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金瓶梅》:第190回

小逸阿逸 2024-04-19 13:57:08

书接上回。

那时候正好是八月末的时节,李瓶儿守在她儿子官哥儿身旁,二人共同躺在床榻之上。桌上点着明亮的银灯,丫鬟和养娘都早已进入了梦乡。她凝视着窗外那满溢的月色,听着更漏声深沉悠长,心中不禁愁绪万千,思念之情难以言表。正如那句老话所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闷来愁肠瞌睡多。”此刻,她所见之景正如此句所述。只见那银河明亮,时间缓缓流逝;皎洁的月光穿透窗户,带来一阵寒光;夜风透过门户,吹来阵阵凉意。远处的钟楼传来禁鼓之声,一更未尽又一更响起;邻院传来寒砧的敲击声,一下接一下,声声入耳。画檐前的铁马发出叮当的声响,似乎敲碎了思妇心中的情怀;银台上的灯光闪烁,却偏偏映照出佳人长长的叹息。她一心只想着儿子能够安好,怎料忧愁之中,却多梦多眠。

当时,李瓶儿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之间,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的前夫花子虚从前门外走了进来,身穿白衣,与生前一模一样。他一见到李瓶儿,便厉声骂道:“你这泼贼淫妇,竟敢盗取我的财物送给西门庆!如今我要告发你!”

李瓶儿一听,心中惊恐,她一把扯住花子虚的衣袖,哀求道:“好哥哥,你饶了我吧!”

花子虚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松手,李瓶儿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手中扯着的,竟然是儿子官哥儿的衣袖。她惊恐万分,连连惊呼:“怪哉!怪哉!”

她侧耳细听更鼓之声,此刻正是三更三点。李瓶儿吓得浑身冷汗直流,毛发都竖了起来。

到了次日,西门庆走进房间,李瓶儿便将他昨夜所做的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西门庆听后说道:“谁知道他死后去了哪里呢?这不过是你梦到了旧时的情景。你只管放宽心,不要去理会这些。我已经叫小厮去请轿子接吴银儿来,让她陪你做个伴儿。再叫老冯来服侍你两天。”

玳安从院子里将吴银儿接了来。还没到傍晚时分,官哥儿在奶妈的怀里已经开始抽搐了。奶妈慌忙叫李瓶儿:“娘,你快来看看官哥儿,他的黑眼珠只往上翻,嘴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李瓶儿急忙走过来,将官哥儿抱在怀里,一面哭泣着,一面叫丫头:“快去请你爹来!孩子快断气了!”

恰巧此时,常峙节又来串门说话,他告诉西门庆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房子,门面两间,二层楼,大小共四间,只要三十五两银子。西门庆听到后面官哥儿的病情加重了,便打发常峙节起身,说:“我不送你了,改天我派人拿银子和你去看房。”

他急忙走到李瓶儿的房间。月娘和其他人都在房间里看着,那孩子在他娘的怀里一口口地抽搐着。西门庆不忍心看下去,走到明间椅子上坐着,只是长吁短叹。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官哥儿便呜呼哀哉,断了气。这时是八月二十三日申时,官哥儿只活了一年零两个月。全家人都放声大哭。李瓶儿挝耳挠腮,一头撞在地上,哭得昏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她搂着官哥儿放声大哭道:“我的没救星儿,心疼死我了!我宁愿和你一起死了算了,我也不久活在世上了。我的抛闪杀人的心肝,撇得我好苦啊!”

奶妈如意儿和迎春在旁边,哭得说不出话,动不了身。西门庆立刻命令小厮收拾前厅西厢房,放下两条宽凳,要把孩子连同枕席被褥一起抬出去停放。但李瓶儿趴在孩子身上,两手紧紧搂着,哪里肯放手!她口口声声直叫:“没救星的冤家!娇娇的儿!你生生揭了我的心肝去了!撇得我枉费辛苦,干生受了一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心肝啊!……”

月娘等人哭了一阵子,站在一旁劝慰李瓶儿,但她始终无法停止哭泣。西门庆走过来,看到李瓶儿抓破了自己的脸,头发散乱,便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他既然不是我们亲生的儿女,我们养了他一场,他短命死了,我们哭两声就算了,何必一直哭个不停呢?又哭不活他,你自己的身体也要紧。现在先抬出去,好让小厮去请阴阳先生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月娘回答道:“大概也是申时前后。”

玉楼道:“我之前不就说过吗?他果然还是在这个时候走了。——他出生在申时,也死在申时。日期也相同,都是二十三日,只是月份有些差别。正好一年零两个月。”

李瓶儿见小厮们站在两旁准备抬走官哥儿,又哭了起来,说道:“你们慌什么,慢点抬他出去!大妈妈,你伸手摸摸,他身上还热着呢!”

她叫了一声:“我的儿啊!你让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你坑得我好苦啊!……”

说完,她又一头撞倒在地上,痛哭起来。众小厮这才把官哥儿抬出去,停放在西厢房内。

月娘对西门庆说:“我们还得去亲家和师父庙里说一声。”

西门庆道:“师父庙里的事,我们明早就去。”

于是,他一面派玳安去乔大户家通报,一面派人去请徐阴阳来批书。他还拿出十两银子给贲四,让他尽快买了一副平头杉板,并让匠人赶紧造了一具小棺材,准备入殓。乔大户家一听到消息,乔大户娘子立刻坐着轿子赶来,一进门就哭了起来。月娘等人又陪着大哭了一场,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不一会儿,阴阳徐先生来了,看了看,说道:“哥儿正是在申时永远离开了我们。”

月娘吩咐人把黑书拿出来给徐先生看。徐先生仔细查看了一番阴阳秘书,然后说道:“哥儿生于政和丙申六月廿三日申时,卒于政和丁酉八月廿三日申时。月令丁酉,日干壬子,犯了天地重丧,本家要忌讳哭声,但亲人不必忌讳。入殓时,属蛇、龙、鼠、兔的人要避开,这样才吉利。黑书上还说:壬子日死的人,上应宝瓶宫,下临齐地。他前世曾在兖州蔡家做男子,因为抢夺他人财物,酗酒落魄,不敬天地六亲,惹上横事,得了寒病,长期卧病在床,因污秽而死。今生作为小孩,也患有风痫病。十天前被六畜惊走了魂魄,又犯了土司太岁,被先亡摄去魂魄,托生到郑州王家做男子,后来做了千户,享年六十八岁而终。”

过了一会儿,徐先生看完黑书,问西门庆,明天是埋葬还是火化。西门庆说:“明天怎么出得去!放三天,念了经,到第五天再出去,在坟上埋了算了。”

徐先生说:“二十七日丙辰,全家人的本命都不犯忌,适合在正午时分掩埋。”

批完书后,就开始收拾入殓。这时已经是三更天了。李瓶儿哭着到房里找出官哥儿的几件小道衣、道髻、鞋袜等物,替他安放在棺材里,钉上长命钉。全家大小又哭了一场,然后打发阴阳先生走了。

第二天,西门庆忙着处理丧事,没有去衙门。夏提刑打听到消息后,早上衙门散时就来吊唁。他还派人去通知吴道官庙里,三天后请报恩寺的八位僧人在家里诵经。吴道官庙里和乔大户家都备了祭品来祭奠。吴大舅、沈姨夫、门外的韩姨夫、花大舅都送了祭品和纸钱来。应伯爵、谢希大、温秀才、常峙节、韩道国、甘出身、贲第传、李智、黄四都凑了份子钱,晚上来陪西门庆守夜。僧人诵经结束后,叫了一班提偶戏的艺人,先在官哥儿的灵前祭奠完毕,然后西门庆在大厅上设宴款待众人。那天,院里的李桂姐、吴银儿和郑月儿三家都有人送人情和纸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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