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约3000字。

爱情是古往今来最大、最热门、最永恒的话题之一，与之相关的文学作品有如恒河之沙，其中不乏流传千年，照耀古今的经典诗词。

这些优美的爱情诗词正如天上的星星，熠熠生辉，连成满天繁星，星光泻地，传递了人间最期待，最值得回忆的时光和流年，也照亮了人间的最美好、最甜蜜的憧憬和向往。

我们看惯了：

秦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人间浪漫；

李商隐“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两情相悦；

卓文君“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美好祈愿。

也看惯了：

白居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荡气回肠；

李白“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的黯然神伤；

李子仪“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矢志不渝。

甚至：

欧阳修“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的人生无常；

韦护“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物是人非。

但，总有那么一首诗写尽了人世间最天长地久的爱情模样，总有那么一首词道出了人世间最感天动地的爱情期望，让我们魂牵梦绕，难以遣怀。

中唐时期的大诗人元稹出身小官宦家庭，门第不高，八岁时就丧父，家贫无业。

公元802年（贞元十八年），当时任检校都官郎中韦夏卿的女儿韦丛，下嫁给尚无功名的元稹，当时韦丛年仅二十岁。

公元809年（元和四年），年仅二十七岁的韦丛盛年而逝，当时的元稹正被朝廷对手势力打压外遣，妻子的去世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在遭受双重打击，思念亡妻的情况下，元稹写下了《离思五首》，本篇是其中第四首。

离思五首·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有道是沧海桑田，沧海是人世间最宽广，最壮阔的大海，包罗万象，囊括了一切水的波澜壮阔。

有道是巫山神女，在宋玉的笔下，“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巫山上有朝云峰，下临长江，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囊括了一切云山的神秘莫测。

所以，领略了沧海和巫山的壮阔之后，其它一切的水和云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了。

诗人用这两句作比，就是用来隐喻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有如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其深广和美好是世间无与伦比的，因而除爱妻之外，再没有能使自己动情的女子。

诗的后两句是说，诗人自己独留世间，就算身边再有如花似玉的女子，自己也不会稍稍动心，因为自己已经对别的女性没有一丝眷恋。类似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境界。

另外，这里的“修道”，也可以理解为专心于品德学问的修养。然而，尊佛奉道也好，修身治学也好，对元稹来说，都不过是心失所爱、悲伤无法解脱的一种感情上的寄托。“半缘修道”和“半缘君”所表达的忧思之情是一致的，而且，说“半缘修道”更觉含意深沉。

其实，为什么说这首诗是最天长地久的一首爱情诗（只说作品，跟作者无关）？

是因为沧海和巫山的永恒。沧海桑田，巫山行云，时光百年万年，爱情的模样不曾变动分毫，这就是这首诗的深远。

就连白居易荡气回肠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也无法与之相比。

图1 巫山神女

图2 巫山神女峰

这首词源于一个平淡又传奇的故事。

公元1205年（泰和五年），年仅十六岁的元好问去并州（今山西省太原市）考试，路上遇到了一个捕雁人。

捕雁人告诉了元好问一件奇事，他今天捕到了两只大雁，杀了一只，逃脱了一只，谁知逃脱的那只大雁看到自己同伴被杀，竟然一直悲鸣不肯离开，最后投地而死。

听到了这个悲壮的故事，元好问不禁深深被两只大雁的爱情所感动，他买下了这两只大雁，埋到了汾水边上，称为“雁丘”。同时，挥笔写下了这首感天动地的《摸鱼儿·雁丘词》。

摸鱼儿·雁丘词

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辞》。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首词以问起句，陡然发问，先声夺人，似雷霆万钧，破空而来，又好像万马奔腾，奔涌而出。

一句话引起了所有读者的深思，也引发了词人对后边世间生死不渝的爱情的热情讴歌，为下文描写大雁的殉情蓄足了笔势，也使大雁殉情的内在意义得以升华。

“天南地北”再从半空中落笔，“几回寒暑”从时间着墨，这里是时间和空间高度的艺术概括，写出了大雁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一生，当然也写出了真正的为爱情所痴迷的人的一生。

他们的一生都是穿越了时空的，永恒的一生。

“千山暮雪”，“万里层云”更渲染出了一生的遥远和艰难。两只大雁的一生并不是欢乐的一生，平淡的一生，而是历经了“千山暮雪”和“万里层云”，历经了无数苦难的一生。

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些苦难，才能“只影向谁去？”

上半阙是对大雁和人世间爱情正面的赞叹和歌颂。

下半阙是古今的反衬，进一步加强对世间真情的肯定和歌颂。

下半阙一开篇，词人把视野进一步放大。

汾河故地，这里曾经是汉武帝率领文武百官巡祭的场地，当时，那是何等的煊赫和热闹。千年之后，这里又是何等的萧条，何等的凄凉。古与今，盛与衰，喧嚣与冷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所谓物是人非，当年世间再煊赫再风光的俗世场景也不会永恒，只有坚贞不渝的爱情才会永恒。

“招魂”和“山鬼”都是《楚辞》中的典故，这里已经只留下荒烟笼罩着荒林。吟诵《招魂》已无济于事，毫无意义，山鬼也只能在风雨中枉自悲啼。

但是，为爱情殉情的大雁绝对不会与莺儿、燕子一样化为黄土，强调殉情大雁忠于爱情的精神不朽，反衬出大雁殉情的崇高价值，为下文的“来访雁丘”作出铺垫。

最后四句从再次正面称赞殉情大雁，寄托了词人对殉情大雁的深切哀思，延伸了整首词的时间维度，使世间的爱情主题再次得以升华。

“狂歌痛饮”生动地写出了词人及同行人的状况，大家对殉情大雁的痴狂，也侧面写出殉情大雁这种爱情给人的感动之深。

当然，也写出了词人也是性情中人，写出了词人对这种感天动地的爱情的高度认可和为之痴狂。

整首开头发文，随之层层深入，追思了大雁生前的历经苦难的欢乐，死后的凄苦，有对往事的追忆，也有对未来的展望，前后照应，上下勾连。一直联想到世间的痴情男女。

引用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行文却腾挪多变，荡气回肠。寓缠绵之情于蒙宕之中，寄人生哲理于情语之外，熔沉雄之气韵与柔婉之情肠于一炉，柔婉之极而又沉雄之至。

充满悲剧气氛的环境氛围，前后千年的物是人非，塑造了忠于爱情、生死相许的大雁的艺术形象，描绘了生死不渝的痴情男女的，谱写了一曲凄婉缠绵、荡气回肠、感天动地的爱情悲歌。

张炎在《词源·卷下·杂论》评价道：“元遗山极称稼轩词，及观遗山词，深于用事，精于炼句，有风流蕴藉处不减周、秦，如双莲、雁邱等作，妙在模写情态，立意高远，初无稼轩豪迈之气。岂遗山欲表而出之，故云尔？”

吴梅在《辽金元文学史》评价道：“可谓一往情深，含有无限悲感者也。”

夏承焘、张璋在《金元明清词选》评价道：“纯是议论，词中别体。悲雁即所以悲人。通过雁之同死，为天下痴儿女一哭。‘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就是本篇的主旨。可与其另一首同调之作《咏并蒂莲》对参。是对坚贞的爱情的颂歌。寓意深刻、所感甚大，不仅是工于用事和炼句而已。”

图3 痴儿女

至情至性，不为世俗礼法所束，这就是元好问一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