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周小凤

文：海藍之谜

我叫周小凤，今年51岁。

1972的时候，我出生在四川眉山的一个偏僻小山村。

小时候，在我家附近的山坡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煤矿，父亲就在煤矿里上班，母亲在家里种庄稼，照顾着我们兄弟姐妹。

在六七十年代，国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母亲生了很多孩子，但是因为医疗条件和生活环境太差，最后只存留了4个，我大哥，两个姐姐和我。

如果按出生顺序，我已经算是母亲的第10个孩子，母亲在40岁的时候才生下我，所以她总是叫我“幺女”，对我格外疼爱。

我父亲还有一个妹妹，就嫁在我们邻村，姑姑生了两个儿子，表哥和我姐姐们的年龄相当。

在那个年代，一般家庭都缺衣少食，我父亲读过书，会认字算数，他在煤矿里是做会计工作的，所以我们家里的条件，就相对要比一般的农户家庭强一点。

姑姑和姑父都是农民，地里种活一棵苗，家里也才能收几粒粮食。

碰到灾荒年间，姑姑家缺衣少食，两个表哥就老往我们家里跑。

因为他们知道，我父母宁愿自己不吃，也要给他们哥俩留一口饭。

对此，我和姐姐们都有意见，本来我们家里的日子也不宽裕，就那一点粮食，我们家自己都要缩衣节食，父母却还要顾着姑姑的孩子，这让我们兄妹都有些不乐意。

所以一看到表哥们上门，我就向他们瞪着眼睛，“你们干嘛天天跑到我们家里来吃饭？这里又不是你们的家。”

不小心被父亲听到了，他就总是训斥我道，“他们是你的表哥，又不是外人，当然可以到我们家里来吃饭，你如果不懂礼道，我就罚你不准吃饭。”

看到父亲严厉的眼神，我只好伸了伸舌头，不敢再吭声了。

父亲是一家之主，又有文化，他平时不仅在家里，就是在村子里，都比较受人尊重，我们兄妹从来没人敢反驳他的话，挑战他的权威。

那时候我刚7岁，有一天母亲和我大哥去了地里干活，父亲也到煤矿上班去了，只留下我和两个姐姐在家。

中午的时候，大表哥又跑到了我家里来混午饭，他比我大5岁，懂的事情也比我多。

大表哥看着我们院子前面的玉米地，对我说，“小凤 ，我们去掰两个玉米棒来煮着吃，好不好？”

我连忙点头，我们姐弟几个就跑到了玉米地，那些玉米尖上还挂着红须，嫩嫩的，看着很诱人。

我们怕挨骂，就只在玉米地中间偷偷掰了两个玉米棒，然后拿回家，在柴灶锅里迅速煮熟了。

表哥，两个姐姐和我，一共有4人，两个玉米棒太少，于是表哥就说，“用刀切了，我们一人半个，分着吃。”

姐姐拿来了菜刀，表哥亲自执刀，在菜板上切起了玉米棒。

我看着金黄金黄的熟玉米，早已馋得口水直掉，看到表哥一刀就要落下，我便立刻伸手去抢玉米。

表哥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他下刀的时候，伸出手去抓玉米棒。

一时来不及收手，表哥手上的菜刀已经落到菜板上，砍在了我抓玉米的手指上。

顿时，鲜血顺着我的手指尖往外涌，染红了玉米，菜板上也红了一大片。

当时我还没感觉疼，只觉得手指麻麻的，伸手一看，右手食指的指甲盖前段已经没有了，我这才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表哥惹了祸，也吓得手足无措，姐姐们慌里慌张地从屋里拿出手绢，将我的手指包起来，但血还是止不住。

这时候，疼痛才从手指蔓延到了我全身，我哭得更厉害了。

母亲从地里回来，看到我身上的衣服都染红了，也吓得不轻，赶忙将我送到了附近的诊所包扎伤口。

那时候医疗条件有限，医生也只是给我止了血，被刀切段的小半截指尖，就直接被扔到了水沟里。

伤口愈合后，我的食指指尖就不再齐整了，指甲盖突出一块，变得很难看。

到我10多岁时，也就知道爱美了，我一看到自己手指上的伤疤，心里就对表哥恨得咬牙切齿。

我心想，如果大表哥没有到我们家里来，动员我去偷玉米吃，我的手指也不会被切断，变成这副丑模样。

我真是越来越讨厌表哥了！

那时候，我一直烦恼自己手指的不完美，虽然每天照常去村小学上课，但我读书没怎么上心，学习成绩很差，总是拖班上的后腿。

大表哥读书却很厉害，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的时候，他已经考进了县里的高中，而且每一次考试他在班上都名列前茅。

虽然我老爸有些文化，但我们4兄妹成绩都很一般，两个姐姐连初中都没有读过。

我大哥勉强读到初中毕业，就被父亲弄到了煤矿上班，后来他就接了父亲的班，专门在地下检查瓦斯，才在煤矿站稳了脚跟。

我爸见我们几兄妹读书的资质有限，都没有给他争气，就有些恨铁不成钢，对学习成绩优秀的表哥就更加疼爱了。

每次表哥到我们家里来，父亲都会拿一些零用钱给他，让表哥买学习用具或者做生活费。

我心里本来就对大表哥有气，恨他切断了我的手指尖，如今看到父亲偏心，还给表哥发零用钱，心里就更加不满了。

我对父亲说，“爸，我也要钱买裙子，你给表哥的零用钱，都可以给我买好多条红裙子了，你真偏心！”

父亲却瞪着我说，“谁叫你读书不努力，考试都不及格，还好意思问我要零花钱吗？”

“你表哥读书刻苦，应该得到奖励，我就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如果你能考高中，考大学，我照样会奖励你的。”

我虽然不开心，却也毫无办法，谁叫表哥天资聪明，读书成绩好呢？父亲爱人才，才会把表哥看得比我们兄弟姐妹更重吧？

那时候每到周末，表哥返回学校时，都会背着米袋子，还有咸菜，走到我家里来给父亲道别。

父亲就会问他，“明辉（表哥的名字），这次测验多少分啊？你考了班上第几名呢？”

表哥就会自豪地说，“我考了班上第2名，平均分数上了90分。”

父亲一高兴，就会从兜里摸出5块钱来，递给大表哥说，“不错，不错，你把这钱拿去，平时在食堂买点肉菜吃，要把营养跟上。”

“身体好，才有精力学习，你下一次还要更努力，争取考到班上第1名，考上大学，以后才能出人头地。”

大表哥总是懂事地点头，对父亲恭恭敬敬的，比他在姑姑、姑父面前还要听话。

在我看来，还不是因为我父亲是表哥的衣食父母，经常拿零用钱给他花，表哥自然对我父亲比较尊敬吧？

表哥高中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姑父就生了一场重病，抢救无效去世了，姑姑家里的日子也就更困难了。

当时小表哥读完了初中，就没有再上学，回到家里帮着姑姑种地。

但是大表哥学习成绩好，姑姑不好让他辍学，而且父亲也一直鼓励大表哥把书读出来，还愿意一直资助他，大表哥也就一直留在了学校念书。

后来，大表哥果然不负众望，考上了市里的大学，这可把父亲高兴坏了。

父亲居然把那个月的工资都取了出来，拿给姑姑办招待，宴请了乡亲四邻。

当时大表哥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农家子弟，所以他着实威风了一回，被村里人都夸上了天。

我看着父亲满脸的喜色，不由得哼哼道，“爸 ，表哥又不是你的儿子，他考上大学，是给姑姑长了脸，跟你有多大关系啊？等他发达了，还不是只孝敬姑姑，难道他还能记得你的好？”

父亲瞪着我说，“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鼓励你表哥多读书，希望他以后有个好前程，并不是我想得到他的回报。”

表哥读大学的时候，不用交学费，学校还有一定的生活补助，但是表哥来去学校，是需要一些路费钱的。

所以每一次表哥去上大学，父亲总会给他50、100 元，这在当时，可以说是父亲半个月的工资钱了，让我和姐姐们对表哥都羡慕不已。

表哥大学毕业后，就分到了我们县里的银行上班，可谓是拿上了铁饭碗，姑姑和父亲可开心了，村里人也都夸姑姑能干，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我记得，表哥在银行上班的第一个月，拿到工资就往我们家里跑。

表哥给父亲买了一件藏青色的中山服，母亲是一件红色的绒衣，爸妈很喜欢表哥送的礼物，这两件衣服，他们保存了好几年，一直都舍不得拿出来穿呢！

但我想不到，那一天表哥也给我送了一件礼物，是一副毛茸茸的粉色厚手套，手背上还有两个兔子耳朵，把我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以往所有对表哥的不满，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大表哥对我说，“小妹，那一次吃玉米棒，我害得你的手受伤，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你还 在生我的气吧？”

“我选了这副兔子手套送给你，也算是我想对你补过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谅解表哥，原谅我那一回犯下的过错。”

我带着表哥送的手套，真有点爱不释手了，心里对那件事也不再耿耿于怀了。

我调皮地笑道，“表哥，那一次我手受伤，并不是你的错，都怪我自己偷吃。你看，我带上手套就把手指全遮住了，表哥买的兔子手套真好看。”

表哥在县城里上班，后来他娶了一个城市户口的女子，安家在了城里。

不过姑姑不喜欢去城里住，一直和小表哥一家住在乡下，大表哥只能经常带着妻子儿女回来探望。

每一次大表哥回来，也总会给我父母买礼物，拿红包，到年底的时候，他还把姑姑和我父母都接到城里去住几天，开车带老人家到处去旅游观光。

后来我和姐姐们都嫁到了外县，回家的次数就少了，但有我哥哥一家在乡下陪着父母，我们三姐妹还是比较放心的。

父亲退休后，每一年他都会带着母亲，到我们几姐妹的家里住上一段时间。

有时候父母也会受表哥邀请，到他家里做客，但是后来表哥受总行派遣，做了一家支行的银行行长，需要经常在外见客户，工作很忙，父母便不愿意再去打扰他了。

但是逢年过节回家，表哥总会记得父母曾经对他的资助，给老爸老妈每人包一个500元的大红包。

在父母70多岁的时候，我哥哥和嫂子相继查出癌症去世，我们全家人都很悲伤，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心酸不已。

我们便把父母从老家接了出来，轮流住在我们几姐妹家里。

但老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吧，父亲对乡下老家日思夜想，几个月后，我们只得将父母送回了老家。

我大哥有两个儿子，因为乡下就业的机会少，侄子们成家后，也都带着妻儿，一直在外面打工挣钱，没法在乡下陪着他们爷爷奶奶生活。

那时候，我和两个姐姐只能抽出时间，每个月轮流回娘家看望父母。

父母到了80岁，身体依然硬朗，生活基本都能自理，两位老人还自己种些小菜，供日常所需。

父亲一直都有散步的习惯，每天吃了早饭和午饭，他就和母亲在村道上散步，和老乡们聊聊天，日子倒也清闲。

那时候姑姑已经去世，但两个表哥依然对我父母很照顾，住在乡下的小表哥三天两头都会去我父母家里，帮着他们买菜买肉。

城里的大表哥也会尽量抽时间，提着营养品回乡下陪我父亲说话。

大表哥走的时候，总会摸出红包塞给我爸妈，但我父亲怎么都不肯收表哥的钱。

父亲性格很执拗，他甚至还发怒道，“我每个月有4千块钱的退休工资，在乡下又花不了两个钱，你们做小辈的，能经常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需要你们拿钱给我。”

大表哥说，“大舅，你不要发火，以前我读书的时候，你经常都给我拿生活费，我现在有能力了，拿点钱孝敬你也是应该的，你一定要收下我的心意才行。”

父亲倔强，但表哥也拿捏住了我父亲的性格，表哥说，“大舅，如果你不收下我的心意，以后我就不来看你了！”

父亲也只好将表哥的红包收起来。

老人家嘛，不图小辈们能够孝敬他们多少钱，只希望儿孙后代能经常回家看望他们，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最大的安慰了吧。

父亲在90岁的时候，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人也变得有些迷糊起来，我和姐姐们不放心，只好将他和母亲又从乡下接出来，和我们姐妹一起生活。

在这一两年里，父亲因为身体不舒服，也住了两次院，他在医院里就一直昏睡，躺在病床上不说话。

医生对我们说，“老年人的身体功能退缩了，所以身体总会有毛病，也没必要一直住在医院里 ，你们还是带他回家去休养吧！”

我就对父亲说，“爸，我们接你回家，不住院了。”

父亲依然闭着眼睛，我知道父亲的心思，就又对他说，“爸，让你外孙开车送你回眉山了，回我们乡下的家里。”

父亲马上就睁开眼睛，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高兴地问我，“真的？你们真的送我回自己的家里吗？”

这就是老父亲的思乡情怀吧，我忍不住湿了眼眶，对他点头说，“是的，爸，我和姐姐们送你回家。”

我让儿子开车，将父母送回了老家，陪着父亲在乡下住了两天后，父亲身体又不太好了，我们只好把他送到了老家县城的医院。

可是父亲一直很反感住在医院里，他的身体稍有好转，便又吵闹着要回家。

这样来来去去也不是办法，这时来医院探望父亲的大表哥就说，“让大舅住到我那里去吧，我家离医院近，附近又有公园，大舅住在我那里，如果身体有反复，也能及时送到医院里来救治。”

我和姐姐们都有些犹豫，父亲毕竟都92岁了，如果住到表哥家里去，那不是很麻烦他们一家人吗？

我说出心中的疑虑时，表哥拍拍我的肩膀，真诚地说，“小妹，大舅是我最亲的长辈，如果当初不是大舅鼓励我，资助我，我可能也读不到大学。”

“如今大舅年龄大了，孝敬他，照顾他，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就让大舅住到我那里去吧，我会给他收拾一个当阳的房间，有时间，我就陪着他到公园里走走，散散心。”

看到表哥真心实意想为父亲行方便，我和姐姐们商量后，也只好把父亲送到了表哥家里住下。

父亲在表哥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时间，他清醒时总是问，“我这是在哪里呀？”

表哥就笑着说，“大舅，你在老家呢，你瞧，我和表妹都回来看你了。”

父亲说， “好，好，在老家就好。”

父亲还想要出去散步，表哥就把他搀扶到公园里，他看到那些花花草草，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可就在那天晚上，父亲又有些难受起来，我们赶忙把他送到了医院，但是还在为他办住院手续的时候，父亲便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

父亲是在92岁的时候走的，在这样的高龄离开，应该算是喜丧了吧？

所以母亲安慰我们说，“你们父亲这一辈子，有你们几个孝敬的女儿，有懂事孝顺的侄子，有这些一喊就到的小辈们，他也算是活得值了！”

现在，已经91岁的母亲，依然在我们几姐妹家里养老，她的身体还很硬朗，每天吃过饭，也还要去外面散散步。

表哥经常会打电话过来，询问母亲的身体情况，母亲总是在电话里笑着对表哥说，“你们两兄弟都放心吧，我身体很好，能吃能睡，再活10年都没有问题。”

我也对表哥保证道，“表哥，多谢你的关心，我和姐姐们会照顾好母亲的。”

这就是我们一家人的亲情故事。

虽然哥哥嫂嫂走了，姑姑走了，父亲也走了，但是这份血脉连系的亲情 ，依然在生根发芽，在我们表兄妹之后，也将永远地传承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