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张小兰

文/海藍之谜

1992年的时候，我从职高毕业后，就回到了乡下家里。

我家住在江边，属于平坝地区，土地非常肥沃。

当时村民们种植的大都是就是小麦和水稻，但是我父母比较勤快，他们一般都种大葱和蒜苗，芹菜、香菜等经济作物，然后用人力三轮车拖到农贸市场里批发，这比种粮食要划算一些。

我姐姐嫁在县城边上，她在服装店里卖衣服，我也到了20岁，就对父母说：“我想跟着同学去广州打工。”

母亲却说：“走那么远去打工，又能挣几个钱？我和你爸整天都在地里忙碌，要赶早去买菜，你还是在家里帮我们做做饭，洗洗衣服，等多两年，让你姐在城边上帮你找一户人家，以后的日子也才能轻松点，女孩子工作好，不如嫁得好。”

我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但是那段时间，爸妈天天忙着去地里栽大蒜，加上天气热，我就决定在家里再待一段时间，也能帮他们做些农活。

那一天中午，我正在地里帮着插蒜种时，母亲就在一旁叫我：“兰兰，快中午了，太阳也晒，你先回家去做饭吧，我和你爸等一会儿就回去吃饭，下午再来种剩下的。”

我知道父母疼爱我，总是把轻松一点的家务事让给我做，他们宁愿自己在外面晒着大太阳种地。

但我也习惯了母亲的安排，当即就站起身来，从地边拔了几颗青菜，就匆匆忙忙赶回家去做饭。

走出我家的菜地，就是一条用泥沙和鹅卵石铺成的机耕道，这是我们村子通往公路的主道，但路不是很宽，如果两辆汽车同时过，都没法错车。

我提着青菜，在机耕道上漫不经心地走着，这时候我听见背后传来“腾腾”的机器声音。

我转身一看，是一辆拉着沙石的拖拉机，我心想，这是我们村子里谁家要建房子了吧，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脚稍微往路边挪了挪，继续赶我的路。

那时候，机耕道因为还不是水泥路，下雨后人和车辆经常行走，就形成了凹凸不平的路面。

所以拖拉机在经过我身边时，可能轮胎被路上突出的石子绊了一下吧，车子突然转向路边，我来不及躲闪，左腿已经被车身撞上了。

我只觉得脚下一麻，就跌坐在了地上，小腿在一阵麻痹过后，就是钻心的疼痛。

拖拉机在我的哀叫声中，已经停了下来，从车上跑下来一个穿着旧军装的男子，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慌，急急地问我：“撞到你哪里了？”

我坐在地上，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指着自己的左小腿，痛苦又恼怒地喊道：“你是怎么开车的？我的腿被你撞断了，这下我不能走路了……”

男子长得比较高大，看起来也身强力壮，他弯下腰，看了看我的左小腿，就一把背起我，向公路边跑去。

我又羞又怒，不停地在他的背上挣扎，用手拍打他的胳膊，吼道：“你想干什么？”

他一边跑，嘴里一边说：“你就不要乱动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大声说：“你是想推卸责任，掩盖罪证吧？”

他却跑得更快了，一边气喘吁吁地给我解释：“我把你撞伤了，我会负责把你治好的，求你不要闹了，我也是才开拖拉机不久，经验不足，你大人大量，就原谅我一回吧！”

因为疼痛，我的手攥紧了他的衣服，这时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绿色军装，我便忍不住问道：“你当过兵？”

他说：“是的，我叫周军，当过3年兵，去年才退伍回来，我才跟着我爸学开拖拉机拉货。”

“真的，我平时都是很小心的，但没想到今天会出意外，小妹，你放心，我以军人的人格担保，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当兵的人，有一种天生的信任感吧，所以，我虽然腿部还是疼痛难忍，却也没有再继续和他吵闹了。

周军把我背到了大马路上，这时恰好过来了一辆大巴车，是我们附近一家大型肥料厂的厂车，一般普通老百姓是不让坐的。

可周军却一个劲地向厂车挥手，司机可能看到他还背着一个人，情况紧急吧，便也开了特殊通道，让我们上了车。

周军背着我来到县上的骨伤科医院，医生给我照过片后，发现我的左腿骨折比较严重，还需要动手术治疗，他说这个过程会很缓慢。

我哭着对周军说：“这下糟糕了，我的腿被你弄瘸了，以后残疾了怎么办呀？”

周军也吓得脸色苍白，但他没有犹豫，对医生说：“无论如何，请你们都要让她的腿恢复到正常，花多少钱都要帮她把腿治好才行。”

我在骨伤科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虽然周军通知了我父母，让他们来照顾我，他家里会承担赔偿费。

但周军本人还是每天都到医院报到，任我母亲怎么埋怨他，他都只是陪着笑脸，态度谦和地在旁边帮着照顾我。

所以，我对周军的怨恨也淡了许多，他肯定也是不想伤到我的，这都是一个意外啊！

我出院回到家后，基本上只能卧床休息，什么都干不了，还需要母亲时刻照顾我，耽误了她不少的功夫。

母亲也因此天天都在抱怨，说一定要让肇事人周军家里大大赔偿一笔，不仅要赔偿我的医疗费、营养费，还要补偿我们一家的误工费，不然损失就太大了。

周军依然在开拖拉机，到处给人运建房的砂石、砖块，但他只要有空，总会提着营养品，到我们家里来看我。

我和他聊天时，才知道我们都是住在一个乡上的，只是他家在2生产队，我家在8生产队，相隔了有7里多路。

周军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他自己从部队回来后，一时间找不到工作，就跟着他父亲学习开拖拉机。

周军的父亲在很早以前，就是公社里的拖拉机驾驶员，那时候主要是开拖拉机给集体耕地，后来分产到户，大伙就渐渐用牛来代替拖拉机耕地。

周军的父亲便转了行，用拖拉机跑起了运输，那时候农用车还比较少，农村上建房，一般都用拖拉机运砖运沙。

所以周军父亲跑运输的生意不错，他便也希望儿子能传承他开拖拉机的手艺，这至少比单纯做农民种地挣钱多。

我笑着对周军说：“你的技术还是差了点，如果以后我的腿真瘸了，你挣的钱恐怕赔我都不够，我这辈子肯定要让你负责到底。”

周军说：“你放心，如果你的腿不能恢复正常，我就把自己的腿拿给你用，随你使唤。”

我瞪着他说：“我才不稀罕你的臭腿呢！”

他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尽力挣钱赔偿你就是了。”

看着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好笑，就说：“我在家里本来要帮爸妈做饭的，现在我的腿受伤了，那你就帮我下厨房吧？”

周军倒真的去做了一次饭，但他在自己家里可能从来没有下过厨，给我们在柴灶煮饭时，竟然把米饭全烧成了糊锅巴，菜也炒得半生不熟，还咸死了，弄得我们全家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但周军也懂得变通，他不会做饭，就屁颠屁颠地跟在我爸妈身后，去帮他们做地里的活，我爸妈看他做事勤快，说话又有礼貌，倒也不忍心再责备他什么了。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3个多月，我也能自己慢慢走路了，虽然腿还是有些不灵便，但生活能基本自理了。

周军帮我结算了医疗费和营养费，母亲本来还想让他赔偿误工费，但我阻止了母亲。

母亲不满地说：“你被周军撞伤，这么久都没有做事，现在也还不能正常走路，叫他赔偿点误工费，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说：“妈，这都是意外，你做人就不要那么苛刻了，周军家也不富裕，你何必去难为别人呢？再说，周军还亲自下地帮你们干活，这也要算工钱吧？”

母亲瞪着我，责备我道：“我看你是被撞傻了吧？胳膊肘居然往外拐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的确，这段时间周军经常来我们家里，给我买来很多吃的，还非常关心我的伤势，我每走一步，他都跟在我身边，随时扶我一下。

不知不觉间，周军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那憨厚又率直的笑脸，就悄悄驻进了我心底，我怎么都挥洒不开。

所以，我不忍心周军被母亲敲诈得太多，那样，他回家一定会被他父母责怪的，我都能够想象到他低着头，被他父母训斥的可怜模样了。

既然我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当然不想因为车祸赔偿的事，让我们两家成为仇人。

第二年春天，我的腿已基本恢复了正常，姐姐也拜托在县城大商场上班的朋友，帮我找到一份卖衣服的工作，我便开始上班挣钱了。

不久后，姐姐又帮我说了一个对象，是姐姐他们一个村上的，就住在县城的一个菜市边上。

姐姐回家对我爸妈夸道：“小伙子姓王，叫王明富，他家里的条件，在我们队上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王明富的父亲经营着菜市场最大的猪肉摊，这些年赚了不少的钱，他家在公路边修了3层的楼房，有门面，楼上也租给别人开旅馆，小妹如果嫁过去，不上班也有钱用，多享福啊！”

我故意找茬说：“他父母有钱，也是他父母的，关他什么事？”

姐姐笑道：“王明富读完初中，就跟着他爸卖猪肉了，现在他自己单独开了个肉铺，不也是会赚钱的能手吗？”

我爸妈听了，对姐姐为我物色的男朋友非常满意，连声说：“要得，要得，你回去就安排一下，让兰兰和他们尽快见面，早点把事情定下来。”

我一听就吓住了，连忙对母亲说：“我不去，相亲多尴尬啊，两个人又没有感情基础，硬拉在一起生活，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母亲瞪着我道：“你知道什么，我和你爸不也是别人介绍的？还有你姐姐，我们都是相亲结婚的，现在不是一样过日子吗？”

我说：“你们是过去式，反正我不会像你们那样，我要自己选择结婚对象。”

我表明立场后，就溜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不想再去听母亲和姐姐的唠叨了。

但是我也知道，母亲是一个比较现实又精明的人，她想找的女婿，自然是希望对方家世优裕，王明富家里是卖猪肉的，有钱又有肉吃，母亲肯定会紧盯着我，想方设法促合这门亲事。

我心里有些发慌，我该怎么做，才能逃避父母和姐姐的这番“好心”呢？

这时候，我不由自主想到了周军，他那身着绿军装，英姿勃发的身影便涌到了我的脑海里。

对，我去找他想办法。

我拿定主意，第二天便去找了周军，故意在他面前做出了一副愁苦的样子。

周军吓住了，连忙问我：“你的腿又疼了？”

我点头，哭丧着脸说：“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动就疼，走路都一拐一拐的，这下我真成瘸子了。”

“那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周军想去推他家里的自行车，被我挡住了。

我说：“去医院有什么用？这条腿一会儿疼，一会儿又不疼，可能医生也没有办法医治，我自己还能扛住，可是我成了瘸子，就只能成老姑娘了。”

说着，我就硬挤出两滴眼泪来，伤心地说：“我姐姐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可是对方见我走路一瘸一拐的，就没有看上我，我……我这下想嫁都嫁不掉了！”

周军听了，居然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认真地对我说：“他不要你，是他没眼光，你放心，我撞了你，就会对你负责的，如果真没有人娶你，你就嫁给我好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听了，顿时就心花怒放，可是我一个花季少女，怎么着，也要维持我的淑女形象吧？

所以，我就微笑着对他说：“好，周军，你说话要算数，我们现在就约法三章，如果真没人娶我，我也就勉为其难嫁给你，让你承担起你应该负的责任。”

我心满意足地去上班了，后来，不管母亲和姐姐怎么劝我，我都没有答应和王家的儿子相亲。

相反，我还对父母摊牌了，说我已经有意中人，就是撞伤我的那个兵哥子周军。

母亲的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她大声说：“兰丫头，你怎么那么傻啊？那周军有什么好，做事毛毛糙糙的，他家里也在农村，难道你还喜欢去他家里种地吗？”

我说：“妈，周军当过兵，做人做事都有担当，嫁给这样的男人，我觉得有安全感。”

“虽然周军家也在农村，但我们都还年轻，想要以后的生活好，我们可以自己去努力创造，结婚就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也觉得周军不错，他说：“我看这孩子憨厚老实，来我们家从不闲着，做事稳重，如果兰兰真和他成了，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母亲虽然有些不悦，但有父亲支持我，她就成了失利的一方，我也就光明正大的，和周军谈起了恋爱。

这下连邻居们都啧啧称奇了，纷纷对我说：“兰兰，你和周军真是不打不相识啊，一场车祸，居然成全了你们两个年轻人的好事，这可能是老天爷在为你们牵红线吧？”

嘿嘿，这还真说不准呢，我和周军因为一场意外，居然就从陌生人变成了恩爱小情侣，这不无是天意使然啊！

周军的父母也觉得很惊讶，当周军跟她们说，他要娶我为妻时，他母亲也是楞了好半天，才喃喃地问她儿子：“你是真爱她，还是因为车祸而对她负责呀，儿子？”

我也不知道，周军对我是不是真爱，但时间不会作假，可以证明一切吧？

我们结婚后，周军又开了几年拖拉机，但随着大货车的普及，拖拉机的用途越来越少。

于是周军便转了行，到他一个战友的修车铺学习修汽车，后来他也入了股，他们一起把修车铺发展成了修车厂。

虽然我们这里是小县城，但周军他们合伙的修车厂生意一直都还可以。

我们在县城里买了房子，安了家，儿子读完大学后，也马上要成家立业了。

至于我和周军的感情，也还过得去吧，但只要他让我做家务，洗衣拖地时，我总会习惯性地叫唤：“不行啊，周军，我的腿疼又犯了，还是你去做吧！”

久而久之，便让周军看出了猫腻，他忍不住抗议道：“张小兰，你就继续装吧，你已经把我骗到了手，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说：“本来就疼嘛，一碰到天气变化，旧疾就会复发，老人们都知道这个理。”

呵呵，他就只好不吭声了，乖乖地去洗衣做饭，伺候我这个“老病号”。

只是有一次，周军喝了酒，还真去问了他的岳父岳母，我当初是不是真的因为腿疾，相亲被人嫌弃了？

因为这个事情，他一直觉得良心不安呢。

我老妈不满地说：“这兰兰，当初她到底是怎么骗你的呀？我们倒是想给她介绍个条件好的，可她眼里只有你这个肇事者，哪里还肯去相亲呢？”

怎么办？我老妈怎么能这样呢，我是她亲闺女，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就戳穿我的那点小秘密，以后我在周军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啊？

不行，我一边忙着给老母亲猛眨眼睛，一边大叫：“老妈，你是年龄大了，健忘了吧？我本来就是受害者呀！”

对，我一定要保持淑女形象，不能让周军知道我的小心机。

否则，以后我还怎么能把他的心拽得死死的，心甘情愿疼惜我到老呢？

大家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