懂事乜不懂事的年纪。

可我知道，我爸妈跟我大伯他们关系不好。

大伯比我爸大三岁，却有两个儿子，一个比我大2岁，一个比我小1岁。

我没少挨他们欺负，每次我妈去找大娘理论，大娘都不带搭理：

“小孩子玩闹，你较什么真呀？

一个小丫头片子，别把她当回事，要是你生不出儿子来呀，以后你还要指着我家这俩，给你养老送终呢！”

我妈被她气哭了不知多少回，可是又没有底气二胎一定能生个儿子。

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

怀上我妹以后，本以为自己能生个儿子长长脸，结果又生出了一个闺女。

你说他们能不糟心么？

我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么想的，在妹妹三天的时候，我爸把我送到了奶奶家。

他跟我说，以后让我跟着奶奶生活。

他们带着妹妹去东北，投奔我的一个姨姥姥。

他对奶奶说：“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两个孩子都带过去，怕是不好养。

大妮先在你们家住一段时间，我跟她妈先过去，等安顿下来我再回来接她……”

奶奶答应了。

第二天我从奶奶炕上醒来的时候，爸妈和妹妹早已经不见了。

三间屋子，除了人，什么也没少。

狗还在门口打滚，鸡还在院子里刨食。

我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就连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大娘都看不下去了，奶奶也不哄我：

“总得让她适应……”

那个时候啊，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村口的那棵大榆树下，眼巴巴的看着进村的路口。

都是幻想着有那么一天，爸爸妈妈会突然的出现在路口，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爸妈却一直没回来，只偶尔写信，说他们有儿子了。

可儿子的身体不大好，三天两头进医院：“等他身体正常了，我们就回去……”

偶尔寄钱：“让大妮上学吧，多少得识两个字……”

等待的时间太长了，我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模样。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回来和不回来，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也不再期待。

小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好像上学就是为了完成任务。

上初中，我爸却不想让我读了，说钱太难挣，妹妹弟弟也要上学。

奶奶说：“她要是不上学了，你就回来把她接去吧。

这么小点的孩子上哪干活人家都不要，总不能让她跟着我刨地吃土吧？”

我爸却说他跟人养参，没功夫回来：“再说了，路费也贵……”

我初中的学费，一学期只有75块钱，爷爷替我交了。

奶奶说：“你要是不好好学，你就对不起你爷爷的这75块钱……”

上初中那年，我十四岁，已经懂事了。

初一，全班52个人，我名次在四十开外。

初二，我进了班级前十。

初三，我进了年级前十。

老师让我读高中：“家琪，就凭你这成绩，只要能保持住，考上大学不成问题……”

我却不敢。

我怕我爸不给我学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供不动我了。

就因为让我上学，大娘还跟他们生了气，扬言等他们不能动的那天，她不会管：

“钱给了谁，以后养老就归谁……”

我选择了上中专。

早学成，早就业，早挣钱孝顺爷爷奶奶。

不出意料的是我被录取了，选了护理专业。

可我爸说，他没钱给我交学费：“女孩子家，上学用处也不大。

不如出去打两年工攒几个钱，过几年再找个好人家嫁了算了……”

我哭着写信求他，说这钱算是我借的，等我一工作立马还他。

可他连信也不回了。

爷爷拄着拐，问大伯去借钱。

大伯说：“我俩儿子，得娶两房媳妇。

把钱借给她，要到时候她不还钱，我问谁要？

问你要，你还有能力给？”

奶奶陪我一起淌眼泪：“妮，要不算了吧，这学咱不上了。

人啊，不能跟命争，大概咱就这命，不认不行……”

我死心了，跟村里几个大一点的女孩约好了一起进城打工。

进城的前一天，我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其实也是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两身衣服一床被子和一床小褥子。

找了一个化肥袋子装好，然后坐在床沿上发呆。

奶奶进来跟我说：“妮，外面有一个闺女找你，说是你同学，你快出去看看吧！”

谁啊？我没有想起来。

我上学的时候，因为家里穷一直很自卑，很少跟同学们打交道。

也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

我跟着奶奶去了院子，发现真的是我的一个同学。

叫林晓梅的，和我前后桌，她成绩不大好，可性格很好，很合群，跟谁都能玩得起来。

一见我她就跑了过来：“张家琪，我听我们老师说你考上卫校了？

什么时候开学啊？

我和几个同学商量好了，给咱们班考上学的同学，一起办一个欢送会……”

我一听，心情特别的低落：“我们家没有钱给我支学费，我已经决定不去上了。

欢送会我不参加了……”

林晓梅急了：“你好不容易考上的，为什么不去上了呀？

你就像我，想去上都没这个机会。

没钱，没钱可以借呀……”

我抽了抽鼻子：“借了，没借到。

我爸妈都不在家，爷爷奶奶年纪又大了，我不想再让他们为难。

不上就不上了吧，老天爷饿不死的瞎家雀，我一个大活人，上哪还能挣不出吃喝来呀。

我就这个命，我认了……”

林晓梅拍了拍脑袋：“你等着，我回去一趟……”

转身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飞驰而去。

我看了一眼，山地变速车，我见过宣传单，一辆至少也得八九百块。

好羡慕啊，你说人和人之间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一辆车抵我一年的学费了。

林晓梅让我等着地，我并没有当成回事，第2天照样背着行李离开了家。

快到车站的时候，被她骑车追上了：

“张家琪，我不是让你在家等着我吗？你听不懂人话怎么着？

还让我追这来了！”

我停下，无奈的看着她：“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们还等着去赶车呢！”

只见她气喘吁吁的书包里掏出一叠钱：“这是两千块钱，你把你的那个录取通知书卖给我！”

我一惊：“你傻啊，你要我的通知书干什么？”

“你不是没钱去上学吗？我有啊，我代替你去上学……”

“咱们两个模样又不一样，长的也不一样，你咋替我去？”

“也是哈，我没想那么多。

我回家跟我爸要钱，就说我要买你的名额去上学，我爸二话没说就把钱给我了。

我听你这么一说，这事好像行不通啊？”

她挠了挠头：“可这钱我已经要来了，再还回去总觉得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

张家琪，你不是说你想上学，但是没有借到学费吗？要不这钱就等于是我借给你的，你别去打工了，去上学吧……”

我惊呆了：“你把钱借给我，你家里人能同意？”

“要不这样吧，我领你去我家，我把妈当干爸妈吧？

我爸老是嫌我学习不好，给他丢脸，说是在外边跟他的那些朋友们在一起，想显摆着没的显摆。

要是多了你这么一个给他长脸的闺女，他不定有多高兴呐！”

我知道林晓梅的话不靠谱，可是我是真的想上学啊。

于是我屁颠屁颠的跟在她的后面去了她家。

一说来意，林叔叔笑出了眼泪：“我这个闺女，有用的学不来，没用的整的一套一套的。

你别把她的话当回事……”

我心里一凉：“叔叔，那，那两千块钱你能借给我吗？

我保证一挣了钱马上还你。

我可以写借条的，也可以给你算利息……”

林叔叔摆了摆手：“欠条什么的就算了，这钱我就借给你了。

别着急，等你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

就当我给我闺女积福了……”

你叔叔和阿姨还留我在他们家吃了饭，饭桌上他对我说：

“小张啊，你要记住，上学就要好好上，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要是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学不好，就枉费了晓梅的一番心了……”

他还让我有困难再去找他。

卫校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了县医院，成了一名外科护士。

我一直和林晓梅有着联系，上班以后一年我还完了林叔叔借给我的钱。

还买了礼物去看他们。

礼物他收下了，钱却没要。

阿姨汽：“家琪啊，当初你来我家的时候，小梅说让我收你做干闺女。

那个时候，我怕你自卑，没敢答应。

不知道现在你还愿不愿意管我到干妈？”

我愿意，当然愿意了。

上学这几年来，每到放假，林晓梅都会去找我玩。

次次不空手。

衣服，鞋子，生活用品，每次借口都差不多，买大了，不喜欢。

我知道，这是叔叔和阿姨为了照顾我那可怜的自尊心才让晓梅这样说的。

虽然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可是在我的心里，他们比我亲生父母都要好。

余生，我也会像亲女儿那样孝敬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