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曾永胜，出生在1979年的秋天。

听说当时母亲正在地里收割稻子，她的肚子突然疼痛，便急急地跑回家里。

不到两个时辰，母亲便生下了一个嗷嗷大哭的小男婴，这个小男娃便是我。

我们家在江西的一个小乡村，这里有山有水，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仅仅我们一家的土地，便有10多亩的稻田，还有许多山地，我家每年都要种两季水稻，父母很是辛苦。

我父亲是村小的民办教师，他工作忙，但从学校下班回家后，他都会帮着母亲，到地里插秧收稻。

在我之上，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是家里的小儿子，自然比较受母亲宠爱。

听我亲戚们说，我长到五六岁，母亲都舍不得给我断奶，我在亲戚家里过夜时，晚上还要叼着母亲的奶头睡觉，到如今，大伙儿还经常把这事拿出来取笑我。

父母都是很勤劳的人，所以我们小时候，家里从没有少过粮食，每年母亲还要喂两头大肥猪，全留下来自己家里吃，所以我们三兄妹个子都长得比较高，从小就身强力壮。

父母虽然在生活上，从不亏待三个子女，但是父亲对我们从小就很严格，不仅让我们努力学习，经常还让我们下地帮着大人干活。

我到七八岁的时候，父亲便让我提着背篓，牵着家里的大黄牛到山坡上吃草，我还要顺便割一背青草回家，用作耕牛晚上的餐点。

父亲对我说，“农家种种离不开耕牛，所以你要好生对待大黄牛，耕牛是有灵性的动物，你对它好，它都是知道的。”

我每天放学后，便牵着家里的大黄牛，让他去山坡上吃草。有时候，我还将牛牵到溪水里，给它洗澡，帮它捉身上的牛虱子。

久而久之，大黄牛便十分听我的话，只要我抚摸牛背，帮它梳理毛发时，大黄牛便在我身边躺下，用牛背摩擦我的手臂，让我给它抓痒。

后来我带他出去吃草，也不用绳子牵着走，大黄牛自己就会乖乖跟在我身后。

有时候我跑到池塘里玩水，大黄牛吃饱了青草后，一时看不到我，就会自己乖乖找回家里去。

那时候夏天热，对于我们一群放牛娃来说，下河洗澡，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我们经常会瞒着家里人，偷偷下河玩水，很自然，我也跟村里大部分男孩子一样，悄悄学会了游泳。

在我12岁的时候，在暑假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带着我家的大黄牛去山坡上吃草。

为了给大黄牛找到一片茂盛的青草，我带着它跨过了山梁，来到了我们邻村的一个水塘边。

那时候正值夏天，因为雨水充足，池塘里装满了水，池塘边的春草也很翠绿。

我为大黄牛选好用餐的地点后，自己便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一边用手脚划水，心情也轻松起来。

池塘边上还有几个女人在洗衣服，我本来想下池塘游水，但一位大婶叫住了我，责备道，“你下去游泳，把水弄浑了，我们还怎么洗心里衣服？”

我只好闷闷不乐地站在岸边，心里巴望着她们快点把衣服洗好，我就可以跳进水里，自由自在地玩水了。

我正在发愣时，却听到“扑通”一声，那位大婶身边腾起了一阵水花。

只听得岸边的女人们都大叫起来，“救命啊，小妮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我只看到池塘里水花四溅，一个女孩子在水里扑腾着，她越是动作，就越是往池塘中间漂移，岸边的呼救声也越来越大。

我来不及多考虑，就踢掉了脚上的凉鞋，“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池塘里，朝着那女孩落水的位置游去。

我自认自己的水性不错，三下五除二，就游到了那个落水小孩的身边，一手托起她的身子 ，另一只手向着岸边奋力划水。

女孩在我的手臂下，一双手依然不停地扑腾着，似乎还想着自救。

我忍不住吼她，“不要动，我会把你救上去的！”

我不顾她的挣扎，终于使劲地游到了岸边，那些婶子们老远就伸着手，帮忙将我们两人都拉了上去。

刚才责备我的那位大婶扑上来，一把就抱住了女孩，一边哭一边责骂着。

“我让你小心点，你偏不听，这下掉到水里差点淹死你，你知不知道？你真是吓死我了……”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比我小一些，长得瘦瘦弱弱的，她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早已精疲力尽，任由她母亲推攘着，惊恐、后怕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我。

我想到她生命无忧了，心里也舒了一口气，连忙转过身，去看我的大黄牛还在不在原地吃草。

那位大婶看到我转身要走，一把拉住我湿漉漉的衣袖，感激地说，“真是谢谢你呀，我家小妮多亏了你相救，她才得以捡回了一条性命，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还是跟我回家去换一件吧？”

我摇头说，“不用了，大婶，天气热，衣服穿在身上都晒干了，我没事，再说我还要放牛，不敢乱跑。”

大婶一再感谢我，又询问我的名字，我摇摇头说，“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我放牛的时候偷偷玩水，被我爸知道了，他准会揍我。”

但是旁边的一个大妈却出卖了我，她对大婶说，“这男孩好像是村小学曾老师的儿子，我给闺女开家长会时，看见过他们父子在一起。”

于是就在第2天，大婶就带着她的女儿，这个叫罗小妮的女孩，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了我家。

大婶向我父亲说了许多赞美的话，一再夸我舍己为人，不顾自己的安危，在关键时候救了她女儿罗小妮的命。

大婶觉得无以为报，只能把家里仅有的鸡蛋都捡了来，送给我家表示感谢。

我父亲一再推辞，说我助人为乐都是应该的，但大婶还是坚持将那篮鸡蛋都留在了我家。

大婶走后，我担心地看着父亲，生怕他又会拿棍子揍我一顿。

母亲也在旁边瞪着我，担心说，“臭小子，你居然瞒着我们去游水，池塘的水那么深，你不要命了吗？”

但这次父亲居然没有生气，而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能够主动去救人，这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做事情一定要小心，先要顾好自己的安全，量力而行。 ”

我连忙点头，嘿嘿地笑着说，“是，爸，妈，我的游泳技术可好了，你们就放心吧，我学会游泳，不仅能够保护自己，还能够去做好事，救人于危难中，爸，这次我没有做错吧？”

爸妈又唠叨了几句，却也没有深责我，只是那天的晚饭，母亲煮了10多个荷包蛋，我一口气就吃下了6个，心里又是满足又是自豪。

这应该就是对我做好事的嘉奖吧？

我哥哥的学习成绩不错，考上了市里的大学，所以我也一直以哥哥为目标，努力读书，考进了县里的高中。

当时我们乡里到县上读高中的同学并不多，因为离家比较远，我一直都在学校住校。

但是到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般都要回家拿生活费，背一些米呀，咸菜等拿到学校吃。

我在读高二的时候，有一次返校，我来到村外的公路上等车 ，就看到一个女孩子背着书包，提着行李袋也站在路边，望着公路发呆。

看到我时，她突然眼睛一亮，惊喜问我，“你，你是曾老师的儿子曾永胜吧？”

我很奇怪，我虽然觉得这个女孩有些面善，但并不认识她，她怎么会认识我呢？

难道她是我们学校的同学？

我刚想问出口，那女孩就说，“我叫罗小妮，你还记得吗？我曾经掉到池塘里，是你不顾一切救了我。”

我细细打量对方，终于从她眉目间看出几分记忆中的相似处，不觉笑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我，我把这事都忘记了。”

罗小妮却认真地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一直都记得你，我小学和初中还和你一个学校读书呢，只是比你小了一个年级，我在学校里，经常都可以看到你。”

我不觉奇怪了，问她，“我怎么没有看到过你，你却看到了我？”

罗小妮有些微微脸红，低着头对我说，“我成绩不好，在学校只是远远地看你，却不敢和你打招呼，怕丢脸。”

我不觉笑道，“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成绩也一般，大家又都算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打声招呼也没有什么。”

看到她背上的红书包，我忍不住又问道，“你也在县上读高中吗？”

罗小妮点了点头，有些难为情地说，“是的，我现在读高一 ，你在读高二，是吧？我们依然在一个学校读书，我有时候看到你在篮球场玩球。”

我笑道，“既然我们都在龙翔中学读书，正好同路，就一起等车吧！”

我们正说着，去县城的中巴车已经开过来，我连忙催着罗小妮，我们一起上了中巴车。

这一次却很主动，她竟然帮着我把车票买了，虽然钱不多，但我也不想欠别人的人情，所以坚持要把钱还给她。

可是罗小妮却瞪着我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帮你买车票，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如果你推辞，就太见外了。”

我忍不住笑道，“我是男生，自当应该由我来付车票钱，被女生请，会让我觉得没面子的。”

罗小妮也笑了，说，“那好吧，这一次我请你坐车，下一次回家的时候，你再请我坐车，怎么样？”

这……罗小妮说得大大方方，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说，“好吧，下一次一定由我来帮你付车费。”

我们在中巴车相邻的两个位置坐下来，车上的人因为都不认识，大都沉默着。

在寂静的空气中，我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罗小妮转过脸，问我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还翻了翻她的书包，拿出了一小袋薄荷糖，塞到我的手里。

“这是我奶奶给我的薄荷糖，嗓子不舒服时，就放两颗在嘴里，清清凉凉的，就不会再咳嗽了。”

我想不到这小丫头挺关心人的 ，看到她期待的目光，我只好从袋子里取出一颗糖放在嘴里，然后把袋子还给了她。

罗小妮看着我吃糖，眼睛里闪出了亮光，开始和我谈论起学校里的有趣事，这样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中巴车也开进了城里，驶到了我们学校附近。

我和罗小妮一起下车走进校门，又和往常一样，开启了我们新一周的住校生活。

只是从那以后，我每次去操场上玩篮球时，都会看到罗小妮站在场外 ，笑着看我和男同学们打球。

周末的时候，罗小妮总会跑到我教室外，巴巴地等我一起回家。

班上的同学都笑话我，说我谈恋爱了，我只好骗同学说，“她是我表妹，我爸妈让我在外面多照顾她，我们才约着一起回家的。”

罗小妮听到了，在我们坐车的时候，她就凑到我耳边笑道，“表哥，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哦！”

这个小丫头，就会洗刷我，经常都开我的玩笑，真是没大没小！

不过看到她那调皮精怪的样子，我也没法去讨厌她，还总是和她一起上学，周末一起回家，关系就如真正的表兄妹一般亲近。

我读高三的时候，罗小妮曾问我，今后会报考什么学校，我说，“父亲希望我报读师范院校，今后出来当老师。”

罗小妮满眼憧憬，“我一定要努力读书，今后争取也当一名老师，这样就可以和你一起读大学了。”

于是我就和罗小妮约定 ，今后我们一起在师范院校相见，不见不散！

为了达成父亲对我的期望，也为了自己的理想，我刻苦学习，终于在高三毕业后，顺利考进入了市里的师范大学。

罗小妮站在我身后，眼巴巴地望着我说，“你已经达成了心愿，但我现在还是未知数，心里直打鼓，我真怕自己考不上大学……”

我安慰她说，“只要你有决心和毅力，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我在大学等你 ，努力！”

我在读大二的时候，罗小妮正参加高考，可能是她太过紧张，那一次，她的高考成绩并没有达到师范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罗小妮非常沮丧，放暑假的时候，她特地来找我，说她想要去打工了。

我真诚地劝告她说，“你的学习成绩不错，应该再复读一年，你一定有把握考上大学的。”

罗小妮很犹豫，她说家里人并不支持她复读，她爸妈觉得，女孩子并不需要读很多书，还是像一般人一样，老老实实去打工，以后找个条件好点的男孩子嫁了，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说，“罗小妮，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我会一直在大学里等你的。”

罗小妮看着我说，“你真的会等我吗？”

我坚定地点头。

罗小妮对我说，“好，那我再复读一年，如果不考上大学，我绝不见你！”

她说完，扭头便走了，我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

在我读大三放暑假的时候，我回到家里，仍然帮着爸妈下地干农活。

有一天，我正和父母在田里割稻子时，却见罗小妮风风火火地向我跑来，跑得满头大汗，眼睛里却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曾永胜，我考上了，我考上大学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她快乐地跳起来，拉着我的手臂，就在我的袖口上不停擦拭泪水。

她那是兴奋和开心的泪水吧？

我心里也为罗小妮感到高兴，陪着她又蹦又跳。

最终，罗小妮也如愿读了师范专业，我们大学毕业后，又相约回到了我们县城，在县一中做了教师。

顺理成章的，我和罗小妮也渐渐走到了一起，悄悄谈起了恋爱。

我到了二十五岁，父母开始催婚时，我才将罗小妮带回了家，郑重介绍给父母认识。

罗小妮在我爸妈面前大方地自我介绍，“叔叔 ，阿姨，我就是当年永胜在水里救起的那个女孩，你们还记得我吗？”

父母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母亲忍不住说，“小妮啊，你和我儿子谈对象，不会是为了来报恩吧？”

罗小妮嘻嘻笑道，“阿姨，自从永胜救了我后，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他的一切，的确时时想着要报答他的恩情。”

“我努力复读考大学，也是为了能和永胜站在同等的高度，能够有资格永远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陪伴他一生一世，我觉得这是报答他救命之恩最好的方式。”

父母赞许地点头，满脸的微笑，他们自然是认可了罗小妮做他们的儿媳妇。

而我的心，也受到了一次不小的震动 ，我真的想不到，当年我无意救起的女孩，会是一个如此情深义重的女子。

她一直努力地生活，执着地将我视为她人生追逐的目标，我怎能不为她的深情所感动呢？

如今，我和罗小妮已经结婚近20年，一起走过了许多风风雨雨，但我们依然不改初心，兢兢业业地从事着教育工作，婚姻生活也依然甜蜜如初。

妻子的性格非常开朗，对我也尤其温柔，家里不管大事小事，她都非常在意我的感受，事事以我为重。

小时候，我受父母的宠爱，成年后，我又娶了如此深爱我的妻子，我不得不感叹，这都是我上一辈子积下的福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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