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喜:捡哑炮(小小说)|沈丘专栏

草堂文化 2024-05-25 08:52:25

专栏主编:鹿斌

专栏副主编:刘俊杰 刘彩珍 张杰民 王倩倩

图源:网络 / 本期编辑:烟花

哑炮,是指没有炸响的炮仗。

哑炮有几种,一种是炮捻子没被点燃,就从整盘的鞭炮中脱落下来,这种哑炮可以像正常炮仗一样燃放。另一种是炮捻子没引燃到炮仗里的火药就熄灭了,上面还带有很短的捻子,这种哑炮再放起来就很危险,往往是刚点着就响了,动作稍慢,就会被炸住手或脸。还有一种是炮捻子完全燃尽,炮仗却没有爆炸,这种哑炮只能把炮身剥开,点燃里面的火药,白天能看到一股黑烟中夹着火焰,夜晚时能看到绽放出绚丽的焰火。

“闺女要花儿要炮”是农村春节的习俗,但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大人们根本满足不了孩子们要炮的需求,没办法,只有到处去捡哑炮。那时候国家还没禁燃鞭炮,大年初一的早晨,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天还不亮,村上就会响起呯呯啪啪的鞭炮声。这边一阵,那边一阵,像锅滚了一般。这时候,孩子们不用大人喊叫,就会自觉地从被窝里爬起来,顾不得吃饭,就朝放鞭炮的人家跑,为的是抢那些没有炸响的哑炮。

我最爱去“老一”的院子里捡哑炮。因为到他那里不但能捡到很多哑炮,而且还能得到一把糖块和瓜子。

“老一”,是村上人给他起的绰号,他的原名叫常学习。常学习年轻的时候是一名记工员。兴生产队那会,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记工员,专门记录出工干活的人,就像现在单位的考勤一样,一月一合计。等庄稼成熟,按出工的天数折算成工分数量分配粮食。工分多,就能多分粮食,工分少,粮食就得少分,所以工分十分重要。当年曾流传着这样一个顺口溜:“分,分,社员的命根。”

工分重要,记工员更重要,因为记工员掌握着每家工分的多少,关乎着社员分粮的数量。所以,记工员就成了社员巴结的对象。有想开记工员后门的,没出工让记出工,出工少让记出工多,反正时间一长,谁也记不住某月某日谁出工,谁没出工,多记几场也不会被发现。但常学习原则性很强,就像茅缸里头的石头又臭又硬,对来开后门的人横眉冷对,嗤之以鼻:“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我才不干坏良心的事哩!”

求他的人吃了闭门羹,不免生气,心中愤愤然,但明知理亏,不好明说,便在背后议论常学习“真是一根筋”。另一个求他的人,遭一顿说道,也不免生气,在背地里说常学习是“一头犟驴”,也有群众夸他主持正义的,说他是“一条好汉”。虽然叫法不同,但都没离开“一”字。时间长了,人们都含蓄地称常学习为“老一”。不但大人叫,小孩也叫,“老一”成了常学习的代名词。

对于“老一”这个绰号,开始的时候常学习非常反感,觉得是对自己的极大侮辱,谁要是当面喊他“老一”,他就会立马和人家翻脸。不过,社员和孩子们觉得很有趣,乐此不疲。慢慢地常学习的反应也就没那么强烈了,有人喊他“老一”,他虽然不明确答应,但也知道是喊他的。但是,让村上人想不到的是,“老一”这个绰号却给常学习带来了一生的遗憾。

当时常学习才二十多岁,正是找对象的年龄。农村姑娘找对象最在乎的是村上人对男方的评价,常学习谈了几个对象,对方一打听,全部告吹,都是毁在“老一”这个绰号上。她们没从正面理解,认为是常学习脾气不好,才落个“老一”的外号。就这样,常学习到了三十岁也没找上媳妇。

在城市,三十多岁不谈对象很正常,但在农村,男孩子一旦过了三十找不到对象,就只有找离过婚的。西庄曾有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愿意跟常学习过日子,但常学习不愿意,他嫌没经过自己努力就生两个孩子,对他太不公平,婚事也就不了了之。此后,常学习一生未娶,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光棍汉。

虽然没有暖被窝的,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老一”过得“津津有味”。分给他的责任田,他不种,承包给了别人。别的男人去外地打工,他也不去。他从镇上买来两只鹌鹑,每天提着鹌鹑笼子在村上转悠,晚上喝二两是必须的。特别是每到春节,他都买来好多鞭炮,放了一挂又一挂。他放的鞭炮又长又响,往往能持续四五分钟。我问母亲,“老一”就他一个人,怎么放那么多、那么长的鞭炮?母亲说:“他这是在用表面的高兴掩饰内心的孤独!”

“老一”的院子里落满了厚厚的花花绿绿的鞭炮碎屑,从来不及时清理,专等孩子过来捡哑炮。每逢我们到来,他就会高兴万分,从屋子里拿出糖和瓜子,每个人发一把,然后说:“你们捡吧,捡到的哑炮只能在院子里放!”

伙伴们当然不乐意,要知道这些哑炮可是我们一天的游戏呢!

“老一”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说:“你们在我这放吧,放完我还有。”

我们还以为等我们放完哑炮,他再为我们点燃一挂新的鞭炮,然后让我们去抢哑炮呢,想不到当我们的哑炮放完,“老一”竟从屋子里又拿出好几盘鞭炮。他将鞭炮拆开,然后平均分给孩子们。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春节我分了整整一口袋鞭炮。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不知道此时“老一”是什么心情。

回家后我跟母亲说起“老一”给孩子们分鞭炮的事,称赞“老一”太大方了。母亲轻轻地叹口气说:“唉,不是大方,他是想过年图个人气儿啊,不给点好处,孩子们能往他家里跑?”我恍然大悟,想想也是,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热热闹闹全家团圆,处处欢声笑语,唯有他一个人孤独寂寞,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是多么希望跟前有人说笑、打闹啊!

几十年过去了,我参加工作到了外地,春节一直没回过家,到“老一”家里捡哑炮也成为童年的回忆。今年春节前,我给村上儿时的伙伴打电话,闲谈中问现在还有小孩到“老一”家捡哑炮吗?伙伴说,再也没那个机会了,就在前几天“老一”去世了。

我屈指算了一下,“老一”今年应该有八十二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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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胡天喜,周口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多篇。著有长篇小说《文殊庵》《胡天喜作品选》《周口市联通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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