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林深古刹积潭寺|赣鄱专栏

草堂文化 2024-06-01 09:19:39

伯父扎起了白头巾,外形上颇像北方的雄浑跌宕汉子,言谈举止气质上还是道地的南方温顺农民。九三年,我有幸到过延安清涧县一带。布衣看到北方汉子纯正的白头巾,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这是一种文化上的东西,值得细思和尊敬。一个很不起眼的老旧窑洞,忽然走出一个扎头巾的人,这种画面感常常使我感到很接地气,很是温馨。当时也没有相机和手机,不然这种温暖的合影,确实值得收藏。我伯父是个纯粹的南方人,从小到大没有扎过什么头巾。今天一看,有几分略显滑稽,还有几分不正统,少了自然属性的真实,多了些牵强附会。没办法嘛,这种临时应变处置的骚操作,既是万不得已的入乡随俗,也是应景适应下的抵御风寒。开始很不习惯,禁不起白家村老者的谆谆教诲:要想平安无事,只有去迎合世俗随大流。老者的话归纳起来,就是这么个意思。他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只好尴尬发笑勉强从事。匆忙落荒之下,一大早雾浓露深不知不觉走了二十多里山路。他在凌晨的村寨乡野纵情浏览,目之所及,沃野清秋,风景原汁原味。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关键是走好今天脚下的路,才是实事求是的硬道理。回首白家村方向,联想到沼泽地的落魄惊魂,他不禁想起童年时光的那次算命。那年伯父八岁,整天鸡飞狗跳惹人生嫌。我爷爷姑且算是旧时代的半个知识分子,虽没考中半个秀才,但私塾教得也算蛮有底蕴。破桌矮凳上也收到十来个收缩鼻涕的玩闹徒儿,抑扬顿挫语言温馨,窗外松树风声悠雅。爷爷老人家对儿女的教育注重《四书五经》的诵读和书写,另一方面又迷信人生和命运的因果关系。所以,半生落魄的老人家夙兴夜寐寝食难安,翌日便请来算命先生给伯父算命。具体情景年代久远,有些细节问题只好略去。先生大概说他生命中:逢水有喜,遇山则祸,性质多疑,挥霍无度,女色妖娆,半途而废,古刹林深,通天知命。布衣归结起来,就是这几句文绉绉的味道。后来也确实应验了算命先生的高明之处,不得不让人深吸口气佩服有加。伯父当时听了个稀里糊涂,他的年龄、学识和经验,根本承受不了算命先生的七掐八算讳莫如深,一会儿就不管不顾疯玩去了。爷爷心里一想,这小子读书肯定指望不上,光宗耀祖的事只好从此偃旗息鼓,祖坟一时半会不冒青烟也没有办法。关键是算命先生最后给爷爷的厢房私语:此子四海漂泊,恐有折寿之虞也。这才是我爷爷最为伤心欲绝的事。最后伯父只活了四十八岁,应验了算命先生的话。但爷爷终究没有看到这一天。人生苦短,任何人的想法基本上都是一厢情愿。不说了,扯远了。这是一个被松树丛林掩映下的村寨,名唤松树巴村。村寨房屋毗邻紧凑,屋与屋之间曲廊幽回,辘辘水井、茅草牲棚、黛瓦土墙、蒿草桃林、院墙木门,所有村乡的原汁原味,这里几乎全部囊括进去。村民非常淳朴,憨厚的笑容,手腕中的柳条筐,加上得得轻敲小道行走的牲畜,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景象。伯父心里说,一个好地方!对比他的家乡肖家村,这里的地势,门口的小溪,高高的木桥,显得更加适合休养生息,更加适合过一种白日梦般的人生。可惜,他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他满面笑容走进了一户人家,进去的目的不是找人闲聊,他没那个功夫,也没那个诗情画意的心情。他只不过是讨口水喝,另外顺便问下前面的路而已。人生地不熟的,凡事不能半懂不懂,要做到未雨绸缪才行啊。一位中年汉子正在用力挥臂劈柴,旁边有一堆杂乱的长短不一的松木。两个顽童正在玩扔松子仁的游戏,叫叫喊喊互不相让。伯父从院门围墙外探头看了看,然后背着包袱走了进去。“你找谁?”中年汉子用毛巾擦下汗,立马放下斧头望着陌生的伯父说,一双眼睛有些愕然,随之又显得非常平静,相当阳光,相当温和。老乡,我是个过路的,走得久了,口渴了,麻烦讨碗水喝。伯父环顾一下四周笑笑说。“水凉凉的,怎么能喝,这个冷天?"。汉子走进屋去,用碗倒了红茶出来双手端给伯父。伯父一连干了两大碗。他摸摸嘴巴,这乡村的山茶籽红茶清香四溢,入口绵柔,味道好极了,不错!不错!相当不错啊!一番客套后,汉子领着伯父走出院子,爬上一个高坡,两人紧挨着站在松树下。汉子指着远处雾霭茫茫的山头说,你向那里走,那里有个积潭寺,最好进去磕个头烧柱香,菩萨大人会保佑你一帆风顺的。那里只有一个老和尚,你过去就知道的。老和尚人很好,慈眉善目的,念经念得好,帮人帮得妙。伯父告别汉子,沿松树根部下坡的地方右拐再右拐,再走上松树丛掩咉的长长的甬道,就向积潭寺走去。阳光从松树丛中照射过来,落在伯父醒目的白头巾上。

沙平湖畔,一人一骑。陈二小姐有些神情恍惚,她牵着那匹高大的枣红马,眺望东边那片比较平坦宽阔的沼泽地方向。老孙昨夜说了,那姓肖的估计就藏在那里,由于黑灯瞎火,大家放了几枪喊了几嗓子,没见什么动静,就散了。沼泽地白天看得还是比较清楚的,确实没有半个人影,只有稀稀疏疏的杂树和枯黄的浮萍,满目荒凉,情景无趣。不要说藏一个大活人,就是站着一只羊或狗,估计都看得明白。你在哪里?陈二小姐百感交集。她喃喃细语: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走得如此无情无义一意孤行!你是一个狠心绝情的汉子,你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笨蛋!你和王伦贩驴失败,欠下了一屁股不干不净的倒霉债务。不是我出面摆平,来了个应变处理,估计你会很麻烦的。王伦是个著名老油条,见钱眼开胡搅蛮缠惯了,你一个外乡人,有你的苦头吃啊!而今,反倒是我多管了不该管的闲事。二小姐越想越气愤,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凄凉。从小到大,她很少流眼泪,是个女身男相的性格,不料想,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外乡青年人搞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至于老关,陈二小姐更加看不起他。带一帮人咋咋呼呼而来,搞得天马客栈乌烟瘴气酒臭人翻差点窒息。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风儿轻轻吹着她的漂亮长发。深秋的阳光照耀着远方的苍茫,那里有丛林、田野和山头,还有一个心上人不知何处的深深牵挂。她走下高高的堤坝,决定穿越那个沼泽地,她不甘心就这样打道回府,她要把肖老弟追回来。至少,她要问清楚:他究竟心中有没有她!这就是女人的性格,有些事过境迁的东西,还要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哎,我都替二小姐难过,我的伯父不过是个忘命之徒,他的身心早已疲惫不堪,他的腿脚早已灌满风尘。二小姐回头望着洮河镇方向,想起昨夜的事来就耿耿于怀。……你混蛋!你王八犊子!……陈二小姐对着丈夫老关暴跳如雷,甚至握紧粉拳准备与老关来个鱼死网破彻底了结。王伦似笑非笑心情复杂站在一旁,他也用冷嘲的眼晴着着落寞得手足无措的老关,还有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自称小诸葛的二掌柜老孙头。天马客栈有些剑拔弩张,大家都替老关捏一把老汗:兄弟闯祸了吧,千不该万不该受人制肘鼓蛊,有关大事方面,还是多过过脑子吧!但是大家都不敢说,也不敢劝,只是静待事情发展,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当那些吆五喝六的镇公所一班人醉得东倒西歪扶墙频危之时,二小姐把老关堵在房里,准备拷问清个青红皂白。是呀,看样子,这老关皮糙肉厚外憨内奷确实需要进一步开导、教育、训戒和修理。二小姐怒目圆睁。老关差点抱头鼠窜。坐过来!我听着呢!老关久旱未遇甘霖,想趁机嘻皮笑脸拥抱一下老婆,女人嘛,哄哄不就喜笑颜开了嘛。二小姐得理不让人,严词拒绝说:滚远点!你个该千刀万剐的王八犊子,竟然想起这出闹剧,逃兵不逃兵,关你家十八代祖宗什么糗事?逃兵不逃兵,你有什么货真价实千真万确的证据?还人五人六通风报信说天马客栈窝藏逃兵?你真是个十恶不赦没心没肺傻到家的坏土豆!从今往后,老娘要和你楚河汉界划清界限,你是你,我是我!从今夜里开始,老娘和你分床睡。老关站在门边,耷拉着脑袋,察颜观色唉声叹气,心中思忖: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就这样生不逢时倒了大霉!说白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咋就这么不懂人心呢?!晚上,陈二小姐把丈夫老关赶到偏房睡地板去了,枕头扔过去了,被子毛毯也稀里糊涂扔在地下。尽管老关一千个不愿意哭丧着脸,但长期以来年深月久慑于二小姐的威严,只好如丧家之犬一样,有点尴尬有点悲壮地抱着地上的被子枕头走向隔间偏房里。天刚擦亮,二小姐就义无反顾从后面畜牲棚架下牵出那匹枣红马。她似乎满腹委屈和悲怆,看了一眼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然而一咬牙飞身上马,直奔洮河东面白家村而来。清风晓月,雾霭沉沉。人迹稀少,沃野茫茫。山林落叶,小道蒿草。一路上只有骑马飞奔的二小姐英姿飒爽。小时候,父母亲健在的时候,陈二小姐就会骑马飞奔,慌得母亲总是发出夸张吓人的惊叫声。只有父亲眯着眼睛,露出会心的笑容。生子当如孙仲谋,生女当如花木兰呀!六十花甲,又逢战乱年代,能逢凶化吉得此女儿,人生足矣!所以,我们不必去妄念和担心陈二小姐会不会骑马或者马失前蹄的破事。她手握缰绳,腰杆前倾,衣衫飘逸,头发零乱,面容红润。在1948年的乡野小道上,陈二小姐的卓然风姿,确实使人大吃一惊而心生羡慕啊。有人惊叫:这不是天马客栈的女老板吗?一大早的,她急马飞奔意欲何往?二小姐确实中毒太深为情所困,天刚泛亮,就独自骑马飞奔而离客栈。她无非就是对丈夫老关的所作所为的一种篾视和抗争!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人,并不认为自己的婚外情有什么过错,反而认定自己与肖老弟是前世的宿缘。而今看来,肖的出走肯定是有风吹草动的消息走漏,要么就是丈夫老关暗中使了什么下三滥手段。总而言之,她是委屈的一方,是正义的一方。凭什么女人就一定要从一而终,当面对的是扶不起的阿斗之时,当面对华丽转身的机遇之时,女人的奋斗就是漂亮的,是值得肯定的事情,没什么道德不道德。一路上,马蹄轻轻,心情悒郁,胡思乱想,缰绳自由自在软软地攥在白白胖胖的手中。一到沙平湖,陈二小姐下的马来。白家村大白天除掉放羊的那位老者,几乎是看不见什么人的地方。她不知向何处走,面对空旷苍茫的地带,心中非常失落。从西边洮河镇骑马而来,刚开始的兴致勃勃转瞬即逝,变成了寂寞和萧条的况味。总不能一直牵着马绕白家村兜兜转转吧,于是,她牵马走下圩坝,准备从湖边沼泽地旁边穿过去。这时,放羊的老者寂寞地站在高坎草地上,对着女人说:不要往那里走!千万不要往那里走啊!二小姐没听见似的,老者又高声重复了一句:不要往那里走!危险,姑娘!老者的声音很是动人慈祥。二小姐回头一看,她瞬间怔住了。老者从高坎上急匆匆向着陈二小姐的方向飞奔而下。

积潭寺就在丛林深处。灰白的天空,风声穿过林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寺庙的屋顶。山林萧然,落叶满地,路径蜿蜒,香客稀少。寺庙南、北、西三面皆环绕桃树林,显得与别处寺庙的风景略有不同。从高高的石级而上,伯父走进正殿,庙内的陈设确实不敢恭维。佛像大多破败不堪,正中一座佛像的跣足已明显松动,但眼晴无一例外都充满着普渡众生的慈祥和善意,还有反射光芒的悲悯况味。殿内香烛高燃,炉香溢满白白的香灰。两只稻草扎的圆圆的蒲团放在佛像前,只见红色的圆柱有些驳蚀,地面还有许多破损而现出尘士的方块地砖,有疲乏与烦躁,有厌倦和落寞。我的伯父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童年顽皮打闹常常鸡飞狗跳,少年上山打鸟下河捉鱼捕虾百无禁忌,青年匹马单枪江湖风尘把从军当做消遣的娱乐。如此而来,他对坐或站在面前的佛像只是好奇罢了,他认识不了佛法的深邃,更无切身体验醍醐灌顶的佛缘。外面阳光照在廊沿下,风儿有些心平气和,台阶清新苍白,旁边的桃树林溢满阳光。他无惧无畏昂然而入,心情也比较复杂。想到自身孤苦无依无靠,今天得见林中寺庙,应该有所忌惮,应该表示表示。管它三七二十一,先跪下磕几头吧。他一步到位不拖泥带水,在佛像前“扑嗵"跪下,不知说些什么比较不离题万里的话,一时半会哑口无言,只是对着坐佛默然相对。这时进来两位中年妇女,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瘦女人从柳条筐小心翼翼拿出香焟供上,然后目光悲凄,嘴里喃喃细语真诚向佛倾诉:我佛慈悲,你普渡众生慈悲为怀,快救救我那可怜的媳妇吧。三天三夜哟三天三夜哟,都没有生下来。我家从先祖到如今都是本份人家,三代又是单传,可千万不要断了我老王家的香火啊!如果母子平安,我愿捐钱为您再塑金身啊!……呜呜呜……高瘦女人千回百转活音刚落,胖矮女人就开始披着佛光表达内心的真诚诉求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啊……呜呜……我家养了八只山羊,前天丢了一只公羊,昨天晚上又走了一只母羊。圈门开了,栏杆坏了,有羊角顶撞的齿痕和草屑。前些年这山里传说有只孤狼,总是夜里溜出来偷吃山羊,后来被猎人追着打,早已不见踪影了。可能是两只偷情的山羊感情深厚离家出走了吧!菩萨大人呀,你的心容得下汪洋大海,你的手可以触摸天地日月,你的眼睛更是可以透过浓郁的迷雾洞见苦难的众生呵!你肯定知道那两只心怀鬼胎的山羊藏身在某个山洞和老林,求你今晚托梦于我。待寻到那两只羊,我准备把那头骚母羊献给寺庙!你这里正好有只年青的公羊,成全它们做成夫妻,也算是积下了阴德啊……呜呜呜……菩萨大人真是佛法无边,管天管地,管山管河,还管畜牲界的七情六欲?伯父听得差点没笑出声来。忽然他又严肃起来,为自己肤浅的认知和粗糙不堪的态度感到由衷地汗颜惭愧!老妇人煞有介事般的祷告,如果没有佛法无边做为铺垫,那起早贪黑心急如焚慌不择路奔向丛林深处隐藏的寺庙就是自欺欺人的笑话。凡事须谨慎,寺庙更要认真对待。他瞬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苍茫感,便索性离开蒲团,站起身来,又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寺庙的后门。后门正对着一大片落叶光秃的桃树林。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和尚身被袈裟正在低头侍弄青草,一头山羊正哞哞地欢叫,它感恩老和尚的青草丰沛,更加感谢老和尚对它长年累月的关爱与照顾。再往远处看,那里有很多整整齐齐的菜地,都种上了绿茵茵的青菜秧子,还有许多刚开垦出来的新土。这头山羊有个小故事:那次老人化缘在外,一庄户家产羊,刚产下三天母羊就死了。主人家向来虔诚信佛,加上又乐善好施,对积潭寺多有感恩,决定奉献孤苦伶仃的羊崽。老和尚连说阿弥陀佛,他的慈悲为怀体现得淋漓尽致。于是这头从小死了娘的小公羊便长年生活在佛门净地,被万能的佛光殷勤沐浴和关爱。老和尚见有人过来,便拴好羊,把青草又往羊脚下推了几下,扛起那把锄头,精神饱满地朝偏殿后门走来。施主!阿弥陀佛!老和尚放好锄头,向伯父双手合十,眼神很是低调而又慈善。阿弥陀佛,大师好!伯父随口答腔。毕竟走南闯北一路坎坷嘛,虽然第一次与出家人打交道,脱口而出也是合情合理合乎逻辑的。看见伯父年轻力壮英气逼人,老和尚很是高兴,连忙禅室赐茶。这间小房干净、整洁、素雅、庄严,伯父整个人穿得不伦不类,说庄稼人不像,说商人更不像,显贵更是风牛马不相及。老和尚眉头一扬,连颂佛号,问道:施主从何到此敞寺,有何见教?阿弥陀佛。伯父确实有点口渴了。他说弥勒大佛,我是个外乡人,路过贵庙,希望借宿一晚,明天好继续赶路,敢请大师行个方便!如何?(这句是我说的),伯父吞吞吐吐,如何两个字老半天说不出口,布衣侄儿一急,替他急中生智说了。老和尚不知天底下还有个摇笔杆子的小粗糙布衣,所以他当然听不见我心中的话。老人盯着面前有些侷促不安的伯父,又回头朝那头山羊看了看,大师说:年青人,敞寺惯例,本寺从建寺至今,出于佛门净地,从不轻易收留外人,施主还是早些安排歇息去处,免得夜色降临风寒月冷为时已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欲起身再去侍弄那只年青的公羊。哎,年景堪忧,养只羊,待肥了以后,卖给山里人家,亦可筹得一些香火和日常用度。近年来战事频发,寺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过几天,老人家还要托钵下山去化缘,不然的话,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善哉善哉!啊!说了老半天,你这是要拒绝呀!伯父望了望寺庙的屋顶,又看了看寺庙外的桃树林,心里想。不行就不行吧,勉为其难的事我也从不去做。晚上就睡在廊沿下,将就一下就算了。于是,伯父双手合十谢过茶,就站起来往桃树林走去。天黑还早,赶路睡在荒山野岭,总是比较危险的。不妨先出去散散心,游览游览一下这积潭寺的周边风景,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前路茫茫,披星戴月还在后面;云端碎片,梦想之境总会徐徐展开它真实而丰满的地方

流浪岁月,是一滴沉重的雨。时光荏苒,落下的不仅是寒冷的水滴,还有悄悄滚烫的泪花。这是一口深潭,杂草丛生,黄叶萧然。伯父坐在一处裸露的岩石上,回想白马渡和洮河天马客栈,王伦、老关、尤大嫂和陈二小姐,一一闪过他的脑海深处。太多的故事,他默默收藏;太多的风尘苦旅,他无法言尽。阳光落在桃树林上,山色苍茫,大地灰白,峦峰峻岭,许多斑纹。可惜他不是诗人,否则凭他的行踪苦难,不会写得比余秀华差;凭他的切身体验,不会写不出优美而动人的小说。布衣只是虚构,只是力求去还原一些他的风尘苦旅而已,加上水平有限,有些事只有凭借天意了。话又说回来,纵使我伴随伯父浪迹天涯,也不见得就能写出好东西来。凡事皆有天定,而人确实大多是渺小而力不从心的。伯父走累了,他悄悄地又回到了积潭寺。夜色终于降临。光秃秃的挑树林黑压压刹那间显得林深幽暗望不到头。寺庙这些挑林,据说结得桃子又大又甜。每逢收获的季节,山下的乡民都蜂拥而至来摘桃子。挑子五五分成,寺庙一半,劳动者一半。因为,这片桃树的所有权归属寺庙,都是前辈僧人所亲自化缘而来辛勤种植的。甚至后来,凡进山烧香拜佛的香客,都在春天贡献一到三株桃树,以示对寺庙的贡献。久而久之,这里就形成了很大规模的桃林。春天一来,桃花千朵万朵盛开,风景如画血色浪漫,真是太富有诗意了。他来的不是时候,看见的只有萎缩和破败,只有沉浮起落,只有禁锢和阴影,只有萧条和低落。他的坚定被物象所左右,顿悟之后,感到人生的漂泊和凄凉。就是回到肖家村那片穷山恶水,他的生活依然是一团糟,依然是朝不保夕,依然是苦日子没有尽头。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山风细敲慢打,桃树林叶落光秃,没有生机盎然的意境,与老和尚头上的光亮形成一道雄浑的安然自若状态。当伯父倦缩在寺庙廊沿下,老和尚连颂阿弥陀佛走了出来:施主,请随我来吧!伯父根本没睡着,哪里睡得着啊,虽说寺庙有点避风,气温却很低,身上又无被盖,那样倦缩一隅实在抵御不了寒冷的深秋季节。走进寺庙,和尚又泡了茶,端出了几张薄如蝉翼的葱花煎饼。脚下还有一个刚刚烧红的火盆,火红的光焰映照老和尚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老和尚谆谆引导,说年青的施主,你到底是什么人?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意思很直白,不再兜兜转转绕圈圈,说真心话吧。佛门净地,虚妄有过,真诚相对,比什么花里胡哨和藏藏匿匿都让人动容。面对慈祥和目光炯炯安然严肃的老和尚,伯父思虑再三,最后他向老人坦露了他的人生际遇和茫然失措的窘境。但是,他的逃兵身份依然不敢坦露,是说他的情劫之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闭目沉思,好一会儿才起身踱起步来:你尘缘太深,脸色蒙尘,苦难大多咎由自取。你三次情缘都是匆匆过客的非份之念,抽身而退是对的,善哉善哉。伯父手向火盆洗耳恭听。大师云淡风轻指点迷津口齿清新。伯父双手合十真诚道谢。大师言语禅机意味深长。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由远而近,渐行渐近。大师意犹未尽:人生苦短,回头是岸。儿女情长,害人害己。年青人,过了今夜,路上多保重,山高水长,不要眷恋,一路向东,乡愁永恒。这是布衣的译语,老和尚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么回事。马蹄声越来越近。大师和伯父的话题更加丰满和浩荡。寺外就如尘世,寺内才是心知肚明。一老一少,一个风尘苦旅,一个世外高人。至于马蹄声声,于己何干!阿弥陀佛善之善哉也!廊沿壁下,陈二小姐几次冲动想走进去,心上人近在咫尺。但她比我的伯父聪明,大师的话一句一句走进她破碎的心灵,仿佛大海的辽阔浪花朵朵,汹涌澎湃,又悄悄散落无垠。陈二小姐回想自己的人生,一幕幕迅即穿越心海。她感到自已的生活一地鸡毛,心从未安静过,从未认真思考过。大师的话,既是对我的伯父进行开导,也是对她的人生醍醐灌顶的一次全方位的涤荡和冲击。夜月高悬,桃林寂寞。台阶清辉,枣红马鬃毛飘然英姿。她流着泪下了台阶。她怀揣着一颗破碎的心灵,面对遥遥无期的因果,突然顿悟人生的悲凉!因此,她勒转马头,毅然决然跨上马鞍,长发飘飘的回眸一笑,发誓重新开始她的生活!火红的枣红马,慢慢消失在苍茫的桃树林深处,小道泛着幽静的灰白色。大师慢慢走了出来,袈裟飘逸,山风习习。大师的脸色庄重、低调、平静,深邃的目光看着蹄声远去的桃树林,露出一丝欣慰的光芒。伯父紧跟在大师身旁,他也早听见了马的嘶鸣和蹄声急切,心中似乎若有所思又若无所思。茫茫的夜色,蛮荒的地带,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卷过山岗的秋风,静谧的山寺那片残存的金黄,伯父憔悴的目光似乎有些失落。我们这些湿漉漉的芸芸众生,好像郁积凝滞沉重的河湾,被风尘泥沙所堆砌和淤塞,等待去疏浚贯通流出活水,等待去重新认识世界评估坎坷曲折的自己,然后放下包袱鼓起勇气重新扬帆起航。2024/1/28

布衣:夜闯沼泽地 | 赣鄱专栏布衣:天马客栈 | 赣鄱专栏布衣:风吹草低霍家坞 | 赣鄱专栏布衣:莽莽涧头岭 | 赣鄱专栏

*作者简介:布衣,本名肖长元,笔名江南雨、江南布衣。南昌市作协会员,江西省作协会员。江西人杰地灵第三届理事,《人杰地灵》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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