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观测者的抉择
第二章：停滞的世界
观测者的声音沉寂下去，留下凯独自面对这片无垠的废墟和那个足以压垮任何灵魂的抉择。
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需要「看看」，需要确认观测者所说的一切，需要为自己那微不足道却又重若千钧的选择，找到一个支点。
他开始更深入地探索这片「基底」世界。
他沿着曾经是主干道的瓦砾堆艰难前行。汽车锈蚀成了空壳，像史前巨兽的化石散落在街道上。商店的橱窗破碎，里面陈列的商品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有些早已风化变形。没有尸体，没有血迹，甚至没有挣扎的痕迹，仿佛所有生命都在某一刻被瞬间抽离，只留下这些静止的、缓慢腐朽的躯壳。
他找到了一家图书馆的遗址。大部分书籍已经化为纸浆和灰尘，只有少数被掩埋较深的得以残存。他翻看着，上面的文字依稀可辨，记录着这个世界曾经的知识、故事和情感，如今都成了无人解读的墓志铭。
他试图找到自己的家，但城市的面貌毁坏得太严重，他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和残存的地标艰难辨认。终于，在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后，他站在了一片熟悉的街区前——或者说，是那片街区曾经所在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片难以分辨的混凝土碎块。
没有家，没有父母可能存在的痕迹。观测者说的是真的，这个世界被「停滞」了，生命被抽离，只留下物质的空壳。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攫住了他。比在古堡中面对死亡时更加深邃的孤独。那时至少有敌人，有同伴（哪怕是暂时的），有明确的目标——活下去。而现在，他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意识，是漂浮在时间之外的孤魂。
他对着废墟呼喊父母的名字，呼喊朋友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如同这个世界最后的叹息。
「观测者。」他声音干涩地开口。
「我在。」冰冷的声音即刻回应。
「如果我选择『维持』，回到『表象』层……我的父母，他们会怎么样？他们会记得我吗？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表象层的时间线会自然延续，仿佛仪式从未干扰。你的父母会记得你，你的存在会被重新『编织』进他们的记忆和现实。但关于古堡、仪式、以及这片基底的一切，只有你会记得。你将是唯一知晓真相的囚徒。而仪式的桎梏依然存在，能量会周期性波动，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再次需要『筛选』。」
凯闭上了眼睛。回到看似正常的生活，享受着父母的关爱，朋友的陪伴，但内心深处却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古老而残酷的仪式之上，知道悲剧可能会在未知的时刻降临到另一批无辜者身上……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他将永远活在谎言和等待之中。
「那『修复』呢？如果失败，我会怎么样？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失败的概率极高。能量反馈过程一旦失控，首先会撕裂你这个『锚点』。你的灵魂和身体，这本源统一的存在，将作为不稳定的核心被首先湮灭。随后，失去控制的能量会彻底粉碎这个早已脆弱的世界结构，将其化为最基本的粒子，连废墟都不会留下。那将是比『重置』更彻底的虚无。」
彻底的虚无……凯打了个寒颤。他活下来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迎来一个更彻底的终结吗？
「那『重置』……新生成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我会是神吗？」
「随机生成。规则只会设定基本物理常数，生命形态、文明走向皆不可预测。你不会是神，你只是旧世界的遗民，新世界的第一个观察者。你拥有关于旧世界的记忆，但新世界的一切对你而言都是陌生的。你可能永远无法与任何新生的生命沟通，永远孤独。」
三个选择，三条道路，没有一条通往轻松的彼岸。重置是孤独的造物主，修复是赌上一切的拯救者，维持是知晓真相的囚徒。
他在废墟中坐了很久，看着太阳（如果那灰蒙蒙的光球还能称之为太阳）在破碎的天际线间缓慢移动。他想起了古堡中的那些人，那个金发少年，那个女巫，那个最终被他「说服」而放弃抵抗的三号和六号……他们挣扎、恐惧、欺骗、合作，都是为了一个最简单的愿望——活下去。
而他现在，掌握了决定亿万生灵（无论是停滞还是表象）能否「活下去」，以及如何「活下去」的权力。
这份权力，让他感到恶心。
但他无法逃避。观测者在等待他的答案。
几天（或者说，是他根据体感推测的时间）过去了，他靠着废墟中残存的可食用物维持着生命。他走遍了所能到达的区域，看到的只有同样的死寂。这个世界，确实已经「死」了。
最终，他站在一座最高的废墟顶端，俯瞰着这片文明的坟场。风更大了，卷起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他想明白了。
「维持」是懦夫的选择，是将痛苦延后并转嫁给他人的自私。他无法忍受那种戴着假面生活的日子，无法承受知道悲剧会不断重演的心理负担。
「重置」是逃避，是否定过去的一切，包括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曾经拥有过的所有美好和痛苦。以一个至高无上的姿态开启新篇章，看似强大，实则是对旧世界的背叛，也是一种极致的孤独。他不想成为那样一个「神」。
只剩下一条路。
也许很愚蠢，也许注定失败。
但他必须尝试。
为了记忆中父母温暖的笑容，为了那些在古堡中消逝的、曾经也渴望活下去的灵魂，也为了……作为「凯」这个存在，对生命本身最基本的尊重。
他抬起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观测者！」
「我做出选择了。」
「我选择——修复！」
他的声音在废墟间回荡，带着一丝颤抖，但最终变得坚定。
刹那间，整个废墟世界震动起来！不是地震般的摇晃，而是某种更根本的、空间结构层面的震颤！凯脚下的废墟开始发出刺目的白光，他感觉自己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灵魂与身体那统一的「存在」成为了一个耀眼的光源，一个能量的焦点！
「确认选择：修复。启动能量反馈程序。」观测者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警告：能量流不稳定。锚点承载力接近极限……」
剧烈的痛苦席卷了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从身体里撕扯出来，又被强行摁回去，每一次循环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的身体发出过载的光芒，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电路般的光纹。
他看到周围的废墟开始扭曲、变形，有的地方在光芒中开始缓慢重组，有的地方则加速崩塌、化为齑粉！天空中的灰色被混乱的能量流撕开，露出后面光怪陆离的色彩！
修复过程，已经开始！而且正如观测者所警告的，极度危险，濒临失控！
凯跪倒在地，紧紧咬着牙关，承受着这远超古堡中任何时刻的痛苦。他感觉自己就像风暴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
「不……能……放弃……」他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为了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必须撑下去！
他是否能成功修复这个破碎的世界？还是将和它一起，走向彻底的湮灭？
观测者那冰冷的意识，似乎也正全神贯注地「观测」着这决定性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