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重生文——《人美为患》

冰冰评小说 2024-06-22 14:17:15

文案:

卫姌的上辈子:婚前落魄士族贵女,婚后无宠无爱门阀贵妇,十年没能捂热丈夫那颗心,原来不是他天生铁石心肠,而是心里早就有人了。

卫姌觉得没劲透了,你早说啊,白瞎了她十年美好岁月。刚在她决定以后要随心所欲自在过活的时候,突然遭遇横祸死了。

获得重生,卫姌没兴趣再去捂热一块石头,为了躲避这桩婚事,她穿上男装,顶替了过世胞兄的身份,打算舍弃女儿家感情,为家族振兴贡献一份力量,等等,怎么身边的人个个都像断袖?

男主:吾日三省吾身,吾看贤弟心乱乎?吾是断袖乎?吾该下手乎?

预警,预警,预警(此处重要,请观文前先看)

1、在意c不c的,赶紧关文逃走。

2、作者土狗,文风古早。此文女主万人迷,男主前期海王,后期忠犬。不喜者赶紧关文逃走。

3、仿晋,经不起考据,在意者赶紧关文逃走。

4、苏与狗血齐飞,不适者赶紧关文逃走。

正所谓,美人如玉,公子无双

试读:

第一章

  夜色低垂,新月东起,三元观的正殿内烛火如豆。

  谢家婢女宝绿手持油灯缓步进殿,看向供案前坐着的女子。那是个美人儿,二十五六的年纪,上着窄身孺杉,下头一条曳地的折裥裙,她歪歪地坐在蒲团上,要说恭敬谈不上,只微微抬头,端目仰视供案后张天师塑像。

  宝绿道:“娘子,夜深了,房间已经收拾好,尽早回去歇息吧。”

  卫姌侧过脸来,她肌如白雪,鬃若堆鸦,在那昏暗的灯火下美丽姿容让殿内仿佛都亮堂了起来。她的身上别无饰品,发髻上簪着一朵橙黄的秋菊,清早折的花,此刻花倦叶疏,黯然失色,但在女子的发上却残留几分楚楚韵致。

  卫姌坐直身体刚要起,久压的小腿酸麻让她又跌坐回去,宝绿赶紧来扶。手摸到袖下腕骨瘦削,只手可圈,她心下一酸,劝道:“娘子保重身体。”

  卫姌站起后,从手腕上褪下一圈玉珠,双手托着,恭敬放置在供案上。

  宝绿讶然,“娘子最爱此物,怎做了供奉?”

  玉珠的品质一般,在谢家这种顶级门阀里根本不算什么,卫姌日夜戴着不肯离身,十分爱惜,今晚却一反常态,把玉珠放到了供案上。时下道教昌盛,诸多士族都信奉天师道,谢氏也不例外,这次阖府来到三元观,就是为了听观主讲经。天师道的规矩,放上供案即为供奉,不得取回,不然视作不敬。

  卫姌手指轻轻在玉珠上抚过,“这是娘亲留给我的珠串,如今三年孝期已满,供奉天师,为我娘求个来世安稳。”

  宝绿道:“娘子孝心,卫老夫人泉下也能得知。”

  卫姌轻轻摇头,睫羽低垂,让人瞧不清脸色。

  外间风声如诉,轻轻叩打窗扉。

  宝绿正欲扶卫姌回房,只听到她轻声问:“白天观主所说道法神妙玄通,你信吗?”

  宝绿毫不犹豫道:“婢子信。”她看了眼供案,“娘子可是许了愿?婢子刚才听说,郎君明日就要到了……”

  谢氏郎君谢宣,世间少见的翩翩郎君,名传天下,无人不知。

  像谢氏这样的江左高门,历代皆有出色子弟,谢宣就是这一辈里的佼佼者,年纪三旬不到已经身居高位,为吏部郎,深受天子信赖。

  宝绿身为谢家婢女,提起谢宣语调也稍高了些,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但她说完,转眼看到卫姌一脸冷淡的神情,心下咯噔一声。

  “娘子……”宝绿嗫嚅,想劝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偷偷瞥了眼卫姌,心里无比纳闷,娘子这样世间罕有的美貌,为何郎君丝毫不为所动,夫妻两个从年少成亲到如今,都已经快十年,却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卫姌面无表情,在听到谢宣明日将至的消息,甚至还拧了一下眉头,隐隐透出不耐。

  曾经知道他的消息就会展颜,但那份感情在这些年里早已经被消磨地点滴不剩,如今在听到他的名字心中难起半点涟漪。

  原应是这世间最亲密的连接,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

  卫姌微微垂了眼,想起刚嫁入谢家的那段日子。

  谢宣美词气,有凤仪,在高门弟子中亦是出类拔萃,是她托付终生之人,她怎会不动心。谢氏不比卫家,在会稽的主宅人丁兴旺,如盘根错节的老树。她是高嫁,初来乍到,谢氏门第显赫族人眼高于顶,不知道多少人轻视她。卫姌除了随嫁的丫鬟并无亲近的人,所受委屈无处倾诉,背后不知偷偷流了多少次眼泪。

  在她眼中,谢宣是芝兰玉树般的君子,不通俗务,所以未曾向他提过一句。况且自成婚后,谢宣的态度不咸不淡,两人相处犹如陌生人同居一屋。她感觉到他虽然就在近旁,却好像依旧隔着很远。

  这也并非是错觉,婚后不久,谢宣接到朝廷征召。他未及弱冠已经按九品中正制评为三品,被征召入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前两次都被他拒绝,但这次谢宣决定应召前往建康。卫姌也暗自高兴,只盼跟随他离开主家去过简单些的日子。

  谢宣却告诉她,他要只身前往建康,让她留在会稽照顾母亲族人。

  卫姌心凉了半截,第一次弱声央求他,说想随他一起前往建康。

  谢宣道:“我初来乍到,朝中局势诡谲多变,恐无心顾家,你还是安心留在家中,等我消息。”

  他神色温和,决定却不容更改。

  这一走就是三年。卫姌每月给他寄家书,告知家中事务,也大胆袒露心迹,倾诉思念。谢宣回者寥寥,书信中言辞平淡,从无一句关怀私语。卫姌也并非傻子,哪能不明白,谢宣对她并无情意。

  那时她还年少,心想这是相处时日太短所致,只要她体贴关怀,总有一日能叫他软化。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谢宣又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铁石心肠。

  可叹她坚持数年如一日,却成了谢氏的笑话。

  谢宣也曾几次归家。卫姌总是温柔小意体贴相迎,从不曾露出丝毫怨怼。

  那次谢宣回来,这是两人成亲的第六个年头,卫姌在廊下听见谢氏女眷议论。

  “你看她这两日装扮得如穿花蝴蝶一般招摇,生怕别人不知她是谢宣夫人。”

  旁边有人嗤笑,“任她如何花枝招展,在郎君眼里也如同敝履。”

  卫姌并不是任人揉捏的性子,但这一刻仿佛是心底最隐秘羞耻的一层布被人捅破,她愤怒之余,心底漫起的确是委屈和寒意。她站在树下,任由泪水淌满脸庞。不知多了多久,她忽然瞥到谢宣站在不远处假山石旁。抬眼看去,谢宣隽拔不群,经历过官场周身透着清贵。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卫姌已经记不起当日的心情,到底是羞愤还是心寒到了极致。

  只是那时开始,她彻底明白,谢氏郎君的心可能真是玉石做的,寒彻冻骨。

  她对捂热石头再没有当初的热诚,家书依旧,只是再没有往日倾诉衷肠,犹如例行公文。又过一年,卫姌听闻江夏附近发生蝗灾,有流民作乱,她不由担心母亲。自她出嫁后,母亲离群索居,与族人相隔甚远,家中只有几个老仆照料。

  江夏会稽相隔千里之远,她忧心不已,写了一封书信托谢宣联系江夏官府士族,多加照看她母亲。书信出去月余,还未收到回信。卫姌收到族人报信,母亲所住老宅被流民攻占,乱中误伤致死。

  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随后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半年。

  无人知道她已心如死灰,再无半点盼念。

  谢宣从建康回来一次,押了个小厮同来,说就因他擅作主张把书信搁置一旁,这才耽误了大事。

  卫姌黑幽幽的眼眸在小厮身上转了圈,只淡淡说了句,“那就处死吧。”

  谢宣愕然,恍若从未认识般看着她,“他虽犯大错,但事前并不知书信内容,非是故意,罪不至死。”

  卫姌冷冷一笑,不再多说半句。

  她已看透他,不愧是谢氏新秀,对族人温和宽宥,对不在意者却冷淡至极。她恰巧就是他不在意者,而小厮还姓谢。

  时隔半月,那小厮死于街边争执,被醉汉连捅数刀,血染红了半条街。

  这时谢宣还未回建康,急匆匆来到后院,神色冷肃,一进门,瞧见卫姌低头抚摸着一串玉珠。那是卫氏从江夏送来,说是找回的卫老夫人遗物。

  卫姌朝他望来。

  她容色冰冷,眉宇间倦色淡淡,更有一抹利刃般的寒意。

  两人相隔不过几步,却像隔着千山万壑。

  谢宣又回了建康。卫姌连家信都懒得再写,时而邀约相熟的妇人,或杯觞路酌, 或弦歌行奏,享受高门士族女子该有的恣意畅快。

  就在前不久,家中侍婢整理旧书,将谢宣特意提及的孤本挑出防蛀晾晒。有一本被抖落在庭院里,当中夹着的纸笺恰巧飘在卫姌脚边,她弯身拾起,纸上一串娟秀字迹,下面还有谢宣亲笔题注。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婢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原来这就是谢宣无情的根源,他已心有所属。卫姌嗤笑一声,将纸笺抛开,扬长而去。

  他无情,她亦再无意。此时她心中所念只剩下诚心供奉天师道,不为别人,只为母亲求一个安稳来世。

  殿内烛火摇曳。

  宝绿被窜进门缝的风吹的一激灵。

  卫姌抬头看着张天师塑像,油灯冒出的青烟徐徐上浮,飘至神像脸前,模糊了天师眉眼间的威严,倒显得有两分慈目。他俯视下方,目光悠远。

  卫姌恍惚出神,仿佛有一道神秘的声音从亘古传来。

  “你想要什么?”

  卫姌沉寂苦索的心微微悸动。

  “我不甘。”

  那个声音沉默,似乎在等待着。

  卫姌眼中泛起一层湿意,她已没有至亲,没有亲眷,没有真心挂念她的人。

  她的喜怒哀乐无人在意,她的孤寂,怅惘如同尘埃。

  “我不甘心,这样的一生。”

第二章

  宝绿扶卫姌回房,简单梳洗睡下。

  卫姌闭上眼,脑里还残留着方才离开主殿看到天师塑像的异像和声音,她问宝绿是否看见,宝绿却一脸茫然说没有。一时之间卫姌也难以分清是不是恍惚间她生出了幻觉。

  三元观是山中清修之地,夜间更深露重,寒风簌簌。

  睡到半夜,卫姌却被热醒,睁眼看见窗外火光一片,烟雾从门缝往里钻,只须臾功夫整个房间就充斥着熏人呛眼的浓烟,她仓促间吸进一口,眼睛和喉咙瞬间一片辣疼。

  客房是错落间隔的小院,她住在最偏僻的一处,外面有道童人敲锣喊着走水,又有仆役婢子惊呼,乱成一团。这些声音也隔着院落显得有些远。

  卫姌下床披上外衣,捂住口鼻,耳边听到宝绿惊恐呼叫娘子的声音。她转头一看,火苗已经从门缝下窜入,热浪滚滚,只一眨眼,火苗已经从外及内,顺着门框攀延,窜上木梁。

  外间呼叫越发仓皇急促。

  门前火光刺目恍如白昼,卫姌忽然生出一丝明悟与豁然。

  此生已是如此,用何种方式走到尽头又有什么区别。

  她缓缓闭上眼,呼吸间全是炙热的火浪,等待死亡的降临。

  眼前骤然一黑,想象中灼烧的痛苦没有来到,四面冲击而来的寒冷让她哆嗦,猛地又睁开眼。

  卫姌的身体被水流裹挟,沉沉浮浮漂着,她恍如梦中,骤然从一个噩梦又陷入另一个,前一刻还在火光包围之中,下一刻却被扔进水里。

  卫姌心头惊惶,但水流湍急,根本没有思索的时间。她只是恍神片刻,又被河水卷出老远。

  四周一片漆黑,抬眼可见寥落星辰缀于苍穹。

  她伸出手,想抓住借力之物,但用力两下都没勾着什么,河水激流到了一处落差处,水流更急,她浮浮沉沉,随着水流失重往下浸入水中,眼耳口鼻全灌了水,喉咙尤其难受,倒呛了两口水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命悬一线之际,卫姌激发出一股拗劲,咬牙蹬腿摆臂,身体又浮上水面。她呼吸两口,虽不知道为何突然到了此处,只一心先摆脱困境。卫姌懂一些泅水技能。刚才顺水落下后到了一片缓坡,她缓慢朝岸边靠拢,在几乎快要力竭之时,终于摸到岸边砂石。

  卫姌缓慢爬上岸,嘴里呕出河水,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喘息着,茫然四顾。

  她忽然想起什么,忙低下头。

  夜色苍茫,没有灯光,她的双手纤细稚嫩,明显小了一圈。

  卫姌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她惊疑不定,怀疑自己坠入梦中。可夜风袭来,寒意从湿透的衣服往皮肤里钻,刺骨的冷让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她垂着头,披头散发,浑身淌水,犹如一个从夜河上岸的水鬼。

  可她知道,现在的情况比水鬼更诡异,更惊悚。

  卫姌闪过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摸了摸衣裳,进一步确定了想法。她身上是一件男子的大袖絺衫,袖摆宽大,刚才在水里让她手臂摆动极为吃力,当时紧急并没有多想,现在才知道原因。

  絺衫,溺水,年幼……

  是那一天!

  落水的事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十三岁那年秋季,如果真是重活一世,只有这个时间和地点能对上。

  卫姌牙齿格格地响,既是寒冷,也是激动。

  哥哥!

  她的胞兄,卫琮。

  想到卫琮,卫姌红了眼眶,钝痛的感觉漫上心间,顿时泪如雨下。她和卫琮是遗腹子,父亲卫松罹难之时,母亲杨氏正怀着胎,后来生下一对龙凤胎,就是卫琮与她。因这次溺水,卫琮不见踪迹,母亲杨氏受不了刺激,犯了疯病,精神时好时差,家里失去未来顶梁柱,她又远嫁,江夏卫氏这一支的没落在今天就已经注定。

  卫姌朝河面看去,嘴唇哆嗦,叫喊“哥哥。”

  她想站起身,四肢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河水寒凉,夜风冷冽,双重夹击之下,她身体被冻地发木,刚才震惊时还未察觉,眼下稍一动作,她才知身体异常。

  卫姌用尽力气,声音却没能传出多远,此时身体尚还年幼,又被冻得厉害,她喊了几声后,喉咙就肿痛起来,嘶哑难出声。

  河水滔滔,黑暗中犹如游蛇,并无任何回应。

  必须赶紧找人帮忙,卫姌皱眉。

  环顾四周,黝黑的环境下她依稀只辨别到不远处似乎有农田。有农田附近必有人居住。她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酸疼。卫姌一声不吭,咬牙撑着。

  正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原处出现了亮光,遥遥传来呼喊。

  “卫小郎君。”

  “卫小女郎。”

  卫姌抬起头,看向亮光处,十几个火把四散开,顺着河岸边走动。这些人走的很慢,卫姌知道,并不是这些人不用心寻找,而是时下大部分人夜间都无法视物。她喉咙肿胀,已经叫不出来,只能加快脚步朝火把处靠近。

  来寻人的是附近的农户,当前一人举着火把,直到卫姌距离不到五步时他才看到人影。

  “卫小郎君,”那人看见卫姌身上衣裳,激动地挥动火把,声音嘹亮传出,“找到卫小郎君了。”

  卫姌问道:“我家人呢?”

  她的声音实在太过嘶哑,根本分辨不出男女。

  旁边有妇人道:“小郎君快去我家换身干爽衣裳,别冻坏了身子。”

  农户知道她的顾虑,道:“小郎君莫急,我们继续寻找小女郎。”

  经历过水火两重灾,又蓦然回到过去,火把刺目,卫姌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镇定许多,既然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都已经发生,她还有什么不能面对。

  至少,现在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看着农户们继续在河边寻找,她跟着农妇去了最近的一户人家。农妇手忙脚乱翻了一套粗布衣裳,浆洗的干净,布料却下乘。卫姌此时哪会讲究这些,她还有事急需要做,匆匆单独换上衣裳。

  屋外忽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我家小郎君在这里?”

  卫姌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鼻子又有些泛酸。

  “小郎君,是我。”门外说了一声后,就有人推门进来。

  三十来岁的妇人,宽额缓髻,面相慈蔼,只是眼角皱纹如许,已经现出老态。此时她眼眶通红,显然来的路上已经哭过。

  卫姌嘴唇翕动,“惠姨。”

  惠娘是她母亲陪嫁丫鬟,丈夫是卫家的管事,原本有个儿子,两岁时染病没了,此后也没有再生。卫家这些年遣散过两次仆役,家中人手渐少,她却一直跟着杨氏打理内外,私下更是把卫琮和卫姌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卫姌想到她陪着母亲杨氏,一起死在那场流民动乱中,眼下却这样好生生站在眼前,一时间百感交集。

  惠娘却脸色一变,“女郎。”

  刚才听农户说找到卫琮,她急忙赶来。旁人分辨不出,她一眼就看出,这是卫姌,并非卫琮。

  卫姌点头,忙问:“我娘亲呢?”

  惠娘面露难色,“你娘刚才听到消息就晕了过去,已经请了郎中,现在还没有醒。”

  卫姌心下黯然,江夏多水,河道繁多,每年都有溺毙的事故,获救者寥寥,像卫姌这样被水冲走还能活下来,是极少见的情况。杨氏早寡,把一对儿女看做余生全部希望,听到他们落水的消息承受不住打击,变得神思恍惚疯疯癫癫。

  卫姌当年被救起时也是人事不省,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母亲落下病根,没想到发生在这么早的时候。

  重新活了一遭,事情却已经发生,卫姌咬了咬牙,提醒自己还有至关重要的事要做。

  “惠姨,拿家里的拜帖,现在马上去找县尉,还有黄家,沿河道加派人手,让他们帮着一起寻人。”

  惠娘吃了一惊,怔怔看着她。

  卫姌道:“伯父那里也应该要告知,越早越好。”

  惠娘犹豫道:“血缘宗亲,自是应该,我刚才已经叫人去了,只是县尉和黄家……”

  杨氏闻讯晕厥,家中没有主事的人,惠娘仓促间只能叫人先把河道附近的农户叫来帮忙,这些农户都是卫氏的佃户,理应出力。还有县内另一支卫氏,卫姌称呼伯父,那是她父亲的堂兄弟,论血缘都出自安邑卫氏,可以说是同根同源。

  这些相帮都是应该,让惠娘迟疑的是后两者。

  卫姌知道她的顾虑,黄家是本县豪族,先祖黄香,是“二十四孝”之一,扇枕温衾说的就是他,孝名传扬天下。百年前家中出过两任太尉,在卫氏搬来之前,县内黄氏一家独大,地位特殊。

  卫姌道:“可惜他家在三年前评品时并未入品,不算士族。我以士族之礼待黄家,他们肯定愿意出力。”

  本朝士族地位尊崇,黄家没能入品,再是家中如何富贵,在本地颇有势力,也只能称寒门,与士族有天然隔阂。卫氏如今衰弱,但安邑之后仍是在品的士族,地位清贵。卫姌愿意找黄氏帮忙,可以说是给黄氏面子。

第三章

  卫姌简略解释两句,在谢氏生活那么多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士族之间这些行事风格,她都是在谢氏看到和学到的。

  惠娘又看了卫姌一眼,惊奇的是她对这件事的判断是如此迅速而又坚定。卫琮卫姌是她打小带大的孩子,可突然之间,小女郎似乎有了些变化。惠娘没有多想,离开屋子到外面做安排。

  很快她又回来,手里还拿着一碗热姜汤,让卫姌饮下。

  卫家人本就体弱,卫姌又在秋夜冰冷的水里泡了一阵,喝姜汤正好发汗驱寒。

  “女郎,”惠娘道,“外面都把你错认成了小郎君。”

  卫姌闻言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错有错着,以哥哥的名义好差人办事。”

  惠娘点头。这一支卫氏只有兄妹两个,但男女有别,卫氏小郎君年纪再小,也能代表卫氏,比如刚才派人去找黄家,打的也是卫琮的名号。

  卫姌并不担心这件事以后会有什么问题,找到卫琮,她代兄发令,可以说是一桩美谈。若是没有找到,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卫姌喝了姜汤感觉到身体暖了过来,就再也坐不住,离开农户来到河边,跟着大家一起沿岸找人。

  前一世卫琮落水后不见,卫氏在附近河道找了三天三夜不停歇,后来又陆续到下游去访查,都没有找到卫琮踪迹,最后家中也只能接受卫琮永远也回不来的现实。

  卫姌心头沉重,这次她要用更多人手,范围撒地更广,或许……比前一世有更多的希望找到兄长卫琮。

  黄家接到卫氏拜帖,果然十分积极,立刻遣了仆役佃户前来帮手,长房长孙更是亲自把人带来。

  县里同一支卫氏有两家,家主卫申是卫姌的堂伯父,他极为重视卫家子孙,在卫姌遣人去找县尉的时候,卫申已经先一步找到县尉,借用县衙差役,离开时遇到卫姌派的管事来送拜帖。卫申听管事说是卫琮的安排,感叹了一句,年纪虽小,考虑很周到。

  他带着人直奔河道下游区域,散开人手搜寻。

  河边的人越来越多,于黑夜中,火把的光亮纵横交错,仿佛棋盘罗列大地。

  县里几乎全被惊动了。卫氏是士族,地位崇高,卫琮卫姌这对龙凤双生子在本县也极有名。

  县里的人在背后称他们“金童玉女”,只因他们一胎双生,相貌出众,犹如仙人身边的仙童,农人质朴,不少人闻听动静,打听情况后主动要求帮忙。

  一夜过去,天际泛白,秋风飒飒吹拂而来,驱散了黑暗,很快曦光照耀大地,河面粼粼波光反射,各河道搜寻的人回报,没有找到卫琮。

  卫姌眺望远方,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一位宽袖大袍的老者从远处走来,他天庭宽阔相貌堂堂,颌下两寸长须,自有一股矍铄之意。

  这位老者名叫卫申,是安邑卫氏如今的族长,早些年曾任尚书郎,参与国记修纂,只因为埋心修书,夙夜匪懈,两年前大病一场,向朝廷上书休致,回到江夏养病,身体这才慢慢恢复过来。

  他与卫姌的父亲卫松是堂兄弟,关系亲厚,犹如亲兄弟般。自卫松死后,他对卫琮卫姌兄妹也很关心,尤其是卫琮的学业,时常由卫申指点。

  卫申上下打量卫姌,见她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看着十分单薄,先是皱眉,随即想到双生子落水,现在还有一个不知所踪,叹了口气,道:“琮儿,现在天色已亮,寻人更便利些,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有老夫在。”

  惠娘在一旁见卫申也没能认出卫姌,目光有些复杂,犹豫是否应该告知。

  卫姌作揖行礼,称呼一声伯父,并没有走。

  卫申道:“去吧,沿河都已经加派人手,很快就会有消息,你身子骨瘦弱,昨晚又溺水伤身,不必在这里干熬,有姌儿的消息必会立刻告知与你。”

  他曾为官,自有一股威严,不容置喙,说完挥袖走了,令仆役送卫姌离开。

  卫姌并未回家,而是临时租了附近一家农户的屋子,收拾了一下歇脚休息。惠娘为她铺上被褥,卫姌梳洗散开头发换上单衣躺下。农家房子没有香料,自带一股天然淳朴的味道,略透着土腥味。

  卫姌盯着土墙,目光沉蔼,虽然周身酸软,却没能睡着。

  惠娘没有离开,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女郎,莫担忧了,小郎君一定会没事的。”

  卫姌轻嗯一声,闭上酸涩的眼睛。

  她太累了,刚才在河边几乎都要走不动了,可即使这样疲惫,她也无法安心沉睡,一个上午都在半梦半醒之中,意识深处她在等待外面尽快传来找到人的消息,一点轻微的脚步声,或是其他什么声音都能让她立刻醒来。

  在这样迷迷糊糊,心里始终绷着根紧弦的情况下,她竟然又梦到了前世,烈火焚烧三元观的后院客房,谢氏家眷惊魂未定地从后院逃出,仆役婢子哭喊纷乱,宝绿仓皇尖利的一声喊,“娘子!”。

  卫姌在火光中看见,山下快骑赶至,似乎是谢宣来了。

  “女郎。”

  卫姌睁开眼。

  惠娘担忧地看着她,手摸在她额上,“你怎么梦里说起了胡话,可要找大夫?”

  卫姌摇头说不用,再休息一下就好,又问梦里她说了些什么。

  惠娘脸上愁色更深,“好像说什么来生……小女郎,你才几岁,知道什么来生。”

  她对卫姌视如己出,来生这样的说法不吉利,她说着眼圈都红了。

  卫姌安慰她说“梦话而已。”只她心里清楚,来生真的已经到来。

  “有消息吗?”她将过往抛之脑后,着紧眼前的事。

  惠娘摇头,眼泪再也忍不住掉落下来。

  一夜一日,卫琮毫无音讯。把落水附近的河道全找遍了都没看到人。这还是差使了如此多的人,没有错过县里任何一条河流。她心知希望渺茫,看着卫姌的脸,想着卫琮,心中的悲恸再也忍不住。

  卫姌咬了咬牙,从床上坐起。

  惠娘抹着眼泪问她去哪。

  卫姌道:“再去找找。”

  惠娘道:“若是小郎君……”

  卫姌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惠娘拉住她,给她梳好头发,又从外间拿了热粥来,看着她喝下才放她离开。

  河水奔流,不因任何人力而停止,一道道相连,蜿蜒如蛇舞。

  卫姌在河边守了三天,卫琮了无音讯。县尉和黄家的人都已经撤走了,只剩下卫家的仆役还在寻找。谁都知道这已经算是“尽人事听天命”了。卫申年纪大了,到第三日双腿肿胀,已是难以行走。卫姌闻讯赶紧去请他回家。

  卫申对她道:“我知你兄妹连心,但人力无法抗天,姌儿不见了,你家中还有娘亲需要照料,快些回去吧,多宽慰你娘亲,她如今只有你一个了。”

  卫姌闻言心中酸胀,正犹豫是否要告知实情,她是卫姌并非卫琮,话已经到了嘴边,可这一瞬,不知为何,声音并没有发出。

  卫申离去,河边的人几乎都走完了。

  有人远远看向卫姌,她的衣袍被风卷起,站在岸边,身影孤寂。

  风刮在脸上生出阵阵寒意。

  卫姌望着河水,重活一世,也并没有找到卫琮,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第二次失去了兄长,也正是因为曾经经历过那种剜心之痛,此刻她才能更加的冷静。

  上天赋予她第二次的生命,难道就是让她走一遍老路?

  卫姌不信。

  前世她从河里被救上来后就生了场大病,随后几年她就甚少离开家门,一直到远嫁谢家。

  今生如无改变,这桩婚事也是绝对不会变的。王,谢,桓,庾四大家族,是门阀之首,卫氏根本没有能力拒婚。要嫁谢宣第二次——卫姌拧了拧眉头,觉得还不如再跳进河里。

  倘若前世卫氏从联姻中获得实在利益倒也算了,实际上卫氏除了一个姻亲的名头,其他并无所得。伯父卫申一支悄无声息,卫姌甚少听到他们的消息,她的母亲杨氏也没有得到谢氏庇佑,死的如此凄惨,最后找到时尸身分离。

  想到这里,卫姌双目激红。

  婚事是父亲活着的时候和谢宣之父商议定下,对她和谢宣来说,都是无从选择。

  谢宣无情,她怨过,但已经看淡。

  但娘亲的死,她却无法释怀,她憎恨谢宣,甚至是整个谢氏。

  在更隐秘的内心,让她最厌憎的,是自己的无能。

  惠娘见她在风中伫立许久,担忧地唤:“女郎。”

  卫姌慢慢转过头来,脸被风吹地煞白,“惠姨,你说我以后当如何?”

  惠娘爱怜地看着她,“女郎别伤心了,一切都是命。日后你会嫁入谢家,自当无忧。”

  卫姌几不可见地摇头,沉思良久,久到惠娘以为她想岔了什么。

  “我想代兄长活下去,你说行吗?”卫姌突然道。

  惠娘错愕瞪眼,差点以为她疯了。

  卫姌在说出那句话后,心中豁然开朗。

  既然外间误会死去的是卫姌,那就让卫姌彻底消失吧。



0 阅读:4

冰冰评小说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