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径现,动容一生—金庸小说的十大神来之笔

呵呵呵文化 2024-05-31 07:17:10

本文约5200字。

何谓“神来之笔”?

那就是守正出奇,堂堂正正之兵中,突然风云骤起或者断崖冰封。

金庸小说中的那些神来之笔,仿佛急泻而下的大江中突然兴起的万丈碧涛,又像是绵延峻岭中突然兀立的万丈雪峰,每次都伴随着我们情不自禁的拍案叫绝,伴随着我们终身难忘的少年记忆。

注:本文以金庸先生经典版为准。

一、刘正风与曲洋正邪相生的“笑傲江湖之曲”—《笑傲江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唯有一生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才能笑傲江湖。

当我们跟着令狐冲的脚步,看到刘正风和曲洋携手赴死,临死之际合奏“笑傲江湖”之曲的那一刻,肯定会莫名的感动。

感动之余,当我们看到刘正风评价莫大先生这一段话时:

“曲洋摇了摇头,说道:‘他(莫大先生)剑法如此之精,但所奏胡琴一味凄苦,引人下泪,未免太也俗气,脱不了市井的味儿。’

刘正风道:‘是啊,师哥奏琴往而不复,曲调又是尽量往哀伤的路上走。好诗好词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好曲子何尝不是如此?我一听到他的胡琴,就想避而远之。’”

看到这里,相信很多读者们都会跟令狐冲一样的想法:

“令狐冲心想:‘这二人爱音乐入了魔,在这生死关头,还在研讨什么哀而不伤,什么风雅俗气。幸亏莫大师伯及时赶到,救了我们性命,只可惜曲家小姑娘却给费彬害死了。’”

两位本来是水火不容的正邪两派,却因为音乐这样共同爱好的艺术,能结成生死好友,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而且在家破人亡,临死之际,只有“笑傲江湖之曲”才是两人一生所系。

金庸先生在《笑傲江湖后记》中写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退隐也不是容易的事。刘正风追求艺术上的自由,重视莫逆于心的友谊,想金盆洗手;梅庄四友盼望在孤山隐姓埋名,享受琴棋书画的乐趣;他们都无法做到,卒以身殉,因为权力斗争不容许。”

刘正风不惜牺牲家人性命,牺牲自己的性命,还牺牲江湖中人最注重的名声,就是因为追求艺术上的追求,但是,就是这样的一点与世无争的要求,在江湖中也是难于登天。

最后,刘正风和曲洋只能携手赴死:“(曲洋)转头向刘正风道:‘兄弟,咱们这就可以去了。’刘正风道:‘是!’伸出手来,两人双手相握,齐声长笑,内力运处,迸断内息主脉,闭目而逝。”

后来火遍全国的“沧海一声笑”,为什么能唱出笑傲江湖的豪迈?相信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

图1 笑傲江湖之曲

二、新婚之夜凄清苍凉的“凤求凰”—《笑傲江湖》

潇湘夜雨,一曲终了。袅袅余音,无限往事。

《笑傲江湖》中的莫大先生,正如他的剑法“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一样,神秘莫测。

令狐冲和任盈盈百年好合之际,本来以为见不到这位神秘的莫大先生,谁知,深夜无人之际,墙外竟然传来莫大先生一贯凄清苍凉的胡琴声。

此时,相信不光是令狐冲和任盈盈惊喜,就连读者们也都心中惊喜。

“突然之间,墙外响起了悠悠的几下胡琴之声。令狐冲喜道:‘莫大师伯……’盈盈低声道:‘别作声。’

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却是一曲《凤求凰》,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

令孤冲心下喜悦无限:‘莫大师伯果然没死,他今日来奏此曲,是贺我和盈盈的新婚。’琴声渐渐远去,到后来曲未终而琴声已不可闻。”

这一段画面感极强,让我们也仿佛听到了深夜中街角之外传来的嘶哑的胡琴声,那么的苍凉,却又那么的动人,悠悠声中,勾起我们无限的往事。

《笑傲江湖》中,每一个都是一种人性的符号。

莫大先生又是什么样的符号?

三、天下第一高手竟然在闺房绣花—《笑傲江湖》

极度渲染后的巨大反差。

金庸小说中,每一部都有绝代高手。但是大部分都是正常人,比如张三丰、王重阳、扫地僧等,再有就是有些疾世愤俗之人,比如袁士霄,虽然行事大异于常人,还不至于惊世骇俗。

当令狐冲、任我行等人费尽千辛万苦冲上黑木崖,闯入日月神教教主,天下第一高手东方不败的密室中,发现这个传说中的一代枭雄竟然在闺房中绣花。

“但这人脸上的惊讶神态,却又远不如任我行等人之甚。除了令狐冲之外,众人都认得这人明明便是夺取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十余年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可是此刻他剃光了胡须,脸上竟然施了脂粉,身上那件衣衫式样男不男、女不女,颜色之妖,便穿在盈盈身上,也显得太娇艳、太刺眼了些。

这样一位惊天动地、威震当世的武林怪杰,竟然躲在闺房之中刺绣!”

情节到了这里,已经是第三十一回,全书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前边对东方不败这个天下第一高手的渲染已经到了顶峰,真正到了一睹风采的时候,突然断崖式的奇笔兀出,可谓神来之笔。

四、爱在心中己不知—《神雕侠侣》

金庸小说中最大的反转之一。

郭芙是典型的智商低、情商低的纨绔富二代大小姐,相信也是大家最讨厌的女性之一。

她斩断了杨过一臂,又差点害死小龙女,害得杨过和小龙女硬生生的分开十六年,而且还理直气壮,毫无愧疚之心。

但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深入的想过,这其中的缘由。为什么别的女生都是“一见杨过误终身”,而只有郭芙仿佛是杨过命里的克星?

在《神雕侠侣》的最后,金庸先生终于给我们一个瞠目结舌色答案。

“郭芙一呆,儿时的种种往事,霎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我难道讨厌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向讨我的喜欢,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甚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二十年来,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每一念及杨过,总是将他当作了对头,实则内心深处,对他的眷念关注,固非言语所能形容。可是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这一段,实在是金庸小说中的神来之笔,可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金庸小说中最大的反转。

五、无边黑暗中的一道光—《连城诀》

如果没有这一段,这部书就完全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

《连城诀》是金庸小说中最黑暗的一部书。人性的“恶”和“贪”在这部书里表现无遗,几乎是人人皆恶,社会笼罩在一片黑漆漆的大雾中,让人透不过气来。

就在读者经历完这黑暗的历程之后,以为是永夜难明之际,突然,一线光亮穿透厚厚的黑暗,照亮了全书,虽然只是微弱的一线光亮,但是终给了人希望。

那就是《连城诀》的结尾:

“他(狄云)回到了藏边的雪谷。鹅毛般的大雪又开始飘下,来到了昔日的山洞前。

突然之间,远远望见山洞前站着一个少女。

那是水笙!

她满脸欢笑,向他飞奔过来,叫道:‘我等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终于会回来的。’”

这个还算温馨的结尾,在荒无人烟的藏边雪谷,看破世间险恶的水笙在等着狄云。让读者觉得世上还有希望。

图2 雪山绝谷的一束光

六、洞庭湖边的情歌—《飞狐外传》

洞庭湖边的歌声,到了京城终于戛然而止,那么的自然,又那么的出人意料。

“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洞庭湖,一见误终身,王铁匠嘶哑苍凉的歌声犹在耳边,伊人已经为所爱之人奉献了自己年轻美好的生命。

那个冰雪聪明的程灵素,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为了自己的爱情,毅然用自己的年轻的生命换了爱人的性命。

躺在古庙冰冷的地上,胡斐经历了生与死的痛苦历程,他的心里也经历了一生中最痛苦的磨难。相信读者们看到这一段时,是如此的意难平,内心的痛苦不会亚于胡斐。

其实,在《飞狐外传》中,金庸对程灵素的结局早有提示。

两人踏上京城之旅,“但是,北京终于到了,胡斐和程灵素并骑进入了都门。进城门时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隐隐约约间似乎看到一滴泪珠落在了地上的尘土之中,只是她将头偏着,没能见到她的容色。胡斐心头一震:‘这次到北京来,可来对了吗?’”

其实来不来北京,程灵素的命运已经注定!

七、深夜里的悲歌—《碧血剑》

闯王终于杀进了京城,终结了黑暗的大明,同时也迎来了《碧血剑》最大的反转。

本来以为闯王是救苦救难的圣人,没想到,他杀人放火,烧杀抢掠只在明朝军队之上,其贪财好色,猜忌残杀功臣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一切,与书中英雄豪杰们,老百姓们,乃至读者们的期盼截然相反,形成了全书情节中巨大的反差和反转。

就在大家茫然绝望的时候,深夜里陋巷中,传来盲人的歌声“今日的一缕英魂,昨日的万里长城”。

八、可是我偏不喜欢—《白马啸西风》

包罗万象的《可兰经》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白马啸西风》的结尾触动了无数读者的心,让无数读者意难平。

这里没有什么江山悲沉、家国情仇,也没有什么惊天阴谋,神奇武功,有的只是一群人,甚至可以说是一群普通人的情感世界。

作为主人公,李文秀的性格可谓是比较单一,就是一个常见的追求爱情,又非常单一痴情的女性形象。

相信大家对《白马啸西风》结尾那个长长的电影镜头印象极深。

“白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

九、剑冢—《神雕侠侣》

杨过在人生最重要的十字路口,也是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否极泰来,遇上了独孤求败的“剑冢”,从而改变了人生。

“剑冢”里有四把剑,五句剑铭。

第一把剑和第一句剑铭:

青锋剑,“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杨过)再看那剑时,见长约四尺,青光闪闪,的是利器。”

第二把剑和第二句剑铭:

“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刚猛到极点之后,自然会生出“巧”和“柔”。所谓“柔能克刚”,所以,一味刚猛的下一个境界就是“巧”和“柔”。

第三把剑和第三句剑铭:

玄铁重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原来那剑黑黝黝的毫无异状,却是沉重之极,三尺多长的一把剑,重量竟自不下七八十斤,比之战阵上最沉重的金刀大戟尤重数倍。”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不论剑术还是人生,这个境界是一道分水岭。已经是绝大部分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境界。

第四把剑和第四句剑铭:

木剑,“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玄铁重剑是举重若轻,已经是难以企及的高峰,那木剑就是举轻若重,更是无法想象。

“不滞于物”,说明人的作用已经高出了物。在这种境界下,任何物都可以化作手中之剑。

第五句剑铭:

“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无剑胜有剑”,这已经是剑术的最高境界,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看到这里,读者们和杨过才能真正的理解独孤求败的境界,真正的理解他“剑冢”外的那句话。

“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于天下,乃埋剑于斯。

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剑冢中三柄长剑,五种人生境界,剑如人生,人如长剑。

十、相杀一生的仇敌相拥而亡—《神雕侠侣》

金庸小说另一个巨大的反转就是洪七公和欧阳锋最后的相拥而亡。

相信绝大部分读者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情节,为什么天底下最正义和最邪恶的人居然会相拥而亡,他们两人明明一生都在争斗,一生都是你死我活。

这里就是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金庸借张三丰之口说了自己的观点:

“张三丰仍是捋须一笑,说道:‘那有甚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天鹰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

这就是金庸小说的观点,人性的善恶虽有边界,但是更有变换,善恶只是一瞬间。虽有简单的脸谱化的人性是绝对不科学的,也是不深入的。

当然,宋远桥等人肯定远远达不到张三丰的境界,所以只能“师父对五弟果然厚爱,爱屋及乌,连他岳父这等大魔头,居然也肯下交。”

《神雕侠侣》中,洪七公和欧阳锋华山绝顶生死相斗几天几夜,最后:

“洪七公一见,脸色大变,本来瘫痪在地,难以动弹,此时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跃而起,大叫:‘老毒物,欧阳锋!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说着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杨过大惊,只道他要伤害义父,急忙拉他背心,可是他抱得甚紧,竟然拉之不动。只听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欧阳锋,亏你想得出这一着绝招,当真了得!好欧阳锋,好欧阳锋。’

欧阳锋数日恶斗,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听他连叫三声‘欧阳锋’,突然间回光反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你是老叫化洪七公!’

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声音越来越低,突然间笑声顿歇,两人一动也不动了。

杨过大惊,连叫:‘爸爸,老前辈!’竟无一人答应。他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杨过惊骇不已,俯身看欧阳锋时,也已没了气息。二人笑声虽歇,脸上却犹带笑容,山谷间兀自隐隐传来二人大笑的回声。

北丐西毒数十年来反覆恶斗,互不相下,岂知竟同时在华山绝顶归天。两人毕生怨愤纠结,临死之际却相抱大笑。数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罢!”

这一段乃是金庸小说中最神奇,最有深意,最让人激动之下热泪盈眶的一幕,可谓是神来之笔中的神来之笔。

也是金庸对人性描写最深刻的一幕,正邪相生,神与魔只是一念之间。

图3 华山绝顶行神魔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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