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陈丽

文/海藍之谜

我家住在四川的一个小镇上边上，离有名的三星堆古迹不是很远，我的老家也算是个历史悠久的古镇吧！

要说我们家族里最好命的女人，那当然归属我的大伯母了。

我爷爷奶奶一共生了3个儿子，在那个年代，小镇边上的居民土地不是很多，能耕种出来的粮食自然少之又少。

快过年的时候，几乎已经失明的奶奶慢吞吞地走到柜子旁，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小布袋攒了很久的稻谷，让儿子们用石磨磨出米粒，那就是一大家子最丰盛的年夜饭了。

平时家里没东西吃的时候，奶奶就将别人丢在大路旁的烂红薯捡起来，切碎混上点玉米面，做成饼子给一家人吃。

爷爷以前是没落的富贵人家子弟，做过教书先生，他以前享过福，自然吃不下这些已经腐烂的红薯饼，后来饿得息了气。

后来，奶奶在我大约只有4岁的时候，她连打了几个哈欠，也熟睡着去了另一个世界。

剩下我爸三兄弟，个个还正当壮年，爷爷奶奶都走了，他们就将家里的几间旧房子一分为三，各自为着自己一家人的温饱打拼生活。

我大伯小的时候，家里条件尚好，所以他还读过书，能写能画，大伯年轻时在外面的商铺做事，娶了户口在镇上的媳妇，那就是我大伯母。

大伯母的娘家是开布店的，家里有些钱，兄弟几个，她是唯一的女儿，所以一直被父母当千金小姐一样养着，几乎从小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大伯母能看上我大伯，纯粹是因为我大伯年轻时长得高大帅气，而且那时大伯在镇上的商铺卖东西，嘴巴能言善辩，满嘴的“开火车”，让隔壁的布店小姐芳心大乱了。

布店小姐便喜欢上了我大伯，尽管她知道我大伯是农村户口，家里一穷二白，也无论她家里人怎么反对，她就是铁了心要跟着我大伯走。

大伯母的父母兄弟面对她的执拗，也是没法，反正迟早是“女大不中留”，最终也只能认可了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于是，布店小姐便荣升为我的大伯母，她兴冲冲地嫁到我大伯家里后，才知道婆家居然连玉米饭都没得吃，一个小红薯也要扳开了，两兄弟分着吃。

这样的苦日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大伯母，又怎么能受得了呢？

不过大伯母倒没有哭鼻子，因为这必定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婚对象，怎么着，她也不能半路开溜吧？

也幸好，大伯母的娘家和婆家都在一个小镇上，相距不是很远，大伯母就白天回娘家吃饭，晚上回婆家歇息，这样的日子却也挺有新鲜感的，大伯母乐此不疲。

后来大伯母生下了儿子，她就直接在娘家坐月子，孩子也直接扔给了她的母亲照顾。

我大伯当上了父亲，却还悠哉悠哉地在家里晃悠，好像这不关他的事一样 ，邻居就打趣他说：“你有儿子了，怎么都不抱回来给我们看一眼呀？”

大伯就笑着说：“我儿子在丈母娘家里呢，带孩子是女人家的事，我搞不懂。”

我爸和幺叔小的时候，家里都快吃不上饭了，所以他俩也就没有读上书，嘴巴也不会哄人，后来都是通过媒人介绍 ，才娶到长相平庸的乡下姑娘当老婆。

我老妈和幺婶自然都没有大伯母的福气，她们生了孩子后，就只能自己辛苦带娃 ，每天还要去地里种庄稼。

我记得在我6、7岁的时候，有一次跟着母亲和幺婶去地里拔菜，大伯母突然来了兴致，紧跟在我们身后说：“二妹、三妹，你们等等我，我也想去地里看看。”

那时候正是春天，田地里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麦苗，绿油油的，煞是好看。

大伯母穿了一双黑色有跟的皮鞋，她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因为怕崴脚，她走得非常慢。

看到地里的麦苗，大伯母就兴致勃勃地说：“二妹，三妹，谁家种了这么多韭菜啊？我们家也有吗？长势真好，韭菜炒鸡蛋怪好吃的。”

幺婶马上讽刺道：“你真是城里人，连韭菜和蒜苗都分不清，平时你就没有见过麦苗吗？”

我母亲在旁边也是啼笑皆非，大伯母真是好玩，她完全就是一个农盲啊，亏她嫁给了大伯，也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农村人吧？

大伯母被幺婶挖苦 ，也不生气，只是笑笑说：“以后我多跟你们到地里走走，就能把这些菜的品种都搞清楚了。”

其实大伯母家也有土地的，只是那时大伯一直在镇上做事，没有时间来打理他们家的土地。

而大伯母又是一个闲人，她连自己家的田地在哪里都不知道的。

我母亲和幺婶看到伯母家的地里都长满了草，做农民的，哪里看得惯土地白白浪费呢，所以她们就拔了草，将大伯母家的田地都种上了菜蔬。

我母亲就笑着对大伯母说：“大嫂，如果你想要种地 ，我们就把菜地都还给你，你直接撒上种子就行了。”

大伯母伸出她的兰花指，拔了一根狗尾巴草看着，连连摇头说：“不要指望我，我搞不懂怎样种地的，那些土地还是你们继续种着吧！”

我们走过一个村庄，在村口有一眼水井，当时大家都在水桶上绑上绳子，绳子缠在竹竿上，然后就把竹竿直接放到井里，提桶打水上来。

我们路过的时候，恰好一个老婆婆正在水井边提水，她探着头，正缓缓往水井里放竹竿。

谁知大伯母见了，就赶忙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老婆婆，连声大喊：“大娘啊，你干嘛想不开要跳井啊？”

老婆婆回过头，诧异地望着我伯母说：“我没有要跳井啊？我这是在打水上来。”

大伯母不解地说：“我看你不停地往水井里望 ，以为你想跳井呢！”

大伯母真是深闺大小姐啊，搞了半天，她居然连农村人怎么从井里打水上来都不知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幺婶忍不住讽刺大伯母道：“嫂子，你真不是农村人哦，连这起码的生活常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得几十岁的。 ”

大伯母不好意思，连连给老婆婆倒歉，我母亲就笑道：“大嫂虽然没看过农村人怎样打水，但她的心地是真的善良，关键时候能出手救人，就凭着这份热心肠，也是挺难得的。”

大伯母在平时这些生活小事上，犯傻的举动还有很多，可她身边的人却都能谅解她，因为大伯母说话的声音总是柔柔的，知错能改，让人听了很舒服。

大伯母在娘家住了好几年时间，后来她父母过世了，兄弟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大伯母才只好带着堂哥回婆家来住了。

因为大伯母不上班，也不怎么会做家务事，于是逼得大伯变得越来越能干。

大伯不仅要在外面拼命挣钱，回家后也要忙上忙下，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炒菜做饭，洗衣服的琐事。

而我大伯母，就伸着她那双白白净净的手 ，对我大伯说：“元乐（大伯的名字），我想吃你煮的麻辣抄手， 一会儿你煎点辣椒红油吧，我帮你挑点芝麻放到红油里，你煮的抄手可香了。”

于是大伯母就翘起她的兰花指，一粒一粒地挑起白芝麻来，而大伯被伯母这么一夸，也乐呵呵地去厨房里忙碌了。

碰到大伯没在家的时候，大伯母就总是在我们家和幺婶家晃悠，伸着脖子往餐桌上打探，一边说：“哇，你们家的菜看起来很好吃啊！”

我老妈就会给大伯母拿碗筷，对她说：“大嫂，你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吃点吧。”

大伯母也就大大方方地坐下来，津津有味地品尝起菜肴，哪怕并不那么美味的饭菜，大伯母也会夸个不停。

“我这张嘴啊，最会品尝美食了，可我就是不会做，俗话说，挑食的人往往不会做，会做美食的人又不挑食，你们可都长了一双巧手啊，个个都会弄好吃的，真厉害！”

我老妈性格好，不会多说什么，可幺婶早就洞悉一切，她就在背地里说大伯母：“她就是赢在一张嘴上。”

是啊，大伯母就是嘴巴甜，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心甘情愿为她服务。

可即使幺婶嘴再硬，在大伯母对她的“你做的菜比餐馆好吃”的赞美声中，幺婶也会得意忘形，让着大伯母在她家的饭桌上大快朵颐了。

大伯母不仅把大伯和妯娌们拿捏得好好的，这样她就可以舒心地享受别人的劳动果实，而且她对管儿子也特别有一套。

堂哥和大伯的性格相似，从小就乖巧听话，刚学会走路时，大伯母就会让堂哥迈着蹒跚的脚步帮她拿东西。

到堂哥10来岁的时候，大伯母便总是指派堂哥去做饭，洗衣服，堂哥倒也听话，大伯母只需夸他几句，或者在他面前撒一下娇，哄哄他，堂哥就心悦诚服地去帮他母亲做事了。

大伯母虽然在儿子面前还像个孩子一样，不是放嗲，就是说奉承话，但她对孩子的教育丝毫没有放松。

大伯在外面上班回来，就顾着去做饭、洗衣，对于孩子的功课，他从不过问。

但是大伯母却对堂哥的学习盯得紧，我记得放暑假的时候，我和邻居的孩子们到处躲迷藏玩耍，但是堂哥却只能在大伯母的监督下做作业。

大伯母端了一张小桌子，放在屋前的台阶上，堂哥就坐在桌前，一笔一画地写着暑假作业。

在那个年代，一般的父母都忙着做农活，哪里有时间管孩子的学习呀，对孩子一般都采取放养的方式。

我也不例外，因为没人监督，放假的时候我就根本没想过功课，每次都要到开学的时候，我才拼命赶抄作业。

而堂哥坐在台阶上，看着我和小伙伴们偶尔跑过，他就总是露出羡慕的神情。

大伯母站在旁边，看到堂哥三心二意了，她就拿出一把小尺子，照着堂哥的手心拍打几下，以示惩罚。

大伯母还会喊住我说：“丽儿，你也去把作业拿来做，做完作业，大伯母有奖励。”

我那时候调皮，就向着大伯母和堂哥扮鬼脸，伸着舌头说：“不，不做，大伯母的奖励就是炒豆子，我不稀罕。”

大伯母就会柔声细语地说：“每天认真做作业，才能成为好学生，以后才能不吃没有文化的苦，你忘记了开学时赶作业，哭哭啼啼的，还让堂哥帮你抄写的事了吗？”

我不想听大伯母的说教，自然就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晃悠了，悻悻然跑到一边去躲起来，远远地看着堂哥还在看书、做作业，我心里还蛮同情他的。

其实，如果那时候我爸妈也像大伯母一样，能多关心我的学习，时时给我敲警钟，我也会像堂哥一样，学业有成，前途似锦吧？

堂哥可以说是大伯母的骄傲，他念小学、初中，成绩都一直名列他们班的前茅。

在那时候，初中毕业可以考中专，中专毕业后就可以包分配，堂哥在大伯母的管教下，一举成功，以全市第2名的成绩，被录取到市里的学校读中专。

堂哥中专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市里一家大型的国营工厂上班。

大伯母开心得合不拢嘴，她在村子里走过时，满脸的喜气洋洋，自豪地接受着邻居们对她的道贺，头昂得更高了，腰也挺得更直。

那些年，我大伯自己做了一点小生意，挣了些钱，不仅在老家修了一套小楼房起来，他们还给堂哥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子。

这样，堂哥也在市里找到了对象，堂哥结婚的时候，大伯母可风光了，她比新娘子还装扮得漂亮，一身白色的皮草 ，头发烫成卷，看起来非常的雍容华贵，就像民国时候走出来的富贵太太。

大伯母50来岁的时候，她儿子和儿媳住在市里，她还是和大伯住在老家的镇上。

大伯自己都没有买保险，却心疼大伯母，为她买了一次性社保，所以大伯母一辈子没上班，却每个月都能领到退休金，这不得不让村里人都羡慕不已。

伯父到年龄大一点的时候，喜欢上了种地，他还在田地边上搭上了棚子养兔，但是不管他多忙，每天都会按时回家给伯母做饭吃。

大伯母对种地不感兴趣，她喜欢去茶馆打打小麻将，看电视，或者和人聊天，比较喜欢热闹的生活。

于是大伯母就打电话给堂哥说：“儿子啊，我想到市里来住，这样也能给你们带带孩子，好吧？”

堂哥是一个孝顺儿子，自然就答应了大伯母的要求，将大伯母接到了市里，大伯舍不得他地里的庄稼，依然留在老家生活。

那时候，堂哥不仅在厂里上班，而且还在外面做了加工厂，请工人做一些外单，每天也非常忙碌。

大伯母虽说是去帮堂哥带孩子，但她除了带孙女上学放学，其它家务事一概不会做，家里做饭洗衣的工作，依然还是大伯母的儿媳妇全揽着。

家里增加了一个人，自然家庭琐事也多了不少，大伯母的儿媳妇虽然面上不好说什么，但她脸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好看了。

大伯母可是一个心思玲珑的人，哪里又看不见儿媳妇的脸色呢，她就对儿子说：“我还是回乡下吧，在市里住，给你们增加麻烦了。”

堂哥和大伯母的感情一直很好，他知道母亲喜欢呆在市里，但他又不想妻子不开心，所以一再在想办法周旋其中。

堂哥做加工厂也赚了些钱，他就干脆在小区里又买了一套房子，就在他家这栋房子的对面，虽然是二手房了，但重新装修一下，也和新房没有什么差别。

堂哥就让大伯母搬到对面的那套房子住，大伯母乐滋滋地去了，从此她就自己住在一套房里，只是吃饭的时候，她才会去儿子家里。

大伯母也并不是完全闲着，她会带着孙女，到菜场买菜买肉，也当是锻炼身体吧！

回去后，她就对儿媳妇说：“我这人笨，做饭做菜你们都难以下口，所以我只能帮你打打下手了，上灶掌勺的大事还是只有你们才能胜任啊！”

婆婆有一张讨人喜欢的嘴，儿媳妇心里哪怕再有气，也还是渐渐释然了。

再说，大伯母已经搬到了另一套房子里，洗衣服、洗被套有洗衣机，儿媳妇也累不着，她和大伯母的关系便也融洽了。

加上我堂哥非常孝敬大伯母，他会赚钱，又顾家，堂嫂看在堂哥的面上，自然也不能不尊重大伯母。

每次堂哥和堂嫂出去购物，只要他们自己买了衣服鞋帽，也习惯性会给大伯母买上一身新衣服。

大伯母有时还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一次她还对我抱怨说：“你堂哥堂嫂他们买衣服都没有带上我，我自己选的衣服样式更好看啊！”

我笑着对大伯母说：“堂哥堂嫂那么孝顺你，你还不知足吗？”

后来大伯的年龄也大了，堂哥就把大伯也接到了市里，这样大伯和大伯母也能彼此有个照应，他们可以一起去公园里散步，一起出去玩小麻将。

现在，堂哥还为大伯和大伯母找了钟点工，每天专为他们老两口做做饭，洗洗衣服，大伯和大伯母也算完全解放了双手，每天吃完饭，他们就出去溜圈了。

我老妈和幺婶依然还住在小镇上，她们常常羡慕地说：“还是你大伯母这一生值得哦，她虽然也是嫁在农村，却一直没有干过农活，做过家务，被她男人和儿子宠得跟什么似的，一辈子都还是千金大小姐。”

是啊，现在大伯母已经满了76岁，却依然皮肤白净，长得极是富态，在同龄人中，她也算是过得比较滋润和自在的老太太了。

大伯母能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衣食无忧，当然，这都是建立在她的丈夫和儿子身上，有他们对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她也才能有如此舒坦的日子吧？

但这也说明，大伯母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她性格温柔，说话好听，会经营自己的家庭，抓获身边人的心，所以才会一直受宠。

就像别人说的，女汉子都是被逼出来的，而有些幸福的女人，就如同大伯母，她们会巧妙地利用自己身边的资源，就可以轻松地过好自己的一生了。

说真的，我羡慕大伯母的这一世恩宠，但是，我还是学不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