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王子娟

文/海藍之谜

我叫王子娟，今年51岁。

我出生在四川中部的一个小山村，那里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桃花沟。

我家就住在半山腰上，房前屋后都种满了桃树，梨树，每到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粉红的、雪白的一片，好看极了。

但是，住在山里的人，出个门都很不方便，特别是碰到下雨天，跨下台阶就是泥泞路，让人心情特别郁闷。

所以，我在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县城里打工，在一家大饭店里做端盘子的服务员。

年轻时候的我，长得身材娇小，皮肤也很白净，而且我对人热情，和同事之间的关系都很融洽。

所以我还不到20岁，就有同事给我介绍对象，男方是我同事的邻居，叫苏文强，他家的房子就在县城边上。

我跟着同事去了男方家里相亲，才看到他家的房子很破旧，三间砖瓦房里，住着苏文强的爸妈，和他的哥哥嫂子。

我有些奇怪，就问苏文强：“你们家只有两个房间，你晚上睡在哪里呢？”

苏文强不好意思地说：“我睡在外面搭的猪圈房里。”

我大吃一惊，都到了90年代，还有人穷得睡猪圈吗？

苏文强的母亲这才解释说：“以前苏文强和他哥哥睡一间房，他哥哥娶了亲后，他就暂时搬到了猪圈上面的阁楼睡觉。”

“不过你放心，等苏文强结婚的时候，我和他爸就将房间腾出来给你们做婚房，我们老两口去孩子的奶奶那里挤一挤。”

苏文强的奶奶住在他家的老街房里，只有20多平米的地方，却被隔成了两个小房间和一个厨房，连上卫生间，都只能去外面的公用厕所。

按理说，像苏文强这样的家庭条件，应该是很难找到女朋友的。

可同事却不停地给我洗脑：“我们这个村子虽然穷，但是因为就在县城边上，地理位置好，所以无论家庭条件再差的人家，都能够娶到老婆的。”

“子娟，你想想，你家住在大山上，山里种不了水稻，出门就只能走泥巴路，如果你嫁到我们村子里，以后可能还会享受拆迁待遇，那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当时我可能脑袋发晕了，听了同事的一番劝说，觉得和苏文强谈恋爱，就能脱离大山里的生活，以后还可能农转非成为城里人，不觉就动了心，看到穿着随便，大不咧咧的苏文强，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苏文强只读了初中，毕业后就在附近的肥料厂打工，做的都是出气力的工作，所以他的工资并不高。

但是他在和我约会的时候，表现却很大方，带着我上街，为我买裙子，买红色的皮鞋，让我虚荣心爆满，脸上也绽放出恋爱中女孩的红晕。

记得有一次，苏文强约我去爬当地的云山，登山的路上，苏文强准备了开水壶，还有一大袋的卤味。

我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啃着卤鸡脚，鸭脖……但我回过头看苏文强时，却见他什么都不吃，只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不好意思地说：“你也吃点东西呀！”

他却摇摇头，很干脆地说：“我不喜欢吃油腻的鸡脚。”

好吧，也许各人口味不同，他不喜欢吃，那我就多吃点，正好没人给我抢食。

我可不是矫揉造作的人，所以只顾着自己吃得快乐，就没有再去关心苏文强吃不吃东西了。

我们在山顶逛了一整天，黄昏下山的时候，我看着袋子里还剩下的卤味，就对苏文强说：“今天天气太热了，这卤鸡脚一直用口袋捂着，可能已经变味了，还是扔垃圾桶吧，老提在手上也不方便。”

苏文强却说：“这么贵的东西，丢了可惜，你不吃了，那就由我来解决掉吧！”

他说着，就拿起卤鸡脚，津津有味地啃起来，不大一会儿，就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真虚伪，我看你不是怕浪费，而是本来就喜欢吃卤味吧？”

苏文强难为情地笑了，说：“这卤味不便宜，我是怕买得少，你吃得不尽兴，我自己只好忍忍嘴了。”

原来如此，我的心里升起丝丝甜蜜，虽然苏文强没什么钱，但他能把我放在首位，好吃的东西宁愿自己不吃，也要先满足我，这样憨厚可爱的男生，不正是我心中渴盼的结婚对象吗？

所以，我心里便认定了这个百分百对我好的男人，将他带回了我的老家。

我爸妈都是老实的庄稼人，没有见过世面，他们见我能够找到住在县城边上的男朋友，非常欣喜，拿出家里的腊肉香肠，热情地招待了苏文强。

得到了父母的许可，我和苏文强便正式走到了一起。

那时候，苏文强所在的村子里正在传言着马上要拆迁的可能，苏文强的父母便对我说：“你们还是趁早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子娟的户口也尽快迁到我们村里来，不要错过了拆迁的好机会。”

于是，我便慌慌张张地拿了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和苏文强一起去了民政局办证，我的户口，也顺利地迁到了婆家所在的村上。

于是，我和苏文强也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住到了他们家里。

公公婆婆也的确给我们腾出了房间，但他们却并没有给我们办婚礼，可能公公婆婆觉得，我在名份上已经成了她们家的儿媳妇，不管办不办婚礼，我都会死心塌地跟着他们的儿子过日子了吧？

的确，我那时候才刚刚21岁，根本不懂得物质方面的追求，只知道自己和苏文强成为了夫妻，就要和他一起努力改变贫穷的现状，好好经营我们的小日子。

公公婆婆没有花一分钱给我们结婚，但婆婆好歹还是给我们提来了两床旧棉絮，还有一个凹凸不平的铝锅，以及6个粗糙的大碗和几双竹筷子。

我和周文强结婚后不久，就有了早孕的反应，正当我们都充满着对新生命的期待时，在肥料厂打工的苏文强，却在一次使用蛮力抬机器时，意外扭伤了腰板。

那一段时间，苏文强的腰疼得厉害，每天只能够躺在床上休息，没法坚持上班了，所以家里的收入变成了零，让人忧心不已。

我就请求婆婆，想让她借点钱，带苏文强去医院治病。

但是婆婆却说：“我又没上班，哪里来的钱拿给你们？扭伤了腰，到药店去买点膏药贴贴就行了，哪里需要去医院看病？真是小题大做！”

当时，公公有一个拉客的人力三轮车，他一直在县城里载客，生意很不错，每天公公婆婆都会弄点卤味，或者买炒花生下酒，他们应该是有点积蓄的。

但是婆婆一直认为，既然我和苏文强已经结婚，和他们分了家，就再无帮贴我们的义务。

婆婆只是在进我们房间时，看到苏文强还躺在床上呻吟，就好心丢了一贴膏药出来，骂道：“臭小子，我看你是偷懒，不想去上班吧？你媳妇的肚子都大了，还不努力一点，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可不要把烂摊子甩给我们老年人！”

在村子里，婆婆的嘴巴是出了名的犀利，她每天除了买菜做饭，就喜欢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一点也不操心儿子儿媳们的经济压力。

我看到苏文强不能挣钱，只能自己想办法筹钱，准备孩子出生的费用。

大着肚子不能出去找工作，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家曾经和母亲一起饲养过小兔卖钱。

于是我灵机一动，专门回了趟老家，跟父母借了些本钱，就到市场上买了10多只小白兔，在院子里弄了一个兔笼，养起兔子来。

苏文强因为腰疼，在家里休养了三个多月，情况才渐渐好转，但他怕又闪了腰，不敢再做重活，就只能在附近的食品厂去打工，但那里工资很低，仅能维持我们两个人最低的生活开销。

我大着肚子，却也要背着背篓，到田间地头去割草，捡别人地里不要的老菜叶喂兔子。

那是寒冬腊月，快过年的时候，天气很冻人，我像平日一样，又背着背篓去割草，却发现别人地里收了莴笋后，扔掉了许多老的莴笋叶。

我心里暗喜，想着把这些莴笋叶都捡回去，可以够兔子吃两三天了。

我就连忙弯腰捡起菜叶来，等装满我的背篓时，我才发现背篓太重了，我要背起来很吃力。

抬头的时候，我猛然看见婆婆正从田埂边经过，于是我就喊住婆婆说：“妈，你能帮我把这些菜叶背回去吗？我怕自己太用力，会伤了孩子。”

婆婆转头看了看我，就板着脸说：“我还要忙着回去给你公公做饭，你就那么喜欢偷懒，菜叶不能分成两次背回去吗？”

婆婆说罢，就急匆匆地走了，我叹了口气，担心菜叶被别人捡走，又心想自己还没有足月，应该能一次性将这些菜叶都背回家吧？

所以，我还是一鼓作气，用尽全力将这些菜叶背回了家。

可是，就在那天晚上，我的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

当时我才怀孕7个多月，肚子怎么会突然疼痛起来呢，难道孩子要早产了？

我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家里没有钱，我也不敢奢望去医院检查身体，只希望自己休息一会儿，肚子又能恢复如常。

晚上的时候，苏文强在上夜班，我连饭都没有吃，躺在床上熬了一夜，第2天他下班时，我才对他说了身体上的不适。

苏文强也没有经验，只得喊来了婆婆照顾我，那一天就是除夕，婆婆忙里忙外，却也没顾得上来看我。

到下午的时候，我肚子的疼痛加剧，心想孩子肯定是想出来了。

那时，我不仅担心着孩子的安危，也在焦虑着生孩子的费用，因为家里所有的积蓄凑起来，也只有92块钱。

屋外鞭炮声不断，家家户户正是过年的时候，婆婆一直在门外晃悠，我便叫住她，让她去帮我看看，附近的乡卫生所有没有医生在执勤。

婆婆却不在意地说：“你的孩子这么小，哪里需要去医院，我去叫个接生婆过来就行了。”

我肚痛难忍，而且羊水已经开始破了，只得吼住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苏文强，让他赶忙把我送到医院里去。

苏文强这才给我披上棉衣，将我抱到三轮车上，当我们赶到卫生院时，执勤的医生正在锁门准备离开。

她看到我羊水已经破了，就一边训斥我不早点来医院，一边忙着将我引进生产室。

我在医院里生孩子，苏文强就急着在医院外面借钱，等他赶回来交费的时候，我已经生下了我们的儿子，一个还不到5斤重的小男孩。

当时，在卫生所生孩子并不需要住院，我生完孩子后，当即就和丈夫一起抱着孩子回了家。

因为孩子是早产，我们都还来不及给他准备小衣服，婆婆找出以前她两个儿子穿过的小棉袄，我也只能将就让孩子穿上。

但是第2天，孩子就一直哭个不停，呻吟着，脸色发青，我吓坏了，连忙叫上苏文强，抱着孩子一起赶往当地的保健站。

医生解开孩子身上穿着的棉袄，顿时对着我们就是一顿好骂：“你们是怎么为人父母的？你们没有带孩子的经验，难道孩子的奶奶都没有教你们怎么做吗？”

“哪有刚出生的早产儿，就给他穿这么硬邦邦，没有丝毫温度的老棉袄？你们自己看看，孩子身上都冷得发青了，要赶快放到医院的保温箱才行！”

我心里虽然担心孩子的安危，但是想得我们根本拿不出钱来给孩子住院，顿时就迟疑了，面露难色地对医生说：“我们没有钱，医生，孩子必须要放保温箱吗？有没有其它的办法？”

医生看到了我们的顾虑，可能也同情我们太穷了吧，就叹了口气说：“你们家里有电热毯吧？回去后，母亲就抱着孩子，一起睡电热毯吧，要一直保证孩子暖和，不能冻着才行。”

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家里，月子里一直用电热毯给孩子保温，温度上来了，孩子的脸色才变得红润起来。

我母亲听到我生产的消息，才忙带着她为外孙准备的新棉衣，急匆匆地赶来。

那小衣服镶着新棉花，很柔软，母亲给她的外孙穿上时，孩子脸上露出很舒适的神情，熟熟地睡着了。

母亲亲自照料我的月子，还包揽了我月子里吃的鸡肉和鸡蛋，由于营养到位，我的奶水很足，孩子也长得胖胖壮壮起来。

婆婆可就清闲了，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太理事的人，有我母亲管着孩子，婆婆好多时候都不露面，只是偶尔来瞅瞅孩子而已。

很多人都说，婆婆在儿媳妇坐月子的时候，如果没有尽心照顾，往往都会得到儿媳妇的抱怨，甚至成为一辈子的月子仇。

说老实话，我对婆婆也是有很大意见的，但是生在我们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对父母都没有太多的期望，许多小夫妻都是白手起家，自力更生。

我和苏文强也是一样，我们两口子兢兢业业地到处打工挣钱，全心养育着儿子长大，对于公公婆婆，并不曾依靠过他们什么。

婆婆甚至连她的孙子都没有怎么照看，我每天从厂里下班后，都要到处去找孩子回家，心里的担心和忧虑无时不在。

但苏文强却一直很孝敬他的母亲，特别是在公公病逝后，苏文强更是每天都要去老房子看望他老妈。

但凡家里买了点鱼或肉回来，他都要把婆婆叫到家里饱餐一顿，我虽然心里对婆婆还有抱怨，但为人儿媳，我也只能尽到自己的责任，尽量保持好的心情对待婆婆。

后来，我们村子如愿加入拆迁的行列，婆婆每个月也有了养老金，她的生活无忧，更是成了悠哉悠哉的闲人。

我和苏文强都在工厂里上班，儿子也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交到了女朋友。

大家都在努力地生活，我们家里的条件自然比以前好了许多，再也不用为吃穿发愁了。

但是为儿子买房结婚时，我们两口子还是花了不少钱，房子首付30多万，为他们买车13万，新房的装修和家具钱，以及给儿媳妇的10万彩礼，孩子们办婚礼的花费，我们家还是欠下了10来万的外债。

婆婆虽然已经80岁了，但她身体还硬朗，一直一个人住在一套安居房里，只是我们和大伯哥家里，都会经常接她过来吃饭。

儿子结婚后，可能我自己也是有儿媳的人了吧，加上婆婆的年龄也大了，我对她以前的所有不满，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都烟消云散了。

因为婆婆离我们住的房子近，她又夸我烧的菜好吃，所以这一两年，她几乎每天都在我们家吃饭。

那一天，她从银行取了3万块钱出来，对我说：“我就存了这么多养老钱，子娟，你先把这钱拿去，把你家里的欠债还一部分，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对你们家做这么多了。”

婆婆有大伯哥和苏文强两个儿子，她攒的养老钱，就是真心要给我们，也只能是两家人平分，我自然不可能单独要她的。

但我就想要捉弄一下婆婆，就笑着对她说：“妈，你真太好了，不过我要问清楚，这钱算是你给我们的，还是借给我们的呢？”

婆婆急道：“这是我老婆子的棺材本，当然是借给你们的，以后你们挣到工资，一定要还我啊！”

我故意道：“妈，你也看到了，你孙子结婚，我们家可是倾其所有，可当初我和你儿子结婚时，你一分钱都没有花，你是不是欠我们一个婚礼，一份彩礼呢？”

婆婆变得面红耳赤，尴尬地说：“那……那到时候，你就少还我5000块钱，那5000块钱，就算是我补偿给你们的婚礼钱，这下总行了吧？”

我和儿子、儿媳妇都听得哈哈大笑，婆婆虽然年龄大了，可她还是那么精明啊，真让人不可小觑哟！

不过，那5000块钱的补偿金，我如果真收下了，婆婆可能会心疼很久吧？

唉，没有和丈夫举办一次婚礼，一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只是不知道，现在的5000块钱，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农村，能不能办一个像样的婚礼呢？

时光，还能倒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