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有个捕鱼村,村里有个女子叫翠莲。她男人叫赵铁柱,是个打鱼的好手,只是三年前在江里被冰碴子划伤了腿,落下病根,干不了重活。家里的担子,大半压在了翠莲肩上。
翠莲生得身量高挑,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麦色,双手布满老茧,却透着股韧劲。每日天不亮,她就挑着两筐鲜鱼去镇上叫卖,嗓子喊得清亮:“刚出水的鲫鱼哟,熬汤最鲜!”
这日晨雾还没散,翠莲挑着鱼筐往镇上走。路过村头那棵老榆树时,听见树后有人说话。是她男人赵铁柱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张大哥,这事儿…… 翠莲能愿意?”
一个粗哑的声音接话:“你家这光景,没个劳力咋撑得住?我来拉帮套,给你家挑水劈柴,等你儿子长大了,我就走,绝不纠缠。” 翠莲心里一沉,这是邻村的张老三,出了名的光棍,好吃懒做,眼神总黏糊糊的。
拉帮套 —— 这三个字像冰锥子扎进翠莲心里。村里是有这规矩,男人病了,女人可以招个劳力来搭伙,可那多半是走投无路的法子。她男人虽腿脚不利索,可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她每日卖鱼也能换些粮,咋就到了这步田地?
她悄悄往树后挪了挪,透过枝叶缝隙看见两个男人。赵铁柱低着头,手里攥着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张老三搓着手,脸上堆着不怀好意的笑:“你就说翠莲是心疼你,主动应下的,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翻了天?”
翠莲的手攥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她想起前日去给男人抓药,看见张老三在药铺门口鬼鬼祟祟,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怕是早就勾搭上了。鱼筐里的水溅在她裤腿上,冰凉刺骨,像她此刻的心。
她没作声,悄悄放下鱼筐,从筐底摸出个小瓦罐。罐子里养着几条水蛭,是她前几日在江边捞的,本想晾干了给男人治腿疾 —— 老话说,水蛭能吸瘀血。此刻,她捏着瓦罐的手微微发抖。
张老三还在撺掇:“过几日我就提着两斤红糖上门,你就说……” 话没说完,就听 “哎哟” 一声。他突然跳起来,手往裤腿里掏,摸出条滑溜溜的东西,正是条肥硕的水蛭,正叮在他腿上吸血。
“哪来的这玩意儿!” 张老三吓得甩了半天,才把水蛭甩掉,腿上留下个血窟窿,血流不止。赵铁柱也慌了神,抬头就看见翠莲站在树前,手里还拿着那个瓦罐。
“翠莲,你……” 赵铁柱的脸瞬间涨红,像被人扇了耳光。翠莲没看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张老三,声音冷得像江里的冰:“张大哥,我家的鱼筐漏了,怕是把水里的东西带上来了。这水蛭专爱叮懒人,吸足了血才肯松口呢。”
张老三又疼又怕,看着翠莲手里的瓦罐,像是里面藏着毒蛇:“你…… 你这是故意的!” 翠莲冷笑一声,弯腰挑起鱼筐:“我还要去卖鱼,不陪二位闲聊了。” 她头也不回地往镇上走,脚步却比来时沉了许多。
傍晚翠莲回到家,刚进门就看见赵铁柱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着烟,屋里烟雾缭绕。儿子小石头趴在炕桌旁写大字,见了她,怯生生地喊了声 “娘”。翠莲把卖鱼换来的粮袋子往桌上一放,解开围裙,没说话。
“翠莲,我……” 赵铁柱刚开口,就被翠莲打断:“我问你,张老三许了你啥好处?” 赵铁柱眼神躲闪:“他说…… 他说能帮咱家把江里的网收回来,那网沉,我捞不动。”
“就为一张网?” 翠莲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就愿意让那种人登咱家的门,看我笑话,看小石头抬不起头?” 她眼圈红了,却强忍着没掉泪,“我每日天不亮就去打鱼,腿在冰水里泡得发肿,不就是想让你俩活得体面些?”
赵铁柱猛地把烟袋往炕沿上一磕:“我是个废人!我看着你受苦,心里像被刀子割!” 他捂着脸,肩膀微微发抖,“张老三说,他来了,你就能歇歇……”
翠莲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些,多了几分酸楚。她走过去,把瓦罐放在桌上:“这水蛭我没扔,留着给你治腿。医生说了,多泡江泥能活血,我明日就去江滩挖。”
她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几块银元:“这是我攒的,够请个郎中给你好好看看。日子是难,可总有法子过,用不着靠别人,更不能靠张老三那种人。”
赵铁柱抬起头,眼里满是羞愧。小石头跑过来,拉着翠莲的手:“娘,我长大了帮你挑鱼筐,不要那个张老三。” 翠莲摸着儿子的头,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谁知第二日一早,张老三竟真提着红糖上门了。他刚推开院门,就看见翠莲在院里翻晒渔网,赵铁柱坐在旁边编鱼篓,小石头拿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张老三把红糖往桌上一放,嘿嘿笑道:“翠莲妹子,我来……”
话没说完,就见翠莲拿起个鱼叉,猛地往地上一扎,叉尖正对着他的脚边,泥土溅了他一裤腿。“张大哥,” 翠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狠劲,“我家不缺劳力,这红糖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张老三脸色变了变,看向赵铁柱。赵铁柱放下手里的活计,沉声道:“张大哥,前日是我糊涂,对不住了。你回吧。” 张老三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拎着红糖走了,出门时还瞪了翠莲一眼。
这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有人说翠莲不知好歹,放着现成的劳力不用;也有人说她有志气,硬是把日子撑了起来。翠莲不管这些闲话,每日照旧卖鱼,只是从那以后,她总在鱼筐里放个装水蛭的瓦罐。
秋末的一天,翠莲卖完鱼回家,看见赵铁柱在江滩上挖泥,一瘸一拐的,却不肯停。他说:“翠莲,我不能总让你受累。我这腿,多活动活动,总会好的。” 翠莲走过去,和他一起挖,江风吹着,两人的笑声混在一起,竟比往日更响亮。
转年开春,赵铁柱的腿果然好了些,能跟着翠莲去江边下网了。有次遇到大汛,江里的渔网被冲走,是村里几个相熟的渔民帮忙捞上来的。赵铁柱握着人家的手,红着眼圈说:“患难见真情,以前是我想岔了。”
小石头渐渐长大,也能跟着爹娘去江里学撒网了。他总问翠莲:“娘,当年你咋那么胆大,敢拿水蛭吓唬张老三?” 翠莲就笑着说:“不是吓唬他,是告诉他,咱家人虽穷,骨头却硬,谁也别想欺负。”
那罐水蛭后来被翠莲放生了,放回了松花江里。她说:“万物都有活路,咱人更得靠自己挣活路。” 这话在村里流传开来,成了捕鱼村的一句俗语。
如今的松花江畔,偶尔还能看见挑着鱼筐的女子,嗓子喊得清亮。老人们会指着说:“那股子韧劲,像极了当年的翠莲。” 而村头那棵老榆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再没人敢在树下商量那不光彩的事了。
有人说,张老三后来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也有人说,他在别的村子想耍无赖,被人家用扁担打了出去。不管真假,村里的妇人教育女儿时,总会提起翠莲的故事:“女人家,手里得有‘水蛭’,不是用来害人,是用来护着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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