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诗人加里·斯奈德曾在其散文集《禅定荒野》里写一句话，翻译过来就是：鲸落海底，哺暗界众生十五年。这句话用更易懂的句子来重述一遍，就是我们常听到的“一鲸落，万物生”。
鲸落指的是鲸死亡后尸体沉下海底，成为众鱼众虾和无数微生物旷日持久的饕餮盛宴，把它们喂养得白白胖胖。
现在，我们常用这句话来比喻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之后，很多细小的事物开始蓬勃崛起，像一种能量守恒。
这几年，常听人充满了乐观的期待——如果房地产死掉了，其它很多行业的颓势就会扭转，苦高房价久矣的兆民就迎来了轻歌曼舞的美好生活。一句话总结这种观点就是：地产落，万物生。
事实真是如此吗？
01
房地产，速生桉？
首先，必须承认这种说法是有一定根据的。
广西种植有不少速生桉树，在明白人眼里，速生桉又叫做“畜生桉”，它自己茁壮成长，但一点点吸走土壤里的养分，挤压了未来其它植物的生存空间，属于“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那一种作风。
在房地产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代，这个行业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和速生桉差不多。它大量地占用银行这块企业发展所需的重要土壤里有限的养分——金融资源，而其它行业在金融资源分配的零和博弈里，能够分到的资源就会因此变小。
任泽平团队发布过一个数据，2016年至2021年房地产占用金融资源存量规模从37.72万亿上升到67万亿，年均复合增速12.2%。其中，银行信贷在房地产金融中占用53.1万亿，份额约78%，占银行信贷存量26%，居主导地位。
▲图源：泽平宏观公众号
商业银行的贷款源源不断滔滔不绝地涌进房地产行业的同时，留给其它行业的企业尤其是小微企业的就只剩下解不了渴的毛毛雨了。
房地产过度占用金融资源，在源头上影响了很多行业的发展。上海财经大学教授盛松成就说过：经济高质量发展将限制房地产对资源的占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大方向将使资源更多流向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
房地产的速生桉属性，还体现在消费方面。
财经大V九边在一篇文章里表达过一个观点，大意是各行各业的发展，尤其是高科技行业的发展，不只离不开这些行业里的各个企业的推动，更离不开消费者。“消费才是创新真正的发动机”，比如电车，如果销量不好，车企就玩不下去，行业迟早会没落。
而现实中，我们很多人都忽略掉了一个真相，就是买房其实是绝大多数中国家庭最大的单笔消费。买房会占用甚至透支很多家庭的消费能力，因而降低了他们在其它行业的消费。而没有大众足够的消费支持，这些行业就会慢慢蔫塌下去。
但是，资源的分配问题只是房地产行业对百业消极影响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在过去多年里，房地产开发的高利润让这个行业成为大量企业跨行业淘金的渊薮——从事高科技行业的，搞农业的，修高速公路的，造汽车的……都有分出一只手来干房地产的。
跨行做地产开发的副作用，董明珠在多个场合里都说过，“房地产太赚钱，会让人丧失斗志，这对中国制造来说我认为是重大的打击”。
福耀玻璃也表示过不会碰房地产，原因和董明珠的类似。
02
房地产，“百业之母”
如果仅仅因为房地产行业在金融资源的占有中的主导地位等原因，就把它当做洪水猛兽，那就过于片面了。
我们都知道，房地产关联着上下游超过50个行业，包括上游的钢铁、有色金属、机械设备等，以及下游的家电、装修、厨具等等。有人甚至把房地产奉为“百业之母”，虽然像是一句玩笑话，但也不无几分道理。
这50多个行业，涉及到的从业者数量庞大，其中建筑业有超过5800万人（2018年末），房地产本身（包括物业管理、房产中介等）有约1300万人。再算上其它相关行业，涉及就业总人数估计过亿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也可以说，地产兴则百业兴，地产落则百业废。
这些行业跟着房地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在建筑行业里表现得尤为明显。
根据《中华建筑报》公众号的报道，在顶峰时期，每100个农民工中有22个从事建筑业。建筑行业给农民工提供了相对更高的劳动报酬。
而细分下来，从事房屋建筑业的农民工占比很高，以2018年为例，5808.9万从事建筑行业农民工中，有3591.2万人从事房屋建筑业，占比约62%。
但是，随着疫情的肆虐，房地产不景气，建筑行业也遭遇大幅度“瘦身”——2021年到2023年的两年之间，从事建筑行业的农民工人数减少了975.7万人。这其中，大部分是从房屋建筑业被迫流失掉的。
这两年的水泥行业，同样哀鸿遍野：今年4月，在港股上市的天瑞水泥一日之间股票闪崩99%，市值从140多亿港元暴跌至1.4亿港元；2023年，冀东水泥亏损14.98亿，同比跌幅210.36%；行业一哥海螺水泥，2023年净利润下降了超过30%……
如果说房地产上游产业还能搭乘“基建狂魔”的便车前行，维持一定的规模，那么下游的诸多行业要面临的挑战无疑就大得多了。家装、家居、家电等行业，很大程度上得跟着房地产才有肉吃。
比如家装行业，根据不完全统计，仅2022和2023年两年，就有超过130家企业破产。行业内的很多名企，日子都过得异常艰难，金螳螂、瑞和股份、中天精装等等业绩明显下滑，“家装第一股”东易日盛更是在前不久陷入了停工、欠薪、跑路的舆论风波。
▲图源东方财富
要知道，现在房地产只是“鲸疾”，已经引发了上下游产业的集体震荡，如果真的鲸落，引发的蝴蝶效应恐怕是超乎我们想象的，也是很多行业和很多从业者难以承受的。
03
地产落，万物衰
“地产落，万物生”大概是痛恨高房价的人的一种情绪化表达。
从理性视角来看，地产落可能会万物生，但同时还可能会伴随着万物衰：大量的家庭的资产会严重缩水，中产阶层纷纷返贫；失业率短期内急剧飙升……从而导致消费能力进一步降低。
而没有了消费这台重要的发动机的牵引，哪怕有更多金融资源作为燃料，制造业的车轱辘必然也难转动得顺溜。
举个例子。根据中国银保监会发布的数据，2022年制造业各项贷款新增4.7万亿元，增量为2021年的1.7倍，其中制造业中长期贷款增长33.8％。
但是，2023年1—7月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国有控股企业利润反而同比下降20.3%，股份制企业利润下降16.6%，私营企业利润下降10.7%。
获得更多的金融资源的制造业，并没有因为这单一因素的利好而扭转颓势，为什么？因为消费不给力。没有足够的消费做支撑，强大的生产力最后只表现为产能过剩。
而如果想要激发消费潜力，短期内房地产依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从6月7日的国常会上的表态就能看出。
国常会指出，房地产业发展关系人民群众切身利益，关系经济运行和金融稳定大局。要充分认识房地产市场供求关系的新变化，顺应人民群众对优质住房的新期待，着力推动已出台政策措施落地见效，继续研究储备新的去库存、稳市场政策措施。对于存量房产、土地的消化、盘活等工作既要解放思想、拓宽思路，又要稳妥把握、扎实推进。要加快构建房地产发展新模式，完善“市场+保障”住房供应体系，促进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
其实，中国市场够大，容得下房地产和其它行业。房地产行业仍然是支撑着经济大厦的一根支柱。只是当下的房地产行业需要探索出一条更健康的发展路径，一条高质量发展的路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