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个哑巴，今年七十多岁，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能写的一手漂亮的钢笔字。 村里的大娘这时候气喘吁吁的跑到我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荣子，你爹烧死了，估计是昨天晚上死的，身上都凉了，你快去看看吧” 娘听到大娘说话，走出屋，我回头看着娘，她眼里湿润了，长叹一口气，抬头望着天空，我知道娘是不让眼泪流出来，娘这一辈子跟着爹太苦了。 听到爹死的消息，我心里没有一点儿悲伤，我恨了他一辈子，知道今天他死了，这恨也随着他的死结束了。 他虽然是我的亲爹，可是我就是要不管他，想起我娘这几十年跟着她所受的苦累和所有受的罪，我就恨他。 我娘叫柳莹，是姥姥的第二个姑娘，姥姥生下六个孩子，因为娘从小就不会说话，姥姥生的孩子又多，所以在娘几岁的时候，就把娘送到了姥爷的小妹家去养，也就是娘的小姑我的姑姥家。 姑姥家有两个女儿，两个姑娘和娘的岁数差不多，有姑姥在的时候她们两个对娘很好，姑姥不在的时候她们两个就会欺负娘。 八岁的时候，姥姥接回了娘，让她去了学堂，娘有天分，会写一手好看的钢笔字，不过姥姥也无暇顾及她写的好坏，孩子太多她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人，所以就算是会发光也会被埋没。 娘的童年及极其不快乐的，受了多少委屈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 二十岁时姥姥姥爷托人给娘说亲，十里八村没人愿意娶一个哑巴媳妇儿。 姥姥家的后邻张姥姥说她有一个远房侄子，不过是个瘸子，问姥姥行不行，姥姥说只要人品好，至于瘸不瘸的人家不嫌弃就行。 姥姥托张姥姥去问问，张姥姥两天后回了话，说她的这个侄子同意。 姥姥姥爷很高兴，可是张姥姥隐瞒了她的侄子是个好吃懒惰的人，平日里偷鸡摸狗，有一分钱就留不到明天，成天和一群狐朋狗友吃吃喝喝。 就这样不知详情的姥姥姥爷相信了邻居张姥姥的话，把她们的哑巴闺女嫁给了这个右腿残疾的男人王新柱，也就是我的亲爹。 大婚当晚，王新柱的一群狐朋狗友就对妈妈动手动脚，借口是闹新房，而王新柱看到这一切也和他的所谓朋友们一起起哄，最可气的是他们还扯下了娘的新嫁衣，羞得娘到处找衣服，喊又喊不出来，说又说不出来，记得娘用嗓子喊着啊啊啊的。 大喜的日子应该是高高兴兴的，可是娘却哭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席卷全身。 当晚喝醉醺醺的王新柱，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而娘蜷缩在炕头的角落里哭了整整一夜。 早上王新柱睁开眼就喊饿，让娘去给他做吃的，完全不过问娘嫁到家里习不习惯。 奶奶这时候从她们那边过来，刚好进门听到他的宝贝儿子喊饿，对眼神里充满惶恐的娘大喊着“你没听到我儿子喊饿吗？还不快去做饭，像个死人一样，也不知道你答应娶这样的媳妇儿有什么用” “哎呀，娘，要不是我的右腿那年被砸成这样，谁愿意娶一个哑巴老婆啊，再说了，她能给你传宗接代就行了，一个哑巴还要求她那么多干什么，话都不会说，还能干什么” “我看也就你肯娶她，别人谁会娶她当老婆，看她那个样子就来气，也不知道她娘怎么生了一个这样的孩子，……” 奶奶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刺激着我娘。 奶奶说着话走到娘面前，一把拽过她说“你每天给我儿子按时做饭，收拾家务，答应他的要求，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记住了没有” 奶奶说完还在娘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娘忍着疼痛不住的点头，而被拧疼的胳膊却不敢躲，从小她就明白，自己是个残疾人，被无数次欺负后明白，越躲闪越越容易激起欺负她的人的火气，随后被欺负的更重。 接下来王新柱那群狐朋狗友，隔三差五的就来找王新柱，然后在家里又吃又喝又闹又遭，每次来的时候，王新柱都让娘想方设法的做好吃的，可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哪有什么好吃的，做不出来娘就要挨打。 疯子一样的王新柱在狐朋狗友面前对娘拳打脚踢，那几个人还嘲笑娘说“只要你开口求饶，我们保证他不敢再打你，怎么样说一句听听”。 娘忍受着屈辱，不发一声。 其中那几个人里有一个叫王虎的人，他走到王新柱身旁，向王新柱耳边不知道嘀咕着什么，王新柱起初有点儿不愿意，王虎又是一阵耳语，王新柱这才点头。 然后王虎看娘的眼神里透露出邪恶。 几天后的晚上，大概是半夜一两点钟，娘听到屋外有动静，她听声音很轻，觉得不像是王新柱回来，平常只要是王新柱半夜回家，都会弄出天大的动静，他会完全不顾娘是不是在睡觉，但是今天晚上的动静有点儿反常，娘提高了警惕，从被窝里迅速爬出来，拿出枕头底下随时备着的那把不长的刀子，准备防身。 来人突然跑过来扑到炕上娘的被窝里，扑上来的人发现被窝里是空的，瞬间愣了一下，随即反过身来这时候娘用刀子划过去，娘拼尽全力不住的用刀子划拉，也不知道划拉了多少刀，来人“啊”了一声推开门跑了。 娘吓得长出了一口气，赶紧下炕插上了屋门。 第二天一大早，王新柱在门外叫喊着“哑巴，开门，开门，给老子开门，插什么门，还没够啊你们” 他这话彻底暴露了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和他是商量好的，娘一脸怒气的打开房门，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王新柱。 王新柱突然被盯的后背一阵阵的发凉，“看什么看，老子脸上有钱不成，起开王新柱急急忙忙的跑到屋里，他想看屋里是不是还有人。 可是他看到的是枕头旁边一把还带着血的刀子。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王新柱吓得结结巴巴的。 娘比划着手势，无比的愤怒。 王新柱理解成了娘把昨天那个人杀了，吓得他脸色惨白的喊着“你杀了他呀，你杀了人，杀人了” 他疯狂的喊着，娘一下拿出刀走到王新柱身旁，她比划着，用一起死的手势警告王新柱，如果再有下次，再做对不起她的事就一起死。 王新柱被眼前的娘彻底吓呆了，他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娶的这个哑巴老婆有多么厉害，根本不是逆来顺受的女人，虽然是个哑巴，但是骨子里是有傲骨的女人。 一连几天王新柱没出门找那几个狐朋狗友，那天几个人却来家里找他了。 其中那个叫王虎的人脖子上缠着纱布，王虎老大娘，立刻低下了头，但是娘用最凶狠的眼神向王虎看过去，王虎吓得躲到了一边，娘进屋拿出那把还带着血的刀子，故意在水池边上磨着。 其他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情况，看到娘磨刀，起着哄说“呦，柱子，你这个哑巴老婆磨刀呢，看来还要给咱哥几个杀鸡不成” 说完几个人哄堂大笑。 王新柱一把拉住王虎，在耳边嘀咕着，王虎直摇头，一只手还不停的摸着缠着纱布的脖子。 接下来的日子，王新柱还是老样子，娘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半年后娘怀了孕，肚子里怀的就是现在的我。 奶奶说“你要是生不下儿子，就抱着铺盖卷滚蛋，如果能生下儿子，你下半辈子的日子我指定亏待不了你，我也会让柱子好好的对你。” 几个月后娘生下了我，是个女孩儿，王新柱骂骂咧咧，说娘想让他们王家绝后，还让娘生，一直生到是儿子为止。 满月后，娘抱着襁褓中的我拒绝了王新柱要生儿子的想法，她抱着我离开了那个家。 在村里找了三间旧房，娘简单收拾好，后来的这三间房就成了我们娘俩多年的家。 娘搬了出来，王新柱也没阻拦，有时候来我和娘这三间房子里混口饭吃。 后来听说王新柱和村里的寡妇纠缠不清的，这些对于娘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娘有了我，我成了她一辈子的依靠和精神支柱。 后来我长大了，娘也渐渐的老了，而这时候的王新柱去给人家看场子，他的好吃懒做倒是收敛了好多，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再也跑不动了。 厂子里冬天冷的让人伸不出手来，晚上王新柱围着火炉烤火，上了年纪的人瞌睡多，王新柱烤着火睡着了，熟睡中的王新柱一头栽在正在冒着火的炉子上，腿脚不好的王新柱栽倒后再也没有起来，然后就这样被活活的烧死。 我赶到时，看到王新柱被烧焦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丝的伤心，不是我没有感情，不懂得任性，那是因为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王新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在他的意识里好像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 我恨他不单单是他对我没有一丝一点儿的父爱，更多的是他带给娘的伤痛，让娘一辈子挥之不去，想忘也忘不掉。 王新柱的丧事办完后，我和娘站在他的坟头前，娘流下了眼泪，她的满头白发随风飘散着，满脸的皱纹渐渐的舒展开来。 我问娘，她还恨王新柱吗？ 娘摇了摇头，她给我比划着，她说不恨了，她的恨随着王新柱一起埋到了黄土里。 我大抵是明白娘的恨，有一种恨是为什么自己会是哑巴，有一种恨是为什么会嫁给王新柱这样的人，有一种恨是对王新柱永远不能原谅。 几天后奶奶拄着拐杖来到了我们家，她到来我大概猜到了几分，她老了，身边是时候是需要人在的时候了，她对娘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说这几十年里她做的如何如何的不对，让娘原谅她，然后奶奶又回过身来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你们都说自己做错了，让我娘原谅，可是你的想没想过娘这一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这样对待她，有一种错，一辈子不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