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本期为日俄战争战役战史系列第11期。本期将续借上回，讲述俄军太平洋舰队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在主力舰队全军覆没后所做出的挣扎之战……

（本期全文约1万字，内容较长，感谢您的观看）

攻击是预料之中的，但当日舰开始炮击的时候，大多数俄国人仍然感受到了震惊。全神贯注又毫无准备……

当日舰从10000码外开始射击的时候,“格罗姆鲍伊”号上少数年轻的新兵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先前一直强装镇定的人煞白着脸不知所措，极少数的几个人甚至毫无理由地将救生衣往身上套。就好似看别人放“二踢脚”时，你越是全神贯注戒备炮仗响的那一刻，当它真的炸响的时候越是容易吓你一跳。解决问题的办法简单而粗暴，军官的耳光和喝斥让他们恢复了理性思考。

早晨05:20时，日舰开火了、刹那间炮口焰几乎与日同辉。一位身在“俄罗斯”号前主桅的桅盘内的俄方观察哨,清楚地目睹了这一经过:位于队列第一位的“出云”号率先开火，它的4门主炮射击得非常整齐，就像是被一个击发开关控制的一样。旗舰开火中，位于之后的“吾妻”号、“常磐”号、“磐手”号依次射击。从旗舰开炮到僚舰上最后一门8英寸主炮放响，这-过程发生在短短10秒钟之内。因为当位于日舰队列之末的“磐手”号的舰炮放响之后，10秒之前发射自“出云”号的炮弹已经朝目标落了下去。随着几声爆炸，在“俄罗斯”号北面百余米的范围内，踪起几个青色的大水柱R。日舰使用装填了黄色炸药（苦味酸）的炮弹，触水即炸。紧接着，发射自“吾妻”号、“常磐”号、“磐手”号的炮弹也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一时间俄舰周围的海面上好不热闹。

战斗开始示意图。

“我以远离海岸为目的（转向东航行),最终将借此转向北航行,但敌舰航速优于我方，在察觉我转向东后即刻左转遮断我北去的航向，故战斗不可避免地爆发”。耶森在后来提交俄罗斯海军部的报告中这样写道。他之前所作的一切努力均已到了尽头，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已经尽力拖延了这场注定即将到来的战斗的发生，现在，他们无可挽回地将会和这个强劲的敌手进行一场正面的交锋。

日舰第一轮射击结束，没有悬念，或远或近的炮弹全部打偏。但是这只是第一轮射击，耶森和他的手下都明白，所谓“黄猴子”只是半官方性质的污蔑，联合舰队的炮术素养不容小觑，这些黄皮肤的“海”猴子可是受到英国皇家海军调教过的!只需要几轮射击,日舰的炮火便能找到准头……他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出路只有一条—-惟有全力还击，方能挣扎求存。

耶森的命令简洁明了——“还击!”甚至连测距炮试射的步骤都加以省略。现在，必须以“疾风暴雨式的反击”尽力削弱日方的火力、干扰他们的射击。既然不存在击败敌人的可能，那么只有设法撑下去，直到事情有所转机。在耶森的命令下，“俄罗斯”号的8英寸主炮立即开火射击，航行于队列之后的“格罗姆鲍伊”和“留里克”号跟随旗舰开火。史称“蔚山海战”的战斗，终于打响。

在这里，有--个不怎么容易引起人注意的细节:3艘俄国巡洋舰都是在接到舰队司令耶森的还击命令后才开火的，没有一个炮手曾在日舰开炮后贸然还击。这和一年后对马之战中俄罗斯第二太平洋舰队的表现迥然不同……

日舰的射击很准确，最初的命中从第5轮射击开始，之后越来越顿繁。双方的交火距离从10000码一直缩短到了8500码。由于距离被逐步拉近，日本装甲巡洋舰上的6英寸副炮也加入到炮击中。

由于日军装甲巡洋舰的副炮和防护巡洋舰加人到炮战中，日方的火力明显居于优势。8英寸和6英寸的炮弹呼啸着飞来，在俄舰周围溅起的水柱如此密集，使目击者有一种“海水被打沸”的错觉。当然，旁观者或许可以长嘘短叹一番，但亲历者绝无这等闲情。

在俄舰周围，每分钟平均落下至少6英寸和8英寸口径的炮弹70余枚，并时不时地有几发命中。一枚打在“格罗姆鲍伊”号前舰桥后侧的8英寸炮弹整个抹掉了位于那里的一个150毫米炮组，更不幸的是临时堆在炮位上的150毫米炮弹被同时引爆。

装甲巡洋舰“格罗姆鲍伊”号，照片摄于该舰于北冰洋航行期间。

火药爆炸的化学能夹杂着弹片和残骸横扫了这一小段甲板，除了少数幸运儿，这里的俄国人非死即伤。一个身处炮位后方不足5米的水兵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除了少数几处极轻微的擦伤外，他没有少掉哪怕是半个指头。只是、爆炸产生的剧烈气浪在撕掉他水兵服上的扣子后又整个将这件上衣扯了下来，一切仿佛验证着“距离爆炸极近的人反而更有可能幸存”这个黑色定律。他光着膀子，张口结舌，已经被爆炸震破了他的鼓膜，这可能会使他失聪一段时间。

爆炸的浓烟和火光消逝之后，这个年轻的水兵神情呆滞地看着身边的血肉和残骸,他花了近半分钟时间才渐渐地从麻木中恢复过来，当他的大脑恢复思考能力的时候，他本能地想张口喊叫，但是随即他察觉到嘴里有什么东西，腥腥的带有奇怪的鲜味……这个年轻人用力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那是一团已经分辨不出部位的人体残骸。他想到了呕吐，但是战斗中连呕吐的权利都要被剥夺，在本能的呕吐感还未及支配他的胃之前，不远处的又一次爆炸将他掀了个跟斗。于是，这个既幸运又不幸的人再无别的想法，他凭着生物的本能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船舱……

对上村而言，俄舰的反击火力也很炙热。由于硬件上的先天不足，耶森的3艘巡洋舰只能将4门主炮中的2门指向日舰射击，在主炮总火力上居于6:16的绝对劣势。但在6英寸级别的副炮对比上，设计被用来充当袭击舰队的俄国装甲巡洋舰并无多大劣势，3艘俄国装甲巡洋舰可以将25门6英寸副炮瞄向日舰射击，而上村的4艘装甲巡洋舰能同时朝俄国人开火的6英寸级副炮加在一起也不过27门,实在算不上具备什么优势。

俄舰持续的炮击对上村的船也造成了一些损伤,由于对己方的实力心知肚明，所以耶森并未依照海军教程上的标准做法，让他手下的船--对一地选择各自的目标进行炮击，他命令将火力全部集中到日舰先导的“出云”号上，尽管这样做将使各舰的观测手无从分辨弹着点，会牺牲一部分命中率。但是，在这种处境下的俄国舰队没有玩一对一的本钱。

遭到俄舰集火轰击的“出云”号连连中弹，尽管作为舰队作战舰艇设计的日本装甲巡洋舰都具有很不错的装甲防护，但这种保护的概念是针对军舰整体面言的，比如说水线上的主机舱和锅炉舱、冬舰的前后主炮塔，而对于在只有一些薄片装甲保护的6英寸炮廓内，甚至那些在只有一个炮座保护的副炮内战斗的士兵来说，他脚下的这艘战舰具有多么强大的装甲是没有多少意义的。

俄舰的炮火朝着“出云”号集中过来，几颗8英寸炮弹和十几枚6英寸炮弹命中了这艘装甲巡洋舰的水线和副炮炮廓。8英寸炮弹落在水线上，撞上了船肿船壳之后轰然爆炸，这是这艘巡洋舰上装甲最厚的部位之一，使用了“克虏伯”(Krupp）渗碳技术并辅以“哈维”(Harvey〉法淬制的“维克斯”( Vickers)装甲厚达7英寸（约180毫米），它经受住了炮弹的考验，所有的损害只使这一部分船壳轻微变形。锅炉舱内，有-个不幸的水兵没有遵守教战条例,他正背靠着锅炉舱的壁板掰动着沉重的阀门。

联合舰队第2舰队旗舰装甲巡洋舰“出云”号，1903年摄于神户港

炮弹爆炸的能量和撞击的动能顺着船体传播开去，透过船舱外板传递到这个不幸者的背上。他活了下来，他的同伴没有放弃他,及时的施救使这个脊柱破裂的人活了下来，但他在今后的人生中，再也无法依靠自己的双脚行走。几颗落在“出云”号副炮炮廓上的6英寸炮弹没有造成那么多的故事，它们只是简单地被射出，飞过4海里多的距离，顺从发射者的祈祷撞上它们的目标，炮弹爆炸后化作无数碎片，切开了钢铁和血肉，如同它们生产者的期望，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死者和残骸，以及那些还有力气嚎啕惨呼的伤者和昏迷不醒的伤者，更有那些不知名的孤儿、痛失爱子的母亲和父亲。

从打出第一发炮弹到现在，这两支舰队中互不相识的两群人，不断地以手中的火炮制造着彼此大大小小的“幸运”和“不幸”,渐渐航向东面。

(上图)联合舰队第2战队旗舰装甲巡洋舰“磐手”号，1902年5月摄于严岛冲(右方远处为战列舰“初濑”号）。两舰属同级舰，同样购自英国阿姆斯特朗船厂，所以外观极其相似，几乎难以分辨，差别在于烟囱顶端代表一号舰与二号舰的白圈。

尽管奋力战斗，但是勇气和求生的欲望不可能挽回实力上的劣势，海战的定律是残酷无情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巡洋舰,在这场炮战最初的1/8时间过去之时，他们已经渐渐地落于下风。

俄舰在集中火力轰击日舰队的先导舰，而上村的船采用的却是标准打法。占据显著优势的日本舰队使用一对一的打法，“出云”号对准“俄罗斯”号开炮、“吾妻”号对付居中的“格罗姆鲍伊”号，“留里克”号是俄国舰队里最老、最弱的船，它位于舰队末尾，很不幸，这艘船遭到了日舰队列最末的“常磐”号和“磐手”号的集中射击。

这艘最老、最弱的巡洋舰,承受着多于前2艘僚舰一倍的炮火。“留里克”号开工于1890年，1895年建成，尽管它的纸面数据显示其有8英寸厚的侧装甲，但是在那个年代，当前已经普遍采用的“克虏伯”渗碳法等装甲加工工艺还未投人到实际运用中，这艘船上的装甲只是一些采用了“哈维”法淬火的普通高碳钢，在日舰的持续轰击下老朽的“留里克”号渐感不支。

俄国人的灾难是从早上O5:52时开始的，如果这之前的战斗只算是一番“洗礼”的话。一枚来自日规“磐手”号的8英寸炮弹命中了“留里克”号的侧舷，那是船上装甲最厚的地方之一，有着8英寸厚的装甲保护。遗憾的是，这块8英寸厚的“维克斯”式硬化钢未能经受住考验。炮弹穿透了装甲，钻进了最靠船瘐的一号锅炉舱，然后爆炸，1/4的动力就此丧失……

这次命中的恶果立时显现。在之前，这艘老舰已经饱受动力系统故障的困扰，屡屡拖累舰队，若非海参崴方面实在找不出其他像样的军舰，耶森本不会带它出海的。而现在，来自“磐手”号的这一击又进一步恶化了形势。“留里克”号的轮机长看着蒸汽压力表上的数字一路下降，但又无可奈何。很快，“留里克”号的速度减到了不足15节，开始渐渐地脱离以17节航行的俄舰队列。

第二阶段战斗示意图。

此时的耶森正指挥着舰队转向南边，日舰占据优势的凌厉炮火使他被迫考虑拉开距离以求喘息之机。05:54时，他指挥舰队向右转过50个罗经点，向着几乎正东南方向航行。

意识到“留里克”号出了问题是在5分钟以后。观测员的报告和“留里克”号舰长特洛索夫的信号使一直镇定的舰队司令的脸上，掠过一丝惶恐，但是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分析起目前的处境，谋求最好的对策。

耶森知道,向着现在的航向航行将会使他的舰队在北九州岛抢滩，当然,前提是他的船能在上村舰队的轰击下撑到那个时候。暂避风头不是办法，他们终将再次面对日舰凌厉的炮火。而他们的目的，不是设法击败日本舰队，而是摆脱现在的困境将舰队平安开进海参崴港。当然，他也不可能绕地球一圈然后回到海参崴,那么必须设法将舰队转向北面。上村的舰队维持着05:20时候的航向,只是渐渐偏向东面，他们彼此的距离正在拉开。至于“留里克”号，正在因为动力系统的损伤而减速,渐渐脱队。如果能转向北面，可以使这艘船立即归列，争取一些修理故障的时间。

（上图）1904年二三月间，泊于海参崴的装甲巡洋舰“留里克”号，该舰于1895年服役，到了1904年，在相当多的地方已经显得落伍。这也是该舰在世的最后一张照片，已拆卸了帆缆和索具，并进行了现代化改装。

06:00时,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右满舵，航海舰桥里的磁罗经快速转动,直到指向正北的指针掠过195个罗经点。经过十几分钟周旋已经和上村舰队拉开到5海里多的俄国舰队航向了西北，毫不掩饰他们试图冲破日舰阻击返航海参崴的意图。

“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采取定点转向的方式，之前已经落后的“留里克”号在舰长特洛索夫的指挥下抄了个近路，利索地直接向右转跟在了舰队后面，暂时回归了队列。但这只是暂时的归队，这艘船已经无可挽回地失去了一个锅炉舱，它受到的损伤是战场上无法维修的。

甲板上，船潢激起的水花不时洗刷着甲板，雾化的海水笼罩着船瘐甲板，折射着阳光展现出彩虹的光晕。当然，这种景象只有在战斗的短暂间隙才会出现，在猛烈的炮战中，气浪会把水雾---扫面空，炮口的浓烟会遮蔽太阳的光芒。自己的火炮开火时的轰鸣和气浪，自己的船被打中时的震颤和撕裂声，以及甲板下三涨式主机正开足马力运转时巨大的活塞在作往复运动时发出的高亢轰鸣和规律性的震颤,这就是一个身处船舷炮廓内往返于提弹井和火炮之间的供弹手所能感受到的战斗的一切，如果他幸运到没有体验一番爆炸的气浪与火焰、弹片撕裂肉体等等之类感觉的话。

惊心动魄，而又枯燥乏味，但任何人都不会有感受到枯燥与乏味的机会，因为你想赢、你想活下去，就必须重复干这些事情，直到战斗结束。只有置身事外的人才会去讴歌这场战斗的壮丽和伟大，对于亲历者来说，这些不值一-提。

上村没有察觉耶森在05:54时的右转，或者是他根本不打算采取行动。也许是他乐得将这些俄国人赶到日本近海去“游街示众”﹖他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可能仅仅是没有察觉那么简单而已，因为我们已知的，“苦味酸”除了是一种脾气暴烈的猛炸药之外，更是一种不错的“发烟剂”——只要有人敢用这玩意儿发烟。

第三阶段战斗示意图。

在06:05的时候，他觉察到了俄舰的异常动作。从日本方向吹来的风暂时驱散了日舰炮弹爆炸的浓烟，与此同时耶森舰队也已经完成了转向，将由南向北指向西北方的队列展现在了上村彦之丞的面前。上村立即作出反应，06:07时，第2战队向左转，差不多向着正西北开去。对上村来说，这是-个机会，他的舰队本就具备航速上的优势，现在由于“留里克”号的减速其速度更是凌驾俄舰队差不多5节（当然，上村未必察觉到了“留里克”号的处境)，如果耶森的舰队继续沿着目前的航向开、要不了多久向正西北航行的日舰将会抄到他们航向的前头，这个时候上村只需要及时地向西转，那么俄舰将会在日舰的“T”字阵下彻底覆灭。

上村的动作所具备的潜在威胁如上所述，但是笔者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本人的想法，还是这只不过是其转向动作的附属品，一种“瞎猫碰死耗子”式的巧合。但日舰在06:07时做出转向动作的同时，耶森便嗅出了危险。他终究是个能屡屡从优势敌舰队围捕下逃脱的高手，看来他之所以能指挥劣势舰队（特别是航速上的劣势）在日本近海肆虐半年之久也并不是全靠运气。

随着上村的舰队航向西北，耶森也指挥舰队更向西转。

之前近一个小时向东偏南航行使他的舰队和朝鲜半岛拉开了相当距离，这给了他不小的战术运作空间，而不必冒险进入朝鲜沿海的浅滩区。俄国舰队转向西偏北航向航行，在和日舰重新拉开到5海里以上距离后，同样折向正西北，和日舰齐头并进。

与此同时，交战也在继续，尽管双方已经拉开了5海里距离,这差不多是彼此主炮有效射程的极限，但是炮击再未止息过。

“留里克”号的舰长特洛索夫上校是个老水兵，他是从最普通的水兵开始，一级一级升上装甲巡洋舰舰长这个位置的为数不多的资深军官中的一个。他不是马卡洛夫那种天赋聪颖、才思敏捷的人，但他更像被泼尽污水的菲特格夫特,是个可靠而踏实的老水兵。从17岁加入俄罗斯海军，在“圣安德烈”旗下宜誓算起，他已经为这支舰队服务了将近40年。在其漫长的服役生涯中，它目睹了俄罗斯的舰队在官僚和腐败中艰难壮大的过程，曾满怀希望地看着马卡洛夫和现在的上司耶森等人晋升将军，也同样失落地看着马卡洛夫被官僚和贵族军官团排挤郁郁而不得志，看着精明强干年轻有为的耶森被调赴远东担任这种小舰队的指挥官。特洛索夫很庆幸，自己能成为耶森的下属，很高兴能遇到这位体贴属下关心水兵性命胜过其他的长官……

第四阶段战斗示意图。

耶森端着望远镜，有几分震惊地看着“留里克”号挂出的信号。清楚地理解出这个信号的含义后，他不自觉地放下镜简，但是随后他又举了起来试图再确认一遍。悬挂在其信号索上的旗帜表明了这艘船已经丧失了操舵能力，老旧的“留里克”号正笨拙地转向右边，一边释放烟雾一边向正北方开去，缓缓地离开了俄舰的队列。耶森很尊敬特洛索夫上校这位年纪比自己大的部下，当然，这位老兵也值得他尊敬。

对于“留里克”号的脱队，耶森的第一反应是尽量掩护，给这艘船和特洛索夫更多的时间修理损伤，并带着“留里克”号一起撤退。他下令信号组挂起“维持现在的航向”的信号，进一步减速等待。他不希望日舰被这艘掉队的军舰吸引，而放弃攻击他的“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尽管这不失为摆脱困境的一个不错的办法-—放弃“留里克”号，在日舰集中摧毁这艘老舰的时候，带着行动无碍的“格罗姆鲍伊”号全速撤离。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他就不是耶森了!

06;45时，减速向西北航行的“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不知不觉中已经和掉队的“留里克”号拉开了近4海里距离。上村的舰队并未如他担心的那样丢下自己不管，去集中攻击“留里克”号，而是由2艘日本小巡洋舰朝受损的俄舰发起攻击。耶森不想放弃战友，他指挥舰队毅然调头折向东南航行，向“留里克”号靠拢，祈祷着这艘船能立刻修复故障回归队列……

06:59-08:10时，有些注定将会失去

上村彦之丞目睹着俄国人的困境，他看到了“留里克”号挂出“舵机失灵”的信号，他看着这艘俄国巡洋舰一边释放烟雾一边退出俄舰队列。

这是诱饵吗?他曾这么猜想,猜想这是耶森牺牲局部保全主力的计谋。疲劳干扰了他的判断，他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琢磨这些“罗生门”式的计谋和可能。他决定采取和东乡在3天前的战斗中类似的方式，以不变应万变。他小心地指挥着舰队和俄国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间断地朝这些顽强的敌人倾泻炮火。在这一时刻，从心理上，他和被他追击的耶森，互换了位置。

（上图）追击中的上村舰队，照片摄于航行在队列末尾的装甲巡洋舰“磐手”号。在蔚山之战整个过程中，实力居于优势的上村表现得多少有些“不思进取”，也许他是顾虑到目前他的处境，故宁可稳扎稳打也不贸然行险。

06：47时，当确认俄舰转向东南的时候，他下令舰队转向同样的航向，保持着和俄国人平行航行的态势。06: 59时，当耶森到达掉队的“留里克”号正南方2海里处再度折向西北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下令舰队作同样的转向，紧紧地咬在俄国舰队后边。对于挂出“舵机失灵”旗号脱队的俄舰“留里克”号，他只委派2艘老式防护巡洋舰保持攻击(当然，此时这2艘船再度被甩在后面).而并未调动4艘主力中的任何一艘去加以毁灭。也许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嘴边的肉，吃掉是迟早的事情。现在，他关心的是能不能让另外2艘俄国巡洋舰也变成他案板上的肉。

这一段时间的战斗基本上就是耶森和上村在海上兜圈子，双方绕来绕去但又小心地保持着距离。耶森顾及僚舰“留里克”号的安危不愿独自离去，上村则抱着稳扎稳打的心态，持续用优势兵力压制对手，但又不贸然出险牌，他铁了心要慢慢“婚化”耶森这块坚冰，至于类似倒点热水之类的快捷方式，他不做考虑。到了07:20时，耶森舰队里的那2艘船暂时转向西北航行，而上村的舰队正朝南运动，“留里克”号夹在了他们的中间。这艘俄国巡洋舰释放的烟雾没有能遮蔽住自己，但是却将日舰对耶森舰队的视线统统挡住。战至此时，上村彦之丞也看明白了耶森顾忌的到底是什么、他毫不犹豫地下令4艘日本巡洋舰猛轰“留里克”号，而目睹这一-景象的耶森被迫指挥舰队折向南边,脱离烟雾的遮蔽,暴露自己以避免日舰进一步攻击“留里克”号。

07:28时，“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转向南航行,主动离开烟雾庇护朝日舰猛烈开炮。耶森的期望得到了响应，上村丢下了已经四处冒烟的“留里克”号不管，再度咬上了他们。

在当天早上07:54的时候，耶森率“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开向北面。10分钟前他们停止了向南航行,在海面上走出一个不规则的“S”形之后,转向东北航向，进而将航线指向正北。此时，上村的舰队正位于东南方向，向着西南航行。耶森尝试着将日本舰队主力诱往北面,希望可以给“留里克”号创造向西撤往东朝鲜湾的机会，于是他向“留里克”号发出了“向西航行”的命令，同时率着“格罗姆鲍伊”开向北面。

俄舰的动作上村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令耶森不理解的是看起来一心要吃掉他的上村居然对俄舰转向北航行的态势不为所动，而驱舰向东航行。两支舰队的距离被迅速拉开，15分钟之后的08:09时，耶森已经位于上村以北约6海里处。如果这个时候耶森想跑，则又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此时若他朝正北面全速航行，那么上村追上他可能需要花上5个小时左右。但是他念念不忘的是“留里克”号、在08:10时，“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主动折返向南航行。

蔚山海战全程示意图。

就在上村和耶森周旋的这段时间里，第4战队的防护巡洋舰“浪速”号与“高千穗”号赶到战场，从知悉上村彦之丞中将的舰队发现俄罗斯巡洋舰踪迹起，停泊于釜山锚地的2舰就紧急起航赶来支援。事后、这2艘军舰的航海长称测算到的航速一度高达19节，而2舰的设计速度只有18节，况且这是2艘舰龄已近20年的老舰”，实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对于这2艘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的老舰，上村并不期待什么，他给这2艘船安排下的差事是料理掉“留里克”号，至于他自己则率着全部4艘装甲巡洋舰继续猛攻其他2艘俄舰。

对“留里克”号来说，本来这2艘只装备6英寸炮，吨位加一块儿才及自己一半多的小型防护巡洋舰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况且还是2艘舰龄将近20年的老舰。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不论一个多小时前特洛索夫上校的举动是否有牺牲自己、保全友舰的意图，反正现在的“留里克”号已经在日舰队的多次猛轰下失去了大部分战斗力，特别是07:20时上村舰队对这艘船的那通猛轰。现在，“留里克”号的舵机彻底坏了，主机能提供的动力也只有平时的一半，正靠着人工舵在海上歪歪扭扭地向北开去，船上的大部分火炮都被打哑。

舰长特洛索夫也已战死，船上的大部分高级军官也非死即伤。继续抵抗已经毫无意义，更何况为了挽救自己，“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已经多次折返，代理舰长选择了自沉。

炸毁该舰的企图没有成功，因为舱底许多地方都已浸水，于是在代理舰长的命令下，所有可以开启的通海闸都被打开了，这艘老舰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耶森感到了绝望，他为了挽救“留里克”号已经作了2个多小时的努力，数次往返于海上，和一个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作全力周旋。但是，他的努力、他的拼命，甚至是他拿自己和其他2千多水兵的命作赌注，都未能挽救那艘僚舰。在08:40的时候，耶森终于决定放弃他的挽救行动，带领着“格罗姆鲍伊”号北返。

（上图）老式防护巡洋舰“高千穗”号，此时该舰已经过改装，拆除了原先安装于然舰的两门260毫米“克虏伯”炮，全部换装6英寸速射炮。推测照片拍摄于蔚山之战前不久。

此时，在日舰队的压迫下，“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已经严重受损，舰上水兵也伤亡严重。他们失去了很多次机会，就是为了掩护同伴。此时，“俄罗斯”号的3个烟囱被炮弹打穿，排烟能力下降导致锅炉不能满负荷运转，进而使舰上蒸汽机的输出功率下降,航速降低。“格罗姆鲍伊”号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水线上的多次贯穿破损使这艘巡洋舰的船体内已灌入了500余吨海水，船上的其他部位，诸如傀舷的副炮组等，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到了09:30时，“留里克”号几乎从自己友舰的视野中消失，耶森遭到4艘日本装甲巡洋舰的钳制，使他无力救援“留里克”号。对此他非常懊恼，但又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此时，他仍希望可以将日本舰队的主力尽可能地诱向北方，好让“留里克”号能够只应付2艘实力弱小的防护巡洋舰，从而能够排除故障，单独杀回海参崴。但他手里还能动的这2艘船都已破烂不堪，他现在能做的惟有努力向北航行，将“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平安地带回海参崴。

09:30时，耶森的舰队加速前进，以其所能达到的最大速率向海参崴返航。

（上图）蔚山海战后回到海参崴港进行船体维修的“俄罗斯”号，图中可见船体中部严重受损的情形。由于海参崴没有可以容纳大型军舰的船坞，这艘船等同于被毁………

耶森为被追放弃“留里克”号而懊恼，同样的上村彦之丞因为无法摧毁这看似势在必得的俄国舰队而愤恨。从05:20-09:30时，他的舰队已经尽了一切努力去攻击这支完全处于劣势的俄国舰队,然而结果呢?尽管炮弹数十次地命中敌舰，尽管2艘敌舰时不时地爆炸起火，尽管他们中最弱的一艘已经等同于沉没，但是“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就是一直坚持着继续前进!仿佛无视自己存在一样，穿梭于海上，明明有机会将自己的舰队甩掉，但是偏就不走。

海战进行到快到10:00的时候,俄舰队遭到了开战以来最为猛烈的炮击。上村下令4艘日舰向左靠近俄舰，在逼近至3海里后全力猛轰。

—时间，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残存的2艘装甲巡洋舰四处中弹，不断发生爆炸。“俄罗斯”号的航海舰桥更是遭到日舰直击，副舰长罹难。但是，即使日舰尽了全力猛轰，这2艘幸存的俄舰依然维持着原来的航速和航向前进，在全舰上下被日舰弹雨洗礼的同时，还在调动一切可用的火炮进行回击。

终于，上村感到了厌烦，在他的舰队“浇”了俄舰20分钟以后。

4个半小时的战斗，已经耗尽了上村彦之丞最后一点精力。在和仇人算总账的兴奋过去之后，在目睹敌舰队付出重大代价之后，由愤怒支撑的战意开始从他的心中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疲倦。10:00时，舰长送来了报告，显示出旗舰“出云”号的弹药只剩下了1/4储备。这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迅速地抽走了舰队司令心中最后的耐心。在他看来，以现有的弹药存量实在不足以完成消灭这2艘俄舰的任务。更何况、他的目的已经达成。“留里克”号沉没，“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等于是被弹雨淋了一遍，基本可以认为遭到了严重打击。他完成了之前未尽的职责，继续追击可能面临未知的结果。上村决定放弃了。

疲倦和谨慎征服了日本舰队的指挥官，10:00时刚过、联合舰队第2战队转向南航行，向釜山港返航。

这场酝酿已久的战斗，以双方始料未及的形式爆发，又以这种仓促到怪诞的方式落下帷幕……

尾声

在战斗落幕前的20分钟里，来自日舰的炮火差不多已将耶森逼入了绝境。根据他事后提交给俄国海军部的报告，此时他那2艘巡洋舰已经濒临覆灭。“俄罗斯”号在水线位置上被打穿了11个弹孔，其中8处是在那20分钟内轰开的，而“格罗姆鲍伊”号在相同的地方也被打穿了6处。此外，“俄罗斯”号的副舰长别林斯基战死，两舰侧舷只有脆弱装甲保护的6英寸副炮组也遭到了严重的毁损。

蔚山海战中同样遗受几近毁灭重创的“格罗姆鲍伊”号的舰尾特写。

这2艘船上一共阵亡官兵135人，如果算上受伤的，那么可以被定义为军官折损过半，水兵死伤则超过了200人,

10:42时，在遥远的南边，“留里克”号终于沉没。日方为俄国水兵的勇气而感慨，尽了全力打捞落水者，一共有625人获救，“留里克”号上死伤的人数为224人。

上村彦之丞在他的官舱内安然入眠，他终于睡了半年多来最好的一觉。而明天，他将和东乡大将一样被国民们称为英雄，不再是之前那个应该切腹自尽的该当接受审判的不尽职的懦夫。

尽管没能全歼敌舰，但蔚山海战可以被认为已经实现了最初的期望。上村彦之丞的舰队在事实上打垮了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战斗力，而由于海参崴没有必要的修船设备，残存的“俄罗斯”号和“格罗姆鲍伊”号可以被认为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这两艘船在战争中的之后时间内一直留在港内，再也无法有效地执行破交任务。

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在日俄战争中扮演的只是个小角色，但是它带来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当1941年山本五十六提出袭击珍珠港的设想时，他就举出了这个例子来说明在日本本土附近容留一支不被打击的敌军是多么的危险。他指出，如果不对美国舰队实施打击，后者就会对日本本土发动袭击，这对于日本民众的士气和日本海军的声望将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上图）被日舰救起的俄罗斯水兵。俄国水兵的勇斗使他们的对手肃然起敬，所以日本人尽了全力来打捞“留里克”号上的落水士兵，并对他们大加优待。

从往后的事实看来，俄军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行动还为日本显示了一个严重而且长远的战略问题——如何才能保护漫长的海运线?

在小岛上龟缩了一千多年的日本人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保护自己与海外的沟通与航运。其他那些拥有庞大海外帝国的海上国家，例如英国和法国，早已就如何在战争中为自己的商业和军事航运提供远洋护航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正在急速发展，眼睛牢牢盯着舰队决战的日本海军，却忽略了这些。

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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