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耽美文里的女配。
曾牵起我的手告诉我：「妖魔亦分善恶。」的少年被他救起的魔尊强迫。
粉身碎骨而亡。
重活一世，换我牵起他的手，告诉他：「万物有灵，爱恨自生。
「命运，并不是无法更改的。」
高岭之花当然可以为爱走下神坛，但绝不能是以被胁迫的方式。
更何况，寻竹也从来不是清冷孤寂，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
我找到寻竹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少年。
岁暮大寒，雪后初晴，阳光洒落在屋檐上，泛出一片耀眼的白光，明明是晴日，却比雪天更冷。
寻竹穿着身褴褛的单衣，缩在角落里，尽量将自己团成一团，更暖和些。
我走到他面前停下，一路走在雪地上的「吱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冲着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蛋，琥珀色的眼睛里还含着将落未落的泪珠。
但他实在有张太过漂亮的脸。
眉目俊秀，唇红齿白，肤色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更干净剔透，也更反衬出眼角下那颗泪痣的惊心动魄。
看着他眼底的那颗泪痣，我心尖一颤，下意识想起前世，他躺在悬崖下，安安静静，了无生气的模样。
那时他法力尽失，遍体鳞伤，衣服被鲜血染红，在地上开出一朵火红的莲花。
他漂亮的脸上也布满伤口，眼尾处的那颗泪痣被刀剜过，血迹尚未干涸，像是血泪。
近乎癫狂的魔尊方夷恨声问我：「是他的错！他那么弱小，可却偏偏对着我不肯臣服，无论我对他做什么，都既不哭，也不笑！
「甚至连要死的时候，也不愿意开口，求我救他！」
想到这里，我心底一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将手中的油纸包在他面前展开，露出里面热乎乎的几只肉包子，冲着他伸出手，柔声道：「饿不饿？我买了肉包子，要吃吗？」
少年闻言一愣，咽了咽口水，眼睛在肉包子上看了又看，但还是克制着没有伸出手，而是神色警惕地望着我。
我支着手看他，补充道：「当然，肉包子不是白给你吃的，我叫怀姜，是修行之人，今日下山是来收徒的，我掐指一算，算到少年你根骨绝佳，是修行的好苗子，所以想收你做我的徒弟，这肉包子便是我给徒弟的见面礼。」
「你叫寻竹，今年十五岁，是个孤儿……」说到这里，我停顿了。
我醒来的时候，寻竹的父母都已经冻死在雪地里，我救不了他们。
「我算得对不对？」我又问他。
寻竹没应声，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很久，我回望着他澄澈的琥珀色眼睛，又开口。
「我还见到了你母亲，她说她要投胎去了，可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托我好好照顾你，她还说你最喜欢吃她做的栗子糕，她走了，担心没人给你做，就把配方告诉我了。嗯……栗子去壳，切片晒干，磨成细粉……最后出锅的时候还要淋上些桂花蜜。」
我骗他的。
主角死亡，剧情崩坏，世界线收束重启，可我能到达的最靠近剧情的起点，已经伴随着少年人的悲剧，那些于剧情来说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散落在剧情线之外，我无力回天。
但也因此，更应该珍惜眼前能够被更改的一切。
我心下叹息，面上却盈满了笑意。
「我让她放心，配方我都记下了，下次我做给你吃呀。」顺手又将肉包子往前递了递。
这一次，寻竹没有拒绝，他接过我手中的包子，道了谢，就吃起来。
我在一旁看他，耐心等他吃完，吃完后，又从衣袖里取出手帕递给他擦嘴，顺手抹掉了他眼尾的泪水：
「阿寻，吃了我的肉包子，可就成了我的徒弟了。当了我徒弟，以后可不能再哭了。
「我们修行之人呢，有个规矩，宁流血不流泪，嗯……不过你放心，如果你今后真的想哭的话，我作为你师父，一定会包庇你的，就像这样。」
我冲着寻竹眨了眨眼睛，向他示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
「现在，哭够了吗？哭好了要不要跟我走？」
我站起身，冲着少年伸出手。
寻竹仰视着我，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随后，他伸出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哭了。师尊，别丢下我。」
2
带着寻竹的这一路上，寻竹始终很安静乖巧，轻易不多说一个字，也不曾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沉稳得简直不像是个半大的少年。
像极了方夷所说的那样。
弱小的、淡漠的、缺乏情绪的，不爱哭也不爱笑。
可方夷不知道。
寻竹并不弱小，他是强大且温柔的。
因此才愿意在我第一次降落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主动靠近我，向我伸出援手。
就像我今天对他做的这样。
寻竹也并不淡漠。
他看起来清冷孤傲，却只是因为童年经历而变得慢热和腼腆，习惯了一个人，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在别人面前袒露情绪。
就好比现在。
他只是因为丧亲的悲伤和害怕被我抛弃，而一直在有意克制、伪装自己。
担心他总憋着情绪不好，我于是故意逗他，在他面前掐诀施法，令枯木逢春，唤山风骤起，可却依然没能换来他表情里的惊讶与好奇。
只注意到少年人高束着的马尾随风飘扬时的意气样子。
我没气馁。
转了转眼珠，突然又有了个好主意，便打了个响指，在他面前施法变成了他的模样，用他的脸做鬼脸来逗他笑。
可惜哪怕是这样，也没能让寻竹笑出来。
「好吧，有点难，孩子还小，得给他一些时间。」我小声安慰自己，决定还是先「放过」寻竹，让他适应一下。
但到底有点泄气，我走到寻竹身边，敲了敲他的脑袋，算是报复，又顺手将一节月华色的绸缎系在他发间：
「果然还是这个颜色更衬你。
「这绸缎是用月光织的，上面附有法力，便送给你当真正的见面礼吧。不然以后说起来，我送给徒弟的见面礼居然只是几个肉包子，也怪寒碜的……」
说完，我便径直往前走，没注意到寻竹在身后，望着我流露出的温柔笑意。
倒比刚刚施展逢春术时盛开的桃花更艳丽几分。
3
我第一次明显感觉到寻竹的情绪波动，是在御剑飞行的时候。
腾空而起的那刻，寻竹攥紧了我的手指。
我转头去看他，发现他骤然苍白了的面色，是人类在感知到危险时的下意识反应。
如今的寻竹不会法术，也不懂得御风而行，只需要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得东倒西歪，稍有不慎，或许便会跌落云端。
而我突然想起前世，那时已经学会法术的寻竹，却也曾如此恐惧过高空。
是因为魔尊方夷。
这篇耽美文里强制爱的疯批攻。
他曾经对寻竹一见倾心，便下定了决心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要得到他。
可惜寻竹不爱他，也绝不愿意轻易顺从他。
于是他们之间变成了一场他逃他追的血腥爱情故事，为了得到寻竹，方夷毁掉了寻竹所拥有和在意的一切。
他血洗了寻竹所在的宗门，杀死了寻竹曾经救济过的百姓，废掉了寻竹的法术，折断了他的双腿，逼迫他臣服。
为了惩罚寻竹，方夷一次次将失去法力的寻竹丢下云端，让他体会强烈失重感和不断坠落所带来的恐惧和无助，任由他跌落深渊，粉身碎骨，却又在他将死之际将他救活。
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痛苦。
再一遍遍地逼问寻竹：「你爱我吗？」
回答方夷的是沉默和嘲讽。
寻竹不曾妥协。
于是那故事的最后，是寻竹最后一次从云端坠落。
这一次，方夷没能来得及救活他。
那朵本该盛开在云端的高岭之花，最终还是跌落进尘埃里。
再也没有机会窥见阳光。
想到这里，我心底有强烈的情绪在涌动。
不是怜惜，而是愤怒。
寻竹没做错什么，也从不愿对强迫低头，他不需要我的怜惜，也不会高兴于自己的抗争为人所同情。
轻飘飘的一句怜惜，是将寻竹自觉摆在了弱者的地位。
可寻竹的灵魂是自由的。
所以我愤怒，为着方夷的所作所为。
为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无辜的灵魂。
魔尊方夷以血流成河和强制逼迫所造就的所谓「爱」，不过是暴虐的偏执欲和占有欲作祟。
而更糟糕的是，他恰巧有这样的力量去释放他肆虐的欲望。
我因此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保持着愤怒的勇气，好给予自己足够的动力和决心去变强，去再次改变那「既定」的命运。
命运并非无法更改，我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转过头去看寻竹，少年如今不过十五岁，只比我高小半个头。
见我看他，他神色中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慌乱，却还是强作镇定着眨了眨眼，轻声和我说：「师尊，我不怕。」
我反握住寻竹的手，认认真真地和他说：「阿寻，恐惧是种很平常的情绪，哪怕是我，也会恐惧，所以不必掩藏它。
「害怕的时候就说害怕，高兴的时候就笑，众生有灵，因此会产生情绪，也正是因为有情绪，有七情六欲，我们才会拥有同理心，才会因恐惧、怜悯、疼惜和爱而生出保护世人的勇气和力量。
「所以，阿寻，你要做的不是掩藏恐惧，而是直面恐惧并克服它。
「阿寻，双手合十掐诀。
「御剑飞行，便是为师教给你的第一个法术。
「看好了。」
4
教寻竹学会御剑飞行，只用了一个时辰。
我教会他御剑飞行的口诀和手势，见他目光中流露出思索，手上的动作也有了些样子，便索性控制着剑升到半空，落在一棵高大的桃树上，晃着腿看寻竹练习。
寻竹站在原地反复练习了几遍，又试探着御剑而起，很快成功了，只是都保持着较低的高度，在控制着身体慢慢适应站在空中所带来的失重感，也在学习着如何驾驭风，保持平衡。
后来大概是有把握了，他长指翻转，以手起势，控制着剑身起跃，稳稳当当地落在剑上。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我所在的方向，随后凝神静气，控制着剑落在我身边，是刚刚好我一低头便能看见他的高度。
他仰起脸，看着坐在树干上的我，没说话，目光却亮晶晶的。
像在期待我的反应。
我顺手丢给他一枝桃花，望着他毫不吝啬地夸赞：
「为师没有看错人，阿寻你果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奇才啊！不错！不错，表现得很好，快坐下来休息下，看看日落。」
寻竹伸出手，手心向上，轻轻接住了我丢出来的桃花，一阵风吹过，枝叶摇晃，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因为失去平衡而晃动起来，眼看着就要跌落。
我朝他伸出手，将他往前一带，拉着他落到树上，肩并肩坐着。
风更大了些，吹动得花叶纷飞，也吹乱了我和寻竹的头发。
少年人的衣角和发尾随风而起，目光却专注着，并没有被风惊动。
他瞳孔里倒映着赤橙色的晚霞，也倒映着我。
额前碎发被风吹动着，在我脸颊轻晃。
乱糟糟的，还有点糊脸。
我皱了皱眉，刚准备抬手去理，就见寻竹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我理了理。
见我没拒绝，他抿紧唇，目光里含了三分笑意，嘴角向上牵起，露出尖尖的虎牙。
让我有一瞬的失神。
这是我今生第一次看见寻竹笑，却恍惚让我回忆起我们前世的初遇。
我和他面对着晚霞坐着，闻见晚风里淡淡的桃花香气，觉得此刻很好，好得一如往常。
久违的「往常」。
5
我是个职业穿越者，穿成了这本以寻竹和方夷为主角的强制爱耽美文里的女配。
但这并不是我的第一次穿越，也并非原本就被计划好的穿越。
那时，我已经达成了和系统的约定，攒够一万积分，即将返回我原本的世界。
可我的穿书系统在投放我的时候因为系统升级出了差错，意外将我投放进了这本小说里。
因为是意外穿越，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我适配的角色，世界线自动修正，为我随机生成了一具半妖身体。
我的系统因为升级而沉睡，无法唤醒，而这具身体又太过特殊，走到哪里都被人类和同族所厌弃，导致我最后差点真的死在这个世界。
那时，是已经长大成人，下山历练的寻竹救了我。
他将身上洁白的大氅脱下来，罩在我的身上，遮住了我满身的伤痕和头上的断角，又取下头上月华色的发带，用来替我包扎伤口。
他说：「别怕，我带你去治伤。」
后来他将我背在背上，要带我去找能给我疗伤的地方，我双手环住他的肩膀，垂眸看着自己因为妖化而锋利的长甲，小心将他们离寻竹修长的脖颈更远些。
我趴在他背上问他：「你知不知道，我是妖啊？」
寻竹没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也是，寻竹生了双漂亮的眼睛，目光清亮，并不瞎，怎么会看不见我的异于常人之处。
可他似乎也有异于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
我的断角，便是拜一个凡人修仙者所赐。
「人有好坏，妖魔也如此，你没有伤人。」他补充道。
我心一颤，感觉自己有所触动，忍不住攥紧了寻竹的衣领。
「伤口很疼吗？」寻竹温柔地问我。
「嗯。」
我坦诚地点了点头。
「那我走快些。我修的是仙道，寻常用来治病救人的法术于你有害，所以只能带你去镜渊疗伤，但镜渊离这里不远，等一等就到了。
「这栗子糕给你，我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点心，但吃些东西，总会好过一点。」
「你们修行之人不是讲究辟谷吗？」我有些好奇。
「我吃点心不是为了果腹，只是单纯爱吃罢了，以前，我娘亲常给我做这栗子糕。」寻竹耐心同我解释。
我接过他递来的栗子糕放进嘴里。
果然，吃些甜的，便连伤口都觉得没那么疼了。
6
那就是我和寻竹的初遇。
我知道那时的我对于寻竹来说，一点儿也不特别。
他年少失孤，很快因为天赋出众而被宗门长老捡回去，成了修行之人。
数十年后，他成了宗门人人景仰的大师兄。
他时常独自下山历练，救济世人，因此见过许多不寻常之事，也见过许多人和妖。
我那时并不知道寻竹就是这本书中的主角，我只是单纯贪图他身上的光，因此想要在他身边留下来，和他一起看看这个世界。
寻竹同意了。
之后我们便结伴一起游历。
我们见过正义凛然的修仙之人，每日里勤加修行，除恶扬善，对自己所爱之人却薄情寡信，为飞升甚至杀妻证道。
也见过善于偷盗的东仓使者，自富户家中盗取财物后却并不占有，而是将财宝送给家境贫寒之人。
见过风流多情的狐妖惯于吸食精气，为了所爱甘愿丢弃修为，入轮回百世只求短暂相守。
也见过贪婪狡诈又权倾朝野的奸臣，面临家国危难时却甘愿冲锋陷阵，孤身赴险，只为保全天下。
浪荡子死于忠贞，阴谋家死于忠诚。
偷窃者死于奉献，自私者死于牺牲。
两小无猜却兰因絮果，一见钟情却止于猜忌。
幡然醒悟却无可挽回，久别重逢却物是人非。
情之一字难解，由此生出了多少种命运与转折。
然万物有灵，「情」之一字，并不是人类的专属。
这世间有人、妖千百种，才有了千百种众生相。
寻竹游历四方，见四季轮转，草木枯荣，更见苍生。
因此，并不对妖魔存在偏见。
「人有好坏之分，妖魔亦分善恶。」
这是寻竹的看法，也是他救我的缘由。
后来我见过更多的人，和其中的一些人产生了更多的羁绊，那些和寻竹一样，和这世界上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
他们中有寻竹的小师妹，是个很厉害的丹修，只是比起炼丹，似乎更热衷于发明新菜品，什么丹药排骨汤、魔鬼藤拌鱼腥草、荆棘果银耳汤……
说实话，我从未吃过那么难吃的食物。
但她很友善，也很可爱，第一次见我，就看着我的断角满脸心疼。
她替我治伤，用丹药治好了我的断角，还夸我漂亮。
有天生凤命的官家小姐，外表看着柔弱美丽，却极有主见，还使得一手好枪法，她请我吃点心，感谢我替她算命，和我说我并不是第一个算出她会做皇后的人，可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入宫，她想做个女将军。
也有狼族的小少主，两百岁的年纪，却仍旧是个奶团子，最爱吃云腿月饼，吃到好吃的，身后蓬松的大尾巴便会忍不住露出来，摇摇晃晃的。
我因此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在一个世界停留的想法。
我是在死后被系统选中，穿梭于各个时空之中，负责推动小说剧情的时空管理员。
系统答应我，只要我攒够了一万积分，就可以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回到我原来所在的时空，重新活一次。
我生前是个兢兢业业打工人，因为劳累过度死在了办公室，家里并没有什么人在等我，对于回到原来的世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执念。
可这并不代表我不想活着，不想回家。
我来回穿梭过许多个世界，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主角，他们的爱恨情仇惊心动魄，无比精彩，可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我只是个配角，一个推动剧情进展的工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