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藍之谜

还在腊月的时候，儿子就从家里给我打来电话：“老妈，外婆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过年？”

我说：“快了，在腊月25之前，我和你爸一定回来！”

我和老公一直在浙江打工，而我母亲，一直是住在我家里的。

儿子在老家上大学，他放了寒假，就自己回了家，也比我和老公要早一步回家。

母亲今年74岁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妇人，前半生一直在种地，还要挑担子，背背篓，可能是因为负重过甚，她的背都驼了。

任谁也想不到，母亲年轻时长得也挺壮实，1米60的身高，因为在田间地头经常赤脚走路，泡水多了，居然要穿41码的鞋子。

可是去年我看母亲的体检报告时，发现她的身高只有1米49了，从1米60缩到了1米49，可见她的背驼得有多厉害啊，我看得心生生地疼了。

早两年的时候，我和她去散步，还时刻提醒母亲：“你把背挺起来走路吧，不然会驼得越来越厉害的，不好看。”

母亲笑着说：“我弓着腰走路，会轻松一点，所以习惯了这样。”

她也试着挺起腰走路，但是走着走着，她的背就又弯曲了下去。

我后来看了母亲的腰背，发现她的背脊骨已经呈弧形，也终于明白，母亲的驼背，怕已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了。

我父亲在2002年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那一年，母亲才49岁，也只能独自一个人在乡下生活。

父母有我和弟弟两个孩子，弟弟比我小4岁，父亲过世的时候，我已经出嫁在县城里。

虽然父母乡下也建了房，但弟弟不愿留在农村，他结婚后，一直住在县城弟媳家里。

早些年，也有人给母亲介绍老伴，说找个人陪她养老，但母亲的性格非常传统，她立刻就拒绝了。

母亲说：“我自己会种地，能养活自己，干嘛还要去找老伴？女人结过一次婚就够了。”

可能，在母亲的世界里，就只有父亲，以及她的一双儿女吧？

那两年，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还欠下一些外债，但母亲为了不给我们增加负担，她自己默默地承担了。

每天种菜，收粮食，然后用背篓装着，背到市场上售卖，就这样，母亲一点一点地抹去了给父亲治病的债务。

后来，我姨妈的儿子，在县城里开了一家餐馆，母亲便到餐馆里打杂，洗碗，每个月便也有了稳定的收入。

因为我和老公一直在外省做事，家里一直空着，母亲住到我们家里，也能帮着照看一下我们的儿子。

其实，母亲是很想和我弟弟、弟媳住在一起的，而且，我弟弟的住处，离老妈打工的餐馆，不足200米的路程。

但是，那毕竟是弟媳的家，弟媳是城里人，和我老妈说不到一块去，母亲是怎么都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的。

就那200米的距离，母亲竟然从来没有上过弟弟、弟媳家的门，如果有什么事情，一般都是弟弟亲自去餐馆找母亲。

母亲每个月的工资，从当初的480元 ，也涨到了2000多元。

我2015年买房的时候，母亲给补助我8万元，所以我曾对丈夫开玩笑说：“我们家的房子，我母亲有永久的居住权，她是花钱买下了一个房间的。”

当然，母亲对弟弟、弟媳也不错，弟弟跑滴滴的时候，要买车，母亲拿出了6万元给他。

到后来，我弟弟想做点小生意，又在我母亲身上借了4万元，他说是借，却是从来没有还过的。

但是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她始终觉得 ，儿女的事，就是她的事，她挣的钱，也都是留给儿女的。

所以，我也经常叮咛母亲，要多爱惜自己的身体，想吃的就买，该穿的就穿，千万不要为了节约钱，就苛刻自己的身体。

可是母亲，又何曾听过我的劝告呀？

我和丈夫过年回家的时候，母亲还在餐馆里上班。

她每天早上7:00就出门，走上一里多路，就到了她上班的餐馆。

老妈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餐馆里洗菜，洗碗，中午基本没有什么休息时间，等到顾客吃过午饭，将碗和盘子都洗干净，她才能歇息一两个钟头。

到了下午5点过，有顾客上门，她便又开始忙碌起来，清洗服务员端进后厨的碗和盘子。

直到晚上8:30 到9:00，她才从餐馆里下班，慢慢走回家里。

在母亲70岁的时候，我就劝她不要去干了，餐馆里的工作虽然简单，但是每天都是站着干活，对一个70多岁的老人来说，肯定也是很疲累的。

但是母亲总是说：“我的身体还硬朗着呢，这又不是什么挑担子的活，要扛在肩上，这洗碗的活计，我还能再干10年呢。”

一晃，母亲今年都满74岁了，像这个年龄的老年人， 很多都在请保姆照顾了，可母亲却老当益壮，还能自己挣钱，自立自强。

餐馆一直经营到大年29，到除夕那天才放假，母亲也才收拾回家，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大年三十中午，弟弟、弟媳去了他岳母家里过年，我们自己家里也要团年。

但母亲却说，我们乡下家里也要团一个年，过世的父亲会期待着儿女们回家团聚。

所以，我们全部人还得回乡下家里一趟，买上一桌的年货，全家人聚一聚。

虽然过年的饮食都是我去买的，但母亲硬要塞给我200元钱。

她说，家里办招待，应该由她来花钱。我也只能由着她了，我想，这也是她这么大年龄，还坚持挣钱的意义所在吧？

乡下的房子因为久未住人，虽然框架还在，但厨房里已经很破旧了，吃饭的堂屋也需要打扫。

以前这些事都是母亲在做，但现在母亲的年龄大了，我只能亲自上阵，帮着打扫卫生，再弄上一桌除夕的饭菜。

弟弟和弟媳一般只是回家吃一顿饭，他们是不怎么动手做事的。

弟媳的怀里抱着一只宠物狗，即使在她上桌吃饭的时候，那只狗也在她怀里静静地闭着眼睛睡觉。

其实在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饱喝足，除夕夜在乡下的晚饭，弟弟、弟媳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而已。

但母亲却很庄重，她要在饭桌上摆上很多筷子，嘴里念叨着过世的爷爷奶奶，还有我父亲的名字，让他们都回家来过年，现在儿女、亲人们都回来了，难得一聚啊！

吃过晚饭，大家便都要回城里，在以前，虽然乡下的条件很简陋，母亲却总是执意一个人在家住上一个星期，然后再返回城里，继续春节后的上班生活。

但我看到住在乡下的人越来越少，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太无聊，这两年，我便让她在除夕夜也返回城里，这样我们都在一起，家里会热闹很多，母亲也会多一点过年的喜庆心情吧？

大年初一，我带着母亲一起去逛街，但她走了一会儿，就说有些累，想坐下来歇歇。

我们在公园亭子坐下的时候，母亲恰好碰到了她的老闺蜜，她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两个人见面分外亲热。

我便留下母亲，让她和朋友好好聊一聊，她们难得在一起说话，此时相聚在一起，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在下午，母亲依然和她的老闺蜜在一起，她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居然畅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但在正月初二，母亲就没有出门了，而是在整理她的那一堆南瓜子。

餐馆的菜谱里有一道蒸南瓜，所以母亲每天都要削两三个南瓜出来。

她知道我和老公喜欢吃炒南瓜子，她就把南瓜子收集起来，拿回家在阳台上晒干。

这样积少成多，一年下来，她居然收集了差不多30斤的干南瓜子。

母亲对我说：“你把这些南瓜子都拿去吃，也可以节约买零食的钱了。”

我不以为然地说：“这么多南瓜子，我们哪里吃得完？再说我们坐火车去，行李拿多了也不方便，带几斤过去就行了。”

母亲倒发愁了，说：“那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么多，听说这南瓜子很有营养，要卖10多块钱一斤呢，丢掉就太浪费了。”

我就说：“送人罢！”

母亲说：“我问了你小姨，还有你弟妹，她们都觉得籽太小，不喜欢剥，送人都送不掉。”

我觉得这都是小事，就劝母亲以后还是不要去收集了，她每天一粒粒地从南瓜里掏出来籽来，要洗干净，还要晾晒干，挺费功夫的。

母亲说：“10块钱一斤的南瓜子，比我当年种菜卖值钱多了，我舍不得。”

初三早上，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却发现屋里屋外，都不见母亲的影子。

我打电话给她，才发现她的老年机居然忘在了房间里，母亲到哪里去了呢？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才提着一个背包，脚步蹒跚地走回来。

“妈，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说一声就出去了？”我不解地问她。

母亲笑了：“你说南瓜子吃不完，我就把南瓜子装成小包，背了10斤到市场上去卖钱，呵呵，还真有人买，我卖了100块钱呢！”

我气恼地说：“妈，现在还在过春节，你天天都在喊腰背疼，走路都困难，就不能坐下来歇两天吗？难道你就差这100块钱？”

母亲一年到头在餐馆洗碗，为了多挣那80块钱的满勤，她平时可以说没有休息过一天。

如今过春节，她居然还是想着挣钱，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不是自找的劳碌吗？

前两天，我给母亲封了1000块钱的过年钱，可她倒好，一分不留，全部装进了红包里，又给了我儿子。

如今母亲却为多卖那几十块钱，早上还不到7点就出门了，她干嘛要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呀？

我真是无语，又叮嘱了母亲好一阵子，叫她千万不要再去做这些忧心劳命的事情了。

母亲嘴上是答应了，可她第二天早上，趁着我还没起床，便又悄悄背着剩下的10多斤南瓜子，溜去了5里路外的集市。

也是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母亲才姗姗回来，这次她只买掉了4斤，说市场人少，她只能把剩下的南瓜子又背了回来。

我简直拿母亲没有办法，她简直就是钻进钱眼里去了呀！

为了杜绝她再去反复折腾，我只好说：“妈，不要再去卖南瓜子了，剩下的我们都带走，今年可以打南瓜子牙祭。”

好吧，母亲这才平息了“挣外快”的心思。

初6那天，我带着母亲去逛商场，想给她买一身新衣服，但母亲却连连摆手，说：“不买，不买，你前两年给我买的新衣服，只过年穿两天，到现在还是崭新的，还是节约点好。”

我又好气又好笑：“妈，别人过年都巴不得买新衣服，只有你倒好，一说给你买衣服，就跑得远远的，你放心，不用你花钱，我给你买。”

母亲却说：“你花的钱，就不是钱吗？我年龄大了，无论怎么打扮，也都是老人了，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

“我只要平时穿得暖，吃得饱就行了，现在这日子，可比你父亲在世时，要好上许多倍了，有钱也要攒上两个，你养的是儿子，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唉，母亲执拗的时候，我真拿他没有办法。

你们可能会说，老年人都是节约习惯了，如果我有心给母亲买新衣服，悄悄给她买回家不就行了？

我也这样想过，但母亲的背是驼的，她虽然身体瘦了，却还是喜欢宽松得体的衣服，对于她这种身材，我还真拿不准衣服的尺寸。

第二，母亲的审美观，和我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我欣赏的老年人服装样式，母亲却说难看。

所以我只能带着她亲自来逛商场，但她却怎么都不肯试穿，直接就迈腿走远了。

好吧，我也只能由她了。

过了元宵节，我又要和丈夫去浙江做事了，母亲却早我们几天，正月初十就开始去餐馆上班了。

大家可能都觉得过分，老妈都74岁了，做儿女的，怎么还能让她继续去打工呢？

法定的退休年龄，最迟也就60岁吧？

可是我母亲的执拗，那真是没法劝的。

她喜欢挣钱，挣到钱又舍不得消费，老是想着省、省、省……还时刻叨唠着我们也应该勤俭过日子，她母亲这种传统的生活方式，恐怕今生也不会改变了吧？

前天晚上，母亲才突然想起，她的房间里还有一大蛇皮袋的干核桃。

在多年前，我在乡下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核桃苗，前两年都没结多少果实，去年却长了一树的核桃，母亲便给我留下了好几十斤干核桃。

母亲对我说：“你儿子不吃核桃，你就把这口袋核桃拿去外面吃。”

我用夹子剥了几个核桃，吃起来感觉还挺香的，就是核桃壳有些硬，不太好剥。

我就说：“妈，还是算了吧，我们又没有开车回来，这么几十斤核桃，拿走太麻烦了，还是你自己留在家里慢慢吃吧！”

母亲说：“我一个人也吃不了，你喜欢吃就拿走，放在家里也是浪费了。”

我又夹了几个核桃吃，这时儿子叫我出门看电影，等我们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过了。

母亲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我喊了一声：“妈，你睡了吗？”

母亲答道：“我还在看电视，等一下就睡了。”

我知道母亲明天要一大早起来上班，就没有再去打扰她。

晚上快12点了，我起床去卫生间的时候，母亲房里的灯还是亮的。

我忍不住喊道：“妈，你怎么还没睡？”

母亲在房间里答道：“我想把这一节电视剧看完再睡。”

我知道母亲是一个电视迷，所以在她的房间特地安了一台电视机，这样我们不在家的日子，她的生活也会有趣些。

但我还是提醒了母亲一句：“妈，你也太入迷了吧？睡晚了，身体可遭不住哦！”

母亲在房间里答应着，说她马上就会睡了，让我不用管她。

真是一个电视迷。

我早上醒来的时候，老公嘟噜了一句：“老妈不知道在搞啥，我半夜起床，她房间里还亮着灯，老年人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有些惊讶了，起身去看时，母亲正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提了一大口袋的核桃壳，准备下楼扔垃圾。

一看到我，她就又走进房间，从里面提出一大袋核桃仁，解释说：“我把核桃都剥了出来，这样你只拿核桃仁出门，也就方便多了。”

我一看那袋核桃仁，可能有六七斤的样子，无疑，这就是母亲昨天晚上挑灯夜战，大半夜不睡觉的原因。

核桃仁不是很完整，那是因为核桃壳太硬，母亲夹开壳后，只能一点一点把核桃仁掏出来，可想而知，这是多费功夫的事情啊！

母亲说：“你们这两天就要出门了，我只好连夜赶工，把核桃壳都去除，你拿去可以放到冰箱里，慢慢吃。”

母亲说着，就提着核桃壳下楼，赶着去餐馆上班了。

而我，提着沉甸甸的一大袋核桃仁，眼睛瞬间就模糊了。

我想起了那一古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一年一次的回家，和母亲短暂的团聚，我们又要面对一年的离别。

我的心情，怎么如此地难舍难分呢？对于74岁高龄的母亲，又要面对这一年的辛苦和孤独，她的心情又何尝好受。

母亲的心里，更多的，都是对儿女的慈爱，包容，付出与等待吧？

我又该拿什么去回报你，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