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从小教育我，人类男子大多自私凉薄，玩玩就好。
但我没想到，三百年后，竟会再次见到那琴师。
他冷冷地睨着我，讥诮道:「九尾狐一族大多长情，却也能出你这么个败类！」
我是九尾狐与人类的混血。
不过好在，三百年前，我毁掉了自己的肉身，又用秘法重生成了一只纯血九尾狐。
再加之我刻苦修炼，修为增长飞快。
是以今日蟠桃大会，我也拥有了被邀请的资格。
2
「夭夭，你去了蟠桃大会，可千万别忘记去瑶池打卡！」
「那里不光是网红圣地，还人人都能分得琼浆玉露一杯！」
「喝一口消青春痘，喝两口延年益寿，喝三口修为大增，喝四口长生不老……」
「总之仙品，给我喝！」
临行前，青丘的狐狸崽子们围成一圈，絮絮叨叨地向我嘱咐着。
我点头如捣蒜，一拍胸脯:「好！」
3
进了蟠桃大会，我直奔瑶池。
瑶池不愧是热门景点，里里外外围满了仙人。
有明丽的琴音，如潺潺清泉，流淌在我的耳边。
曲调婉转，云影柔和，空气中仿佛都流淌着水雾。
是哪位仙人如此擅琴？
我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往高处瞧。
远远地，我看到一个淡淡的虚影坐在高台上。
那是个身着素衣的少年，肤光胜雪，眼如点漆，眉心凝着一颗绛红色的小痣，衬得他愈发神圣高洁、超凡脱俗。
有点眼熟。
我擦了擦眼睛。
怎么回事？这仙人怎么越看越像三百年前与我春风一度的那位琴师？
4
我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就走。
这一刻，什么瑶池、琼浆玉露通通都成了过眼浮云。
可我没想到，我才刚走两步，琴音竟消失了。
周围的仙人们如梦初醒，个个都一脸茫然。
「停了？」
「青羽怎么不弹了？」
「可能是累了？」
「不至于吧，蟠桃宴才开始多久就累？天界太子就这？」
然后，有人兴奋地叫唤了一声:「哇，青羽向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难道他……呃？」
5
呃……
我看着在我面前站定的青羽，尴尬地对一脸震惊的众人笑了笑。
正准备礼貌地挖个地洞钻进去时，却听青羽嗤笑一声。
「为何不来取琼浆玉露？」
「不想。」
我看向自己的脚尖，头也不敢抬。
不料，青羽仍是咄咄逼人:「是不想，还是不敢？」
紧接着，他的手猛地捏住我的下颌，迫使我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我对上了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胡夭夭。」
青羽冷冷地睨着我，讥诮道:「九尾狐一族大多长情，却也能出你这么个败类！」
6
「传出去！」
「九尾狐一族出了一个败类！」
「传出！」
「九尾狐一族出败类！」
「传！」
「九尾狐一族都是败类！」
嗯？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离谱，听得我嘴角一阵抽搐。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四个字：【这下完了！】
「族长，你听我解释！」
我连滚带爬地找到族长，正要声泪俱下地说上几句，却见对方扶额，苦笑着指了指我的身后——
「夭夭，你还是先和青羽解释吧。」
7
青羽？
我回过头。
越过密密麻麻的吃瓜群众，高台上的青羽一身素衣，正遥遥望过来。
显然，他一直在看着我。
可是见我回头，他反而垂头避过。
只轻声问:「为什么抛弃我？」
「是我……没让你满意吗？」
满意？
我愣住了。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啊？
8
三百年前，我与青羽曾有过一段孽缘。
那时我是公主，也是九尾狐与人类生下的混血。
他是我宫中的琴师，也是复仇而来的前朝太子。
我们都有双重身份，都是不容于世的怪胎。
所以得知父皇的龌龊心思后，我毫不犹豫地找到了青羽。
「他想把我送给摄政王那个老头子做妾。」
「我不愿意。」
我加重语气，直勾勾地盯着青羽:「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你安排了新的身份，也是我在帮你报仇，对吗？」
「对。」
「那么，现在你得报答我。」
「任凭公主差遣。」
青羽重重点头。
我扑哧一笑：「不用那么严肃。」
「我只是，要你与我春风一度罢了。」
9
夜色漫漫。
月光沐浴中的男子拙劣地伸出手，颤颤巍巍地为我宽衣，却被衣带缠绕住了双手。
笨拙、却色胆包天。
我笑着替他解了衣带，又勾过他的脖子，亲在他眼睛上。
「太子殿下，您难道不通人事？怎么这都不会。」
「……」
青羽被我的直白弄得红了脸，羞意和恼怒将他的脸颊熏得更像抹了胭脂。
「我确实不会。」
「要你教，夭夭。」
他的嗓音朦胧又沙哑，如有粼粼水波漾开。
10
事后，我把头枕在青羽的怀中，鼻端是好闻的松柏清香。
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一声声绵长的心跳。
「夭夭，待我报了仇，便来娶你。」
青羽定定地看着我，语气分外坚定:「以江山为聘，迎你为后。」
「好。」我笑着应了一声。
紧接着，用指尖滑过他桃花潋滟的眼睛，鸦羽色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淡粉的唇上。
用力摩挲着，直到那两片唇变成殷红色。
江山为聘，皇后之位。
多好听的谎言。
但我不是娘亲。
我不会信。
11
父皇也曾以江山为聘，迎娶我的娘亲。
可惜，都是假的。
我娘才当了不过三天的皇后，就被父皇献给了摄政王。
作为对方替他谋反，从青羽爹手中夺下皇位的报酬。
摄政王是天阉，他费尽心思得到我娘，就是看上了九尾狐的天生媚体。
可他想不到，我娘竟是那样忠贞，哪怕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肯屈服于他。
摄政王大怒，他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我娘，辱骂她践踏她，但我娘就是不信。
我娘这只天真懵懂、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九尾狐，自幼接受的教育就是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
她怎么会相信，自己心尖上的人会如此薄情寡义，害她至此？
12
但事到如今，她不信也得信了。
因为我的父皇，亲自把娘亲送进了青楼。
他看着她被众人践踏，看着她哭泣，懊悔，求饶。
痛斥一句:「狐女果然是天生荡妇！」
然后谄媚地问摄政王:「朕已经照你说的办了，能把长生秘方给朕了吗？」
13
讽刺的是，根本没有什么长生秘方。
这不过是摄政王设下的骗局罢了。
在这场骗局中，父皇得到了假秘方，欣喜若狂地回了宫。
摄政王得到了我娘，日日折磨她为乐。
我娘……她得到了背叛，也终于看清了枕边人的真面目。
「人类男子大多自私凉薄，嘴上说着爱你，其实心里都是算计。」
「绝不能动真情，用真心。」
将狐族秘法传给我后，我娘拍了拍我的头，撒手人寰。
在接近死亡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找回了被封印的妖力，并把它们，完完全全地传给了我。
「夭夭，娘后悔自己所遇非人。」
「但从未后悔过，生下你。」
14
我继承了娘的美貌、法力，还有秘法。
回宫后，我默默地蛰伏着，救下前朝太子，并助他复仇。
终于，到了宫变那日。
我扬起长剑，银光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直直刺透了摄政王的咽喉。
鲜血洒了一地，我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了宝座上面色惨白的父皇。
「用我娘换来的皇位，坐得稳吗？」
阳光下，我的笑容嗜血而残忍。
「你，你这孽女！朕是天子！天子你都敢……」
父皇没能说完这句话，就被我刺中了心脏。
他睁大了眼，布满红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窈娘……」他一边念着我娘的名字，一边颤抖着说:「你来……接我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我浑身的法力骤然逆行。
这一刻，扬起长剑已不再是我，而是娘亲。
剑光在空中划出道道骇人光芒，瞬间将父皇切得七零八碎。
父皇与娘亲的孽缘，也到此终结。
15
接下来，轮到我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直接用长剑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这就是狐族的秘术。
毁掉自己的人类身躯，方能以纯血狐族的身躯重生。
我闭上眼，等待着这具身躯的生机完全消失。
却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悲鸣。
带着强烈的绝望，痛彻心扉。
16
「夭夭，你等等我！」
「我来晚了，夭夭，你等等我啊！」
「我们要成亲的，我要娶你做皇后，我们要长相厮守，一辈子在一起……」
我艰难地睁开眼，就看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青羽。
他抱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别死！求求你，别死啊！」
青羽滚烫的泪滴在我的脸上，像下雨一样。
我怔了怔。
他看起来，真的好喜欢我。
我都有一点动心了。
可是不能，我不想步我娘的后尘。
也不要再做半妖了。
于是，我当着他面，拔出了胸口的长剑。
灵魂出窍的瞬间，我听见了青羽猛然拔高的嘶吼:「为什么？」
「夭夭，我有多喜欢你，你当真全然不知吗？」
17
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呢？
我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了娘临走前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嘱我:「人类男子大多自私凉薄，绝不能动真情、用真心。」
青羽如今虽不是人类，但还是男子。
我若是因为他的几滴眼泪便软下心肠，一头栽进去，迟早也会落得和我娘一个下场。
18
为了摆脱青羽的纠缠，我特意去找了族长：
「听闻下界有同族作乱……夭夭不才，愿主动请缨，将其带回！」
「好，那就麻烦你了。」
族长先是莞尔一笑，而后忽然眉心一蹙:「但作乱的狐族有千年修为，你才堪堪三百余岁……」
他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方才得出结论:「罢了，还是我随你一同前往吧。」
19
去人间的路上，青羽不声不响地尾随着我。
刚开始我还没发现，直到族长轻叹一声，笑着冲一棵树招了招手:「出来吧，青羽殿下。」
「你怎么跟来了？」
看着青羽从树后走出来，头上还沾了片滴水的绿叶，我没好气地问道。
但对上他那双水灵灵的无辜眼后，就哑了嗓子。
还是族长作了个揖，正色道:「殿下还请回吧，此乃我狐族的家务事，不便有外人插手。」
「我是她的夫君，算不得外人。」
青羽接得飞快，而后又凑上前来，拽着我的衣袖小声唤道:「夫人。」
……该死，他从哪里学来的？怎么比我还像狐狸精！
我恼怒地将衣袖从青羽的手中抽出，问他:「青羽殿下可曾渡过情劫？」
「不曾。」
「那小仙建议你还是渡一渡吧，凡间的爱恨纠缠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我抬起脚便往前走。
身后传来青羽幽幽的声音:「夭夭，你又要再次抛下我吗？」
我的脚步停了一瞬，却还是没回头，只是平静地说:「从未握紧，谈何抛下？青羽殿下，请回吧。」
20
然而……我的劝阻起了相反的效果。
青羽非但没回去，还跟得更紧了。
「夭夭，作乱的狐族与你有血缘关系，是你娘的二姐。」
耳畔琴音渺渺。
「夭夭，你在我身后学狐族术法即可，无需出手。」
琴音漏了一拍。
「夭夭，人间的桃花开得甚好，我为你折了一枝。」
琴音猛地一顿，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狐言！你这老不死的，连我的媳妇都敢抢？」
21
「青羽殿下此言差矣，我只是在关心族中小辈罢了。」
族长言笑晏晏，和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青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默默地掰着手中的桃花瓣，看青羽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你最好是！」
头痛，真是头痛啊。
「况且，夭夭可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你是她夫君哦？」
族长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把刚刚才平复下来的青羽又一次气得跳脚:「你！」
他猛地转过头，委屈地嘟着嘴:「夭夭，他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啊！」
「呃，现在天太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伸出了双手四下比画。
不料，青羽竟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了一大片白皙莹润的肩臂：「那这个呢，看得见吗？」
22
「够了。」族长顶着一头黑线，忍无可忍道：
「青羽殿下，就当是为了天帝与天后，您也要点脸吧！」
「媳妇都快没了，我还要什么脸啊。」
青羽双手叉腰，清冷如谪仙般的脸上，完全是一副无赖神情:「狐言，你看上哪个后辈都不关我事，但狐夭夭，是我媳妇！」
族长：「......」
我：「！！！」
这替别人尴尬的毛病，我究竟什么时候能治好啊！
23
夜幕降临，漫天星子蔚为壮观，草木丛生，芳香沁人。
只是偌大的一片山野，却是人迹罕至，目之所及，未见半点光亮。
「听闻那狐妖常在入夜后作乱，方圆百里内的年轻女子都逃脱不了她的魔爪。」
「如今夜色已深，我们行动吧。」
我用狐火点燃一盏明灯，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族长却伸出一只手:「且慢，那狐族生性狡诈，我们贸然前往，定会被她察觉。」
「不如乔装打扮，扮作送上门的猎物，夭夭，你认为呢？」
族长说得有道理。
但我还好说，族长和青羽两个大男人……要怎么扮呢？
女装吗？
想想那个画面，我不禁眼前一亮。
青羽见状，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抱住了胸：「这也太离谱了，非得这么牺牲吗？」
「小的牺牲是为了避免大的牺牲。」
族长轻飘飘地说完这句话，白光一闪，便化作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你……」
青羽的脸涨得通红，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殿下若是不愿意，便即刻回去吧。」我催促道。
巴不得青羽早点走，以后再也别来纠缠我。
「行，算你狠。」
青羽竟咬了咬牙，红着脸摇身一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