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军统少校的忆述

义和江涛 2024-02-11 17:01:26

张冀平口述 任方明整理

我叫张冀平,号巨川,1916年出生于保定西郊大汲店(当时属清苑县辖)一农民之家,现将我的经历回忆如下。

一、淞沪抗战

我十六岁那年,因家里贫困再上不起学了,经人介绍在保定东大街宜文斋文具店当学徒,后来宜文斋在河南郑州设立分店,掌柜将我从保定调到郑州分店。1936年12月,国民党税警总团(当时总团长是宋子文,副总团长是黄杰)在郑州公开招考学兵,我报名参加了考试,一周后张榜公布,我被录取。随后,我和其他学兵被集中到汉口王家墩接受正规军事训练。三个月受训结束后,我被分配到青岛,编入税警总团五团二营五连当班长。

1937年6月末,五团从青岛调往上海,防地是虹桥镇。当时税警总团共有十八个团及四个独立营,全部驻防上海。8月13日淞炉抗战爆发,日军从海上攻击上海,总兵力约三十万之多,我方总兵力据说也有七十余万。

日军登陆部队集中了一部精锐之师团猛攻虹桥机场,我八十八师只抵挡了一阵就溃败下来。顾祝同和张治中急忙又将三十四师顶替作战,没想到三十四师还没完全展开兵力就被日军的突击部队打的溃不成军。最后,黄杰(时任税警总团团长)遂将税警部队调上与日军作战。

我们五团(团长孙少方、黄埔军校三期生,后去台湾)二营(营长赵思聪)一连(连长周子意,贵州人,虹桥争夺战打响后他竟弃连队开了小差,后到台湾)负责守卫虹桥机场南侧。当时日军指挥官曾狂妄的叫嚣,攻下虹桥机场,上海战争即告结束。因之,攻击战开始后,日军轻重机枪及小钢炮轮番不停的射向我方阵地。我方工事这时早已被敌炮火摧毁,我们刚刚接防根本来不及修复,长官命令我们原地还击,战况激烈,双方伤亡惨重。

9月中旬,日军为了结束沪战,对虹桥机场我团阵地发动了最后攻击。记得一天清晨,天空阴沉下着细雨。我连从凌晨4时起就开始与日军激战,到8时左右,日军步兵突破了我营阵地。这时候,进与退都是死路一条。我率领全班(战斗开始时是十六个人)剩下的九个战士枪上刺刀,在战壕内与冲进来的日军展开了肉搏哉。当时战壕较窄,日军不熟悉弯弯曲曲的沟形,加上日士兵拼刺刀的技术不如我军,故先冲入我沟内的十几名士兵很快被我和战友们刺倒了。我班有个士兵叫葛思明,平常爱摆弄大刀片,这次他显了威风。就在我和日兵拼刺刀时,他竞抡的大刀闪闪发光,一连砍死了五个日本兵。

日军冲进战壕的越来越多,我率全班不得不沿着弯弯曲曲的壕沟后撤。在撤退过程中,我们和日军以死相拼,杀伤不少日军,我方也有不少战士受伤,我的手指被日军刺刀刺伤,我顾不上流着鲜血的手,将进攻的日军刺倒。由于流血较多,我面色苍白,葛思明急忙背起我向壕沟尽头退去。

日军拼尽全力要攻占虹桥机场,我军后援部队行动迟缓。虽然税警总团使用的武器是德国的步骑枪和小钢炮,但终究抵挡不住日军飞机大炮和坦克的猛攻。几经拼杀,日军终于占领虹桥机场。

德国步骑枪也就是大家熟知的98K

这时候,虹桥四周我军防线开始崩溃,一些部队被打散了,士兵们四处逃命。我五团费了很大精力才将剩余人员集中在一起。经过清点,原来六个营的五团,现在只剩下不到一营人了,我们班只剩我和葛思明、王国盛三个人,并且都带伤。他两人是安徽人,我们在上海无落脚之地。经协商,我们三人决定到汉口去找先前丢弃部队开了小差的连长周子意,求他给安排出路。

税警总团全部西式装备,部队训练有素,武器装备精良,是蒋介石用外汇组建起来的备用部队。他根本不愿拿这支部队去与日本人碰硬,本想虹桥打响后叫税警总团撤下来。谁知战斗一打响,想撤都撤不下来了,一支完整的部队被打的七零八落。后来听我的长官说:蒋介石在重庆一次高级军事会议上,指着黄杰的鼻子破口大骂:说黄杰是党国叛徒,败家子,把这支用黄金装备起来的部队断送掉。

二、我所接触的戴笠

1940年,税警总团重新组建,我又被编入七团三营。10月8日,团长孙少方推荐我和另外十一人到重庆财政部查缉人员干部训练班(简称查干班)学习。我们班主任是军统总头目戴笠,副主任是陆军中将金树云,他是税警四总团团长(我们七团归四总团节制)。

受训地址在重庆磁器口杨公桥附近的一所大院内(以前是所中学),学期三个月。我们这个班共分三个队,我被分配在一队。一队有一百多人,以学军事为主,二队一百多人以学政治为主;三队约三十多人,以学无线电通讯为主,每个队下分小队。在我们这个大院内同时受训的还有爆破班等。

三个月当中,我们每星期一必须到渣滓洞大礼堂开总理纪念周会。每次开会,戴签都亲自到场作政治形势报告,有时也采用分队集体训话的方式开会。

戴笠

我们一队队长是陆军上校周维新,他与戴签是黄埔军校同学,小队长姓陈,名字忘记了,他是黄埔十五期生。我们除了上军事课外,还上业务课——这就是如何查私。教员讲授各种走私品的名称、代名、规格、性质以及当地价格和外地价格,走私品的包装运输和产地等等。另外还学习如何察言观色、学习审讯、学习各种税务单据等。当时国民政府规定属于走私的物资有盐、大烟土、黄金、黑木耳等。关于黑木耳,日本人用来喂军马。在没有草料的地方马吃了黑木耳后,拉下的粪便还可洗干净再掺入其它物质继续喂马。另外,马吃了干木耳后再喝水,即可几天不吃草料,故将其列入走私物品。

有一天上午10时,我们正在渣宰洞礼堂开会,那天恰好是爆破班毕业,院内忽然开来十几辆黑色小卧车(通常戴来只有两三辆小汽车),全副武装的卫队将会场四周围的水泄不通。大家正在悄声议论时,只见蒋介石走上主席台,后面紧跟着戴签和金树云及其他高级将领,在座者全体起立,向蒋敬礼。蒋微笑着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开始了简短讲话。他讲的详细内容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大致说毕业生要走上工作岗位了,要精诚团结,克尽职守,努力完成收复失地和光复中华的大任。蒋讲完后,戴笠又进了几句话,然后由他向毕业生发结业证。

三个月训练结束了,我们仍在渣宰洞礼堂举行毕业典礼。记得那天上午,孔祥熙在戴笠陪同下登上主席台,毛人风(毛是高教班副主任)紧随在后。按以往惯例,大会主持人念每个毕业生名字时,学生首先答到,然后跑步到主席台前向戴敬礼,双手接毕业证书。当念到我的名字时,因心里有点紧张,跑步上前时新钉的皮鞋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我到戴笠面前向他敬礼,戴点头还礼,随手将毕业证书递到我的手里,然后说:“年青人,走路要走好。做事要小心谨慎,一不留神就要跌跤的。”我双脚立正,点头答是。他接着问我愿意到什么地方工作(其实所有毕业生都已填过志愿书),我答不想带兵,想专门干缉私工作,湖北、四川均可。他笑着冲我点了点头连说:“好!好!”

就在这个训练班中期,我们参加学习的全体人员填了登记表集体参加了军统特务组织。这是训练班结束前班副主任宣布的。

三、军统活动片断

1941年2月,我在重庆军统查干班毕业后,被分配到湖北省恩施(财政部缉私处设此地),从恩施又被分派到第五战区司令部所在地的老河口。在此地,我向缉私处副处长朱若愚报到后,和金星、田应勤(湖北枣阳人)、王晏宾四人一齐被分配到襄樊缉查所(所长谢经武)。

休息两天后,我先被谢经武任命为襄阳县樊城镇定中门缉查哨哨长。不久,谢又任命我为襄樊缉查所巡缉队队长。这时,我虽然手下兵不多,但一旦有事可有权从各处临时抽调。如有较大行动时,还可从宪兵队或税警团中抽人。当时,巡缉队的主要任务是检查军队中的武装走私活动,基本上不参与查共产党等政治案子。但有时收集和整理社会上的经济情报,也检查汉奸活动。当时我的军衔为少校。

在襄樊,我的顶头上司谢经武是军统局襄樊行动组组长,军衔是上校。他手下另有一个行动队专门对付共产党,在襄樊地区,也破获过共产党地下组织。我在襄樊的特务代号是樊字21号,当时曾化名李浩生。

在任职期间,我曾查过国民党陆军一二五师一个营的武装走私活动。据报:一营武装部队押运着四十三担香烟从敌占区(日伪统治区)未上税到国统区倒卖,已走到张家湾附近(此地离樊城约二十里地)。我决定带一个班士兵和十余名稽查员前往查处,督查长李永银(老牌军统特务)也随我前往。我们当时带的主要武器是一挺轻机枪,其余是长枪和手枪。

在离张家湾五里地时,我们迎头碰上了挑着烟担的农民(押运的一营士兵故意走在农民身后半里地的样子,使外人不易看出是武装押运),我当即命令几个士兵用枪押着挑担的农民向樊城方向速撤,然后率其余人员向紧迫过来的一营武装迎上去。

两方相距一百米时,各自原地卧倒,对方架起三挺机枪对着我们,我的一挺机枪也架在一个士岗上。双方虎视眈,箭在弦上。这时,我见那营武装欺我方人少而偷偷迂回包围过来,我决定先发制人,悄声对手下排长左风来(河北蠡县人)和一个姓刘的班长说:“你二人要是怕死就立刻滚蛋。若不怕死就跟我迎上去接近他们,咱用军法制服他们!”我话音刚落,只见他俩往腰里插上四颗手榴弹,手提匣枪站到我而前。

我带着他俩跳上土坡就向对方喊话:“你们不许开枪,我们是巡缉队,奉令前来查私!”说完我们三人提着手枪,朝那一营人走过去。离对方还差三十米了,只见土沟边上站起一个连长模样的军官迎着我们走来,双方距离三米站住了。

那连长说,“我们是一二五师独立营的,奉命执行任务路过这里,没有走私物品。请你们让开路!”说话的口气很硬。我将身份证递给他,他看了看又递还给了我,侧身向后而招了招手。这时,一些士兵紧紧的将我们三个人围了起来。那连长一见此状,立即换了面孔,油腔滑调的说:“老子今天公事在身,没时间和你们磨牙,赶快把那烟担子放回来,否则立即放平你们!”

我见他亮了真相,立即不客气的说:“你们的烟是从敌占区走私来的,没有上税,已被我扣下。你一个小连长胆敢对抗政府,反了天了。告诉你,别说你这一营人,就连你们师长,到时候我一张纸条,照样送他上军事法庭,”

那连长见我匣枪大张机关,手榴弹早已拧下盖,说话口气又硬,他竟然软了下来,冲我们身后一挥手道:“离远点!离远点!”然后皮笑肉不笑的对我说:“依你的意思怎么办?”

我说:“一个是你们把我打死,把烟抢走。另一个是烟我们带走上缴国库,咱们各走各的路!”说完,我用眼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士兵们,见他们的面部表情并无恶意,于是开口道,“兄弟们!当兵很辛苦。据我所知,你们一二五师已有三个月没发军饷了。可你们师长竟用这笔军饷到敌占区去走私香烟,倒卖后钱装他私人腰包,你们白白替他押运,有什么好处?追究起来,你们还要受到牵连。”我话说完,见有的士兵持枪坐在草地上了,也有的在交头接耳。

125师师长汪匣锋

那连长一看这架势,知道烟是无法要回来了。他提出要我跟他们到师部去解决,我坚决不同意,就在这时,我们身后开来一批全副武装的宪兵(原来我三人正与那连长纠缠时,督察长李永银见我方势单力薄,他一人跑回去报了信),我见援兵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那连长也不再提什么了(有个营长在后面始终没敢露面),冲包围的士兵一挥手,急急匆匆地撤走了。

1945年初,军统局湖北站站长杨一民(湖北天门人,后到台湾)将我调到六十九军一八一师五四二团二营当少校营长。半个月后日军一个旅团进攻襄樊。日军从老河口方向攻过来,在攻击襄阳时,他们没费吹灰之力就将我守军两个团吃掉了。本来,驻樊城的襄樊警备司令杨泽民应吸取襄阳守军的教训,加强城防工事,集中优势兵力抵抗日军。但他却贪生怕死,并依仗自己是蒋介石当年留日时的老同学,借口手下只有一营人而欲弃城逃跑。这时,军统局早已给我下了密令,要我监督这位陆军中将守城抗战。我只好正面通知他,要他守城待援,万不得已时可先战后撤,但撤前必须先向我打招呼。

谁料这位中将大人早被襄阳之战吓破了胆。他弃城逃跑主意已定,就派手下缉查队长(与我是朋友关系)来我处说项。我一气之下对那缉查队长说:“你告诉杨司令,你们的一营人如非要弃城不可,可先将部队撤到城外小学校内暂避,作为我守城的预备队(我率自己的一营人马负责守卫四个城门),一旦吃紧时,你们可随时开进城内为我助战。"那杨司令一听我允他率队出城,满口答应了我的要求。

当夜12时,我命令将西门打开,杨司令率队开进了距城门不远处的小学校内。天刚发亮,日军飞机三架飞临襄樊城上空投弹轰炸,许多百姓惨遭杀害,一些店铺和民房被炸起火。日机离去后,敌步兵开始与炮兵配合,攻击城东门。我登上城门楼,组织轻重机枪居高临下向日军步兵扫射。激战两小时后,天已大亮。日军在城门外的壕沟边丢下了几十具尸体后撤走了。消点自己的人数后得知守城部队伤亡了一个排。

下午3时许,日军又开始攻城。仍然是轻重机枪一齐上,同时,日军飞机又低空飞行投弹助战,战斗更加激烈。当我指挥各处守军顽强抵抗时,传令兵忽然向我报告:“杨司令带队伍从小学校内逃跑了。”我一听就气炸了肺,急匆匆随传令兵来到西门城墙上。果然,那杨司令骑高头大马正率队西逃,我高声呼叫,他连头也不回。我伸手从士兵怀里抓起一挺轻机枪就朝杨的队伍扫去,士兵们一见也急了眼,纷纷举枪朝逃跑的队伍射击。见城墙上枪弹飞来,逃跑的队伍加快了速度,一些被打死打伤的士兵东倒西卧的横在马路上。杨司令因逃跑心切,急鞭策马。不料子弹的呼啸声吓惊了他的马,在越过一条小沟时将杨整个扔了下来跌进水沟。

由于日军刚攻下襄阳,士气正旺,再加上敌兵力数倍于我方,而我方援兵迟迟不到,在抵抗了一天一夜之后,我只得率残部八十余人退出了樊城。两个月后,我军又光复了樊城,我仍以军统局派遣的身份在樊城内搞军队的缉查工作。

1945年4月初的一天下午,襄樊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李俊卿派人请我到司令部议事。谁知我刚一进门就被缴了枪,李当即宣布将我扣押,并连夜将我押送到襄阳(司令部所在地)。4月10日,开始对我会审,罪名是私动武装伤害上司。至此,我明白了是那位临战逃跑的杨泽民告了我的状。我反复申辨,但他根本听不进去,最后我被判处死刑。

我对此判决感到非常气愤,我率部守土抗战有罪,而杨弃城逃跑却有功,一怒之下,我大声当场顶撞军法官,并要求上诉。经他人协助,我一直告到了重庆国民政府军法总监部。这时,军统内部系统已知此事。我妻子(也是军统人员)在军统内部也多次告状,一直告到了戴笠处。这样一来,军法判决迟迟不能执行。后来,军法总监部将批文批到了第五战区军法分监部。第五战区总司令刘峙在我的判决书上亲自批了“战争时期,罪责减免”并将此批示下发到襄樊。

批文到襄樊后,襄樊警备司令部军法庭按刘峙的批示,对此案重新进行了审理,经过几次复审,最后裁决:违反战时军令判刑十三年,以武力威胁长官判刑十二年,总计合并执行十三年。这个判决结果,不是我上诉的成果,而是军统内部活动的结果,否则,我早已被处决。

杨一民和谢经武一看军统的威力这样大,于是他们又开始了活动。杨、谢轮流到监狱施加压力,最后将我用“保外就医”的名义接出监狱。这样,我在狱中共呆了十一个月,

杨一民和谢经武在为我洗尘压惊的酒席上说,我幸免一死之事,除戴笠向刘峙打过招呼外,在重庆的河北同乡会会长,国民党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冯治安及在湖北的河北高阳县县长戴崇明也为我的事说了好话和出了力。当时,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竟惊动了这么多上层人物。日本投降后,军事法庭再也没有追究我的执刑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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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4-02-14 10:44

    老蒋怪不得失败,这位是真英雄,好汉子。

    用户10xxx25 回复:
    看看现在国民党的烂样,一脉相承
  • 2024-04-06 12:17

    杀不杀还不是老蒋一句话的事

  • 2024-07-01 20:43

    真汉子,小少校比那个中将都明白民族大义[点赞]

义和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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