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敏:捅火棍儿|『华北风物』

草堂文化 2024-05-25 08:52:30

厨具的名字虽凡俗,却多是带儿化音的,比如:篓儿,筐儿,盆儿,罐儿。要么挂在墙上,要么摆在灶台上,可感觉到庄稼人对它们的偏爱。唯有捅火棍儿是放在地上的,和草木灰在一起。如果把厨具比喻成人,捅火棍儿是最卑微的那类人吧。

只要烧火做饭,可以暂时没有篓儿,筐儿,盆儿,罐儿,但不能没有捅火棍儿。捅火棍儿多是槐木的,质地硬。梧桐木是不行的,质地软,捅到火上先自己燃起来。桃木与枣木的当然行,就是庄稼人舍不得,桃木多是给孩子雕刻饰物用,枣木多是做擀面杖的。柳木硬,柳木也行,但柳木有泡水就柔软的特性,若有捅火棍儿那样的一段柳木,用它做筐子的把才是物尽其用的。这样说来,唯有槐木适合做捅火棍了。

槐木,不是特别规整的槐木,就是走在路上,遇见路边一丛槐树,恰巧一枝枯萎了,庄稼人就折下它来拿回家,砍去上面横七竖八的小刺枝,讲究点的再剥掉树皮,就是非常合适的捅火棍了。放在厨房墙边,做柴火饭的时候,左手拉风箱,右手塞柴后用捅火棍把柴堆拨拉到灶洞中央,那动作是熟练的,那场景是很美的。坐着蒲团的女子像纺棉花,灶洞里的火苗总把脸颊映得通红。

用久了的捅火棍,一端在手心的抚摸里光滑了,另一端经常在火堆里混是灰黑色的,温顺的样子像没有了脾气的人,扔哪儿都行,有时甚至忘了它的功能,当成柴秸烧了。我就烧过捅火棍,母亲让我拉风箱,我顺手把捅火棍扔进灶洞烧了,母亲惋惜地说那是一根很好用的捅火棍呢,用着顺手,新的捅火棍用起来可没那么舒适。

蒸馒头时烧大火,捅火棍的那端就红红的了,在暮色里一闪一闪像星星,特别是风吹进厨房时,格外醒目。母亲好好记着不用火了把捅火棍的那端火星星熄灭,把它插进湿润的草木灰里,或者直接泼到上面一勺水,只听“兹”的一声,火星星就化作尘烟。

老人哄孩子,常常把一块发酵的面团卷在捅火棍上放灶洞里烧,原本是该卷在高粱秸上的,有时来不及找到高粱秸就卷捅火棍上。烧熟了,一股烧烤的香味扑面,孩子们举着捅火棍坐到门墩上吃,那心情比吃糖葫芦都美。

晚上,孩子们没多少玩的游戏,就拿着一端燃着了的捅火棍玩,在院子里抡起来,一个红红的烟花样的圆圈就出现了,虽然它稍纵即逝,却能带给孩子们一晚上的欢乐。

正烧着火,邻居来歇着,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主人热情地递上一根烟与火柴,邻居摆摆手:守着火哪用得着火柴呀。于是拿起捅火棍,吹吹燃红的一端对到香烟上,香烟一下子就燃着了。相比软柴秸,捅火棍的能量实在是强大。

捅火棍每天磨损一点点,慢慢变短了,主人念叨着该换新的了。旧的捅火棍舍不得扔,就做喂猪时搅猪槽的棍子,或者做锄头的把。用久了的东西都有感情了,就想让它做有用的旧物,天天能看见它。

有文化的庄稼人卖鸡蛋粜粮食,是习惯用棍子在地上计算一下的,复核一下小贩算得对不对。转身到厨房拿起捅火棍在光溜溜的地上划拉起来,黑黑的印迹涂到地上,一道算术题就做好了。在庄稼人心里,捅火棍是笔,大地是纸。孩子们最早学会的数字也多是在厨房学会的,孩子在大人怀里磨蹭着,大人用捅火棍在灶口写个数教孩子,这特别的环境加深了孩子的印象,记住了一个馒头两个饼子是多大的分量。小学时,教我们算术的老师总是编与厨具有关的题,印象深的是这样的题型:一个老娘真利索,饼子贴了一大锅,一人吃一个还剩几个,一人吃两个还差几个。说也怪,只要把题想象到厨房,只要思绪里用捅火棍做笔,什么样的题都迎刃而解了。

也看到过小孩子吮着葫芦样的小饰物,问从哪儿买的,说是用捅火棍做的,可看得出烧黑的痕迹。都说捅火棍经得起火烤,是可以避邪的。也看到过老人们用捅火棍做拐杖,年迈的老人,走路都不稳了,可一拄上陪伴自己很久的捅火棍,似乎吸取了它的热量,有了它的骨气,那神情,那身影,又坚毅又矍铄,远比拄一根漂亮的拐杖要舒心。

人老了,走了,门口要挂一串白纸剪成的纸条条,那纸条条是绑在棍子上的,不知为何,捅火棍时常担此重任,送老人最后一程。那时候,贫贱的捅火棍高高地悬挂在乡亲们的视野里,让人敬仰。人与捅火棍一样,终会消失于尘土,但在有限的生命里,把能量挖掘到极致,燃烧着热情去生活,每一念都为着别人着想,那样的故人与旧物都是值得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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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苏立敏,网名小陈,河北元氏人,著作品集二十二本,荣获第三届吴伯萧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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