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历劫三千载,最后一世带了个女人回来。
他说,那是他的道侣。
他执剑穿透我的心脏,搅碎我的元神,剥下我的皮肉擂起战鼓,颠覆了天界秩序。
在我的彻底死去后,他醒了过来。
他翻遍三界,都找不到我的踪迹。
龙生九天,死后归于天地,
他永远找不回我。
我被绑上天柱第一天,天光开始沉黯。
被我庇护的凡人欢呼着举起火把,讨伐我的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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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镜终于出现,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漂亮的妖女窝在他的怀里,和他亲昵无比。
我看见他熟悉的眉眼露出一丝冷嘲:「你觉得这滋味如何?茹儿当初受的苦,你就该全部还回来!」
我抬眸看向他。
相伴三万载,将刀捅进我心口的,竟然是我的夫君。
他为给他双修情人打造仙骨,将我绑在天柱,让我受尽凡间尘烟,流尽天神血脉。
他喂我吃下定心丹,阻止我化为原形,让我承受烈焰焚身之苦而死。
我怔怔看着他,喊他:「镜子。」
喊过不知多少遍,我的声音都已经沙哑,久违的疼痛侵蚀我的神经。
而我还是不肯放弃。
我说:「你和我才是夫妻。」
容镜和我早就是夫妻,数万年来,我们同进退,共苦难,携手掌管这一方天地。
妖族为祸,我们打退了妖军,他却也受了重伤,不得不下凡历劫,寻求突破契机疗伤恢复。
可是我从来不曾料到,他这一场历劫,会以凡人之身再度登临九重天,成为新神。
他没有了作为天帝的全部记忆。
他有了志同道合的道侣,成为了天界的战神。
他指着天界秩序,说要替凡间枉死的一百三十三人讨回公道,掀翻了天界。
他的刀尖指向了我。
他的借口很正当。
但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你的茹儿,需要我的麟和骨。」
他的双修情人是只小妖。
妖气污秽,长久相伴会滋生心魔。
他们想要真正结合,只有让她真正褪去妖气,重塑神骨。
但她先天不足,去洗妖洞九死一生,除非有神骨护身。
容镜把我绑在天柱上,割开我的血脉,不过是看上了我身上完美的神血和神骨。
我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喃喃道:「这是你曾经为我杀进魔窟,替我承受天雷,换回来的。」
曾经深情,今日泡影。
他再不认得我了。
容镜俊美的脸一沉,嫌恶道:「不知廉耻的贱人。」
我的心骤然说不出的疼痛。
「夫君,你别这样对她,好歹也是天后呢。」
风茹的「夫君」二字咬得极重,似乎在刻意向我炫耀什么。
容镜将她揽进怀里:「一个觊觎别人夫君的贱人,你白白为她说话,她可不会感激你。」
他的手上浮现一团金色的焰火,在我手腕处灼烧。
看到那焰火,我的神魂不由自主瑟缩起来。
那是他的护身火焰,也是我曾经寻遍天地为他寻来的金乌之火,我十分清楚它的厉害。
而他,现在将它用在了我的身上,将我一点一点灼烧,神魂融入麟骨之中。
疼痛如影随形。
神魂被撕扯的疼痛蔓延全身,我还是固执地看着他。
容镜错开了我的视线,宠溺地亲了亲怀里的人:「三天之后,她就会是你的护甲。」
风茹高兴地扑到男人怀里:「夫君好厉害,我们终于可以真正在一起了。」
她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看到我的狼狈模样,笑了笑。
「天后娘娘真狼狈呢。」
容镜的视线也转了过来。
视线对上的刹那,我见到了他身上隐现的华光。
那是,属于天帝的力量。
我的眼睛亮了亮。
他的记忆,肯定即将恢复。
2
我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镜子,我们……」
没等我说完,容镜皱了皱眉:「别用那样恶心的称呼叫我。」
他的厌恶几乎化成实质,又像是风茹在场,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他用最恶毒的话来刺伤我:「堂堂天后,难道这么缺男人,饥渴到有妇之夫都不放过?」
「像你这样的荡妇,我根本不屑看你一眼。」
他握紧了和风茹牵在一起的手。
「茹儿,你相信我。」
风茹脸上是甜蜜的笑容:「夫君,我自然相信你。」
她话锋一转,「不过,天后既然这么想要一个男人,不如我们成全她怎么样?」
她恶意地指向远处围拢而来的凡人:「这些男人,可都对天后娘娘,念念不忘。」
我瞳孔一缩。
「不……」
我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风茹的话音才落,容镜的手已经抬起,一蓬金焰游走我的全身,烧尽了我身上的仙衣!
凡人们发出哗然声。
极度的羞耻袭上我的心头。
我浑身都在发抖。
如果……简直是生不如死。
我瑟瑟发抖的时候,凡人的男人眼神上下扫视我片刻,没有靠近我。
非但如此,他们还在更加破口大骂。
「天后,什么狗屁天后,就是一个淫乱的女人!」
「难道想用这个迷惑我们放过你?想得美!你杀了我的儿子,我要扒了你的皮!」
他们疯魔更甚。
我被那毫不掩饰的仇恨刺破皮肤。
不远处,容镜冷哼了一声,将附近的柴堆聚拢在我身前,隔开了人群。
风茹的声音随之响起:「天后娘娘在期待什么?」
她说:「这里都是和你仇深似海的凡人,可满足不了你的淫欲!」
我猛然抬眸,只能看见容镜愈加嫌恶的视线。
甚至夹杂着……恶心?
我霎时间明白风茹的算计。
她就是要让我颜面尽失,极尽羞辱。
像在充满恶意地玩弄一个玩具。
现在的一点喘息,像是下一个痛苦的开端。
金焰在燃烧我的身躯。
我的心一点一点灰暗,几乎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周身,我的眼神却是麻木的。
昏昏沉沉之间,一股力量残忍又温暖地控制着我。
容镜在确保我完美融入麟骨,好为风茹供给保护。
我的神魂被禁锢在麟骨的缝隙之间,仿佛进入一个逼仄的空间,窒息感接踵而来。
风茹朝我挑了挑眉,笑得十分得意:「夫君,我想试试金焰。」
她撒娇弄痴。
男人眉眼缱绻,神情是我许久未见过的温柔。
耐不住风茹的缠磨,他答应让她试一试金焰。
那漂亮的焰火,曾经我还没有和容镜心意相通的时候,会烧得我疼痛不堪。
而现在,它服服帖帖,亲近地缠着风茹玩耍。
物随主人心,他们是真的两情相悦。
我被这个认知刺痛了神经,眼睛里的泪水盈满眼眶。
「夫君真好。」
那边,风茹得偿所愿,开心地凑近亲了亲容镜的脸。
容镜的神色瞬间变化,扣住了她即将离开的腰,低下头攫获了她的唇。
我神魂凝滞,这一刻觉得心痛如绞。
我深刻地认识到,他们是道侣。
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亲近,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等到风茹真的洗尽妖气,他们会真正结合,从此再也不会分离。
我怔怔地看着容镜。
到那时,他即便恢复记忆,对我又会留下几分情意呢?
神魂撕裂都没吭声的我,此刻泪流满面。
3
容镜叫凡人们日夜守着我,发泄怒气。
我听见青壮妇女一句接一句地咒骂,让我还回他们的亲朋。
我看着这些往日对我信任恭敬的人,生不起一丝怨气。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妖族的阴谋,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们只是被告知,我杀了全村的孩童。
他们悲痛交加,而我,也确实没能护佑他们。
我一声未吭。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愤怒道:「人是妖族杀的!你们凭什么骂她?」
我抬眼看去,见到一个人在我面前跪下。
是扶风。
我做天后时,身边唯一的侍官。
我恍惚了一瞬:「是你啊。」
扶风还是满脸稚嫩,原本爱笑的脸上一片平静:「清然,我来救你。」
侍官的神服无风自动,宛若流水一般,潺潺水声轻柔无比。
我心里一颤,脱口而出:「不!」
他本相是水,化水之后,能把大殿冲塌,送我沉入深渊。
但是昨晚,容镜走时,顺手布下结界,专克天水!
风声呼啸,昏暗的大殿有隐隐的金光浮现,那是金焰的颜色。
我不得已动用了积蓄的力量,将扶风之水重新凝结,强行将他化回人形。
「快走!」
我顾不上别的,朝他吼道。
我从没奢望过谁能救我,也不需要谁来救我,容镜只要恢复记忆,我就不会死。
而他的记忆,我有预感,很快就会恢复。
扶风愣了一瞬,忽然号啕大哭。
「我连累了你,都是我的错……」
他的哭声之间,金焰重新浮现,烧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回事?」我霎时慌乱。
而一道轻笑声,回答了我的问题。
「天后娘娘,总算把你的后手逼出来了。」
本该在温养神魂的风茹,靠在容镜怀里,正朝我捂嘴轻笑。
我的心霎时一沉。
「天帝和天后相伴万年,天地见证的道侣。」
「你身上的金焰,怀里的神图,穿着的神服,每一件都是清然费尽心力给你寻来的。」
「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就这样忘了她?」
「还有凡人,那些凡人是妖族杀的!」
扶风在容镜的脚下,他将过去一一细数,试图唤醒容镜的记忆。
但是容镜的神色没有分毫变化,金焰更烈了三分。
「你们放过他,求求你们放过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着扶风的声音变得沙哑,看见稚嫩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扭曲。
我满心的焦急。
不要再折磨他,我愿意用我自己来换!
风茹的脸在金焰照耀下,脸颊愈发红润。
风茹看着我,忽然笑了笑。
「好啊,你想让我放了他,也可以。」
「那就请天后娘娘金口玉言,承认我和夫君道侣和合。」
我浑身凝滞了一瞬。
「你、你怎么知道……」
天界天规森严,神族结为伴侣,必须经由我来宣布。
要我承认他们的关系,无异于要我将容镜拱手让人!
从此以后,他们的结契,将受到天道护佑,万万年不改!
他就算恢复记忆,也无济于事!
「怎么样?天后不愿意?」
风茹欣赏着我的脸色,随手将手中的鞭子打在扶风身上,打得他惨叫不止。
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我神魂瞬间不稳。
我忍着心里刀割一般的疼痛,最终还是开口。
「风茹与容镜此后……结为道侣,千万载和合。」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容镜。
天界战神此刻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肆意欢笑的风茹,眼中的宠溺几乎满溢。
没有分给我和扶风任何一点。
风茹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收起了金焰。
「快滚吧。」她道。
扶风喘了一口气,艰难地爬了起来。
我看着他离开,心下微松。
然而,那道身影之后,金焰重新燃起。
我睁大双眼:「不!」
我挣扎在紧紧禁锢我的天柱之上,被震动的天地之威压得喘不过气,却还是艰难道:
「你们答应放过他……」
话音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耳际仿佛嗡鸣,我愣愣地盯着容镜的手。
就在方才,他捏碎了扶风的神魂!
「不!」
我椎心泣血,几乎疯魔。
4
我的喉咙嘶哑,双目血红。
风茹眨了眨眼,凑了过来:「夫君,天后脸色真难看,她会不会死啊?」
「不会。」男人笑着摸了摸女人的脑袋,轻描淡写地将金焰化作大手,撕开我的灵魂。
容镜的手十分仔细,一点一点熬制打磨,将我身上精血融入他的手心。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我的神经,煅烧神魂之苦几乎让我意识泯灭,我的心却比这更加疼痛。
抽我血,炼我骨,只为了一个风茹。
这就是容镜爱上一个人之后的模样。
风茹似乎被扶风吓到了,撒娇似的摇着容镜的袖子问:
「会不会还有人来救她?天后那么多亲朋好友,会不会恨我?」
我的心猛然一沉,脱口而出:「不!不会的!」
我的浑身几乎哆嗦起来。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放过他们!」
我想到那些之前义愤填膺的姐妹和好友,费尽力气挣扎起来。
「求求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跪在你们面前,做你们生生世世的奴仆,再也不碍你们的眼……」
我的话还没说完。
风茹对着我妖媚一笑。
「天后姐姐说迟了哦。」
我的心猛然一坠。
风茹轻描淡写地说:「好可惜,很想让姐姐悔恨自己的错误,早知道让他们晚一点死好了。」
她的声音在此刻十分残忍,听来犹如九天轰雷。
我睁着眼睛看着她,这一刻仿佛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容镜的手一挥,一堆尸骨浮现在大殿上。
那些人,那熟悉的模样,赫然就是我最亲近的人!
他们全都无声无息,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我脑袋一片空白。
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容镜身为天神,已经没有半点天神的慈悲。
他能为了一个人,剥夺我的麟骨,让我受尽酷刑。
能为了风茹的片面之词,掀翻整个神庭。
他能为了她的喜好,甚至残杀所有和我亲近的神。
公正,仁善,在他身上几乎消散殆尽。
我的嘴角鲜血长流,血泪斑斑。
这一劫,究竟是谁的劫难?
我心丧若死。
朦胧之间,只听到容镜声音温柔,对风茹笑道:「还是你最懂她的心。」
「哎呀,夫君之前一直被那些讨厌的人缠着说你和她是夫妻,我吃醋嘛。」
「现在不吃醋了?我会把这些人留下,这些人的尸骨到时都会成为你的战甲,保护你亿万年。」
「哼,这样也不解气!我要你安慰安慰我!」
「乖。」
5
我被绑的第三天,天光只剩下一点光亮。
那是预示着我生机将尽的预兆。
风茹等得不耐烦,便开始畅想以后:「夫君,我想要一副天赋最好的根骨,怎么办?」
风茹蹙眉,很是苦恼。
容镜笑了笑:「我的妻子,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
他看了一眼我垂下的头,金焰重新燃起。
我被灼烧得发出一声嘶叫,感觉到他在我身上下了咒术。
那道禁制之下,风茹遇到任何危险,我都会自动出现,为她挡下所有。
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夫君!」
风茹欢喜地扑上去抱住男人,亲了亲他薄凉的唇。
这一次离得近了,我能感受到容镜的气息变化剧烈,像是在冲击着什么。
然而这一次,我没有他即将恢复记忆的喜悦。
我已经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天地规则如此。
哪怕他恢复记忆,也会淡化对我的感情。
「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我的心彷如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源源不绝的疼痛,让我喘不过来气。
或许,如果他就这样失去记忆也不错。
至少,他不会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伤害天界的事,不至于痛苦疯魔。
我看着自己隐隐泛着黑气的神魂,自嘲地想。
「唔!」疼痛侵袭而来,我才终于回神。
风茹披着容镜为她炼制的战甲,踏进了洗妖洞。
而我,开始发挥最后一点余热,挡在她身前。
洗妖洞漆黑无比,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自己寸寸虚弱的灵魂。
「龙清然。」黑暗中,风茹的声音十分幽冷,她在叫我的名字。
「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当年妖狐族在你手里惨灭,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心里莫名一紧:「你说什么?」
风茹的笑声悦耳动听:「龙清然,你瞧,我能让当年的天帝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奴仆。」
「你不是自诩高贵,脱离妖族的身份后,就看不起妖族?你不是想保护凡人,让人夸你贤良?可我终于还是赢了你。」
我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明明没有了身体,却只感到一股幽凉袭上神魂。
是她!
风茹当年借助凡人孩童的性命,从我手下逃出,走前曾说,会让我锥心刺骨,百倍还她所受的苦。
她成功了。
我想起这几天来的椎心刺痛,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罡风剧烈刮过,我在容镜的神念之下,一次一次冲出去,为风茹挡下杀劫,神魂几近溃散。
龙生于谷,我当年走过洗妖洞,化去妖气成为神。
当年是容镜陪我闯的。
如今他对风茹,与对我一般无二。
而我,走不出这第二回的洗练。
等到神魂崩溃,我将会彻底消失于九天之上,化作滋养天地的灵气。
这是当年我在洗妖洞底见到的天规。
我的双眼无意识地看向高天,那里是容镜站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