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来源：钟小月

撰写：海藍之谜

我姑姑生于60年代左右，比我父亲小5岁，爷爷奶奶就他们两个孩子，对他们也很是疼爱。

但在那个遥远的年代，科技不发达，地里欠收，农村人日日辛苦，却难以吃上一顿饱饭。

奶奶告诉我说，她在怀着姑姑的时候，正碰上生产队过集体生活，大家一起干活，下了工，就在一个大食堂吃饭。

奶奶因为怀有身孕，就被安排在食堂里做饭。

那个年头，大家很少有白米饭吃，大部分时候，大家吃的都是没什么油水的素菜，每人喝上一大碗清汤汤的红薯玉米糊糊，就算对付一餐伙食了。

铁锅里刚刚熬好的玉米糊糊，热气腾腾，就被倒进了黑色的大塑料桶里装着，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塑胶味。

大伙儿劳动了一天，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吃起玉米糊糊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味。

但奶奶正在怀孕期间，她一闻到玉米糊糊里的那股塑胶味，就老是一阵阵发呕，再也吃不下一口糊糊。

因为伙食太差，奶奶严重营养不良，姑姑出生后就没有什么奶吃，只能靠着少量的米浆维持着，经常都会感冒发烧。

所以姑姑到八九岁时，身体都一直很瘦弱，人也不是很聪明，她在村小学念书时，经常受到同学的排挤和取笑。

姑姑好不容易读到小学三年级，就再也不肯去上学了，因此到她长大后，也不认识几个字。

自然，姑姑因为不太伶俐，在找对象时也比较受挫，媒人给她介绍了好几家亲事，别人都嫌弃姑姑太老实，身体又干瘦，觉得她不是福气之人，见面第一回后，就没有了下文。

直到后来，姑姑经过媒人介绍，遇到了姑父，她的婚事才算大功告成。

姑父家的房子，就在我们去县城的马路边上，姑父家里的条件虽然不是很差，但姑父的个子长得矮，所以也一直不好找对象。

姑姑嫁给姑父后，他们兄弟就分了家，姑姑和姑父只分到了两间旧房子，就只能靠着他们自己自力更生，努力经营他们的小家庭了。

所幸的是，姑父的性格非常好，看到人都是笑呵呵地打招呼，对姑姑更是体贴入微。

爷爷奶奶也放心了不少，家里人本来都担心，姑姑嫁到婆家会受欺负，如今看来，姑父家的日子虽然困难些，但生活还算安定。

到每年春耕秋收的时候，我父母总会放下自己家的田地，先去帮着姑姑家里干活。

我到了读书的年龄，上学路上总要经过姑姑家的屋前，姑姑和姑父老远看我，就会向我招招手。

我跑上前的时候，姑姑就会帮我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擦去额头的汗珠，一个劲地问我，上学累吗？口渴了吗？

我点头，姑姑就会给我舀上一大碗冰冰凉的井水，里面放上一两颗糖精，喝在嘴里甜滋滋的，我感觉浑身都舒坦了。

姑父有时候会喝点小酒，所以姑姑用铁锅给他炒了一些花生或者蚕豆，看到我去了，姑父就会给我抓上两把，放到我的衣兜里。

然后我就一边剥着香喷喷的炒花生，一边高高兴兴地走回家去。

在90年代的时候，县城经济发展，街上突然多了许多人力三轮车载客。

姑父家在公路边上，进城比较顺路，姑父觉得跑车可以挣现钱，就凑钱买了一个三轮车，每天去城边载客，他们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姑姑姑父攒了钱，就建了三间平房起来，他们还把厨房和养猪的猪圈也改建成了砖房，家里看起来亮堂多了。

虽然别人还是经常和姑父开玩笑，却也不会再嘲笑他是家徒四壁，吃了饭连淌碗的水都要喝干净的穷汉了。

我在读高中的时候，父亲生了一场重病，在县医院住院，当时要交3000块钱的住院费，但我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母亲想方设法，也找不够父亲的治疗费，可把我们全家人都愁坏了。

姑姑和姑父到医院看望父亲，听到我母亲的诉苦，姑姑就对姑父说：“我们家喂的那两头猪也差不多该卖了，你快回家，找人把猪赶了去，也能凑些钱。”

但是卖猪的钱也还是没有凑够，姑父后来就去找他哥哥借钱。

可是，姑父的哥哥却骂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只是一个女婿，哪里有必要帮着别人到处借钱，这担保人可不是好做的。

姑父对他哥哥说：“我是他们家的女婿，大家就是一家人，怎么能遇事无动于衷呢？”

“人都有要将就别人的时候，况且大舅哥经常来帮我们家收割庄稼，他有困难，我们自应该要出手帮忙，你放心，我借的钱我一定会归还你。”

姑父信誓旦旦，才终于从他哥哥那里借到了800块钱，迅速送到了医院。

我经过走廊时，就听到了姑父和姑姑正说着他借钱的过程，他说还写一张借条给他哥哥 。

我心里很感动，觉得姑姑和姑父对我们家真是有情有义，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回报他们。

父亲经过手术后，身体也逐渐康复，那些年我们家辛辛苦苦攒钱，终于把给父亲治病的欠债还清，我也高中毕业，在县城里的一家工厂做会计工作。

姑姑的女儿要比我小六七岁，表妹读了高中后，成绩也是平平，但姑姑和姑父还是希望她多读点书，于是就答应表妹去一所民办大专读书。

我记得表妹第一学期要交差不多2800块钱，姑姑和我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我。

姑姑说：“小月，你表妹要去读大专，但我替她攒的学费还不够，你能借给我1500块钱吗？”

我当时上班也存了点钱，都存的定期，但听说姑姑要借钱帮表妹交学费，我就毫不犹豫地取出了1500块钱，都交给了姑姑，那可是我的全部存款啊！

2001年的时候，我和老公相恋结婚，老公是个退伍军人，性格比较耿直，和我在一个工厂里上班。

我们结婚的时候，婆家分了一套70平米的安居房给我们，装修房子、买家具，办婚礼全部是我们自己花钱。

所以我和老公刚结婚那会儿，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特别是在我生孩子、带小孩那几年里，我自己没有工资收入，家里的生活一直都不太宽裕。

我回娘家时，因为弟弟也刚结了婚，所以父母即使有心资助我，但怕兄弟媳妇有意见，也只能给我拿些不管钱的青菜带回家，让我省些买菜的钱。

只是我经过姑姑家里时，姑姑和姑父还是像以前一样，老远看到我，就热情地迎上来，将我拉进屋去歇息。

家里有什么瓜果零食，姑姑马上就会拿出来招待我，午饭也弄得比平时丰富得多。

每次我去姑姑家里，她也仿佛和我有说不完的话，摆不完的龙门阵。

我不得不离开时，姑姑就将早已为我准备好的米啊，花生啊，菜油啊都提出来，用蛇皮口袋装着，沉甸甸的，让我带回家慢慢吃。

我多拿两次，自己都不好意思要了，姑姑自己的日子也不轻松，却对我“穷大方”，我能忍心一次次去吃白食吗？

但姑姑却说：“这都是我们地里种出来的，值不了几个钱，小月啊，你嫁在城里，就相当于坐在青石板上，连根葱葱蒜苗都要花钱去买，也不容易啊！”

“姑姑只有你一个侄女，你就像姑姑的亲女儿一样，只要姑姑家里有的，你随时回来拿就是了，过日子啊，能省一个算一个。”

孩子上学，我也开始上班后，就没有多少时间回乡下了，但我下班时，就经常看见自家门口放着一袋袋蔬菜瓜果，有刚刚成熟的糯玉米棒，有剥好的青豆……

我知道，这都是姑姑让姑父送来的，姑父在城里蹬三轮车，三天两头都会往我家里送菜来。

有时候我感觉，姑姑、姑父甚至比我爸妈对我都还仁义、大方，只要他们家里有了收成，总不会忘了给我准备一份。

连我弟弟都有些吃醋了，对我说：“姑姑只疼你，忘了我也是她亲侄子啊！”

我笑道：“姑姑经常都问起你呢，谁叫你不去姑姑家玩呢，亲戚要越走才越亲呀！”

姑姑和姑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想着把她抚养长大，招一个女婿回家，一家人平平淡淡生活在一起，就很幸福了。

但是表妹在大专毕业后，就去了广州打工，后来居然找了一个外省的男孩子，嫁到了安徽农村，离我们这里相距1000多公里。

姑姑和姑父都是老实人，在表妹的婚姻上根本做不了主，也只得让表妹任性而为了。

于是从那以后，表妹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家才一趟，和姑姑、姑父的联系，就仅有偶尔打回来的一通电话。

表妹远嫁后，姑父一直都不太开心，可能是借酒消愁吧，他变得比以往爱喝酒了。

在姑父50岁那年，他的腿开始无缘无故地痛起来，后来去检查，医生说是患上了骨髓炎。

姑父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做了一些保守治疗，但从此腿脚就没有那么灵便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时常出去蹬三轮车，到后来腿疼越来越严重，就只能放弃了跑车载客，回家种点田，休养身体。

姑姑和姑父都在乡下，除了偶尔拉点菜到城里零售，就再没有其它的收入。

表妹嫁去了婆家，生了两个小孩，她又要挣钱又要带孩子，根本就顾不了娘家，也鲜少拿钱回来。

姑父和姑姑的日子就只能自理了，姑父常常叹气说：“嫁出去的女儿，真是泼出去的水呀，我们辛辛苦苦把闺女养大，她却离开家那么远，这辈子，我们是靠不上她了。”

姑姑只得安慰姑父说：“女儿出嫁了，不管嫁得远，还是嫁得近，都要照顾她的家人，我们做父母的，不给她增加负担，就算是好的了，孩子过得也辛苦啊，你就多体谅一下女儿吧！”

看到姑姑和姑父家里的冷清，我心里也很难过，总想着能多帮他们一点就好了，只是自己天天忙着上班，也无法经常回乡下看他们。

4年前的一天，姑姑背着一个背篓，敲开了我家的房门，我一看到是姑姑，心里一喜，连忙把她迎进门来。

姑姑放下背篓，就对我说：“小月，我给你背了一些鸡蛋来，还有家里熏的两三块腊肉，还有些花生……”

我说：“姑姑，你难得来我家里一趟，干嘛还背这么多东西来呀，你和姑父的身体也不好，应该要多补补，这些蛋啊肉啊，你们留着自己吃啊！”

姑姑把东西都拿了出来，让我放进冰箱，然后认真地对我说：“小月，姑姑今天来，是有件事和你商量。”

我连忙把姑姑扶在沙发上坐下，让她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只要我有能力办到，我一定尽力而为。

姑姑说：“我们村上干部说，现在有农村居民养老保险政策，听说每人交3万块钱，满了60岁后，每个月就可以领五六百元的养老金，我就想着自己去买一份，家里也好有一份收入。”

我点头说：“姑姑，这是好事啊，如果有这个政策，你就一定要买，我老妈前几年也买了一份8000元的，现在每个月也能领两三百块钱呢！”

姑姑却叹了一口气说：“小月啊，但你姑父一直在拿药吃，我们家里只拿得出一万多块钱，你表妹现在要养两个孩子，条件也不太好，我不好去为难她。”

“我就想着，现在你们两口子都在厂里上班，家里条件还过得去，你能不能借两万块给我买农村保险？”

“以后，我就把存折拿给你领养老金，等你领够了两万块钱，你再还给我，姑姑也只能这样给你保证了。”

看到姑姑对我露出讨好的笑脸，说话的语气还有些卑微，我的心都有些疼了。

我连忙说：“姑姑，你放心，我会帮你凑钱买保险的，但是养老金肯定是你自己领，我绝不会要你的银行卡。”

姑姑听到我愿意拿钱给她买保险，眉头一下就舒展开来，对我连声说：“麻烦你了，小月，姑姑就知道你心肠好，肯帮姑姑的忙。”

我留姑姑吃了午饭，下午她要回家时，我就下楼去银行取了钱，让姑姑拿回家去，找干部登记买农村养老保险。

姑姑说：“我的腿经常抽筋，我顺便还要去药店买点钙片，还要给你姑父买点常吃的药。”

我拉着姑姑说：“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家附近就有一家刷卡的大药房，我上班的厂里给我买了社保，我有医保卡，直接就可以给你刷药。”

我带着姑姑去了大药房，给她买了好几样平时家里都需要的药品，花了300多块钱，直接刷了我的医保卡。

走出药房，姑姑就说：“小月，我把买药的钱补给你吧，姑姑买药哪能用你的钱呢？”

看到姑姑伸手去掏衣兜，我连忙说：“姑姑，我用医保卡付了账，又不是掏我自己的钱，你不需要补钱给我，反正卡上每个月都会有一笔买药的钱到账。”

姑姑疑惑地说：“你们厂里发的医保卡这么好？都不需要花自己的钱？”

看着善良又单纯的姑姑，我点了点头，说：“姑姑，以后你需要买药就来找我，我都用医保卡给你买。”

姑姑高兴地笑了：“好，好，以后你姑父要买吃腿疼的药，我就来让你帮着买。”

我答应了姑姑，所以在这些年里，姑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找我用医保卡帮她买药。

每一次，姑姑都对我感谢连连，她那千恩万谢的卑恭样子，让我心里总感觉一种异常的沉重。

这是从小就爱我、疼我的亲姑姑，我能多帮她一点，就尽量多帮点，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姑父的腿因为长期没有得到正规的治疗，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后来有好心人提醒我姑父，让他去办一个残疾证，可以办社保，而且会有优惠政策。

姑姑来找我和弟弟帮忙，弟弟便陪着姑父去了医院鉴定，帮他办好了残疾证。

经过一系列的手续，姑父还需要一次性交3万多块钱，表妹打了1万块钱回来，不够的部分，我和弟弟就帮着姑父凑齐了。

现在姑父已经过了60岁，每个月都可以领1000多块钱的基本养老金了，姑姑每个月也能拿到几百块钱，他们老两口再种点菜自己吃，生活也算过得去了。

父亲经常都叮嘱我们姐弟俩，平时一定要多去看看姑姑和姑父，表妹嫁得远，我们就是姑姑、姑父身边最亲的人。

是啊，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在我们年幼的时候，姑姑、姑父总是倾其所有地对我们好，现在他们年龄大了，就该换我们小一辈去照顾，陪伴他们了。

亲情连系，恩情回馈，我和弟弟一定会像孝敬父母一样，尽心尽责地去守护姑姑、姑父的晚年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