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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世家培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又怎会是见了枪只会跑的怂包

民国六年,我捡了一个满身血污的乞丐,民国八年,乞丐摇身一变,成了万人追捧的财爷,他笑话我商女不知亡国恨。他大概不知道,因

民国六年,我捡了一个满身血污的乞丐,民国八年,乞丐摇身一变,成了万人追捧的财爷,他笑话我商女不知亡国恨。

他大概不知道,因为他, 我险些活不过民过六年的那个深夜。

1.

我的名声在平城,向来不太好。

十四岁自入玉香楼,倚门卖喝。

十五岁在杜夫人尸骨未寒时,我爬上漕帮杜良生的床榻,招摇过市。

十六岁自立门户,做起皮肉的营生。

说起我宋青棠的名儿,平京城有一半的名流明面上还算恭维,背地里却笑话我,人尽可夫。

那又如何,杜良生的女人,他们还不敢碰。

陈老爷六十大寿,我原是下局子给他唱曲助兴的,活儿还没开始,就被打发出来,这倒是我头一回坐了回头车。

大雨滂沱,从陈公馆出来,

一个满身污血的乞丐倒在我车前。

车夫催促我绕道,“青棠姑娘,刚才还有几声枪响,现在又全城禁封了,这人怕不是好人,我们还是快走吧。”

“难道见死不救吗?”

我把人带回了名苑,杜良生给我住的地方。

男子胸口中了枪,他脸色发白,脸上的皮肤细滑,一定不是乞丐。

男子微微睁了眼眸看我,又重重地合上眼皮,嘴皮轻抬,“放我走,会连累……你……”

说得好像他能自行离开似的。

“你受伤了,要么去医院,要么,我给你找医生。”

“不,不要!”男子猛地扯住我的手,大概是求生欲极强,他睁开了眼皮,“不能叫医生,不能让人,看到我。”

男子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你帮我取子弹出来。”

我吓得怔一了会,“疯子。”

“我教你。”男子真诚地看向我,“我叫书砚,如果我活不过今日,往后若有人打听我的消息,你就跟他说两个字,不悔。”

我忖思片刻,“好,我帮你。”

他这个模样,像极了阿哥离开的时候,固执又一腔热血。

书砚眉目含了浅浅的笑意,干涩且无奈。

如今的平城,我有什么没见过的。

我见过与狗争食的孩童,一只脚被狗咬住了,他不忘把别人戏玩他的鸡腿塞入口里。

我见过偷三个银元的年轻父亲,被当街枪杀,说是以儆效犹,他温热的血被蜂拥而上的人沾着馒头吃。

但叫我硬生生剜肉,真是头一回。

我举着烧红了的剪刀,几次迟迟下不了手,最后还是书砚握住我的手,把剪刀插入他的胸口。

书砚咬着嘴唇,直至渗出血,他也没吭一声。

待包扎好伤口,我看着书砚,“你全身湿透了,得换身衣服。”

“你,自己行不行?”

书砚戏谑我,“怎么,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从未棋逢对手的青棠姑娘,这会还不敢替男人脱衣服了?”

“你认识我?”

“北京城的角儿,多少有些耳闻。”

书砚盯着我看了一会,“不过,你这年纪看着,最多也十五六岁,该好好上学的年纪。”

我喃呓,“呵,读书,说得好听,何不食肉糜?”

我寻了一套衣服丢给书砚,“要我帮忙脱衣服的人,是要付钱的,我看你,也是身无分文了。”

我走出房间,反关房门。

雨下得越发的大,院子里一片黑糊糊的,跟这世道一样,黑不见光,欺善怕恶,压贫抬富。

书砚换好衣服出来,我侧目看他,虚弱得几度站不住,身子歪斜,时而摇晃,得靠手扶住梁柱才站得住。

如此看着书砚,眉目清俊,最多也比我大个五六岁,如果阿哥还活着,大概也是这个模样,文质彬彬的。

不,阿哥一定还活着。

书砚拔弄一下还滴着水的那缕额发,“你为什么救我?”

我实话实说,“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我定目看着书砚,“你,想杀的是谁?”

书砚惊愕地看向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收回目光,没有再看他,“这些年,我遇见的人,非富即贵,洋人,军官,警司,商豪,也见过他们常遇刺客,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真的能成功的人,我的确没见过。”

“没见过也要试一下,万一成功呢。”

“若不成功,明日游街,枪杀的,就是你了。”

三个月前,那个刺杀军长的船夫,被吊在闹市,暴晒了七日,活活熬死。

“你能送我出城吗?”书砚顿了顿,“如果实在为难,就当我没说过。”

我低头浅笑,没有言语。

送他出城,意味着我要担多大的风险,他是明白的,我与他,连萍水相逢都算不得,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冒这个险。

书砚如果不出城,雨停了,明日一定是全城搜捕,他身上的伤藏不住,他一定是逃不过的。

他想活命,必需明早就出城。

书砚见我没说话,也没有勉强,“我自己想办法,总归不能留下来让你为难。”

书砚说着,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书砚想要离开,我叫住他,“等一下。”

“嗯?”

“要我帮你也行,但我要知道真相。”

书砚担忧显于脸上,“你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书砚对上我的目光,“是周随长。”

周随长,平城的头儿,周军长,一年前进驻平城,打着建厂的幌子,一边强征商豪的钱,收刮民脂民膏,一边又苛待工人。

“你回屋歇着,明天我给你弄张船票。”

“你弄得到?”

“我弄不到,杜良生总弄得到。”

我笃定的样子,一定让书砚以为,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也对,杜良生与我的事,没有什么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这是玉香楼的妈妈当初捧我时,夸下海口说过的原话。

2.

全城封禁,我软磨硬泡,在杜良生那里要了一张船票。

我让书砚扮作车夫,还特意把他的脸画粗糙了许多,这是当初在玉香楼,如意姐姐教我的。

如意姐姐说,即便身处恶境,也不能任人拿捏,我命由我。

听说,如意姐姐从前是宫里老祖宗身边极得宠的婢女,见过大风大浪,被卖入玉香楼时,她自毁了容颜,以求保得清白之身。

可是,那一心求生的如意姐姐,还是死在了玉香楼的楼阁,几寸兜衣遮不住她如雪的肌肤,她是被一个醉了的汉子拽入楼阁,挣扎间,她拔了簪子,扎入自己的咽喉。

如意姐姐死时,眼里挂着泪,她握着我的手说,“青棠,我知道你跟她们不一样,那又如何,这世道,容得了男子风浪成性,却容不得女子求一归宿,既容得了男子退归穷巷,也容得了男子翱翔天空,却容不得女子安生,女子进退,都是错。”

如意姐姐留在这世上最后一句是,“我既不能清清白白的来,就容我,清清白白的去,我与世间,谁也不亏欠谁。”

书砚接过我手里添妆的笔,看着镜子里落漠的我,“青棠姑娘,如果你害怕了,把船票给我,我自己想办法出去。”

我收敛目光,轻摇头,“记住了,等会有人拦了,你不要说话,一切有我。”

书砚站立起身,目光深幽,“青棠姑娘,谢谢你。”

“走吧!”

从名苑往渡口,军官只设了一个关卡,过往人流,必细细盘查。

书砚拉下帽子,压着他大半张脸,低着头,使了劲儿,往前面跑。

军爷把我们拦下,“去哪里?”

我堆了笑意,“哟,军爷,发生什么事了,今日这街上怎么那么热闹,还盘查起来了。”

军官看了一眼我,挑起书砚的帽子,“青棠姑娘,这车夫有点面生。”

“我用习惯了石头,这不是,石头昨日生病了,杜爷在漕帮替我找个小伙的。”

我下车,往军官手里塞了几块银元,“军爷,这人你看也看了,我赶着去渡口给伯爵夫人送行呢。”

我与英租界的伯爵夫人有些交好,这也不是什么密事。

军官把银元揣入口袋,堆了些笑意,“青棠姑娘见谅,放行。”

我们一路直达渡口,我在角落处,打湿帕子,替书砚把脸干净,“记住了,你是来平城求学的学生,此行往天津,杜良生都替你打点好了,上了船,要盘查,也查不到你身上,淡定一些。”

“还有,你的命是我救的,好好珍惜,别再莽撞了。”

书砚微俯首,目光与我撞到一块,我捏着的帕子,一时忘了收回,搁在他脸上怔了会。

书砚浅笑,“青棠姑娘,你为什么要帮我?”

“在这乱世,能活着已经很了不起了,能活一个,算一个,我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谢谢你,真心的。”

“你已经谢过八百回了。”

我把大衣递给书砚,“后会无期。”

书砚缓了一下,才接过大衣穿上,“像你这么勇敢,又活得这般通透的人,其实,能活得更好,不是非得,非得……”

书砚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定然地看着我。

我不禁失声笑了,“不是非得,倚门卖唱,不是非得承欢,不是非得做那些与男人拉扯的皮肉生意,是吧。”

“对不起,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该有更好的选择。”

我坦坦荡荡,“书砚,我从没因为苦难而做了大逆不道,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从没因为流言而妄自菲薄,自暴自弃,我既未觊觎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从未曾抢夺过别人的心头好。”

“我只是努力活着,这从来就不是件羞耻的事。”

书砚摘下他手里的金指圈,“是我狭隘了,青棠姑娘,这个你收下,我们后会有期的。”

“快上船吧。”

我用两只手指捻着金指圈,从圈内看着书砚上船的背影,反手把指圈放入小包里,轻喃一句,“后会有期。”

我另叫了一个车夫,守着关卡轮班换了人,我们才过去。

如无意外,书砚已经离开平城了。

3.

书砚离开的第三日,依旧全城搜捕,细细盘查,人心惶惶。

第四日,街上撤了军官,却来了一拔军卒堵了名苑。

为首的军官拦住我,“宋青棠,军长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故作淡定,“为何?”

“四天前,伯爵夫人并没有出城,那日你出城,是掩人耳目,送那个车夫出城吧?”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去一趟监狱就知道了。”军官冷冷地瞟着我,“带走。”

他们直接把我关进监狱,阴沉的地牢,只有墙角上的一方窗,才透进来一些阳光。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周随长才来见我。

笨重的铁栅打开,军卒搬了把椅子,他端坐下,上下打量着我,“杜良生真是老牛吃嫩草,这么个小丫头,他怎么下得了手。”

周随长约莫五十岁,妻妾成群,我与周家四姨娘有些往来,从前也与周随长照过几次面,不过没有说过话。

他两年前打进平城,借着洋人的助力,稳占了平城,这几年,不但没能让平城的百姓过上所谓的民主,自由的日子,反而把他那套谄媚奉迎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我一副无辜状,“军长,不知我犯了什么事,要被关在这里。”

周随长狂笑,目光凶狠,“别跟我装了,说吧,那个车夫是谁,你为什么要送他出去,你只要跟我说清楚,看在你是女人的份子上,我可以免你一死。”

“军长,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嘴巴就那么硬?”周随长招了招手,军卒端了烧得发热的烙盘过来,“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毁了自己,可不值当。”

我从前也见过一些这监狱里的刑具,阿爹说过,就是七尺男儿,也没几个受得了这套刑具。

我的确有些吓着了,身子往后面挪了挪,“军长,我说,我说。”

“那只是一个求学的学生,我看他生得好看,生了爱慕之意,不过是与他缠绵了几宿,他要回家,我得送他出城啊。”

“果然是玉香楼教出来的妓 子,说起这些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周随长用手托着下巴,手肘放在大腿处,“你觉得,我信吗?”

“我告诉你,你放走的,是地下党,是乱党,是刺客,他该死,你说不出个所以来,死的就是你。”

“军长,冤枉啊,我怎么会与乱党联系在一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那么多的耐心。”

周随长摆手示意,军卒举起火烙,向我逼近,我像书砚那样,咬住嘴唇,我惶恐,却一言不语。

滚烫的烙铁隔着衣服,在我肩膀处烙下,痛感侵袭,我晕厥过去。

一盘盐水泼过来,伤口处的痛感分外的剧烈,我却从未有过这一刻的坚定,他们借着民典民法恶意伤人,草菅人命,这个世上,可以少我一个弱女子,却需要千千万万的书砚,才能去改变这个死局。

这一晚,我受了非人的刑法,周随长为了维护他那个接受民主的形象,并没在我脸上用刑。

我身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肉眼难见。

光是那个烙铁,就下了三次。

我晕过去,又被泼醒,如此反复几次,我已经没了力气挣扎,眼皮也抬不起,口里一直喃喃着,“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冤枉的。”

最后一次,一个军卒用钳子,硬生生剥了我的指甲,十指痛归心,我惨叫连连。

军卒也有些于心不忍了,“军长,再用刑下去,怕她承不住,会弄出人命的。”

我恍笑,笑着笑着,发出虚弱的咯咯声。

周随长蹲在我跟前,他捏着我的下巴,“没想到,我头一回遇到的硬汉,竟是一个小姑娘。”

“军长,我不是什么……硬汉,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我也怕……怕死,我也想招啊,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招什么。”

“早知道,要受这么一遭罪,我宁愿被杜爷发现我偷会小白脸,也,也不偷偷送他走了。”

周随长半信半疑,“你当真,没有放走乱党?”

我嘴角轻轻挪了挪动,“我放什么乱党,军长,我比你更恨乱党,我比你,更恨那些毫无岗纪的人。”

“我不信。”

“宋……宋从山,是我的父亲,是那些,就是那些乱臣贼子,害我家破人亡的,我恨不得,把他们挫骨扬灰,我怎么会放走,放走他们。”

我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眼皮沉沉地合上,一点劲也没有。

“你竟是宋从山的女儿。”周随长感叹,他丢下我,“给她弄点吃的,别让她死了,我还等着杜良生把漕帮的股匀我两分呢,他那么刚的人,他的女人死在我手里,没准就真的跟我扛上了。”

我再次晕过去。

4.

我醒来时,已经在名苑,屋内一股呛鼻的药味,杜良生坐于旁侧,忧心忡忡。

“杜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杜良生无奈地看了我一会,叹气,“早知道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就不应该给你弄那张船票。”

“你不给我弄,他就得死了。”

杜良生怄气,“别人的死活我不管,我只关心你的死活。”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宋青棠,你活得好好是因为你命好,没有漕帮的两成股分,周随长能放你吗?”

我愧疚,“对不起,我没想过要连累你的。”

我真以为,我能把事情瞒得天衣无缝,至少,不能连累杜良生。

杜良生坐到床上,他握过我的手,声音低喃,“青棠,我不是心疼那两成的股份,我是心疼你,今日我能救了你,明日没准就不行了,平城一日一个天,谁知道明日又是谁的天下。”

“听我的话,别唱了,跟着我,我在平城能做什么事,你也能做什么事。”

我把手抽回,杜良生怔忡,还是扯了些笑意,“你还是介意我给不了你名份,青棠,如今的乱世,名份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你知道的,我介意的,从来都不是名份。”

杜良生甚是不解,“我就不明白了,你可以为了一个平白无故的人,豁出了性命,你为什么就不能替自己想想,给自己一个安稳的家,不好吗,是,我娶不了你,可是,除了杜夫人这个名份,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杜爷,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喜欢你,从头到尾,我都没喜欢过你。”

“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杜良生眼底笼了一层灰蒙,少顷,才缓缓说,“所以,你喜欢那个刺客。”

“我也不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豁出命也要放他走,你这么做,值得吗,你知道这世上,一天死几个人吗,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杜爷,我不像你,不是凡事都得较劲值不值得才去做的,想做,就去做,哪有那么多的权衡利弊。”

“当年我能不惜名声救你,我同样也能不惜性命救他,杜爷,在生命面前,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杜良生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我,许久,许久。

“宋青棠,你醒醒吧,你不是那个宋家千金了,没有人再替你兜底了。”

“杜爷,我累了,我想睡一会。”我平静地说,“今日之恩,我没齿难忘。”

杜良生突然痞笑,“那你以身相许。”

我敛目,“我们不是读书人,江湖事,江湖了,不讲那一套。”

“宋青棠啊,别让我瞅见他,除了我,你不能替别的男人卖命,不对,你也不能替我舍命,等哪日我见着那个兔崽子,我一定把他的脑子削了当椅子坐。”

看着杜良生气急败坏的背影,我倚床叹息,他到底还是不明白我。

我爹原是两广总督,家中妻妾共有四,我是家中庶女。

那年我九岁,一声炮响,那些打着民主幌子的机枪大炮,轰炸开总督大门,小娘死在那场从天而降的战争里。

皇帝下台,军统入城,废旧法,颁新政,剪辫子,阿爹整日对着那条辫子郁郁不欢,家里余粮不足,三娘更是卷了钱财偷偷跑了。

嫡母哭着闹着,寻死寻活的,面对一家人的吃食,我去酒肆卖唱。

起初,阿爹知道我抛头露面,倒是生了很大的气,他把我拎了一条街,罚我跪于祠堂,下了家法。

至于很久以后,我还记得阿爹骂我的话,“我给你读书辨理,学琴棋诗画,不是为了让你出去卖的,我们宋家达官贵人,将来你是要进宫做娘娘的人,你怎么能自取屈辱,自贱自卖。”

皇帝都没了,何来的娘娘?

后来啊,家中无粮下腹,我还是出去卖唱了,毕竟,嫡姐身份尊贵,嫡母舍不得她,我不过是粗生粗养的丫头,若是宋家再富贵了,大不了,当我死在外面得了。

民国五年,阿爹收到北京传来的密信,说要阿爹回京辅助新帝,阿爹欢欢喜喜,拖家带眷赶往北京,在他眼里,那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摆在宋家面前的,是条富贵路。

什么皇帝,不过一群穿着旧服的老顽固对一个小孩点头哈腰的戏码,不过数日,这场闹剧急急收场,而阿爹怄着一口气,没缓过来,就去了。

我们后来随着嫡母去了平城。

我重操旧业,自卖入玉香楼,靠着那一手琴艺,倒也让玉香楼的男子叫座,不过啊,进得了玉香楼,又怎能独善其身呢。

为了保住清白之身,我十五岁那年,在杜良生的夫人灵堂前对着他卖弄风情。

再后来,平城便流传着我是杜良生的女人,而杜良生对此,心照不宣。

杜良生把我与家人安置在名苑,他一心金屋藏娇,我却把名苑分出一个小院,立牌卖唱。

若说杜良生是个风流种,倒也不至于。

不过是民国五年,北京城大雪覆城,我捡了奄奄一息的杜良生,用身体给他取暖。

后来在平城再遇杜良生,他已经攀上漕帮帮主的独女,做了漕边的一把手。

杜良生可以桃花遍处,金屋藏娇,却不能另娶她人,否则这漕帮就没他的一席之地。

杜良生以为我介意名分,其实我介意的是他。

他一心把我豢养,却不知,我早就深恶痛疾这如牢笼般的后宅。

我可以是男子的软肋,也可以是盔甲,我可以相夫教子,也可以展翅翱翔。

而杜良生深以为,我只适合做他的软肋,相夫教子。

5.

民国八年,继那场浩浩荡荡的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的斗争后,越来越多的人向往民主,争取自由,学生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平城突然来了一位富商,扬言要在平城建校育人。

周随长宴请这位洛延祺,竟让我去助兴。

我一眼便认出那位被视为上宾的洛延祺,就是两年前的书砚。

酒过三巡,书砚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调戏我,“曲是唱得挺好的,可惜啊,家国破碎,民不聊生,你却只会唱这些靡靡之音,迷惑众生,可悲可叹。”

“洛兄,你不喜欢听,打发便是了,一个戏子,不必动了肝火。”

周随长说着,与书砚碰杯。

上次见他这副讨好的模样,还是在伯爵夫人的宴会上,像个跟尾狗一样,在夫人后面点头哈腰的,哪里还有点军长的气势。

书砚把雪茄燃着的那一头戳在桌面上,散漫道,“我才没那个闲心,为了一个戏子动了肝火,我只是痛惜,商女不知亡国恨。”

我抱着琴走到书砚跟前,款款而笑,“亡国犹可恨,莫不是,洛先生觉得,我们一家老小该自刎当前,才算得上忠心爱国吗?”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将有贤良心,民有万家安,难道洛先生觉得,食不裹腹,瓦不遮头,卖唱而谋生,割肉而饲子,还是我们的大错了不成?”

周随长拍案,“宋青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指槡骂槐,想说我没作为吗?”

“唉,军长,跟一个戏子动什么肝火,不值当,不值当。”书砚伸手拦了拦周随长,站起身,与我咫尺相望,“宋青棠,我记住你了。”

杜良生在一旁,早就按奈不住了,他拉着我的手腕,“青棠,我送你回去。”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屋檐帘雨,杜良生把他的手套狠狠地摔在地上,“什么破玩意,一口一个戏子的,青棠,别搭理他们,回头把名苑的牌撤了,咱不受这窝囊气。”

我低头浅笑,笑不达眼底,“杜爷,你得磨好刀子了。”

“什么……什么意思?”

我回头望一眼,那长长的廊道,“你说过,要把他的人头削了当椅子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