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一段历史,一个小故事

唐宪宗元和四年,即公元809年,元稹丁母忧,守孝期满,除服。
二月,得宰相裴垍提擢,授监察御史。
三月,充剑南东川详覆使。
七日,自长安出发,经骆谷道至东川治所梓州。
期间勤政,查办了许多不法官吏,平涂山甫等八十八家冤事,上《弹奏剑南东川节度使状》,名动三川。
故白居易在赠樊宗师的诗中写:
元稹为御史,以直立其身。
其心如肺石,动必达穷民。
东川八十家,冤愤一言伸。
离开东川时间不详,约在五月至六月间。因为六月,元稹遭排挤,已分司东台。
期间有诗三十二首。
七月九日,元稹妻子韦丛病逝,年仅二十七岁。婚后七年,育有五子一女,五子皆夭,仅余一女保子。
十月十三日,元稹遣家人葬韦丛于咸阳县奉贤乡洪渎原。墓志铭由韩愈撰写,沈传师所书。
因无法亲自为爱妻送葬,故作《遣悲怀》三首,请人在韦丛墓前代诵,闻者无不落泪。诗曰: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其一)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其二)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其三)

从诗中便能看出,元稹和韦丛虽然日子清贫,但感情十分好。
后人传,元稹笔下的《离思》,为悼韦丛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但《离思》为组诗,共有五首,从其他四首诗意看,当不是写给韦丛的。
后人又传,元稹在蜀地时,与薛涛留情。
唐人范摅就曾在《云溪友议·艳阳词篇》中写:
“安人元相国应制科之选,历天禄畿尉,则闻西蜀乐藉有薛涛者,能篇咏,饶词辩,常悄悒于怀抱也。及为监察,求使剑门,以御史推鞫,难得见焉。及就除拾遗,府公严司空绶知微之之欲,每遣薛氏往焉。临途诀别,不敢挈行”
实际上,元稹与薛涛是否相识,都存在疑问,别说相恋了。
范摅言元稹为“畿尉”时,就暗慕薛涛,这倒有可能。毕竟此前西川节度使韦皋,已经表请薛涛为“女校书”,虽德宗未允,但其名已经传遍两京。
范摅言元稹出东川,因公务繁忙,无缘得见薛涛,也是事实。在东川两个月,元稹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无暇他顾。
可他说元稹官拾遗时,司空严绶常带薛涛与其相见,这就纯粹是子虚乌有了。
公元806年,元稹官左拾遗,不到半年就被贬为河南尉,随后遇母丧,去职丁忧三年。守孝期满,也就是809年回朝,除监察御史,出剑南东川。
时间顺序完全是颠倒的。

另据《旧唐书》载,公元806年,西川刘辟反,严绶表请偏将李光颜带兵征讨,李光颜作战勇猛,夺旗斩将。而这一次,严绶并没有随军赴蜀,依旧镇河东,长达九年。
到了元和九年(814年),淮西吴元济反,严绶领兵平乱,拥兵不出,只知犒赏士卒,致数年所积钱财全部用完,声名尽损。
故白居易在《论严绶状》中,对严绶口诛笔伐,言其怯懦无耻,天下之人,以为谈柄。邪人得计,正人忧疑,大乖群情,深损朝政。
而元稹第二次入蜀,是元和十年(815年),“一身骑马向通州”,差点病死,有诗:
雨滑危梁性命愁,差池一步一生休。
黄泉便是通州郡,渐入深泥渐到州。
都这样了,还如何跋山涉水七八百里,去成都会薛涛。
此时严绶也在病中,亦不可能入蜀将薛涛带出。
另外,薛涛“历事十一镇”,自十四岁丧父后,就没再出过成都。
元稹笔下有诗《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皇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薛涛也有诗《寄旧诗与微之》: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下咏花怜暗澹,雨朝题柳为欹垂。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教男儿。

元稹的诗,在《元氏长庆集》中并未得见。
薛涛的诗,《锦江集》亦未载,明代蜀刻版《薛涛诗》及清代《全唐诗》,同样未录。直到2012年出版的《薛涛诗笺》中,才将这首诗辑入,并注为“补遗”。
这两首诗,当为后人据传闻杜撰。
纵观元稹这一生,树敌颇多,因陷“牛李党争”,遭污蔑是常有的事。包括他笔下的《莺莺传》,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元稹的自传体小说。
并且,元稹为官刚正,虽曾与裴度谋相位,但比起同朝为官的其他人,他已经堪称贤臣。
比如在东川,元稹将节度使严砺极其党羽一锅端,深得百姓爱戴,“名动三川,三川之人慕之,其后多以公姓字名其子”。
回朝后,又弹劾了山南西道节度使裴玢,再弹奏河南尹房式(房玄龄后人),这才被贬江陵府士曹参军,一去十年。
十年后,量移通州司马,元稹同样政绩斐然,故当地人为了纪念他,特设“元九登高节”,这一习俗至今仍在。
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相信元稹和薛涛的故事,并笃定元稹是个“渣男”。
就算是在诗坛,元稹的成就也很大,正是他率先提出“新乐府运动”,将杜甫的地位,推到与李白齐名,并为杜甫撰写了墓志铭。
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诗友,以后能用客观的眼光看待这位中唐大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