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回了一趟广西大学，和母校母子团聚了半天。

开心有三分，但内心充斥着的大部分还是失落、伤感等各种情绪组成的混合物。

西大变化好大，大到让人难以辨认。如果西大母亲是一个活体，我想我大概会跟她来一次滴血认亲吧。

别笑，如果你曾是西大学子，下面有你哭的。

01

行健，再也不见

先从行健说起吧。这次回西大，主要是去和行健道别的。

根据自治区人民政府2021年的文件，广西大学行健文理学院将在这个夏天被划上办学的休止符，转而与广西农业职业技术学院、自治区畜牧研究所共同成立广西农业职业技术大学。

创办于西大东八教学楼，辗转过邕武路16号，最终落定于秀灵路75号，行健在22年的校史里，共有18年招生，录取大约4.5万人。

我不是行健录取过的一员，但在行健有过很多无法磨灭的记忆。

我预约从西大正门入校，费了点周章才来到行健。

也许是来的时候不对，行健的大门没有校车待客，无人值守，无人问津。

篮球场上空无一人，球场周围也不见噍类。北苑餐厅的外墙被风雨侵蚀出了裂痕，像是这栋未老先衰的建筑的皱纹。下午的阳光刚好打在学校招牌的“行”字上，因丁达尔效应形成几道淡淡的光柱。

餐厅下的商业街，十几年前的这个点，已经熙熙攘攘了，但现在只看到学生三三两两。铺面的卷帘门有一半多是关着的，开着的另一小半，店员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择人流量密集之地而栖的几家品牌奶茶店，提醒了我这校园里巅峰年份曾有超过13000个学生。

2020年9月，行健最后一次招生，招了3000多人。这是行健的最后一届，也是最孤独的一届——他们不但要面对毕业时离开校园的不舍，更要品尝告别整个校史的苦涩。

在距离篮球场不远的地方，一块红底白字写着“新生卧具发放处”的招牌被遗弃在萋萋荒草中。大概4年前迎接完新生之后，它就再无用武之地。

在北苑餐厅楼下遇到一位白白净净有点微胖的男生，他背着双肩包行色匆匆，我跟他搭讪，问他为什么校园里人这么少，他说因为只有大四一个年级了，而且大家都外出实习，所以校园里才这么冷清。

我又问他校园以后会作何用途，他说西大的学生会有部分搬过来。我后来注意到，就在行健旁边，几年前新建了几栋西大的学生宿舍楼，分别是东28栋、29栋、30栋。

走出行健大门，我发门前这条路两旁的树在十几年间已长得遮天蔽日，仿佛两排迎来送往的亘久不变的礼仪队，惯看秋月春风。

树下，两个中年人架着专业的设备在拍行健旁边湿地里的白鹭和池鹭。树上有很多鸟儿扑腾翅膀，喈喈鸣叫。远处传来几声布谷鸟叫声，“布谷布谷布谷”，这时候听起来倒像是夹壮的“不哭不哭不哭”，竟然觉得有点凄婉。

再见吧，行健。

02

西大花好多，花了好多

从行健出来后，我用脚把西大又丈量了一遍，留下了25000多个脚印。继上一次我来西大之后，转眼又过了3年。

行健的变迁让我心里有几分唏嘘，所以在逛西大的时候，就想着多去看点风景来提振精神，对冲一下情绪。

这个季节，西大最好的风景当然是花。

水葫芦开着蓝紫色的花↓

槭叶瓶干树和凤凰木开着火焰一般的红花↓

台湾相思开着金黄色的花，蒜香藤开着紫色的花。

群芳争艳之时，最被偏爱的西大荷花有恃无恐，迟迟不肯入局，只派了几朵早熟的花作为先锋，来探探夏天的成色↓

虽然一大片荷塘，只能看到一两朵傲立的荷花，但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色差，更能让人一下子读懂了“朱华冒绿池”的意境。

然而，当我把西大深度地漫游了一遍之后，我才发现，最惹眼的其实不是鲜花，而是西大的“有钱花”——毕业十几年，西大新添了很多重量级的大楼。

最重要的一座，当属汇学堂，竣工于2019年6月，建筑面积1.9万平方米，由1721座的大剧场和366座的多功能音乐厅及两组排练厅教育用房等部分组成。

建筑内部，正在展出毕业生的优秀毕业设计。江山代有才人出，细看了一会儿，有些毕业设计做得真好，比我当年做的要好几个数量级。

墙面上有天马行空的绘画，走道里有学生设摊好像在卖文创产品，楼下有一群衣着嘻哈的男女准备排练某个节目——现在的大学生活，真让人羡慕嫉妒恨。

在汇学堂的东北方向，是总建筑面积约2万平方米的综合体育馆，有游泳馆、羽毛球馆等，楼上还有健身房，我进去的时候，刚好遇到几个男生在“撸铁”，他们发达的肱二头肌让我汗颜。

还有大学生活动中心、荟萃楼等等。

以前，西大最标志性的建筑是综合实验大楼和图书馆，如今，它俩已沦为前浪。

大量的新建建筑，像一颗颗震爆弹，让我在某一个恍惚间，找不到对的方向。

03

变了的，就再回不去了

西大的变化，还不止体现在这些相对宏大的事物上，一些更细节的地方，更让故地重游的人感到扎心。

学校大门变了。新的大门非常气派，但钢筋混凝土浇灌的门头和门柱，把空间一分为二，它像一道结界，界内是校园，界外是社会，泾渭分明。而上一代的大门，只立一块石碑为标记，是一扇很“形而上”的大门，让校内校外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分隔。

我很怀念那时候的大门，当年走进了那扇门，就认定自己一辈子都是西大人。

屹立在中轴线上中心点的综合实验大楼远看和从前一样没有一丝丝改变，但走完三十几级阶梯后，我发现它早已经变成了海洋学院（成立于2014年）的大本营。

遥想当年，我们在这栋楼里上微机课，戴眼镜、头顶发量稀少的年轻计算机老师在教室前面讲课时，我们一群男生在局域网里联机打CS1.6。老师从男生们面部表情的变化中识别出了玄机，迈着碎步要下去查看时，我们便用快捷键和鼠标迅速切换到课程页面，从没被抓现行。

综合实验楼南侧，那棵长得像一朵硕大无朋的西蓝花一样的榕树，是我的旧时相识。十几年了，它沉重的枝干要靠一根根钢管作支撑，像拄着一根根拐杖。气根悬挂，如同老树用来装嫩的空气刘海。

综合实验楼西北侧，原来的中加国际学院的教学楼，现在改弦更张成了科技馆，馆门紧闭。馆前种着5棵树，1棵是凤凰木，另外4棵也是凤凰木，“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想起某个好久不见老朋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万万不敢相信这条路竟然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南苑路↓狗洞是南苑路的魂，没有了狗洞，这条路变得失魂落魄了。

原本年老色衰的6A，外墙翻新后，有种老太太穿新衣的感觉。

我生平第一次有幸走进6A内部（读书时有贼心没贼胆而且一楼还有宿管），没有人阻拦，我往左右走廊望去，空空如也。

后门有个中年人在搬桶装水，他告诉我，现在6A不作宿舍用途，改成了校友之家。看来，我到家了。

6A的变化还没完。在靠近南苑路的一端，现在改造成了“相思树下”主题的微型商业街，有水果店、小卖部、文印店等，算是保留了狗洞的一粒火种。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宿舍楼和宿舍楼之间的公共空间，被一张张铁网圈起来了，成了两栋楼之间私享的院子。

西校园27栋是我读书时候的根据地。本想上楼找找旧日足迹，但一楼有门禁，闲人免入。一楼的架空层，原是停放自行车的地方，现在都被精装成了各种活动场地，带空调，有电视，摆着桌椅，有一间看起来还是个小食堂。不少学生在里面，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手机，沉迷于学习。

饭点到了，经过西苑旧址时，又看了一眼那片大草坪。草地上空空荡荡，但我脑子里浮出了西苑和那条金融街的影像。

走到博翠楼附近，我灵敏的鼻子嗅到了饭菜隔空传来的暗号。走进食堂，点了三菜一汤和两个包子，18.5元。

吃完这一盘，就又到说再见的时候了。下次再来，将是何年？

04

唯一不变的，是永远在变

变化是人类悲伤的源泉之一。再不能见的行健，年年岁岁不相同的校园面貌，“形神兼变”的西大真的一度让我心里堵得像要心梗发作，也惊异得如同那个“烂柯人”。

在西大越来越陌生的校园里转悠时，情绪不稳定的天空莫名其妙下过一阵小雨，雨点打在脚下，多像归来已是中年的我在感受人事半消磨后的“泪替”。

但是，“万事万物永远不会停止变化”大概是人世间的第一定律吧。

只要太阳照常东升西落，只要地球仍然以7.292×10^(-5)弧度/秒的角速度自转，地球表面的一切都不会停止变化。

下此便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