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沈棠[完]

圆月说小说 2024-05-31 21:06:55

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花照影

诞下幼子那天,我才知道,萧祁是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只因太子妃不孕,他便骗我做了外室,骗我生了一个孩子。

他将孩子抱给太子妃。

「钰儿需要一个显赫的母家,你一介孤女,封为侧妃已是天恩。」

钰儿长大后,指着我大骂:

「坏女人,你为什么总想把我从母后身边抢走!」

我受了刺激,大病一场。

醒来后,忘记了所有人。

后来,萧祁将钰儿送到我眼前,求我亲近他。

我却满眼陌生:

「这是谁家的孩子?快送回去吧,待会儿他的母亲要着急了。」

帝王失魂落魄,口中涌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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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跪在三伏烈日下。

汗水模糊了视线。

训导嬷嬷厉声道。

「容妃娘娘,您再跪直些。

「您出身乡野,不懂规矩,皇后娘娘此举也是为了您好,免得将来上不得台面,贻笑大方。」

我知道,谢淑薇并非在教我规矩。

只是她素来容不下我,故意借口刁难。

半年前,萧祁带着我和刚出生的幼子,回到东宫。

一向温婉的她,直接精神崩溃。

指着我的鼻子,边哭边骂:

「殿下曾向我许诺一世一双人,此生不纳妾室,这么多年,我深信不疑,结果他却在外面与你成了婚,生了子,真是骗得我好苦!

「沈棠,是你抢了我的夫君,我恨你,都是因为你!」

想到这里,我勉强稳住摇晃的身子,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皇后娘娘,陛下他骗得你好苦。

可我。

又何尝不是呢?

2

我是个孤女,生活在云鹿山,以采药行医为生。

那一年,太子萧祁去南方剿匪遇险。

为混淆敌方视听,他与手下互换了衣裳,沿东西方向分头行动。

途中,他伤口感染,坠落山崖,昏迷不醒。

醒来第一眼,看见了正在为他烧水煎药的我。

一见倾心。

他向我隐瞒了姓名、身份,隐瞒了自己已有家室的事实。

骗我说,自己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不幸遭盗匪打劫,落在此处。

商人重利轻别离。

不能相见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盼着他早日平安归来。

他在京城平定匪乱,收拢民心,稳坐储君之位。

忙里偷闲,与我爱得轰轰烈烈,成婚生子。

诞下钰儿那日,我险些难产。

折腾了一天一夜,昏睡许久。

醒来时,孩子已不在身边。

萧祁坐在我床前。

蟒袍玉冠,贵气逼人。

我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声音颤抖。

「夫君……孩子呢?」

他满脸愧疚:「棠棠,是孤骗了你。

「太子妃身体有缺,不能有孕,孤会接你和孩子回东宫,钰儿会是皇太孙,将来孤继承大统,他会被册为太子。

「只是,他需要一个显赫的母家。

「孤已经把他抱给太子妃养着了,你放心,太子妃会对他视如己出……」

言外之意,我不再是他的母亲。

「什么?!」

顾不上撕裂的疼痛,我从床上坐起。

耳中嗡鸣,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

除了我,同样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还有太子妃谢淑薇。

她与萧祁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萧祁上门求娶时,曾向她许诺:

「若得淑薇,必以金屋藏之,一世一双人,此生不渝。」

她心动不已。

即使后来,太医诊断自己不能有孕,萧祁也拒绝再纳其他侧室。

一时间,世人纷纷赞叹太子殿下深情专一,是个痴情种。

只是没想到,如此「深情专一」的夫君,会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这三年,萧祁不只骗了我。

也骗了她。

3

从坤宁宫罚跪回来。

我累得不想梳洗,拖着疲惫的身子,径直瘫倒在榻上。

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夜半,我在梦里哭得喘不过气。

这大半年,旁人羡慕我的好命,从孤女一跃成为太子侧妃,再到容妃,平步青云。

可我过得并不好。

难产落下的病根、夫君谎言的打击、骨肉分别的伤痛。

常常神思恍惚,梦魇缠身。

不知道有多少个像这样的日日夜夜。

哭着睡去,哭着醒来。

蒙眬中有人轻轻摇晃我的肩膀。

「棠棠,棠棠!」

我睁开眼。

意识逐渐回拢。

灯火葳蕤,萧祁坐在床前,指尖轻轻抚过我紧皱着的眉。

他轻啧一声,将我揽入怀中。

「以前竟不知你这样爱哭。」

又从宫娥手里接过巾帕,纡尊降贵,替我细细擦拭着眼泪。

「梦见什么了,这样伤心?眼睛都肿了。」

我缄默不言,任由他摆弄。

「笑一笑吧,棠棠。

「从前你很喜欢笑的,为什么现在回到朕的身边,要什么有什么,却反而变得这样,整天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呢?」

是啊,为什么呢。

我费力地牵起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只想快点把他打发走。

萧祁只得作罢。

片刻后,闲聊似的跟我讲起。

「朕前些日子去了皇后宫里。奶嬷说,钰儿很喜欢朕,平时别人抱他,他又哭又闹的,朕一来,他就不闹了,还对着朕笑。」

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

「你是不知道,钰儿笑起来啊,嘴角两边也有酒窝,跟你一模一样……」

听到这里,我眼底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把孩子还给我。」

我说。

「你不是说我整日闷闷不乐吗?把孩子还给我,我就笑给你看。」

萧祁愣怔半晌,轻叹一声。

「棠棠,别为难朕。

「朕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不行。」

「好啊。」我话头一转,「那你废掉皇后。」

他突然发火:

「沈棠,注意说话的分寸!」

眉眼冷厉,十足的皇帝派头。

我就知道。

从前我们爆发过无数次争吵。

我哭着问他,为何要骗我,为何推我上风口浪尖,成为世人眼中自甘下贱的外室,现在又不得不屈居人下,困于深宫。

明明,我是以「妻子」身份嫁给他的。

那时他的回应,也如今日这般。

「够了!

「你一介孤女,封为侧妃已是天恩,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说罢,甩袖便走。

我环视着空荡的宫殿,最后缓缓蹲下,环抱膝盖,蜷缩成一团。

是啊。

没什么不满足的。

4

第一次见到我的孩儿,是在他的周岁宴上。

萧祁说得没错,他笑起来的两个酒窝,确实像我。

可他是对着谢淑薇笑的。

他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窝在她怀里,含糊地叫着:

「娘亲,母后……」

谢淑薇在他脸上亲了亲,笑逐颜开。

萧祁也凑过去,逗得他一声一声地叫着父皇。

唯我一人。

坐在席间下首,旁观着他们的热闹。

平心而论,谢淑薇讨厌我,但她确实是位合格的母亲。

钰儿身上的衣裤鞋袜,一针一线,全部出自她之手。

钰儿偶感风寒,她守在摇篮边,急得几天几夜不曾合眼。

钰儿叫的「娘亲」,第一句、每一句,都是在叫她。

叫得那样甜。

心底一阵钝痛。

我未曾料到,自己曾经无数次憧憬的场景——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只是,与我无关。

萧祁注意到了我的落寞。

他遥遥开口:

「容妃,你是南方人。

「宫里的饭菜你吃不惯,前几天南方总督进贡了位厨子,朕把他赏给你。」

一时间,所有目光全部落在我身上。

在皇子的周岁宴上,赏赐一个不相干的妃子。

如此殊荣,以示恩宠。

未免太过不合时宜。

谢淑薇也死死瞪着我,眼神似刀子。

我没谢恩,只是站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

「臣妾身体不适,请恕臣妾礼数不周,先行告退。」

说完,也没有等任何人的回应,便径直踏出殿门。

萧祁面色沉凝,目光追随着我离去的背影。

出神许久。

5

周岁宴到底是没能办成。

宴会进行到一半,钰儿忽然呕吐,高烧不退。

太医院上下皆束手无策。

后来,有巫医揭了皇榜,进宫诊断。

「禀陛下、娘娘,小殿下生了一种怪病。

「此病只要五年内不再发作,便再无后顾之忧。

「可此病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发作,大人若是好好将养,尚且有机会,但小殿下如此年幼,恐怕凶多吉少。

「轻则痴傻,重则早夭。

「此病无药可医,唯有一计——」

谢淑薇擦了把眼泪,急道:「快快请讲!多少银子本宫都给!」

巫医叹了口气,思虑再三,道:

「此计为,以命换命。」

南疆有蛊术。

采集指尖鲜血,绘制成符,烧灰化水,在符水中饲养蛊虫,七日七夜,炼成「换命蛊」。

血脉亲缘之人服下蛊虫,方可以命换命,永绝后患。

萧祁是皇帝,是不可能冒此风险的。

所以,能跟钰儿换命的人,只有我。

是夜,谢淑薇在海棠宫里哭成了泪人。

「求求你,沈棠,求求你救救他。

「我不能生育,所以待钰儿如亲生一般,我恨不得自己去服下那只蛊虫,可是能救他的人,只有你。

「我知道自己从前苛待了你,你怨我、恨我都好,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她说着,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我将她扶起,眼眸低垂:「皇后娘娘,我愿意的。」

五年,五年而已,我受得住。

况且,那是我的孩子。

我愿意的。

6

钰儿被送回了我身边。

他被养得很好,白白嫩嫩,软软的一团。

针尖刺破手指取血时,我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他痛得直哭。

我将他抱过来哄。

这是我第一次抱他。

动作生疏,手脚僵硬。

「钰儿,我是你娘亲。

「乖,叫我一声『娘亲』好不好啊?」

他看着我这张陌生的面孔,哭得更凶了。

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手脚并用,挣扎着想从我怀里挣脱出来。

我手足无措,只能将他还给熟悉的奶嬷。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只要我一靠近,他闻到我身上的气息,就会哭得厉害。

莫大的难过和委屈涌上心头。

第七日,萧祁带了巫师来。

我命人将钰儿抱出来。

「把他还给谢淑薇吧。」

萧祁疑惑:「棠棠,你不要他了吗?」

我摇了摇头:

「为保万无一失,五年之内我需好生静养,万分谨慎,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吵闹,臣妾怕是无力抚养。况且——

「他不喜欢我。」

萧祁眼中忽然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他拥住我。

一个又一个轻吻在颈侧。

「棠棠,你受委屈了。

「我们会再有其他孩子的。」

7

蛊虫钻入肌肤下,吸食血肉,啃噬经脉。

我痛得意识模糊,冷汗一遍又一遍浸透衣衫。

可那痛。

却不及亲生孩子将我反手推开时,心中伤痛的万分之一。

8

我被封了贵妃。

这些年,我在海棠宫静心安养。

榴花总劝我出去走走,可我却提不起精神。

日子过得四平八稳,还算不错。

钰儿被册封为太子。

六周岁时,萧祁命他拜杨太傅为师,入文渊阁读书。

听说他很聪慧。

我突然很想见他一面。

在小厨房准备点心时,榴花欢欣雀跃地帮我打下手:

「娘娘终于肯出门了!

「这道蟹黄卷虽然做法复杂,但是太子殿下最喜欢了!」

我等在他下学的必经之路上。

此刻还没到落日的时分,天色便已完全黑了。

黑云沉沉,风雨欲来。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钰儿的身影。

他看见我,又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食盒。

后退两步,目光警惕。

「你就是父皇的容贵妃?」

我欣喜若狂,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我!」

打开食盒,将点心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是你的……」

生母二字还没出口。

「啪!」一声,碟子被扬手打翻。

「坏女人,就是你!就是你总想把我从母后身边抢走!」

心跳猛地一沉。

他将点心扔向我:

「你走,你走,坏女人,我不吃你的东西!」

六岁的孩子,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自然是别人教什么,他就说什么。

谁教他的?

「容贵妃?巧遇,你也在这里啊。」

谢淑薇从黑夜中走来。

她是笑着的,可眼底却不见一丝温度。

是啊。

堂堂太子,谁敢这么教他呢。

是皇后,是当初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他一命的皇后啊。

冷风刮过,钰儿钻入她斗篷中依偎取暖。

十分母慈子孝。

她又对着我笑:

「本宫要带着太子殿下回宫了,天上看着快要下雨了,贵妃也早些回吧。」

不多时,两人身影从我视线中消失。

「轰!」

天上一道巨雷炸开。

转瞬间,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我呆滞木讷地起身往回走。

一步、两步。

突然抑制不住,大哭大笑起来。

雨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看不清方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着,一头撞到假山上。

血流了满地。

我跌倒在雨里,恍惚中,许多昔日场景在眼前不停闪过。

我挺着肚子,送萧祁出门「行商」。

临别前,他逗我:

「棠棠,你信不信,将来我会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在你面前?」

我摇摇头:「我不要泼天的富贵,我只要你保重。」

他笑得开怀,将我揽入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妻」是假的。

我成了插足「一世一双人」、被天下人唾骂的外室。

我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被抱给别人,母子不能相见。

为何我深爱的人,却要这样骗我?

骗得我好苦啊!

身上衣裙被雨水浸透,寒意彻骨,我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打哆嗦。

体温在一点点流失。

忽然有人将我拦腰抱起。

他轻拍着我的脸,焦急道:

「棠棠,你醒醒,棠棠!」

一群人开始忙碌起来,灌药的灌药,扎针的扎针。

不知过了多久,我掀开沉重的眼皮。

陌生的房间。

还有陌生的人。

我努力试着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可刚一试探,便头痛欲裂。

那人满眼关切,伸手来探我的额头:「棠棠,你还好吗?」

我向后一躲,怯怯开口。

「这里是哪?

「还有你……是谁?」

9

我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我睡前还是在山上,怎么醒来就来到了宫里?怎么成了妃子?

见我如此反应,男人怒不可遏。

「去把皇后和太子叫来!」

雷声滚滚,雨势越来越大。

嘈杂雨声中,夹杂着男人的怒吼。

「大胆逆子!

「那种混账话怎么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孩子被他吓得哭起来。

女人跪行上前,将孩子护在身后。

抓住他衣袍一角,连声哀求。

「陛下,陛下……

「是臣妾心胸狭隘,对贵妃心生妒意,一时糊涂,才会教他说那些话的!

「都是臣妾管教无方,陛下请宽恕钰儿,要罚就罚臣妾一人吧!」

男人怒火未消。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对自己的孩子动手。

于是「啪」的一声脆响,耳光结结实实落在女人脸上。

「谁允许你这么教他的!」

力道很重,女人被他打得身体往一侧倾斜摔倒,从几级台阶上滚落下去。

狼狈不堪,却还在哭着求饶。

我听得揪心。

想跑出去拦住他,可刚刚从昏睡中醒来,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

直觉告诉我。

我的失忆,或许与外面那对母子有关。

可我觉得,无论怎样。

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的妻子、让一位一国之后颜面无存。

10

这座皇宫,让我感觉到压抑。

关于萧祁,我在脑中搜寻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记忆。

可人人都告诉我,我要对他百依百顺,要敬他爱他。

我想回云鹿山去。

每次我一说到这,他就会大发雷霆。

指着那一排瑟瑟发抖的宫娥。

「你要是敢走,朕就把她们全杀了!」

用无辜者的生命。

逼我顺从,逼我听话。

就连穿衣,都需要人忙前忙后地伺候。

服侍我的人叫榴花,她自称是跟了我很久的大宫女。

面对失忆的我,她花了好长时间,才磨掉我的戒备。

榴花弯腰替我整理好腰带和配饰,又蹲下身,抚平裙摆上的褶皱。

我低头看见自己腰上系着一枚香囊,上面绣着一支玉箫。

布料粗糙且老旧,表面磨得发毛,与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极其不相符。

我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榴花抬起头,「是娘娘亲手绣的,从前日日都要戴着。」

我皱着眉,反反复复打量。

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丑东西,还要天天戴着。

我由衷地感慨。

「好难看。

「还是别留着了。」

随手一扔,将香囊丢进燃烧正旺的炭盆中。

榴花尖叫一声:「娘娘,不行啊!」

她想要抢出来,可始终还是慢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火舌吞噬,不一会儿,便化为了灰烬。

萧祁今日照例来看我,问问我的病情。

他走近时,目光偶然扫过我空空荡荡的腰间。

「香囊呢?你腰上的香囊呢?」

「烧了。」

我理所当然地回答他。

「太丑了。我看着不顺眼,就烧了。」

他从里怀掏出另一只香囊。

上面的花样,是海棠。

「棠棠,这是你当年送给朕的定情信物,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

「从前你只会采药煎药,从没碰过女工,为了朕,你偷偷苦练了很久的刺绣,几根手指上被针戳得全是伤口,折腾了两个月,才得了这么两只。」

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质问和指责。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说烧就烧呢?!」

曾经的我,真的有那么爱他吗?

或许是吧。

但现在,我面对着他,心底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爱意和欢愉。

我平静地摇头否认。

「不记得,那就说明不重要。」

东西如此。

人,也是如此。

萧祁沉默片刻,读懂这话中的几分深意。

突然变得暴怒。

「太医!去叫太医来!

「务必要把贵妃的失忆症治好!」

11

我后悔了。

当初要是克制住冲动,把那丑陋的香囊留下,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疯癫。

掐着我的下巴。

把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灌入喉咙。

我生理性地反胃,吐了个干净。

再灌,再吐,反反复复。

胃部传来阵阵灼烧般的痛感。

折腾得翻天覆地,排山倒海,可半分效果也无。

太医不行,他又去找巫医。

巫医是南疆人,此去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路上花费了两个月。

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京城,还未来得及整顿休息,便被人匆匆带进宫中面圣。

他听完前因后果,号着我的脉,表情凝重。

「娘娘身体康健,当年蛊虫也早已消散,并不会产生影响,只是……哎。」

萧祁催促道:「那是因为什么?快说!」

巫医缓缓吐出几个字。

「心病难医。

「娘娘就是曾经心中太过执着于一些东西,某日信念崩塌,造成的打击太过沉重,身体产生应激反应,才会出现如今的失忆之症。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心中执念,便是症结所在,若能解开心结,想必娘娘的病,自然而然就会好了。」

巫医走后,萧祁撑着头,冥思苦想许久。

突然,他将我用力扯入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朕以为用名位和荣华富贵便能补偿你,却不知,你心里竟是这样的苦。」

温热的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肩头。

我感觉别扭,想躲开。

可却被他反手抱得更紧。

「棠棠,你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他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你不是最在意钰儿了吗?你放心,朕会让他回到你身边,正妻之位,朕也给你。」

言辞恳切。

好似下定了决心。

可纵使谢淑薇有错,又多年无所出。

但她身后还有庞大的家族撑腰。

位高权重,根深蒂固。

皇后之位,岂是说废就废的。

萧祁在等,等一个契机。

所幸,这个时机没有让他等太久。

12

初秋时节,有人目睹到京城北郊凤鸣山一带有白鹿出没,是祥瑞之兆。

白鹿,是传说中只有君王贤明时,才会下凡的瑞兽。

萧祁大喜过望,立刻下旨准备行猎。

我身体很差,太医说经受不起劳碌奔波,可他还是执意要带上我。

「这样百年难遇的大吉之兆,朕想让你亲眼看看。」

他满眼兴奋,拉着我的手拍了两下。

「棠棠,没关系的,只要多带几个随行的太医,让他们轮班值守,小心照顾你的身子就是。」

太医满腹幽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很快到了秋猎那日。

众人为争头筹,纷纷朝着传说中白鹿出没的方向寻去。

我身体虚弱,本想回营帐中安生待着。

「棠棠。」

萧祁又突然点我。

「你跟着朕。」

他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行去。

我叹了口气,慢慢跟上他。

越往林中深处走,路越狭窄崎岖。

我心中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变故就是在这时陡然降临的。

树影摇晃,电光石火间,几名黑衣刺客出现在眼前。

现场陷入一片激烈的打斗中。

萧祁虽然只带了两名随行侍卫,可那两人武功高强,个个以一敌五。

刺客眼见不敌,立刻转换了目标,拔刀跃起,直直冲着我来。

刀尖离我越来越近。

我吓得尖叫起来。

萧祁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抱住我,翻身,将我挡在身下。

一声痛呼,以及利刃刺破血肉的钝响。

那柄短刀结结实实扎进他后背。

鲜血汩汩涌出,触目惊心。

两名侍卫全部乱了手脚。

「传太医,快传太医!

「保护陛下!保护贵妃!」

我吓傻了,望着那处伤口,双目失焦。过度惊惧之下,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这几日舟车劳顿积攒下来的疲惫乏累终于在此刻爆发。

我软绵绵地栽了下去。

在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瞬。

脑海中似乎有一些画面的碎片,正呼之欲出。

像被困在琉璃瓶中的蝶,振翅飞舞,挣扎着想要冲破牢笼。

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13

皇帝遇刺,虽不是致命伤,但足以在京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负责秋狩巡逻守卫的人,正是皇后的兄长,谢长瀛。

他被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整个谢家都被连坐,摇摇欲坠,山雨欲来。

谢淑薇跪在殿外脱簪待罪。

「陛下,臣妾的兄长多年忠于职守,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其中必有冤情,求陛下明察!」

然而,殿内并无回应。

她哭干了眼泪,面色憔悴,嘴唇发白,额头一片青紫。

深秋的风,萧萧瑟瑟,卷起一地枯叶,枝头乌啼三声落,悲切凄迷。

我悄悄叫人给她送了斗篷,她没有接。

过了很久,她终于不再磕头求情。

心一横,不顾自己心腹宫女的苦求阻拦,叫人从坤宁宫取出了凤印。

她低声嗤笑。

「萧祁……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想我让出这个凤位吗。」

是啊,连我都发现了不对。

为何他不顾我身体虚弱,执意要带我去秋狩;为何他不许我回营中休息,要强行把我带在身边;为何那刺客直直冲着我来,而他又恰好来得及替我挡下一刀……

这世上,果真会有那么多「巧合」吗?

她将凤印举过头顶。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臣妾谢淑薇,身居后位,多年无所出,其错一;教唆皇子,行为失德,其错二;妒忌后妃,其错三。

「臣妾深知德不配位,今日特来交还凤印,自请废后。

「只求陛下看在多年旧情,彻查兄长冤情,善待臣妾母家。」

说完,她放下东西,起身就走。

她走时,眼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神色。

唯余冰冷决绝。

14

萧祁果然守信用。

在谢淑薇自请废后,交出凤印之后。

他「念在旧情」,宽宏大量,放过了整个谢家。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待他伤口痊愈后,便立刻册封我为继后。

傍晚用膳时,他把太子萧钰也带了过来。

「朕就说过,会让孩子回到你身边的。」

他推了推太子的后背。

「快去,去给你母后请安。」

那孩子目光带怯,嗫嚅地叫了我一声「母后」。

我看了一眼,很快就把眼睛移开。

「这是谁的孩子?快送回去吧。

「养在我这,他的母亲不会因为母子分离而难过吗?」

萧祁像被巨雷击中一般,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

而后,「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没关系,没关系。」

他口中喃喃。

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你会好起来的,你会想起来他是谁的。」

他在下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

我停在原地。

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摊鲜血。

忽然又有一些画面,从脑海中鱼跃而出。

15

我去冷宫见了谢淑薇。

早在门外就听见一阵哀婉的歌声。

发现是我来了,她没停下,依旧自顾自地弹唱。

词,是当年陈阿娇为挽回汉武帝,千金一掷的长门赋。

曲,是低哀婉转,意境凄凉的汉宫秋月。

昆山玉碎,芙蓉泣泪。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她当年定是京城最耀眼的女子。

才色双绝,艳冠群芳。

如今却被蹉跎多年,美人迟暮,明珠蒙尘。

一曲闭,她替我斟了杯茶。

「你我都是一样的可怜人。坐下来,一起说会儿话吧。」

她整个人陷入一场遥远的回忆。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父亲和兄长都把我捧做掌上明珠。

「我的前半生太过就是顺遂了,所以我才会那么傻,那么天真,而那时候我们又是那样相爱,所以他说什么话,我都信。

「我本以为,自己会是那万分之一的例外,可最终,还是逃不掉沦为第二个陈阿娇。」

她说着说着,眼中闪出泪光。

「我嫁入东宫,专宠于太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你知道那些年,我背后付出了多少辛苦吗?」

她挽起长袖,举起手臂给我看。

白皙细腻的皮肤上,一排排细密的针眼。

我的心上好像也被扎了一下。

「为了一个孩子,我求神、拜佛、吃药、扎针,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每次怀揣着希望,结果却只能得到更大的绝望。

「我安慰自己,起码还有夫君的宠爱。

「可他转头从宫外带回了你们母子,还叫我宽容大度,我怎能不恨呢?!」

她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肩头直颤。

声音闷闷的,跟我道歉。

「对不起,沈棠,对不起……」

我试图安慰她。

「不是你的错。」

谢淑薇仰起脸。

「可是……我那时差点想不开,掐死了你的孩子。」

孩子刚送到她身边的前两个月,她时常情绪崩溃。

有时,即便是发着呆,也会毫无预兆,莫名其妙地哭出来。

孩子都是乳娘在喂养,她从没主动碰过一次。

最冲动的一次,她走到摇篮边,准备下手。

「当时我的手覆在他脖子上。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只要我稍微用点力,他就会命丧黄泉。

「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催促我动手——谢淑薇,除掉他,除掉他们母子,你的夫君就能回来了。

「可是你知道吗?」

她抹了一把眼泪,又哭又笑。

「他却以为我在逗他玩,抱起我的手指啃了起来。用光秃秃的牙床,轻轻地咬,细细地磨,蹭得我手上全是口水,最后,还咯咯笑起来。

「那一瞬间我突然就醒过来了,稚子无辜,我为何要迁怒于他?

「我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六岁那年,宫中有谣言盛行,说等你痊愈之后,就会把他从我身边接走。我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一时糊涂,才教他说了那样的话。

「你是不是……是不是心里恨极了我?」

萧祁说,太子教养不当,是她失职。

可他是皇帝啊。

若无皇帝的背后授意,又怎么会一直到萧钰六岁,宫中都无人敢提及,他真正的生母是谁呢?

但是,千错万错,都不会错在他这个皇帝身上。

「没有。」

我摇摇头,回握住她的手。

「是我要谢谢你,你这个养母,做得比我这个亲生母亲还要好。」

说来奇怪得很。

我虽已恢复了部分记忆。

想起了萧钰曾是我思之念之的亲生骨肉。

想起了我曾为他奋不顾身,以命换命。

可如今他站在我面前,我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爱意。

大概是我变得自私了吧。

现在的我,不想再让自己受到一点伤害了。

我想多爱自己一点,再多一点。

谈话的最后,我问她。

「你还想让孩子回到你身边吗?」

她下意识地回答:「想。」

回过神后,又自嘲地笑笑。

「怎么可能呢……我如今在这冷宫里,怕是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不,有的。」

我纠正道,「若有朝一日太子继位,他会感念你昔日的养育之恩,将你迎出宫,尊封为母后皇太后。」

房间内骤然安静下来,气氛凝滞。

谢淑薇读懂了我眼中的杀意凛凛。

脸上写满讶异:

「从前你是那样心慈的一个人,连宫女犯错,都不忍心降下惩罚,为何如今……变了这么多?」

我道:「现在后宫里只有我一人。」

谢淑薇点头。

「我那次生病,身体大为损伤,今后都无法再生育了。」

我耸耸肩,无奈地笑出来。

「听听,这是不是似曾相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保不齐哪一天就会原封不动地还到我身上。

「可我没有你这样的好命,你虽在冷宫,却有家人帮忙打点,衣食住行皆与从前不相上下,而我一介孤女,若真有一天从高处跌下来,那才是真的无人问津、死路一条。我不能坐以待毙。

「从现在开始,我做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

「安心等着做你的太后吧。」

说罢,我提起裙摆,大步跨过门槛。

16

时间一晃,萧钰十四岁的生辰将近,礼部为他预备好了选妃的仪式。

本朝皇子应是十六岁选妃,可某日萧祁背后那道旧伤突然复发,一病不起,众臣眼看他的状态一日差过一日,纷纷上书,希望太子大婚可以为皇帝冲喜,这才提前举办。

世家贵女的画卷,在我桌前堆成小山。

我算了算时间,他不日便要登基亲政,少年根基不稳,朝中重臣、世家贵族,都需要笼络。

凡能对他有所助益的。将军之女、首辅之女、国公之女……都被我重点留下。

正逢此时,萧钰下了学,听闻我在替他挑选,匆匆忙忙赶过来。

「母后,儿臣已经有了自己心仪的太子妃人选。」

「哦?是哪家的姑娘?」

他满脸的志在必得。

「是太傅之女杨若仪!」

太傅是他的老师。他读书时,时常会到杨府上暂住。

年少慕艾,情愫悸动,想必也是从那时起生根发芽的。

我点头:「可。」

他又道:「除此之外,儿臣还有一事请求。」

他再次躬身行礼:

「儿臣想请母后,只定太子妃一人,不再选定其他位分,往后也不再选。

「若仪是儿臣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儿臣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得那样信誓旦旦。

我仔细看着他,望得出神。

太傅曾夸赞道,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像极了当年的陛下。

的确如此。

可坏就坏在,太像了。

见我迟迟不表态,萧钰再次开口请求:

「母后,自古后宫争斗暗潮涌动,波诡云谲,儿臣不想让她受委屈。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信守承诺,护好她的……」

「闭嘴!」

还未说完,便被我厉声打断。

「逆子,跪下!」

他回到我身边多年,平日我对他只有冷漠。

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

萧钰被我吼得一愣,不明所以。

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我搬出一副严母的派头,训道:

「你给我听好了,你是太子,未来的大楚皇帝。你受万民拥戴,就要事事以天下为先。如果学不会将个人私情置于家国责任之后,那就是大错特错!

「有些话,有些事,说了做不到,比本身就做不到来得更伤人,明白吗?」

萧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母后所言极是,儿臣受教了。」

可我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

他是太子,他能接触到的,必定是家族极其显赫的贵女。

天下那么多女子,他又见过多少?

凭什么就敢笃定,此生唯一呢?

17

我正在萧祁床前侍奉汤药。

温柔细致,颇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给他。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我像曾经那样,对他满心满眼都是爱意。

「棠棠。」他忽然感叹一声。

「皇后之位,朕给你了,孩子,朕也把他送回来了。你还有什么心结没解开呢?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原来的那个你?」

「哎,那真是可惜了。」我遗憾地摇摇头,「恐怕陛下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萧祁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他都理解错了。

我心中的执念,从来不是后位和孩子。

——是他的命。

是以,这些年来,他的每一次受伤、咳血、病情恶化。

我的记忆便会更加清晰一分。

虽然未能完全恢复,但我还是想起了几件比较深刻的事情。

第一次林中遇刺。

我想起了他骗我当了三年外室。

第二次宫中咳血。

我想起了当年萧钰指着我大骂。

所以这些年,我对太子始终不冷不热。

并非我不知道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只是我不愿原谅他而已。

萧祁听我讲完,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怎么会,怎么会……

「你为什么会恨朕?你最恨的人,难道不是谢淑薇吗?」

「不是啊。

「你还记得她当年下跪求我的那一幕吗?从那时起,我就对她一点也恨不起来了。

「我突然就很好奇,既然我和谢淑薇谁都没错,为什么要彼此憎恨,彼此折磨呢?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我笑盈盈地替萧祁擦去嘴角药汁。

意味深长道。

「哦——原来问题出在陛下身上啊。」

萧祁预感不妙,剧烈挣扎几下,却发现,所有肢体知觉全部麻木,动弹不得。

他目眦欲裂。

「朕的身体……为什么动不了了?!

「是你……一定是你!」

对,是我。

我是医女。

当年能治好他,现在就能害死他。

这些年让他旧伤复发,病情加剧,无药可救的,全部都是我。

可说到底。

那伤,还是他当年自导自演捅出来的呢。

我欣赏着他被恐惧裹挟的滑稽模样,从最开始的震惊和愤怒逐渐扭曲,最后彻底沦为绝望。

「陛下,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恢复记忆吗?」

我俯身凑近他耳边低语。

「再等等。

「等你到天上的时候,就能看到我,恢复所有记忆了。」

18

萧祁久病不治,当晚驾崩。

沈皇后哀伤过度,当场触柱,也随先帝一同去了。

我并没有那么傻。

假死药太苦,我喝之前,还特意在嘴里含了两块蜜糖。

再次醒来时,我身着荆钗布裙,坐在启程回云鹿山的马车上。

这十几年的母子隔阂,始终是我心中抹不平的一道坎。

谢淑薇就不一样了。

她待他如己出,感情最深,身后又有偌大家族为其撑腰。

她来当太后,最合适不过。

车程出发前,榴花追上来,求我带她一起走。

我在云鹿山的地并不多,带上她,多双筷子多张嘴,我担心自己养不起她。

于是我翻来覆去地跟她讲道理:

「榴花,你已经做了我十几年的掌事宫女,如果留下来,将来便是宫里的第一把手,主子们随手打赏都是泼天富贵。可你要是跟了我呢,就只能每天过种地的日子。

「机会只有一次,你果真想好了?

「当年若无娘娘出手相救,奴婢便不会有今日。」

她眼中泛起晶莹,郑重磕了个头,笃定道,「像娘娘这么好的主子,天下也只有一个!奴婢誓死追随!」

那年她在海棠宫当差,不慎染病,高烧不退,在房间里躺了几天。管事的婆子认定她在故意偷懒不干活,在她背上结结实实抽了几下,赶着她去上工。

宫女太监,是不可以找太医看诊的。

榴花是最低等的守夜宫女,没有钱。

要么熬,要么死。

半夜,我听到似有若无的啜泣声,发现她缩在门外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

她脸色红得异常,气若游丝,撑着身子跪伏在地:

「奴婢没事……」

「都快神志不清了,还没事呢?」

我蹲下来,一把捞过她手腕。

榴花身体虚弱,力气拗不过我,我的指尖搭在她脉搏上时,她整个人都在抖。

她诚惶诚恐,嘴里不停絮叨:「娘娘金贵,怎么可以给奴婢……」

我说:「你要是到现在还想着主仆有别,那就听我的,不许再躲了。」

想起往事,我浅浅勾唇。

看,这世上,有良心的人还是挺多的。

「傻姑娘。」

我把身子往旁边挤了挤,让出一个空位,「在宫外就别讲什么主子奴婢了,今后,你叫我姐姐便好。」

19

萧钰和谢淑薇,时常会微服出宫来找我小聚。

他们每次来,都要对着我一顿游说,想让我跟他们一起回宫去。

我每次都拒绝。

过了几年之后,萧钰变得很忙。

他有了很多妃子。

后宫里的孩子们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有操不完的心,很难再分出时间和精力,跑到这么远的山旮旯了。

只有谢淑薇还坚持着来。

坚持着想说服我回宫。

我还是摇头。

我和榴花在这里养了两只狗,一只猫,一群鸡鸭鹅,种了吃不完的瓜果蔬菜,有时还会下山义诊。

实在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日子。

临走前,谢淑薇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虽然你年年都这样拒绝,但我还是年年都要来。」

她弯唇一笑。

「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改变主意了呢?」

我们都有些老了。

岁月似刀,在年轻的面容上镌刻出一道道皱纹。

我朝她挥手:

「好,那你下次再来试试。

「我就在这等你啊。」

回到院中时,我突然觉得今天天气很好。

从屋里搬出躺椅,准备在太阳底下小憩一会儿。

云开雨霁,暑风和煦。

睁开眼时,脚下猫儿翻着肚皮睡觉,远处榴花提着篮子欢欣雀跃地小跑回来。

「姐姐,地里的甜瓜熟了,我刚摘的!你一个,我一个。」

瓜果的淡淡清香萦绕在鼻尖。

咬下去,汁水横溢,沁润心脾。

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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