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的道侣飞升后,我才知道他是来历劫的神仙,但他却不记得我了

圆月说小说 2024-06-06 21: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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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道侣飞升后,我才知道他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但他却不记得我了。

他说,夫妻缘分已尽,别来缠我!

我点点头,当机立断将其捅了个对穿。

好,第三十一个!

我把尸体丢进深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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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我夫妻缘分已尽。」容貌俊美的男子面带不耐,「若有所求,我必尽数奉上!」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夫君,三个月的夫妻情分,岂能说断就断!」

男子冷冰冰地睨了我一眼,随即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移开视线,重重一拂袖:「你肉体凡胎,怎配与我做夫妻!」

我哭得更加起劲:「妾身卑微,所求不过一场姻缘!既然如此,夫君便最后抱妾一下吧!」

男人眼中飞快划过厌恶,我看得清清楚楚。

可他又不得不捏着鼻子抱过来,好与我了却这段姻缘。

神仙呐,也不过凡夫俗子!我戏谑地想,然后将匕首轻轻送进对方胸膛。

一股巨力将我推开,对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又低头看向从胸前冒尖的匕首。

「你——」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啧啧啧,三十一号你好没挑战性啊!」

三十一号没来得及说些谩骂的话,眼神逐渐涣散,然后像一朵枯萎的花一样倒下。

「这个,应该够填平东南那个口子了吧?」我摸摸下巴,「再来俩,大概就够撑十年了。」

我蹲下身,拍拍三十一号的脸蛋,不无遗憾地感叹:「你说说你,要能干点实事儿,我至于杀了你吗?」

2、

我出生在乱世,运气好被隐世的师父捡了回去。

师父总会摸着长长白白的胡须说:「乖徒啊,这乱世很快就会过去!」

可我等啊等,等到师父坐化,也没等到所谓的「结束」。

这个世界本就是乱世,诸侯倾轧,战火连绵,路边随处可见白骨。

天上的神仙打架,溢出的力量将人间豁开四个大口子,妖魔横行,造就更为混乱的局势。

天上的神仙在人间享受着供奉,却屁事不干。

反而频繁下凡历劫,将本来就混乱的人间搞得更乌烟瘴气。

十六岁那年,我接过师父的衣钵,成为一名斩妖师。

这世间斩妖师,皆以我这一脉为首,除恶必尽。

两年间,我杀过的皇帝将军也要用两只手数了。

「你说这些妖怪怎么就喜欢什劳子帝王将相呢!」我坐在尸体堆出的山上,刀面拍拍屁股下的不知名妖怪的尸体。

我那小弟忙着干饭,胃口丝毫没有受到恶心场面的影响,头也不抬地说:「才子配佳人,英雄难过美人关,话本子上不都这么写吗?」

「是吗?」我来了兴趣,「那你说,我骗几个神仙,用他们填那几个口子怎么样?」

小弟抬头,露出半张挂着些许猩红血肉的骷髅脸,憨憨一笑:「试试呗,又不亏!」

3.

我杀的第一个上仙,是镇国公的婢生子。

那时我刚接手斩妖师的使命,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杀妖,师父死后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风餐露宿和乞丐没有差别。

我在那个婢生子快要被蜘蛛精吃掉的时候救下了他。

那人虽然形容狼狈,但一张姿容绝色的脸比我刀下的蜘蛛精还要漂亮!

我这人除了钱没什么别的爱好,好色算一个。

于是当他说出自己失忆之后,我笑眯眯地笑纳了自动贴上来的美人。

不要钱的玩意儿,不玩玩再丢可惜了!

那段日子可真是快活。

虽然那婢生子眼里全是对我的厌恶,但谁让他长得好看呢,蒙眼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绝不负你!」庙会上,千灯映着如玉的面庞,他执起我的双手说。

他满脸愧疚地向我道歉,并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能说我早就知道了吗?那自然不能,还没腻呢。

他说我本事高超,若能得陛下青眼,镇国公府也会高看他一眼。

他说自己满腹才华胸怀大志,只是缺一个跳板。

跟话本子里写的软饭男如出一辙。

我可有可无地点头,敷衍着说好好好。

这婢生子的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替你在金吾卫谋了职位,皇家狩猎之时会有妖兽闯进,到时你就去救驾就好了!」他眼中满是虚伪的深情。

后来果然如他所说,妖兽闯进狩猎场,帝大惊,我看着一旁满面急切的人,不情不愿地上了。

杀死妖兽之后,我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他却让我拒绝,用这些赏赐换他一个官职。

我顿时大怒,骗我的感情可以,但决不能骗我的钱!这厮不死难平我心头怒火!

正好当时的小弟送来新情报,附带一卷画像。

我摊开一看,霎时间惊为天人!

这浑身金光闪闪,不是我的白月光财神嘛!

虽然他只能让有钱的人更有钱,但秉承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原则,我说什么也要干掉他。

于是我连夜设下埋伏,引来那个异想天开的婢生子,干净利落地捅了对方的腰子。

临死前,他一脸不可置信,眼中伤痛:「我真心待你……」

我不耐烦地咂咂嘴:「得了吧你,装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情种了!」

婢生子怨恨地看着我,眼神渐渐失去光彩。

后来我听说昌文上仙的神像裂开了,当时我正在抛尸,看了眼脚底下的尸体,一脚踹下了这些神仙造成的洞口。

谁犯的错谁来补。

我提刀奔向下一个目标。

4、

不是所有神都像那个婢生子一样好杀。——财神从我手中逃脱之后,我意识到。

财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凡的,我得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掌握了这个国家三分之二的财富了,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

「阿生,你确定是他?」我蹲在房顶上,向下望着坐在轮椅上的人。

很少有神仙会选择一具残缺的身体。

我的小弟阿生蹲在我身旁,一脸憨厚地挠挠脑袋:「不确定?」

我沉默,狠狠呼上他的后脑勺:「不确定你叫我来干什么?」

阿生委屈地捂着被我打过的地方,嘟哝:「不是老大你说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嘛!」

得,还得让我亲自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恨恨抢过小弟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大口,「呸,怎么是大葱馅的!」

「老大,真没品。」阿生撇嘴。

说着要探一探虚实,但我一时间还真没办法。

这疑似财神下凡的人名叫方青云,名下店面商铺遍及天下,据说好几只有名镖队都是他的资产。

我一琢磨,一拍脑袋,就去镖队应聘了。

但是做得太过火,把镖队队长的腿打折了,不但没应聘上,还赔了一大笔药钱。

应聘变成砸场子,一夜之间我就被所有的镖局拉黑了。

阿生摇头,语重心长:「老大啊,你收收性子吧!」

我照例一巴掌呼上阿生的后脑勺,笑容狰狞:「要你管!」

本以为要先把这疑似财神放一放,但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我跟踪了方青云半个月,终于等到对方被人追杀的时候了。

小道染上血色,血腥味让人作呕,残肢断臂乱糟糟地躺了一地,当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滚到我脚边的时候,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提刀从草丛中一跃而出,手起刀落砍掉几个黑衣人的脑袋,温热的血液喷射在脸上,我抓着袖子草草一擦,顺手拧断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

真轴啊,大白天穿黑衣,生怕死得不够快。

我没留下活口,这里面或许有认识我的人,坏了计划就不好了。

「咳咳,多谢女侠出手相助。」马车里传出温润的声音。

我笑弯了眼,一脚踩上马车前的车板,染血的手掀开丝绸做的帘子,看着里面的人,问:「你就是方青云?」

5、

马车内的青年颔首,微微侧头躲开我的手,无奈地笑笑:「正是在下。」

一只手从后面抓住我的左肩,冷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出去。」

我想了想,只想了一秒,然后迅速抓住那只手,「咔擦」一声扭断对方的手腕。

身后的人发出闷哼,方青云显然急了,但他双腿残疾,只能抓着椅子,指尖发白,脸色也苍白,为身后的人道歉:「家弟无礼,冒犯了女侠,还请女侠大人大量,放家弟一马!」

「行啊,给钱。」我上下点头,捉刀的那只手摊开,掌心的纹路里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液。

「咳咳,车后是在下此次出行所带的全部财产,女侠自取便是。」方青云的状态很不好,捂着嘴咳嗽,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我再次点头,回身用力,把身后那人也丢进马车内,腰侧长刀再度出鞘,刀尖轻点上对方的脖颈。

方青云一惊,剧烈咳嗽起来,脸颊因激动染上一层红晕:「女侠这是何意?」

「车后那些,是我应得的。」我笑眯眯地说,「想活命,得加钱。」

被我扭断指骨的那人神色愤怒,身体前倾做出攻击的姿势,却被我的刀逼得又坐回去。

「女侠尽管开口,只要在下拿的出来!」方青云语气虚弱,却用一只手隔开我的刀和另一人。

马车内的两人长相有七分相似,只是方青云的眼尾长一些,嘴唇略薄,面色也苍白;另一个眼睛较圆,面色红润健康,身形也健壮。

我饶有兴致地问:「你们是兄弟?」

「女侠说笑了,在下是独生子。」方青云答道,「此人是在下的影子,叫阿步。」

阿步看了一眼方青云,不甘地坐回去。

我确实听说过有钱有势的人家会从小培养继承人的「影子」,以便躲过各种暗杀。只是这么像的,很难不让人以为这二人有血缘关系。

不过我也不在意这些,盯了方青云半晌,忽而一笑:「哎呀,方家主名声在外,咱哪里敢威胁您呢?赏咱一口饭吃就成!」

方青云也笑了,一手握住刀尖,微微向下用力:「女侠武艺高超,能得您护送,在下求之不得。」

在一番「友好」交流之下,我成了方青云的临时护卫。

这一趟的目的地是隔壁大齐的都城,昼夜不停地赶路也要五天,而现在死的死伤的伤,速度自然也大大减慢。

「阿步护卫,你行不行?」我斜靠在车门边上,嘴叼着狗尾巴草踹了一脚驾车的阿步,「这么慢你准备走到六十岁啊!」

黑色的衣料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脚印,阿步深吸一口气,握着缰绳的手暴起青筋,咬牙切齿地说:「就一匹马能快到哪里去,你行你来!」

赶路第三天,还是荒无人烟,干粮也所剩无几,接下来吃饭是个大问题。

我眼珠一转,故意嘲笑:「要不是你家主子是个残废,咱们早就——」

话还没说完,雪亮的剑光径直向我劈来,我抬刀格挡,一脚踹上对方腰子,趁对方身体不稳之际打掉他的剑,顺势欺身而上薅住那一头乌发往后扯,然后狠狠朝车板上一磕。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马儿受惊撅了蹄子,跑得飞快,我夺过缰绳吹了声口哨,大笑着高喊:「驾!」

阿步的额头磕出血,满脸惊怒地想要抢夺缰绳,大声说:「你疯了?」

「这不就快了?」我的声音被风撞得破碎,惊得树旁的叶子簌簌掉落。

这种随时会翻车的刺激感令我神清气爽,不过没得意太久,马车车厢内忽地发出伴随着痛哼的闷响。

芜湖,差点把老板嘎了!

阿步厉声呵斥道:「还不停下!」

停就停呗!我撇撇嘴,用力勒紧缰绳。

速度渐慢趋向停止,马儿也安静下来,不过仍然有些焦躁地踱步。

阿步急忙进到车厢内:「兄、家主,你没事吧?」

「没事,别担心。」温润的声音安抚着阿步,「既然停下来了,就且做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我靠着车门,百无聊赖地用指腹蹭着已经磨损的刀柄。

试探这一对主仆三天了,还是没有找到方青云是财神的证据。

「也不能滥杀无辜,不然那些狗东西又要聚在一起痛批咱了!」后脑勺重重磕上背后的木头,我呼出一口气,「要是个丧尽天良的就好了。」

那样我就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杀了。

阿步抱着方青云出来,俯视着坐在门口的我,冷声道:「滚开!」

我小小「嘁」了一声,慢悠悠挪出半个屁股的空地。

「把车后的轮椅拿来。」阿步又吩咐我,「雇你不是来当大爷的!」

我不爽地挠头,跳下车去后面取了轮椅。

「多谢。」方青云温声对我道谢,病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团不好意思的酡红。

我摸着刀,心中思考要怎么试出这人的真面目。

「女侠,接下来三个夜晚妖魔活动甚多,还望多加照看我二人。」方青云不疾不徐地说。

我斜睨着阿步,轻笑一声:「怎么,阿步护卫这么大一个健全男人,也要我保护?」

阿步不禁激,脸涨得通红,又想拔剑。

方青云按下他,无奈朝他摇头。

阿步愤愤扭头,小声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我翻了个白眼,嗤道:「别认识几个字就装读书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就瞎几把乱说!」

方青云不知道第几次做起和事佬,一边劝阿步去处理伤口,一边温声对我说:「女侠莫要和我这护卫计较,他不通人情世故,是耿直了些。」

我从鼻子里发出哼笑:「你确定是耿直?」

方青云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也不反驳,对我拱手:「还望海涵。」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呗。」我漫不经心地说,忽地话锋一转,「方家主似乎还精通鬼神之道?」

方青云轻轻摇头:「在下虽然不良于行,但十二岁当家,也借外物走南闯北多年,对于神奇之事有所了解,但说不上精通。」

「是吗,那方家主有没有看出,今晚是场恶战?」

6、

林中风声簌簌,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

在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不知不觉地黑了,明月低垂,于夜中散发着光辉。

不知何时,我们已经陷入幻境许久。

我安抚好焦躁的马儿,阿步也急匆匆回来,身上带着新鲜的血迹,脸色阴沉。

他大步走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怒声质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男人身量高,饶是我的身高已经在普通女子中算出彩了,但也仍旧比他矮了一个头。

「你找死啊?」我掀唇露出一抹冷笑,抓住阿步的手,袖中弹出薄如蝉翼的刀片,「姑奶奶的领子也敢抓?」

月色一晃,血珠掉落及地的一瞬间,泥土里猛然窜出一只青白生疮的手臂,飞快接住血后往泥土里缩回去。

阿步一惊,利剑出鞘但还是慢了一步,只削断鬼手的一根手指。

我踩住那根不断蠕动的手指,笑意盈盈:「你叫阿步,到底是快人一步,还是慢人一步?」

「两位,别吵了。」方青云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他指着前方,「来了。」

话音刚落下,一道臃肿的黑影从树林中钻出。

借着月光,我勉强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随即倒吸一口冷气:「我去,丑的真牛逼!」

那是一坨没有形状的东西,像是加多水的面团,摊开来流溢,但又因为实在庞大,所以高度也十分可观,蠕动之间压倒好几棵树,表面长满了人脸,表情或痛苦或悲伤,打眼一看,居然没有一张平静或者高兴的脸。

「悲面佛。」阿步一眼就认出对面的妖怪,脸色冷凝。

我闻言收刀,迅速后退到方青云身边,朝他挥手:「你认识的你解决,我保护老板!」

阿步抿唇,冷哼:「区区一只小妖!」

我比了个大拇指:「您威武,您继续!」

悲面佛的诞生汇聚了至少百人之负面情绪,而那些被吸取了负面情绪的人,不是乐死的就是成了喜疯子。

阿步动了,他剑使得很好,矫若游龙,呼吸之间剑影斑驳,刹那间万声齐哭,树影摇动似鬼影。

大半剑身没入悲面佛体内,阿步握剑疾走,长喝一声将对方拦腰斩断。

哭声渐歇,哀哀婉婉如同低语,一切都重归平静。

阿步转身,面带得色:「这种不入流的——」

「嘻嘻——」

若有若无的笑声响起,阿步身后堆积起更加庞大的身影,我瞳孔收缩,立即握住方青云轮椅的把手掉头,然后一脚踹远,同时甩手飞出小刀。

刀应声而断,我心里一沉,只来得及高喊:「妈了个巴子得意什么,你中招了!」

然后再也管不得阿步,飞快朝旁边扑倒。

爆破声接连不断响起,气浪将我掀飞出去,月亮一时在眼中放大,又急剧缩小,我落在树上,后背剧痛。

意识放空片刻,我猛然回神,急急忙忙用目光找寻我的摇钱树。

方青云也被波及,倒在轮椅旁边不知生死,肩膀隐约见红。

那阿步呢?

我转眼看去,看见一个穿得喜庆的小孩儿站在悲面佛上,扎着两个小辫儿,红色肚兜和胖乎乎的身体好像福娃,只是脸色青白,双颊涂着两坨鲜红,拍手咧嘴笑着,阿步被悲面佛的手掐着脖子,脸色涨得发紫。

难搞,是双面佛。

世上有喜就有悲,悲喜相对又相辅相成,但由此衍生的妖怪,一般情况下却是二者存一,像眼下这种悲喜两存的情况,十分罕见。

「这在黑市上能卖个好价钱吧?」我喃喃道,双眼放光,垂涎欲滴。

一面佛售价百金,这种稀有的,怎么说也能翻个十倍吧!

再等等。我在内心告诉自己,冷眼看着阿步的挣扎逐渐微弱。

根据我的多方观察,下凡历劫的神仙都会在生死存亡或者极大的刺激下恢复记忆,没有恢复只能说明不是神仙或者历劫还没完,后者情况下,他们会短暂地、无意识地借用自己的金身来抵挡死劫。

我要等的,就是后一种情况。

悲面佛把远处的方青云也抓了去,同样举在半空中,供喜面佛赏玩。

我莫名看出一丝宠溺和温馨,连忙把这种想法赶出脑袋。

方青云应该是被疼醒的,情况比阿步还要差,腰间不断收紧的巨手让他那张清俊的脸变得扭曲,这时候再好看的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快了,方青云快要断气了。我紧盯着,眼珠不曾转动,气息平稳地蛰伏在茂密的树间,腰部应该是受了伤的,衣服湿了,但我对疼痛的感知比较迟钝。

等确定了谁是财神,我就能在他觉醒的那一刻刺破他的心脏。

渐渐的,我看见方青云和阿步之间升起一团光彩熠熠的金光,光芒模糊了两人的身形,我分不清到底是谁引起的,悲喜佛被这光芒灼烧,小孩子的哭喊与女人的尖叫交织,化作无形的榔头,咣的一声敲得我神志不清,险些一头从树上栽下去。

我连忙咬破舌尖,脚步一蹬窜到大树顶端,然后双手握着刀刃一跃而下。

喜佛仰头,空洞无神的眼珠映不进一丝月光,也同样映不进我,那眼神分明是没有在笑的,嘴角却维持着固定的弧度不变,像一尊雕刻技术烂到家的木雕。

悲佛伸出无数只手来抓我,我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脚底轻点身下手臂借力,不断在其中跳跃,锋利的刀刃不知斩落手臂几何,只觉天在下雨。

月光也晃人,我的目光扫过方青云和阿步。

不过几个呼吸,我已经接近喜佛,悲佛见不敌我,又变换方式用身体紧紧包裹住喜佛娇小的躯体,同时不远处的臃肿身躯表面浮现出一张哭泣的女人的脸——那正是悲佛的正体。

它想要以这种方式迫使我放弃对喜佛的攻击。

可我不止一把刀。

我解开绑在腰后的布条,里面滚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刀,我将其向上一抛,一个倒挂金钩将刀踢向悲佛,与此同时把手中的刀也掷向被保护在悲佛身躯之下的喜佛。

这下,才算真正了结。

我松了口气。

但很快我就发现,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悲面佛对月长啸,身形猛然缩小变矮,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喷出颜色诡异的毒雾。

滋啦——

接触到毒雾的皮肤顷刻间腐蚀了一小块,我连忙提起地上的两个男人向后急退。

待浓郁的毒雾散去,悲喜佛早就不见了踪影。

7、

打退悲喜佛之后,我和另外两个没用的男人找到一条小河暂做休息。

「唉,可惜可惜!不然能小赚一笔!」我长吁短叹,扭头毫不客气地勒索,「你们得赔我一万金!」

方青云无奈一笑,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这是自然,待安全抵达,在下必双手奉上!」

阿步受伤颇重,正在打坐调息,闻言睁眼狠狠瞪我。

方青云的轮椅坏了,一边高一边低,我给他找了块石头垫平。他吃了一颗丹药,脸色总算好看一点:「这次多亏女侠,万金而已,不在话下。」

我重新缠好黑刀,正准备绑在腰后,却被方青云叫住。

「你腰腹有伤,还是先做处理吧。」

我摸摸左腰,发现确实有个小洞,一摸衣服一手血,因为衣服是深色的,我还以为不严重呢。

我一遍把玩着伤药,悠闲走进更深处的树林,腕间一根金线在月光下闪光,我将它在手腕上缠了两圈,从某个灌木丛里拖出一条鬼手。

没有觉醒的神仙血对妖物是大补,这鬼手刚才抢了阿步一滴血。

我捏着那只手仔细观察,失望地发现什么变化都没有。

那财神只能是方青云咯。

不知为何,这个结论让我内心隐隐觉得不对劲。

我一刀了结了那只鬼手,换好衣服后归队。

8、

三天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大齐的都城「寅」。

大齐民风剽悍,路上遇到的人无一不身形高大,佩戴兽牙制品,可是——

他们似乎不欢迎女人。

街边有个男人一下一下扇着自家媳妇嘴巴子,几颗牙掉在路边,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家的儿子坐在石台阶上,拍手大笑。

过往的路人也以一种极不友善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从喉咙里憋出几声笑,捏了捏拳头,就准备从车上跳下去寻衅滋事。

阿步抓住我的肩膀:「别多事乱了家主的计划。」

「行吧。」我撇嘴,重新坐下,「谁是老板谁说了算咯。」

为了钱,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方青云在这儿也有一座四进的宅院,我暂且住在主院旁的一处小院子里。

一路上风尘仆仆,我洗了澡又换了药,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只是这衣服……」我用指尖挑起挂在衣架上,颜色清新淡雅的大袖襦裙,问一旁的侍女,「你们这儿没有行动方便点儿的?」

侍女捂嘴一笑,轻言细语道:「女郎说笑了,那些个都是平民穿的。」

还真是各国有各国的风俗,我之前经过的那个国家,女子除了漂亮的裙装,也有飒爽的劲装;西方的如月国,皇帝也是女人,女子也可封侯拜相,我有一个好友在那边做将军。

这里的女子好似都是一个样子,温言软语,贤良淑德。

我无心为难侍女,娴熟地把裙子套在身上,三下五除二系好腰带,边穿边问:「你家主人呢,我等着他给我结账呢!」

侍女捧上妆粉和口脂,说:「主人正在书房等您,奴婢先为女郎上妆。」

「这就不必了。」我轻轻推开,「女郎我天生丽质,不上妆也是绝色。」

侍女一愣,看样子有些讶异,许是没见过我这等自夸的王婆。

她抿嘴笑了笑,乖顺地退下:「请同奴婢来。」

方青云的书房不远,我在路上遇见了阿步,于是叫住他:「唉,阿步侍卫往哪儿去啊?」

阿步闻声回头,看见我忽地愣神,接着移开视线,冷着脸说:「不该问的别问!」

我觍着脸凑上去,笑嘻嘻地问:「你觉得你家主人能给我多少?」

阿步退后一步,别着头死活不正眼看我,咬牙切齿地说:「我怎么知道,别问我!」

「你还生我气呢?」我不可置信,「我不就——」

阿步猛地伸手捂住我的嘴,脸黑得像块炭:「闭嘴,滚。」

我握住他的手腕从我嘴上扯下来:「呸呸呸,你洗手了吗就随便捂人嘴巴?」

阿步触电般地收回手,恨恨道:「家主在等你。」

说完,他领着一队人从主院离开。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只小小的黑色蜘蛛从手心爬进袖子里,我把手背在身后,之间碰了碰它,低声说:「小家伙,接下来就靠你啦!」

很快就到了书房门口,我一把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在方青云对面坐下:「老板,结账!」

方青云放下手中的墨笔,抬起头开门见山:「女侠有没有兴趣,再护卫在下一段时间?」

「啊……这个啊……」我看着自己的指甲,思考片刻后笑着说,「看老板您的诚意咯!」

大拇指和食指碰在一起搓了搓。

方青云推过来一块小小的盒子:「这是在下的定金。」

我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块成色顶好的翡翠,冰莹剔透,这么一小块就足以买下良田万顷。

「您的诚意咱看见了!」我「啪」地合上盖子,语气激动昂扬,末了又扯扯自己的袖子,「只是咱还需一身便于行动的装扮……」

方青云点头:「在下会让人备好。」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还未请教女侠姓名?」

「唔,老板叫我应无期便好。」

方青云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接下来还请小七多多费心。」

9、

一晃到了夜里,我躺在床上,黑色的小蜘蛛在我右手上爬来爬去。

「月上中天,杀人放火。」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轻巧落地。

正门有人守着,窗外也有不下三个躲在暗处的影卫,外出的途径被堵死。

我推开正门,侍女正靠在门框上打瞌睡,一下子没了支撑点,她猛然惊醒。

「女郎,我、我——」

「你什么你,这么困你就去睡呗!」我蹲下来对她说。

侍女摇头,强打起精神:「不行……」

「行吧,你们这儿厨房在哪儿,我饿了。」

「奴婢这就让去厨房备饭……」

我忙拉住她:「别啊,你带我去,我自己做,你们的饭菜我吃不惯。」

当地食物干巴,吃多了嗓子都疼。

侍女犹豫片刻,在我的催促下还是点点头,带我去了厨房。

「您要做什么呢?」她好奇地问。

我生起柴火,回答她:「煮碗面吧,晚上吃太丰盛容易积食,你吃多少?」

侍女受宠若惊,连连推辞:「不用、奴婢不用!」

「一碗够了吧?」我站起身拍拍裙子,转头对她说。

侍女迟疑地点头:「谢过女郎。」

「谢什么!欸你头上是什么?」我伸手拂过她的额头。

「什么——」侍女身体一软,睡了过去。

我抱起她放到灶台边上,确保不会烧到她又很暖和:「这人,我就说你要睡了吧!」

安顿好侍女,我悄悄推开厨房的窗户,提气攀上房顶,身影在黑暗中远去。

根据蛛丝的指引,我来到一处低矮的民房——准确来说是一片,只是阿步在某个房子里罢了。

窗户透出微弱的灯火,我躲在窗户下偷听。

「到哪一步了?」这是阿步。

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惶恐回答:「大人,已经死了六十多个了,这样下去恐怕又要催生出妖怪啊!」

「我是问,进行到哪一步了?」阿步的声音冷漠,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

「只、只差最后一味药了!」

「兄长对此很是看重,绝对不能出差错,懂吗?」

「小的明白,平步大人。」

好家伙,我就说这两人是兄弟吧!

平步青云,一听就是一家人呐!

屋内的谈话结束了,紧接着是一声机括转动的声音,之后再无声响。

确定四下无人,我翻身进屋,四处寻找着那处机关。

按他们的谈话来看,或许路上遇到的悲喜佛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我四下摸索,终于在一个破碗底下找到机关,于是毫不犹豫一扭——

门应声而开,我闪进去,一看就傻了眼。

「不是,这怎么还有岔路啊!」

我连忙晃醒袖子里的蜘蛛:「宝宝,再给我指条路!」

蜘蛛有气无力地抬起一条纤长的腿,指出一个方向。

甬道幽深,灯火幽微,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一点动静。

尽头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痛苦的求饶。

「大人!大人!饶过我吧!」

这个视角不太好,方平步的背影挡住了大半,我只能看见一个女人匍匐在他脚下,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裤脚。

接着,冷冰冰的剑光晃过,鲜血飞溅在墙壁上,方平步用剑尖挑开脚边的断手,冷笑:「这就是你说的——快了?」

他身后的老人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贴着地面:「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这些女子身子太差了,就算是自愿的,也万万熬不过十二个时辰呐!」

方平步半侧着身子,漫不经心地把剑身上的血擦在老人肩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用量去堆也好,重新找一个身强体壮的也好,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成果。」

老人抖如筛糠,一个劲儿地答应:「大人放心!」

我摸摸下巴,看得云里雾里,但总归知道——这两个姓方的,都不是啥好人。

都杀了,我跃跃欲试。

正在这时,地上那个女人动了。

她一顿一顿地爬起来,身体里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身躯起伏,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老人后退,声音惊恐:「妖、妖怪!」

方平步偏头向下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抬脚。「卡擦」一声踩断了女人的背脊:「对了,逃出去的那只悲喜佛,尽快抓回来。」

老人小心翼翼地问:「要留活口吗?」

「你说呢?」

方平步转身,我心里一沉。

不好——这儿没地方躲!

正当我以为要被发现时,一声类似于烟花升空的声音响起。

一阵腥风从我耳旁掠过,我定睛一看,不禁感叹起大齐人杰地灵,不是实力强劲的妖怪它不出,连美人骨都有。

美人骨生前多为苦命女子,尤其以娼妓居多,单单一只并不能造成多大威胁,但这种妖怪善于抱团,融合为一体后实力便会大增。

白骨挂着一身空荡荡的大红衣裳在室内乱窜,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眨眼间掏了几个侍卫的心脏。

地上那个女人的尸体也被她抱起来,一身皮肉像是被融化一般流淌,剩余的骨架融进白骨妖怪之内,身形肉眼可见地增大,骨头表面泛起玉色的光泽。

密室刮起阵阵阴风,刀子似的割得脸疼。

一道剑光划过视线,直取美人骨头颅。

「想杀我,还差点火候!」

方平步不知何时逼近白骨,凭借一身力气将美人骨抵在墙上,长剑深入雪白头颅。

「咔哒咔哒——!」美人骨的上下牙齿磕碰,空洞的眼眶中幽绿色鬼火蓬勃跳动。

挣扎之中,她头上的裂纹越来越大,眼中鬼火明明灭灭,一副命不久矣的凄惨模样。

我本想趁着混乱悄悄离开,转眼却对上美人骨的视线。

眼神交错一瞬,我看见悲切,但并不清楚是不是错觉。

我很少遇到过神志清醒的妖怪,也许都被这世道裹挟,连妖怪们也不得不糊涂地生存。

我的目光扫过四周。

密室之内有好几个牢房,都是空着的,但草垛上的碎肉、内脏和血迹却显而易见,还有散乱的、女子的贴身衣物,颜色发黑。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了!」我摸摸脑袋,「我可真是个大善人呐!」

语毕,我抬起手,指缝夹着八根炮仗,像扔暗器一样全扔了出去。

轰——

一根炮仗接触到灯火,瞬间爆炸,气势之大让整个密室震了震。

「谁!什么人!」人群霎时惊慌不安。

其余七根纷纷爆开,将本就不结实的密室炸得摇摇欲坠。

趁着烟尘四散,我摸到美人骨所在之处,一掌拍向前方,只是剑势强横,还没碰到剑就将手掌割裂。

「嚯!」我连忙赶在空手接白刃之前收手。

这要挨一下,手估计就废了。

烟雾中挥出一把剑,我一个战术后仰躲开,然后手猛地向烟雾中一抓,最后狠狠一扭。

不远处响起一声闷哼。

「走!」我一个箭步冲上前,精准抓住一只硌得慌的手臂,撒开腿就跑。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给我追!」

10、

「追追追,追你妈个头!」我扯着美人骨在夜色中奔逃。

美人骨伤得不轻,几乎是被我拖着走。

「我说你还有后招没?」我边跑边问,拐进一个小巷后转身面向她,「不会是孤胆英雄吧?」

美人骨摇摇头,有气无力指了指我身后。

腰侧悬挂的剑猛然出鞘,我头也不回,剑尖指着身后。

「打招呼就打招呼,别动手动脚!」

前后同时沉默,美人骨幽幽望着我。

「哦对,你们不会说话。」我悻悻说,放下剑。

身后的妖怪十分眼熟,不久前才见过。

「你俩怎么混到一起了?」我蹲在地上,剑尖戳戳地上软成一滩的悲面佛,「你搭子呢?不要你啦?」

悲面佛慢吞吞动了动,不搭理我。

「行吧,问你们点事儿!」我换了个话题,「你俩谁会写字?」

美人骨默默举手。

唔,还真有点神智……

就是不太聪明。

片刻后,我看着地上的鬼画符,满脸无语。

「这就是你说的会写字?」

美人骨委屈巴巴低下头。

「算了,连蒙带猜也能猜出来。」我叹了口气。拍拍屁股站起身,抬脚准备离开。

刚走出小巷,美人骨追上来,递给我一张帕子,指了指我的手。

「一点皮外伤。」

美人骨摇头,固执地捧着帕子。

「喏,你看。」我把手递过去。

刚才被剑风割裂的伤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掌心残余轻淡的血迹。

美人骨似乎有些失落,歪歪头又给我一节她的小拇指。

指骨入手阴寒冰凉,我检查一番确定无害之后便塞进袖子里。

「以后就不要见了,下次我会把你们捉去黑市卖钱。」我边说边用食指推开美人骨,「也不要抱,人妖殊途,你我是没有好结果的!」

美人骨点点头,站在黑暗的巷口,默默看着我。

11、

摸黑回到方府的厨房,我推醒侍女:「哎,别睡了,醒醒!」

侍女睡眼惺忪,反应过来后脸色一白,当即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我皱眉,伸手接住她往地上磕的额头:「别磕了,去吃面。」

侍女小心翼翼觑我,端起灶台上的面小口小口地吃,吃着吃着就开始抽噎。

「哭什么?不好吃?」我托着腮,问。

侍女摇头:「好吃,好吃!」

「那就别哭了,面都给你哭咸了。」我用衣袖擦擦她的眼泪。

侍女忽然抓住我的衣袖,声音低沉而又急切:「女郎,你快离开这里吧!」

我来了精神,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方家家财万贯,别人进都进不来,你为何劝我离开?」

侍女的神色惊恐,脸色惨败:「府里有——」

「应无期!」还没听到下半截话,一道身影踹门进来。

劲风扑面,我嘴角一撇,抽刀往上一挑。

铮——

刀剑相撞。

「应无期!」

这嗓门大的,不用看就知道是方平步。

我揉揉耳朵:「别狗叫,我听得见。」

方平步持剑堵住门,脸色黑沉:「你今晚在哪儿?」

「……眼睛不需要我就给你挖了。」我满脸无语。

方平步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侍女:「她今晚去哪儿了?」

「这、这……」侍女低垂着头,轻轻发抖。

方平步面带不耐,剑架在侍女脖子上:「说。」

侍女自以为隐蔽地看了我一眼:「女郎哪里都没去……」

方平步冷笑:「我竟不知府中养了匹白眼狼。」

说着,长剑就要划破侍女的脖子。

「我说——」我闪身握住方平步的手,紧盯着他的眼睛,「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这是我方家的狗。」方平步用了十足的力气,手背爆开青筋,眼神得意,「不过是个低贱的女人,你倒是多情。」

「我多情,自然是因为有人爱我。」

袖子里藏着的刀滑到手中,然后贴到方平步的脖子上,破开一条极细的血痕。

我微微一笑,讥讽道:「阿步侍卫做狗做得久了,怕是只会对主人摇尾乞怜。」

方平步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晦暗不明,持剑的手放松,从侍女脖子上挪开。

「还不松手,你想倒贴钱?」

我也挪开刀,刀身在方平步衣服上擦了擦,笑道:「别开玩笑,拿不到钱我把你和你主子一起宰了。」

「你可以试试。」方平步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住,微微侧头,「要是让我发现你在背地里玩小动作……」

「我就先杀了你。」我笑眯眯地接话。

方平步似乎是笑了一下,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我转头面向侍女:「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侍女目光闪了闪,垂下眼:「奴婢什么都没说,女郎听错了。」

「哦,那可能是柴火声音太大了吧。」

12、

时间过了两天,两天都无所事事。

我躺在小榻上,目不转睛看着话本,时不时伸手从桌上拿点吃的。

嘎嘣嘎嘣——

「小七……」方青云放下笔,温声唤我。

「怎么了?」我动都没动一下,继续磕瓜子,敷衍问道。

「你去里头看吧。」

「不要,我保护你呢。」

「……在下需要安静。」方青云沉默一瞬,委婉地说。

我停下磕瓜子,起身够到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磕多了有点干。

茶水入喉,我砸吧砸吧嘴:「换茶叶了?这个没之前好喝。」

「你这般糟蹋,我怎敢给你喝那一年只产三罐的巫山黑茶?」方青云执着茶壶,无奈摇摇头,给我杯子里倒了一杯。

「瞧你那泡了又泡,怕是一年也消耗不了一半,我这不是好心帮你解决嘛!」我悻悻一笑。

「那我还得谢谢你?」

「不用谢。」我再次躺下去,「你叫人换糕点上来。」

片刻后,精美的糕点放在我手边。

方青云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恍然道:「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吗?」

他放下笔,转动轮椅来到我身边,拿了一块糕点送进口中。

「罗袖动香齿留酥,地上星河动天门。」

我咬了一口糕点,的确唇齿留香,里头花瓣做的夹心也让人惊艳。

方青云微微低头,眉目含笑:「明日便是大齐的祭神仪式,民间有花灯会,小七可愿与在下一同前往?」

「契约上没写。」

「我加钱。」

「好的老板!」

13、

只是在参加祭神仪式之前,得先清理周围。

「有完没完!」我擦擦脸,还是觉得黏黏糊糊,「能不能一次来全啊!」

是夜,蚊虫甚多。

方平步甩了甩剑身,甩出一串血珠子:「闭嘴,吵死了。」

「那你把耳朵割了。」我翻了个白眼。

方平步没说话,反手割了悄悄靠近之人的脖子。

「明日家主出行,你我一起行动。」

一个黑衣人串在我的刀上,卡着骨头了,我一脚踹开:「你约迟了,我有约。」

「谁还能约你,记住你可是收了钱的。」方平步半是嘲笑半是警告。

「哟,可真酸。」我一刀砍向方平步。

方平步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没动,刀从他脸侧划过,鲜艳的血色染红了半边脸。

「老板约的我呢。」我拉长声音,笑嘻嘻地说。

方平步抿唇,脚步带风撞开我,边走边朝其他的侍卫大喊:「愣着干什么,清理好现场!」

「嘶!」我揉揉肩,面色狰狞,扭头大喊:「千年的王八壳都没你硬!」

14、

好像才刚躺下没多久,外面就噼里啪啦铿铿锵锵开始响。

「天杀的,我要报官抓他们!」我腾地从床上坐起,神色恹恹。

「您醒了?」一个陌生的年长侍女推门而入,嘴角含笑地朝外招呼,「进来吧!」

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十几个装着衣服饰品之类的盘子,在我床边依次跪下。

「女郎请用。」温声软语不约而同响起。

我抹了把脸:「这是做什么,我今天要杀人,穿这么复杂不方便。」

粗略一看,那衣裙比我的人际关系还要复杂。

「这是家主的吩咐。」

「不穿,这是我的吩咐。」

侍女们跪在地上不动,手臂高举,像一尊尊石像。

我懒得跟她们在这儿耗,扯过架子上的便装边穿边往门外走。

年长的侍女跪在一旁,我停下脚步,偏头问:「之前那个呢?」

对方笑容温柔,眼角带着笑纹:「她调去另外的院子了。」

我盯了她一会儿:「是吗?」

年长的侍女带着完美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点头。

「今天是阴天啊……」我站在门口。

16、

大齐地处各国贸易往来之枢纽,商业发达,主要信奉财神之流,因为财力雄厚,所以祭神仪式很热闹。

街边立着一根根红柱子,铺天盖地挂着灯笼缠着丝带,整个主城喜气洋洋。

方青云财大气粗,包了整个大齐最大最好的酒楼,选的位置也是最好的,可以将街道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吉时一到,锣鼓喧天,便有六十四个人抬着一尊偌大的金像,从街道东边出现,身边簇拥着满脸喜气的百姓。

金像后边跟着十二辆香车,每辆上各站了四名挎篮的女子,她们笑意盈盈,随手将篮子里的东西抛向人群,引起一阵哄抢。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金银做的叶子和小珠。

方平步倚靠在窗边,神色惫懒,手敲着窗沿。

我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踢了他一脚:「别在那儿装,有虫子靠近了。」

方平步拿过一旁的剑,一言不发地从窗户跳出去。

「有病吧!」我啐了一口,回头对方青云说,「去去就回。」

说着,推门走了出去。

「万事小心……」方青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一个小二从我身边经过,我眯了眯眼,随意抬刀打在对方伸过来的手腕上。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小二神色一变,瞬间从栏杆翻下去。

我一脚跺在木质地板上,匕首凌空飞起。

「还你。」我屈指一弹,匕首调转方向朝小二所在的方向飞去,刀身径直刺穿对方心脏。

我从楼上探头,笑眯眯朝下面勾勾手指。

「来了就一起上呗。」

十几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酒楼各处。

我活动活动手臂,心脏砰砰直跳,不禁有些兴奋。

数十个人影一同攻向我,我一脚蹬上栏杆,凌空一跃,刀光接连闪过,眨眼间抹了几个人的脖子,然后用力将刀掷出。

刀身没入酒楼的柱子,我踩上去站定。

「你是领头的?」我对那个身手最好的蒙面人说。

蒙面人看了我一眼,低喝:「撤!」

说罢,他冲破房顶逃出酒楼,我紧随其后。

瓦片被我俩踩得哗哗作响。

「哇,他们是在杂耍吗?」街上响起惊呼。

我抽空偏头,对着几个小孩儿挥挥手。

「爹我也想学!」一小胖墩儿扯着自家老爹的衣袖大喊大叫,被他爹一巴掌呼上后脑勺。

「学个屁,老子不会!」

蒙面人跳下房顶,拐进一个小巷子里。

我刚进巷子,他就被打飞出来,正好滚到我脚下。

「哟,真巧。」我扛着刀,笑。

阿生端着一碗云吞面,一遍呼噜呼噜吃一边从巷子里走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

我拿出他怀里的包子咬一口,又皱眉:「你能不能吃点正常口味。」

包子馅是个糖葫芦球……

蒙面人想自杀,我霎时抬脚踹在他胃部。

「呕——」他恨恨抬头,眼里满是仇恨,「应无期,你个走狗!」

「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了。」我来了兴趣,蹲下来和对方平视,「你认识我?」

我一把扯下对方的面罩。

不认识。

「你知不知道方家究竟做什么买卖!」蒙面人语气激烈。

我摸摸下巴:「知道啊,拐子呗。」

对方一梗,接着剧烈咳嗽,脸涨得通红:「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保护方青云?」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给的多呗!」

「你!你——」蒙面人半天没「你」出来半句话。

「你说说,为什么要杀他?」我托着下巴,好奇地问,「你们杀手还没善良到为老百姓讨公道吧?」

蒙面人抿唇,一副不想说的表情,我用刀拍拍他的脸:「不说,就一刀刀片你的肉。」

在一番友好交流之下,对方终于松口。

「我的妻子,就是死在了方家。她是个绣娘,那日被邀去方府绣花,就再也没回来过!」蒙面人眼眶通红,死死捏着拳,「乡亲们都说她是在回来的路上被狼叼走了,但我在她身上放了感命玉,她分明就是死在方府!」

「我几番刺探,发现他们做的就是人贩子的勾当!西边那篇民房地下,埋的全是女人小孩儿的尸体!」蒙面人愤怒地以拳砸地,留下深色的血痕。

我站起身,把刀横在对方脖子上。

蒙面人取下腰间的玉佩:「我不知道方青云给你多少,这是我全部积蓄的凭证,我用它来委托你杀了方青云。」

他闭上眼。

17、

我走出小巷,天色已暗,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准备好了?」

阿生擦擦嘴,点头。

我提着尚在滴血的头颅离开。

回到酒楼时,祭神仪式已经达到高潮,巨大的财神金像耸立在都城最中心,无数灯笼冉冉飞上夜幕,如同星子点缀。

「喏,任务完成了。」我把那死不瞑目的脑袋往桌上一搁。

方青云眼睫微微颤动,最终抬眸浅笑:「辛苦小七了。」

方平步也赶回来,弯腰轻声在方青云耳边说些什么。

方青云点头:「此事不急。」

随后扭头看向我:「小七可否赏脸,与在下同游灯会?」

「得加钱。」

「没问题。」

方平步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身影又从窗户闪出去,消失在阑珊夜色中。

街上热闹,我和方青云走在道上,吆喝声嬉笑声掠过耳边。

「小七可有长留的打算?」方青云目不斜视地问我。

我兴致缺缺:「没有。」

「我是说,留在我身边。」方青云看向我,浅淡的眸色中漾开令人心醉的情愫。

我挑起唇角:「那未免太无聊了些。」

方青云抿唇,垂下眼睑,喃喃道:「是吗……」

一个面容普通的男人迎面而来,急匆匆撞了下我的肩膀,我皱眉「啧」了一声,刚准备抓住对方,却猝不及防被方青云握住手。

「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我可有可无应下,推着方青云七扭八拐,到了河边。

不少人在放花灯,映得河水亮晶晶的。

「我与平步一母同胞。」方青云忽然说,「可我生来残疾,终日与轮椅为伴。而平步天生就比寻常小孩强壮,家中人都以为是平步夺走了属于我的养分,自小便偏疼我些,平步也心中愧疚,甘愿做了我的影子。」

「看,放烟花了!」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方青云顿了顿,明亮的烟火照亮一侧脸颊,却让另一侧晦暗不明。

他抬起脸,微眯着眼看着天空炸开的烟花:「我想与平步做一对普通兄弟。」

我不动声色摸上刀柄:「所以?」

方青云低声笑了笑:「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他拍拍手,身侧忽然冒出一群侍卫,推着一个盖着黑布的巨大笼子。

黑布被扯开,里面是一个骨架和一滩疯狂嚎叫的烂泥。

笼子是专门用来关妖怪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任由悲面佛如何撞击都巍然不动。

我看笑了:「不是吧,你拿妖怪来威胁斩妖师?」

「那这满城百姓,你又待如何?」

炸开的烟花急速坠落,仔细一看却是一个个巨大的火球,城里顿时化作一片火海,哀嚎不绝。

「和我没关系。」我悄无声息地站在方青云背后,刀刃抵着方青云的脖子。

「不问为何是你?」

「不感兴趣。」

尽管蠢蠢欲动想要杀了方青云,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的刀是用来弑神的。

杀死身为凡人的方青云,属于神的那一部分便会重新回到九重天之上,等待下一次历劫。

咻——

箭羽自背后破空而来。

我闪身避开,看见站在高处的方平步。

方平步抽出三根箭,拉满弓,箭头闪着寒光,倏地逼近。

我躲闪不及,被射穿右肩,一把刀又砍在后背,我踉跄几步,无力跌倒在地。

下一秒,数不清的长枪长剑压着我,跪在地上。

「准备好了。」方平步瞥了我一眼,转瞬移开视线。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响起,我艰难地抬头,不由瞳孔紧缩。

那是一座肉山,由女人和小孩子的尸体堆积而成的肉山,勉强能看出是一个盘坐着的人型,此时正不断有残肢断臂之类的从面部类似于口器的地方爬出来,然后又被吸纳进肉山。

我眨了眨眼,血流进眼睛里,看什么都一片血红,模模糊糊间似乎看见了那个和我一起凑在厨房吃面的侍女。

错觉吧……

我敛下眸子。

白胡子老头小跑过来,勾着腰讨好地对方青云说:「家主,药做好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祭品……也准备好了。」

方青云似乎是叹了气:「开始吧。」

他的手搭在方平步的手上,竟是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应该是很疼的,脸色发白,额头冒冷汗。

方青云一步一步靠近肉山,肉山似乎也感应到他,腹部打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我问:「你该不会是想靠这邪术重塑身躯吧?」

方青云沉默地走进肉山之中。

「阿步,若我失败,方家就交给你了。」

方平步平静颔首。

几十个侍卫压着我走了不远,来到一个画着诡异阵法的地面。

巫师早已等待多时。

我被绑在阵法中央的木头柱子上,脚底下就是肉山,我绷直脚尖正好能碰到肉山头顶,稀泥巴一样黏糊的触感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巫师戴着怪异的面具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嘴里念念有词,时而一抽一顿。

我被绕的眼花,在巫师靠近时咬牙低声催促:「有完没完?」

「底下没动静啊!」巫师也小声回答,「老大你再忍忍。」

说完他又开始发神经。

方平步冷沉着脸,忽然叫停,抬腿就要走进阵法。

「大人不可,危险呐!」白胡子老头拦住他劝告。

方平步淡淡睨他,手臂轻微一抬,老头的脑袋便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圈。

「你,出来。」方平步对巫师说。

巫师摇头晃脑,假装没听见。

剑出鞘了,方平步大步流星走进阵法,一只手抓向巫师肩膀。

巫师向前一探身,怀中寒光一闪,我身上一松,但他还是被方平步抓掉了面具,露出一张眼熟的脸。

阿生咧嘴一笑,扭身与方平步缠斗。

我屏住呼吸,双腿紧紧缠住柱子,差一点就要和肉山来个亲密接触了。

刚有动作,肉山也动了,它头顶开了一个洞,冒出一双淡色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身下的肉泥蠕动。

我身上的武器全被收了,此刻手无寸铁。

「随便杀人真的很不礼貌。」我慢吞吞地说。

肉山却不听,身体缓缓堆高,和我平齐,那双眼睛也缓缓下移,和口器共用一个口。

长得真伤眼睛啊……

我拼命忍住想要移开视线的冲动,和肉山对峙。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阿生和方平步打得有来有回,完全忘了我这个老大。

一声尖锐的哭嚎忽然传到空旷的平地,只见肉山的眼神迷茫了一瞬。

紧接着一前一后响起利器划过空气的声音,我闻声望去,见双面佛和美人骨不知何时逃了出来,我接住失而复得的两把刀,趁着肉山还在迷茫的时候,狠狠捅进烂泥巴一样的身体里。

我的刀是杀神的,但偶尔也杀杀妖……

我握着刀柄用力搅拌,无数手臂像触须一样从肉山嘴里伸出来,我把另一把刀送进对方嘴里。

那双和丑陋身躯格格不入的眼眸静静看着我,忽然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肉山内传来巨大的拉力,我悚然一惊,手臂用力,毫不犹豫将肉山从中间劈开。

黑红色的身躯激烈蠕动挣扎,我上去补了好几刀,砍得不能再碎。

「哥——!」方平步双眼赤红,一剑击飞阿生,招式凌厉地攻向我。

我后跳躲开,哪想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我,方平步扑倒零碎的残躯之中,疯魔般寻找着方青云。

他扒拉半晌,黏糊糊地捧起一个脑袋,唇瓣颤抖,眼泪不知不觉流下。

「真是……」我走向方平步的后背,握着刀柄,刀尖垂直向下,猛地刺向对方后心,「恶心——!」

轰隆——

夜幕乍然亮起,惊雷将天空击碎,刀身没入方平步后心,我和那双笑眼对视,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

「哥、哥……」方平步的眼神渐渐涣散。

我问:「这也是你的计划?为了重回九重天,牺牲亲弟弟?」

那张嘴一张一合,令人心烦。

「啊……在我意料之外呢。」

位于城中央的金像开始散发淡淡的光辉,本就一片通红的火海更加刺眼。

「财神、财神显灵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逃命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着魔似的对着金像叩拜。

「八方来财、八方来财……」他们喊着,声音越来越大,身影却逐渐被火海吞噬。

一道金色的身影掠过跪倒在地的尸体,款款从火海中走来。

它是没有头的。

我看着方青云,猝不及防出手刺去。

两根金色的手指夹住我的刀,轻飘飘一撇,我的刀断成两节。

余劲将我震退,我胸口一闷,弯腰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

阿生及时接住我,问:「现在怎么办?」

「跑是跑不掉了。」我擦去嘴角的鲜血,「人铁了心杀我。」

金色的无头身体从方平步的尸体手中接过方青云的脑袋,安在自己的脖颈上,肉色和金色的交界线逐渐模糊。

「飞升之前,先解决你吧。」

方青云指尖遥遥轻点,无事发生。

我却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手指变得僵硬,我低头看去,发现半截手掌已经成了金子。

不止我,而是以我为中心,金色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哼,点石成金。」我僵硬地笑了笑,脸部肌肉也在变硬。

「世人爱财。」方青云手心朝上,源源不断的金子从掌心冒出,「便有我。」

他踱步走到我跟前,手放在我脑袋上空,掌心下翻,金子掉落得更快了,砸在我脑袋上,很快淹没我大半个身子。

此刻我已经很难再动弹,只有眼珠还能转一转。

从未想过,金钱也有如此沉重的一天。

天边霞光渐起,那是前来接引历劫成功的神仙的光芒。

金子没过我的肩膀,压住喉管。

我的思绪也在渐渐消失,毕竟金子是不会思考的。

「嘻嘻——」

尖细的嬉笑声仿若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我的视线猛然聚焦,一道红影挡在我身前。

扎着两个喜庆小揪揪的喜面佛站在悲面佛顶端,青灰的小手捂住方青云的眼睛,悲面佛表面浮现无数鬼面,张大嘴咬住方青云。

「杀、杀!」美人骨发出沙哑的嘶喊。

她的骨头变成金色,悲面佛的身体也渐渐凝固。

「娘……亲?」喜面佛定格在歪头的那一瞬间。

「老大!」阿生爬过来,金色的手中高举着一把剑。

那是方平步的剑,可我不会用剑。

但我想了想,反正都是刺啊砍啊的,应该差不多。

我张嘴咬住剑柄,猛地一甩,颈椎「卡擦」一声断掉了,剑尖穿透美人骨的骨头,没入方青云的心脏。

我咧开嘴,露出一嘴血牙,挑衅地说:「你不会真以为用刀才能杀神吧?」

方青云有点惊讶,但接着风轻云淡地笑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

方青云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去,原本金色的身体也变得干瘪枯瘦,我也恢复了行动。

但是,霞光并没有消失。

我死死盯着天边愈发耀眼的光芒,不照镜子也知道我现在的表情多么扭曲。

「唔,该回去了。」方青云的笑容不变,「平步,走吧。」

一双绘有金色纹路的手捧起地上的脑袋,往上看,是一张空白的、金色的,扁平得看不出一丝五官的脸。

霞光降下,笼罩了方平步和方青云。

我睁大眼睛,无边的怒火将理智燃烧殆尽,我一脚踏过去,挥刀向方平步。

铛——

方平步单手接住了我的刀,随手一扭,第二把刀也废了,轰出的气浪把我撞飞老远。

「凭什么、凭什么!」我从地上爬起来,又冲过去。

阿生从旁拦腰抱住我,急切道:「老大、老大你冷静点!他们飞升了,你进去会死的!」

凡人会在绚丽的霞光中灰飞烟灭。

「应无期,后会有期。」方青云笑着道别。

「哈哈哈哈哈!」我脸上肌肉抽搐,笑意扭曲地朝他们比了个中指,「臭傻逼们,老娘早晚炸了你们!」

我抬起中指,又朝天上比。

18.后记

「应无期,弑神乃是大不敬啊!」一个老头儿拍着桌子,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我坐在主位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根指骨。

我杀了昌文上仙的事情败露,又企图截杀财神,两件事叠加在一起,弄得斩妖师们人心惶惶,气势汹汹上门问罪。

「如此大逆不道,怎配做我斩妖师之首!」

堂下坐满了人,面色各异。

我轻啧一声,问:「说完了?」

老头噎住,气得胸膛不断起伏。

我跳下高堂,环视所有人:「你们谁还对我有意见,举个手。」

很多人举起了手。

我扯扯嘴角:「这样啊……」

老头儿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掏掏耳朵,对阿生招招手。

「老大?」

我抽出阿生的刀,反手一挥,人头落地。

「现在谁还有意见?」

堂下静默,不少人悄悄放下手,还有一部分举着。

我忍着烦躁,扯出笑脸:「给你们脸了是不是?」

说完,又有人放下手。

我无视还举着手的那一批人,重新坐回高堂:「诸位,我杀神,也是为了你们呐!」

「本来我斩妖师一脉是最容易得道成仙的,但你们看看,凡间有多久没有出过新神仙了?我杀一个,就腾出一个位子来是不是?大家就多了一分成仙的可能性对不对?」

这番歪理换个脑子清醒的人来都不会信,但奈何斩妖师疯子多过正常人,不少人听了之后还真心动了。

「天上那些不作为已经很久了不是吗?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换下来,把我们的人换上去,不说大有作为,起码也不会搞得人间乌烟瘴气不是吗?」

成仙啊,对凡人诱惑力多大呀!

几乎立刻有人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和我一起弑神。

只有几个,但足够了。

旗子已经立起来了。

我看向门外的蓝天,慢慢吞下一口苦茶。

猎神,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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