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明昭[完]

圆月说小说 2024-06-23 13:43:13

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初雪

酒馆盛楼,说书夫子笑言:「太师府的双生女,长着一张相似的脸庞,连喜欢的男人都一样。

「可惜,那长女傅云昭身子底子薄,椒房宫还没住暖,就撒手人寰了,到底是中宫不养人。」

我恍惚失笑,分明是次女傅明昭打小身子薄,畏寒忌凉,抱着药罐子吊着命,与其说中宫不养人,不如说,锦囚荣笼,也留不住歹恶之人,哪怕是韶华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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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婢女红桃再一次唤我:「少夫人,你还是进宫一趟吧,你向来菩萨心肠,这么冷着玉姑姑,玉姑姑回去,也不好复命。」

玉绫赔着笑:「少夫人,俗话说,血亲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你跟皇后娘娘还是双生子,一切为了傅家着想,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皇后娘娘临了,也只是想见你一面,你就全了她的心愿吧。」

我昂头看向玉绫,那般好看的女孩,明眸皓齿的,这些年她的模样似乎也变得有些尖酸刻薄了:「玉绫,你们又何尝替我想过,行将就木,怎么就开始想着傅家了?」

玉绫跪在我跟前:「少夫人了,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所有的事情,都是奴婢教唆皇后娘娘的,你要打要骂,奴婢绝无怨言,奴婢只求你去见一见皇后娘娘。」

我扯紧手里的帕子,缓缓道:「一命赔一命,拿你的命还给白兰,可好?」

玉绫惊怔了下,她犹豫了半晌,拔下金簪抵至脖子处:「如果奴婢一死,能抵消少夫人心中的恨意,奴婢死不足惜。」

我与玉绫对峙着,是红桃推了我一下:「少夫人,你别这样,奴婢与玉绫姐一同长大,奴婢求你,别要她的命了。」

「她倒有个贴心的丫环。」

我红了眸子,擦了擦眼角:「红桃,备车,我进宫。」

汴京城人人言,我与傅云昭共用了一张脸,不过,还是让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来的。

傅云昭明艳动人,我寡淡无趣。

傅云昭步履生花,我十步一喘。

傅云昭才情横溢,我除了药罐子,还是药罐子。

只是,如今看到她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即便这一屋子的琳琅锦绸,也染不起她一丝血色。

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傅云昭,我竟好像……没那么恨她了。

傅云昭拉着我的手,用着极小的声调说:「明昭,是阿姐对不起你,是阿姐害苦了你。」

我抿了抿嘴:「我一点也不苦,沈晖待我如珠如宝。」

傅云昭眼角明显抽动了下,冷冷自嘲:「你性子那般温婉,不管嫁的是谁,夫君都会待你如珠如宝,是我,丧尽天良,才会不得善终。」

傅云昭突兀望着我:「可是,明昭,稚子无罪,我的璟翊,他才两岁,他以后该怎么办?」

我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原来,傅云昭也不是想着,求我原谅,她这是,想临死托孤。

可是,傅云昭,你怎么就糊涂了,璟翊是大晋的皇嫡子,我们沈家,终究只是臣子,你再怎么托孤,也托不到我手里。

我把手从傅云昭那里抽出来:「璟翊自有他的命数,他的福气,远在我们之上,你大可放心。」

傅云昭泪目潸然:「这宫里,是吃人不吐骨的黑洞,我如何放心得下。」

「吃人不吐骨也是你争来的,不是吗?」

「明昭,你就不能原谅阿姐吗?」

傅云昭那样期盼地看着我。

我深吸口气:「怎么原谅你,你毁我清白,断我姻缘,夺了白兰的命,为了一己之私,将傅家置于生死两难之际,我如何原谅得了你?」

我起身,傅云昭紧紧扯着我的衣角:「明昭,阿姐千错万错,阿姐下辈子再向你请罪,阿姐求你了,求你替阿姐护好璟翊,阿姐死而无憾了。」

我恍然笑了:「你想护着的,是他的命,还是天下?」

阿姐怔了怔:「璟翊是大晋的皇嫡子,他坐得了天下!」

我扯开阿姐的手:「你好生安养吧。」

傅云昭歇斯底里:「明昭,傅明昭,我们才是至亲,我们才是傅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出了椒房宫,我远远看到萧明宸站在阶梯处,身长颐立,黄袍锦绦缓缓飘逸。

也许是风雪灼目,我眼底有些模糊,感觉看人那样的不真切。

直至萧明宸来到我跟前,他深敛着浓眉,喉咙滚动:「明昭,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明宸忽然向我继续靠近,他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牵我的手,我伏身下跪:「臣妇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萧明宸的手搁了下,才收回去,背负在身后:「起来吧。」

我起身,四目相对,还是他先开口的:「明昭,这些年,你一直避而不见,朕,甚是担心你。」

「皇上知道的,臣妇打小身子底子薄,不宜外出。」

我福了福身:「这雪越发大了,臣妇要回去了。」

「明昭,如果当年朕娶的是你……」

我昂头看萧明宸:「皇上,你贵人多忘事了,一个没有了清白的女子,怎么进得了东宫,一个不自爱的女子,将来如何当一国之母,岂不是辱没了大晋皇室?」

的确是风雪灼目,如同那年,汴京城的贵女入屋避雪,却撞见我与沈晖衣不遮体。

2

我叫傅明昭,我父亲是当朝太师,母亲是淮南王府的郡主,我与阿姐是双生子,阿姐生下来,就哭得声音洪亮,而我,急坏了接生的稳婆,也才缓慢慢地哭了两声。

即便母亲待我们都极好,可我自小身子弱,不是在喝药,就是在榻上躺着休养,因此,我落下了许多功课。

虽然我与阿姐长着一张几乎相同的脸,但是,阿姐明媚,骄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我,只停留在,识文断理这个层面上。

阿姐长成了汴京城人人仰望的才女,我们十四岁那年,皇上有意把阿姐赐婚于太子殿下萧明宸。

萧明宸却抢先跟皇上说:「父皇,儿臣心悦傅家次女傅昭云,请父皇成全。」

众人肃目,阿姐才是那个天资聪慧,配得上太子妃之位的女子,而我站在阿姐跟前,多少显得逊色而寒瘆。

阿姐更是扯着帕子,好看的眸子啐着一股羞辱。

皇上缓缓看向我:「傅明昭,你上来给朕瞧瞧。」

我起身,缓缓走到萧明宸旁下跪:「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我抬头,皇上端详我几分,与皇后娘娘细声谈论几句:「太师,你养了两个好女儿啊,一个明艳动人,一个清新脱俗,依朕看,傅家二姑娘淡雅从容,也颇有风骨的,朕就全了年轻人的心思吧。」

如此,我成了萧明宸未来的太子妃,待我过了十五岁生辰,便可嫁入东宫。

我问过萧明宸,为何弃阿姐而选我。

萧明宸赤诚地看着我:「过盈则亏,云昭太好,反倒有些失真了,我就喜欢明昭,率直,冷静,还有……」

萧明宸缓缓握过我的手:「明昭心如皎月,坦坦荡荡,胸怀广,装得下富贵荣华,也容得了草莽走卒,能娶明昭,是大晋之福,也是我萧明宸之福。」

月色缱绻,眼前男子,亦也缱绻,我娇羞,却也感动,萧明宸一国储君,他待我之心,如此赤诚,我如何不心动?

只是,这一切,在我将要嫁进东宫的前三个月,父亲的六十大寿上,都毁了。

腊月隆冬,傅府宾客满座,阿姐突然把我扯至一旁,小心翼翼地说:「明昭,你帮帮我。」

「阿姐,瞧你着急的,何事让你这样慌乱?」

「沈晖待会要当着众人的面,向父亲提亲,要娶我。」

阿姐急得红了眸子,越发惹人怜惜。

我替阿姐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阿姐,你别着急,沈晖那人平日里虽然混账了些,但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的,他不会如此胡来的,再者,就算他想胡来,王爷也不会由着他的,即便他真的向阿姐提亲,父亲断不会答应。」

南安王是我朝唯一的异姓王,与皇上曾一起出生入死,深得皇上信任。

沈晖是南安王府的世子,行事乖张恣狂,并且贪花好色,吃喝用度,向来奢华,沈晖还是春风楼的常客。

这般纨绔,却在春风楼的欢宴上,与人对赌,不知谁说了一句,谁能娶了傅家长女傅云昭,那芙蓉帐内春宵尽,第二日还舍得爬起床吗?

沈晖一掷酒杯:「这傅云昭我娶定了,汴京城最销魂的美人,怎能不入我怀。」

我与那沈晖,算是相识,我们常年看着同一个大夫,不同的是,我身子娇弱,靠汤药吊着命,而沈晖,是醉生梦死,把自己的身底子掏空了,不得已,用金汤银药养着。

沈晖每每瞥见我,总会嗤笑我:「年纪轻轻,就贪药至此,花样年华,就从来没跟你搭上边。」

我心情好的时候,没理会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会怼他:「贪药总比贪欢强,也不知道,世子哪日死在花下而不知歇。」

沈晖端详我几分,带有几分轻薄之意:「都说傅家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知书达礼,傅明昭,这样轻浮的话,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对人说人话,对着狗,自然说狗话。」

沈晖咯咯地笑着,极是张狂:「傅明昭,你说汴京城的人是不是都蒙了眼,才会觉得傅云昭有趣不可攀,依我看,你傅明昭更有趣,比后宅里那些千金能言,又比春风楼的那些姑娘恣意。」

我气得心里直打结:「沈晖,你,你拿我跟春风楼的姑娘比,你无赖。」

沈晖摇晃着他手里的玉佩珠子,洋洋得意的。

说起沈晖,我有一箩筐的话要骂,但是说沈晖为了一时赌局的快意,就要娶阿姐,我断不相信,至少南安王并没有糊涂到跟着沈晖胡闹。

并且,父亲也不会由着沈晖这般羞辱阿姐,羞辱傅家的。

阿姐哭哭啼啼:「明昭,阿姐知道你跟沈晖颇有些交情,阿姐已经把人请到后院了,你去替阿姐劝劝沈晖。」

「阿姐,我与沈晖算哪门子的交情,依我看,他看我如蝼蚁,我看他像狂徒,我去劝说倒没事,只怕越劝越激恼他。」

「好明昭,沈晖何时拿过正眼瞧过汴京城的贵女,也就只有你,他才愿意与你多说几句话。」阿姐说得着急,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流:「明昭,阿姐求你了。」

阿姐欲下跪。

我连忙扶起阿姐:「阿姐,你别这样,我去就是了,但是,能不能劝得动,我可不敢保证。」

阿姐感激地摇头:「你一定能劝得动的,母亲常说,我外慧内愚,你大智若愚,你一定行的。」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阿姐大概是真的急慌了,她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毫不吝啬地夸我。

比如,那年皇上把我赐婚于萧明宸,阿姐想见萧明宸问个清楚明白,也是夸赞我心地极善,借我之名,约了萧明宸。

又比如,我们十五岁生辰那日,皇后娘娘给我们赐了一套琉璃簪,阿姐偏生看上那套凤展翅的簪子。

母亲说那该是我的,皇后娘娘是赐给未来的太子妃的,阿姐却挽着我的手说:「皇上都说了,明昭清新脱俗,淡雅从容,这么张扬的簪子,怎么与她相衬,于我看,像明昭这么秀丽的女子,就该弃金取玉,才显得她更清丽。」

尽管我知道阿姐只是诓我,不过,那些玩意,无关痛痒,并且,这些年,我一直在养病,家里关心我多一些,多少有些忽略了阿姐,并且,家中的一些责任,都是阿姐在担着,如果能让阿姐开心,我让一下,又何妨。

3

阿姐果然把沈晖请到了后院,只有玉绫在旁边候着,侍奉了好酒好菜。

我有些犹豫了:「阿姐,沈晖是出了名的浪荡,你把他请于后院,若传出去,即便他不求娶你,于你的名声,也是有损的,还是先把他请出去吧。」

阿姐拉住我:「明昭,你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我已经让玉绫把后院盯得紧紧的了,你就过去劝他几句,并且,我好不容易才把人请来,若是在外面,沈晖那性子,还容得了你说话吗?」

「那,好吧……」

我朝着沈晖走过去,沈晖端着酒杯,嬉皮笑脸:「傅家二姑娘好大的架子,敢把我请来喝酒,却自个先躲起来了。」

「不是,我什么时候请……」

玉绫给我们各自倒了杯酒:「二小姐,你替大小姐敬世子一杯,有话好说。」

阿姐附和:「就是,明昭,这杯酒你们怎么也得喝了,才能好生说话。」

「一杯酒的事,我还不敢喝吗?」

沈晖仰头把酒喝了,把酒杯反扣于桌面上,挑衅地看着我:「傅二姑娘,敢把我请来,就不敢与我喝一杯酒?」

想着替阿姐说话,我倒赔了些笑意,把酒也喝了:「世子是豪爽之人,我也不与你拐弯子,听闻,世子曾放下豪言,要娶我阿姐为妻,可是真的?」

沈晖先是扫视一眼阿姐,目光继而落在我身上:「你不是要嫁进东宫吗,不如,傅家一日嫁两女,一个进东宫,一个进南安王府,如何?」

我感觉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沈晖也是变成几个影子,渐渐模糊,我下意识抓住阿姐的手:「阿姐,这酒,这酒是不是放了什么……」

然而,我晕了过去。

一盆凉透心的水从头上倒下,我与沈晖衣不遮体,同躺一榻,而眼前,是众宾客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的。

遣了宾客,父亲气得脸都绿了,我跪于殿下:「父亲,我跟沈晖是清清白白的,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做,是阿姐,一定是阿姐在酒里面动了手脚。」

母亲哭哭啼啼:「作孽啊,明昭,你是一个要嫁进东宫的人,怎么,怎么能这么糊涂,做出这般丢人的事,我们傅家,怎么跟皇上交代?」

沈晖厌弃地看着我们姐妹:「傅明昭,早知道你用这样下三烂的手段陷害我,我就不应约了,是你约的我,这酒也是你特意备下的,我沈晖虽然行事狂妄,但是光明磊落,我的名声都给你毁了。」

「你混蛋,我还没说你呢,此事,怎么算得了我的头上……」

「太师,这是你们傅家的事,我可不想掺和。」

沈晖端详我几分,冷薄而笑:「当然,如果你们非得揪着沈家不放,要我负责任,把人送进沈府,我也不介意,要嫁人的是你们傅家的姑娘,不是我。」

沈晖说着,大摇大摆地迈着步子出去。

气得父亲几度缓不上气息。

最后,玉绫和阿姐哭哭啼啼说我诬陷她,阿姐更是要以死自证清白:「母亲,我饱读诗书,自是知廉耻的,断不会约男子于后院,更不会拿这样的事去陷害妹妹,这可事关傅家生死,女儿不敢啊。」

母亲捶胸顿足的:「糊涂啊,明昭,你糊涂啊。」

阿姐悲悲戚戚:「母亲,你大可以让白兰上前问话的,白兰贴身照顾明昭,明昭平日里如果与沈晖有所往来,她一定会知道的。」

然而,没等母亲唤上白兰,就有仆人上前禀报,白兰抹脖子自杀了。

阿姐说,白兰这是畏罪自杀,坐定了我与沈晖暗通曲款的事。

我与沈晖同睡一榻,那么多人看着,想瞒也瞒不住,父亲已经没有心思追究事情的前因后果,带着我进宫请罪。

我与父亲跪于承德殿,皇上并没宣我们进见,大雪厚重,父亲那向来挺直的身板,有些弯下,他向来自恃清高的名声,全被我毁了。

大雪覆在父亲的眉目上,他身体微微颤抖,却依旧尽量坚挺着跪姿。

我心疼父亲,却也无能为力。

也不知跪了多久,父亲几乎体力不支,是我撑着他的,直至南安王和沈晖来见皇上,过不了多久,皇上宣了萧明宸过来。

又过了一会,宣旨的公公出来了:「传皇上口谕,沈晖荒诞无道,仰慕傅明昭美色而作出毁其清白之事,今得沈晖悔过态度诚恳,并愿意娶傅明昭为妻,朕促其两好,于二月初三,傅明昭与沈晖成婚,佳偶天成,福泽成双,同日,傅云昭嫁给太子,共结天下之好,相互扶持。」

我怔愣了,父亲却诚心叩谢:「罪臣谢皇上深恩。」

我蓦然红着双目,我看着萧明宸,微微张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父亲按压我的头:「明昭,快领旨谢恩。」

我倒抽着鼻子,盯着萧明宸:「殿下,为什么是这样的,我心赤诚,我是清白的。」

「清白又如何,不清白又如何,人言可畏,傅明昭,一个没有了清白的女子,怎么进得了东宫,一个不自爱的女子,将来如何当一国之母,岂不是辱没了大晋皇室?」

萧明宸拂袖离开,只有沈晖扶了我一把:「傅明昭,我记得你说过的,蝼蚁还偷生,况且,你是太师府的嫡女,生来尚且尊贵,你该不会,栽在这里,起不来了吧?」

这是沈晖第一次,那样沉静地与我说话,以至于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已经忘了。

隔着厚雪,望着沈晖的背影,父亲老泪纵横:「明昭,委屈你了。」

我不知道父亲说的委屈,是指阿姐诬陷我,让我没了清白之名,还是指要我嫁给沈晖这个浪荡子,虚度一生,委屈了我。

我红着鼻子看向父亲:「父亲,我不想嫁沈晖。」

父亲捏着明黄的旨意:「明昭,事已至此,对我们傅家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你若不嫁沈晖,沈家就真的,跟着你陪葬了。」

父亲半躬着身子,一步一踉跄,踏进雪地里。

许久,许久,我才缓缓从口里挤出了两个字:「我嫁!」

4

二月初三,吉,傅府嫁女,一个嫁入东宫,一个嫁入南安王府,真的如沈晖说的那样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傅云昭从小读那么多书,那样知书达礼,明辨是非的她,那样惜名的她,为何偏偏要害我。

直到大婚前两日,我在白兰的遗物中发现一封遗书,原来傅云昭一直都不甘心我做太子妃,她认为太子妃只能是她的。

傅云昭设了这个局,让白兰把沈晖请到后院,然后药晕我们。

傅云昭以白兰的家人要挟她,要她指证我平日里与沈晖眉来眼去,白兰不愿陷我于不义,也不愿伤害她的家人,她只能自行了断。

我拿着这封血书去责问傅云昭的时候,傅云昭非但没有悔过之心,反倒笑得轻浅:「明昭,这就是命,以后啊,这宫里争宠手段,不亚于这点皮毛,你进了宫,于你也无用,只有阿姐进了宫,才能保傅家百年兴盛。」

我打了傅云昭一个耳光:「傅云昭,你太抬举你自己了,大晋还轮不到一个蛇蝎心肠的人来做皇后。」

傅云昭瞪着我:「傅明昭,你想做什么?」

「告御状。」

然而,母亲却跪在我脚下:「明昭,你这是抱团而死啊,母亲求你,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了。」

「母亲,那是我的清白,岂能如此儿戏。」

「难道父母的命就是儿戏了,难道傅家一家老小的命就是儿戏了,难道,傅家百年根基,就是儿戏了?」

母亲苦苦求着我,最终,我服软了,我嫁沈晖,我与傅云昭也恩断义绝了。

大婚夜,夜至三更,沈晖才带着微醺的酒劲入新房。

他挑了喜帕,与我四目相对,兴许是烛昏沉,兴许是酒劲作祟,我竟在沈晖的眼底看到几分缱绻之意。

片刻,我先低下头的,手掌不安地攥着喜服:「沈晖,谢谢你,救了我们傅家。」

沈晖爽脆地笑着:「这话从何而来。」

「沈晖,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来,若不是你跟王爷说,是你污了我的清白,满朝上下,断不敢冒着杀头的大罪,却替我们傅家顶下这个辱没皇恩的罪名,好在王爷也是深明大义的人,你生性桀骜,王爷与旁人都相信,你做得出来,污我清白之事,所以王爷才愿意去请罪。」

沈晖捏了一把我的脸:「我都说了,傅家二姑娘比傅家大姑娘更有趣,汴京城人的,都是眼盲心瞎了。」

我怔了一下,看着沈晖:「你都是这般与春风楼的姑娘玩闹的吗?」

沈晖挑眉轻笑:「夫人吃醋了?」

我摇头:「我嫁与你,我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何来吃醋一言,当然,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别把自己的身子折进去。」

沈晖挨紧我坐下:「春宵一刻值千金,说这样的话,未免太无趣了。」

沈晖说罢,捧起我的下巴,欲要亲吻。

我别开头,沈晖的吻落空,他半眯着眼缝看我:「没人教你新婚之夜该当如何?」

我瞅着沈晖,也丝毫不怯弱:「当然知道,宽衣解带,两两温存,只是,我与世子,原本就是错姻缘,既无恩爱,我做不来恩爱之事,还请世子体谅。」

沈晖嘿笑一下:「你惦记着太子殿下,可别忘了,如今的东宫,正颠鸾倒凤呢,你自持清高,可是逊人一步了。」

我瞪一眼沈晖:「能说得出来这番话,想来,世子是不懂什么是闺房之乐。」

「我是不知,不如,夫人教教我?」沈晖赤诚地看着我,满目的欲意。

我起身,与他拉开安全的距离:「世子金尊玉贵,我不敢委屈你,以后,我就睡地上,世子睡床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傅明昭,你这是污辱我,美人在怀,却不让碰的。」

我打趣道:「那正好,让你身子歇一歇。」

我着手把床褥铺于地上,沈晖却缓缓道:「傅明昭,你是打算这么与我过一辈子吗?」

我思索一下:「走一步算一步吧,你有你的烂桃花,我有我的志向。」

「你的志向是什么?」

「觅得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不喜欢,即便是金尊玉贵我也不为难自己,若是喜欢,就算是贩夫走卒,我也嫁。」

沈晖猝不及防地抱起我放于榻上,我惊慌失措:「沈晖,你放开我,放开我,别碰我,放开我……」

沈晖瞅了我一眼:「身无二两肉,我才不想碰你,爷虽狂妄,但爷也是惜香怜玉的人,你身子娇弱,就睡床上吧。」

「这……」

「放心吧,我不喜欢勉强人,特别是女人。」

沈晖说着,抱着地上的被褥,裹得严实,背向我,自顾自睡了。

我轻轻松口气,心里喃喃道:「沈晖,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记住的。」

5

从前,我便有些知道,南安王府的王妃是沈晖的继母,先王妃在沈晖四岁那年就病故了。

沈晖这位继母,是小官户出身,王爷当初对亡妃念念不忘,又想给沈晖找个母亲,就看上了模样俊,性情温婉的少府家的女儿。

这位性情温婉的王妃倒真是温婉,把沈晖供起来养着,沈晖不想读书,她就找了娘家的表亲,带着沈晖吃喝玩乐,如此纵着沈晖,才有如今放荡的他。

沈晖十三岁就进了风月阁,尝了女人的滋味,一边是酒浓美色,一边是苦读的乏味,小儿娃娃,哪里分得清轻重,自然沉迷酒色而不知流返。

王妃这么劣质的哄杀手段,精明的王爷怎么会猜不透呢,不过是,王爷每每责备沈晖,王妃就拦了下来,心慈手软地哭着:「王爷,先王妃就留了这么一根独苗,你不好好疼着,怎么下得了狠手。

「王爷,南安王府早晚要交到沈晖手里的,他就平庸了点,又怎么样,他一样能过得很好。

「王爷,沈晖不过是想快乐一些,你非得断了他的快乐,跟他落下心结吗?」

久而久之,南安王也就没有再理会沈晖了。

听红桃说起这些时,我竟觉得,有些心疼沈晖,少时没了母亲,糊里糊涂就被养成这样了,没上过高台,没吹过天空的风的人,是不会明白,云泥有别,是不会体会得到,翱翔天空是一种怎样欢愉的体验。

沈晖原就出身高门,他可以选择坐于高台,也可以选择站于平地,但是,不能活那么一辈子,连高台是什么样的,他都不晓得。

「红桃,我们去书斋挑些书吧。」

红桃担忧:「少夫人身子不大好,大夫叮嘱过,要你不要过度要求自己,你光是整理王府的事,也够呛了,还看什么书。」

我摇头:「这些,是替世子准备的,我看一下,能不能引他走上正道。」

红桃撇着嘴:「就世子这样,奴婢劝少夫人还是省省心,世子没得救的了。」

「你呀,人云亦云,沈晖其实底子还算好,若不然,也不会救我们傅家于危难了,凡事总归要试过才知道。」

不过,我压不住沈晖是事实,自成亲以来,沈晖依旧早出晚归,虽有顾及我的名声,不在外留宿,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流连烟花之地。

白日里精力耗尽,晚上就没精力了,哪里愿意与我读书。

如此折腾好几晚,王妃也来看我的笑话了。

用完晚饭的时间,王妃把我堵在回廊:「明昭,听闻你房间的书,堆成山了,你身子娇弱,别折腾自己了。」

「母亲说笑了,那些书,是给沈晖看的,我既嫁给他,这些年他浪费的时间,我得替他捡回来。」

母亲顺着帕子浅笑:「明昭,母亲知道你心意是好的,只是,沈晖从小就这般贪玩的模样,你何必折腾,讨人厌烦,不如让他就这样,快活地过下去,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我虽不愿意承认,可沈晖就是应了那句话,烂泥扶不上墙,白折腾。」

我淡然:「母亲说笑了,没有人生来就是烂泥,并且,玉不琢不成器,沈晖生来就是块好玉,再好的玉,不细细雕琢,只会沉埋于地。」

我坚定地看着母亲:「一辈子的确就那么长,有的人吃喝玩乐,荒废一生,有的人满屋书香,一筹大志,一生恨短,有的人,花前月下,醉心酒色,浑浑噩噩也是一生,我瞧着二弟不过十岁,母亲就把他屋子里的婢女如数换成嬷嬷了,想必,怕他过早醉心酒色。」

母亲有些憋急:「明昭,你想说什么?」

我坦然:「我的夫君,初为人夫,尚未开智,我虽愚笨,也略懂得,为人妻子,助夫走正道。」

「何为正道,沈晖总归要承爵列位,你还想着什么?」

承爵列位,说得倒好听,若是德不配位,若是能不配位,将来,是谁承这爵位,谁又说得准呢。

「站得高的人,未必看得远,可是,看得远的人,他可以选择,站高处,还是往低处。」

母亲揉着帕子,原本看笑话的脸色彼时看着挺尴尬的,笑不似笑,凶不能凶,不在情,也不沾理。

母亲只好悻悻地瞟了我一眼:「不撞南墙心不死,你就折腾吧。」

我缓舒口气,转身时,却看到沈晖站在墙角处,月光暖白,他带着微醺的酒意,看着我的目光,有几分浑浊不清。

我没好脸色地白他一眼:「什么时候回来了?」

「回来了一回,看到你跟母亲在争吵,我便躲了躲。」

我嗔骂着:「没出息!」

然后,捂着鼻子,从沈晖身侧经过。

沈晖忽然拉住我的手腕:「不是说读书吗,还读不读?」

我回过头看沈晖:「一身酒气,怎么读?」

沈晖伸了伸腰骨,痞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酒醉人精神,走,陪我读书去。」

我半信半疑,但还是陪着沈晖去读书了。

6

沈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听得进去我说的话,整日在家里读书,也没与那些猪朋狗友出去吃喝玩乐了。

起初他也读不进去书,我就陪在旁边,一问一答,我读不懂的书,就让他给我解读,他不懂的,就背下来,回头,去找苟夫子深谈。

苟夫子是个怪人,才学是有,但是嗜酒如命,不修边幅,在汴京城,是入不了读书人的眼里,但是吧,一些刁钻的问题,也有些文臣去与苟夫子秉烛夜谈。

如此过了一年多,东宫传出新喜,太子妃生了嫡长女。

而我的肚子,依旧平平。

外人传言,不是我身子底子薄,生不了孩子,就是沈晖沉醉花色,不与我亲近,难以怀子,母亲也曾问过我闺房之事,我含糊应对罢了。

傅云昭替女办百日宴,给我下了帖子,我以身子弱为由,并没有去。

这一年多,不管是傅云昭,还是萧明宸,我都没见过他们,我不愿意让自己陷于他们的周旋中。

红桃敲了敲门:「世子,少夫人,王爷请两位去前厅。」

我微微纳闷:「这么晚了,父亲想必是有着急的事。」

我这位公公,南安王,手底里掌管着三万禁军,皇上说,把禁军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唯有交给公公,他才安心。

并且,这三万禁军是皇上下了明令,只听南安王府的差遣,皇上这是经历了先祖争嫡的事,深思远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只有撇清依附皇子,才能保留一定的中立权力,不管最后谁动谋逆争嫡的心思,都要忌惮而三思。

听父亲说起过,皇上极是信任南安王,即便是父亲一生刚正,也避免不了,想立傅家百年根基,而倾向良主。

在皇上眼里,南安王则是忠皇上之事,忧皇上之忧,全无私心,这就是南安王当初敢赌上沈家命数,背上辱没皇恩的骂名,承认沈晖沾污了我。

我这位公公,的确是位憨直的人,我与沈晖成亲,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我与沈晖去到前厅,王爷正在皱目深思,母亲则坐于一侧。

见我们到来,王爷放下茶杯,缓缓道:「你们来啦,坐。」

我问道:「父亲,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王爷突然盯着我看,我刚想坐下去又站了起来:「父亲,我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王爷向来严谨,我莫名就心虚了。

王爷缓缓道:「我刚从张大人那里回来,听说,三天后,陈儒礼的孙儿欺辱卖花女的案子,是你替那卖花女主张申冤的,就连讼师,也是你给找的?」

原来是这么件事,陈儒礼沽名钓誉,早年做过萧明宸的先生,皇上赐他一个慧字,这些年借着这些虚名,又是开学院,又是私下收学生,那些初入汴京城求学的学子,慕名而来。

有才学,出人头地的,就说是他陈儒礼之功,没才学的,混不出一点名堂的,就说学生狂妄,刚愎,有书生气节,却没书生的容人之度,想沾陈儒礼的名,又不愿跟陈儒礼学做文章。

陈儒礼倒是长了不少歪风邪气,发了不清不楚的财,他那孙子陈以安好吃懒做,还贪图美色。

早些日,一个卖花女入了陈以安的眼,他转头就把人骗进陈府,污了姑娘的清白,威迫姑娘家里,不准闹,若不然,把这一家子赶出汴京城。

我坚定地对上王爷的目光:「父亲如果想阻止这件事,对不起,明昭不能从命,这案子,我是管定了。」

「你可知道,陈儒礼是什么人?」

「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陈儒礼不过是一个空有虚名的学者,即便他桃李满汴京城,也不能做伞庇护陈家儿孙。」

王爷双手背负,目光盯着我,没有一丝转移:「明昭,陈儒礼不但是桃李汴京城,他一世清名,他说一句话,抵得过你一个后宅女子说上十句话,辱人清白这种事情,空口白话,若是陈以安死不认罪,你会落得一个诬陷清贤的恶名,也许,你还落得身败名裂的。」

我有些失望:「原来,父亲也是这般寻常人,惜名畏流言,瞻前顾后而不敢为。」

沈晖扯一下我的衣袖:「明昭,你冷静点,父亲一定不是这样想的。」

「那父亲是怎样想的?」

我抿了抿嘴:「父亲可知,我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如何?」

「那日我在泛舟,幸得救了一女子,我于舟寻乐,她把命溺于河里。

「是,我们生来就比她们身份高,断体会不到她们那样贫苦的人,绝望的时候,是一死不能了之。

「分明是陈以安欺人太甚,为什么要一个受害的弱女子去承受过错,是这个世道的错,还是人的错?

「父亲倒是近在权力旁侧,手里掌了权力的人,却没想着为民请命,难不成,那点权力于父亲来说,是沈家与生俱来就该有的吗。

「父亲,你是没有草菅人命,可你手握重权,却漠视恶狗吃人,已然是原罪。」

王爷面露恼色:「傅明昭,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心一颤,挽裙下跪:「父亲,忠言逆耳,你若是觉得,明昭会拖累沈家,如此薄凉的王府,明昭也不想待下去了。」

「你……你什么意思?」

母亲也站起来,挽上王爷的手:「王爷,这明摆着想出风头,汴京城哪家的妇人抛头露脸的,这样心思向外的女子,我们王府也留不住,不如,你替沈晖作主,把她休了。」

「不可!」

沈晖跪于我旁边,他忽然握紧我的手:「父亲,我这辈子只认明昭做夫人,我倒觉得,明昭这事做得对,如果连父亲都畏流言,惧清流之言,天底下,不都是假仁假义之人了吗?」

王爷捋了捋胡须,突然放声大笑:「好,说得好,晖儿,说得好,为父终于看到你沉稳了。」

「父亲,你这是……不恼明昭了?」

「南安王府有明昭这样清明不畏强权的儿媳,正中我下怀。」

王爷爽脆地笑着:「快起来,明昭,快起来,我啊,就是怕你只是一时心性起,待到了公堂之上,就怯了,所以,才让你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我怯怯地问:「父亲,你是,不反对我替卖花女申冤?」

「为民申冤,我们南安王府责无旁贷。」王爷诚然地说着,突然望着沈晖,。

他拍了拍沈晖的肩膀:「晖儿,你虽然混账事做多了,但是,你娶了个好媳妇,我要去给你母亲上炷香,慰告亡灵。」

南安王迈着缓重的步子离开,母亲怔了一会,也悻悻离开,我这才松口气:「原来虚惊一场。」

「明昭刚才是怕什么,怕父亲责备,不让你参与卖花女的事,还是怕,父亲当真要替我休了你?」

我怔一下,沈晖看我的眼底,似是融了月色,那样的温柔,我反问他:「如果父亲替你休妻,你会如何。」

「我说了,我沈晖这辈子只认傅明昭一个夫人。」

沈晖向我迈近,他声音微微嘶哑:「明昭,我从前是不是也跟陈以安一样,坏透了。」

我颔首:「那倒不至于,你从前流连烟花之地,至少,不欺辱良家女。」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沈晖突然这么一问,还真难倒我了,从前的确很讨厌他,只是,他背着辱我清白的恶名,救我傅家于困难,这接近两年的相处,沈晖肉眼可见的沉稳成熟,抛却从前那些风月事不言,他,还算得上是个良人。

我轻摇头:「权当是你从前不懂事了,沈晖,王府不可能护得了你一辈子的,也没有谁能陪你一辈子的,你要自己站得稳,才是生存的根本。」

「那你呢?」

「嗯?」

沈晖双手扳着我的肩膀,他离我很近,近到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明昭不是陪我一辈子吗。」

「我……」

沈晖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双手握紧,对上他的目光,心虚得很:「我,我困了……」

然后,落荒而逃。

傅明昭啊傅明昭,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你不怕权不怕恶,竟怕一个浪荡子?

我回到房间,并没点灯,过了一会,沈晖就进房间了,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知道,他躺了下去。

成亲这么久,我们一直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上,如此瞒着府上,无人知晓。

许久,我才缓缓转过身去,才发现,沈晖睁着眼睛看着我,他并没有睡。

「你,你怎么不睡?」

沈晖蜷了蜷被子:「我冷,最近不知怎的,每到夜里,就冷醒了,也许是地上太寒凉了。」

沈晖说着,明显皱了下眉目:「前两日去陈大夫那里,他还说,我这身子好像寒气重了,远不如从前了,我琢磨着,是不是睡地上的缘故。」

「地上的确寒凉,若不然,我……」

「好啊!」

沈晖没等我说完,抱起被褥,钻进我的被窝,然后得意地说:「真的暧和多了。」

其实我是想说,让红桃多备上一床被子的,顿时尴尬不能自处。

我慌忙背过身去,大气不敢喘。

沈晖替我掖了被子,紧挨着我睡过来:「明昭,你会不会怨恨我,当初如果不是我擅作主张,也许,你和太子殿下的婚约,也不会毁了。」

我已经很久没想萧明宸了,想想我与萧明宸,所谓甜美,不过是权力加持,他若真的喜欢我,就不会说出那样伤我的话,我若喜欢他,就不会看着傅云昭嫁进东宫,除了怨恨她不择手段,并没有伤心之意。

我与萧明宸的喜欢,浅薄而经不起摧残,不过是少女心动而已。

「我已经,不大想得起他了,我这个人懒,无关要紧的人和事,不想扰心。」

沈晖好像是笑了一下,我听得并不真切,后来,我们皆无言,只听得彼此的呼吸声。

再后来,沈晖揣紧我的手入他怀里,他吻了一下我的耳垂:「明昭,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一个姑娘,随心而动,不可自拔。」

其实我没睡着,但是我不敢动弹,只好假意睡着了。

一整宿,我的心都跳得极快,以至于一宿没有深眠。

7

三天后,我替卖花女与陈以安对簿公堂,果不其然,才开堂审案不一会,陈以安就说卖花女勾引他不成,故意诬陷他的。

陈以安还说,卖花女清白尽毁,是她不自爱,不守妇道,还未出嫁就与暗通曲款,赖在他身上。

紧接着,陈儒礼更是借着他的清流之名,弄了两个不知名的女子上公堂,指证卖花女为卖花,时常跟有钱的主,私私相授。

我请来的讼书迫于陈儒礼的威严,弃案下堂。

陈以安得意地看着我:「沈少夫人,我知道你心肠好,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的好福气,主动勾搭,与人寻欢,就能嫁进高门的,你出身傅家,就是污了身子,嫁进高门也说得过去,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这么一赌,可赌不起啊。」

面对众人的指责,谩骂,轻视,卖花女几度崩溃:「陈以安,你混蛋,你混淆是非,你混蛋……」

卖花女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扑向陈以安:「陈以安,我跟你同归于尽。」

我连忙拦着卖花女,很快就有衙差把卖花女架在地上,她失贞,她崩溃,她还要遭人非议。

看着如此的卖花女,我心痛,心痛为什么不能替她讨公道,我太无能了。

「我有证据证明陈以安欺辱良家女子周芳。」

我回过头,只见沈晖走进来:「明昭,你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你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沈晖笃定从容。

陈以安有些慌张:「沈晖,我知道你有权有势,你也不能以权压良民啊。」

「是么!」

沈晖突然取出一件男子心衣,众人羞色,他却坦然:「这件心衣,就是证据,是陈以安当日欺辱周芳姑娘落下的,听说,陈公子是出了名的讲究,你的每件心衣都绣了颠鸾倒凤之图,直言此为闺房之趣,更甚者,陈公子的心衣一定要用千金绣坊的凝丝绸来做心衣,因为凝丝绸最顺滑,犹如女子肌肤。」

沈晖说罢,缓缓一笑:「我问过千金绣坊的掌柜了,每一笔买卖都有记录在案,并且每款花式都有微小的不同,他一看,就能辨出这件心衣是不是卖给陈府的那批绸了。」

陈以安慌张了,他看着陈儒礼:「爷爷,他胡说,他胡说,你救我。」

陈儒礼还算稳:「大人,沈晖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他的话岂能作数,还有,公堂之上,何其严谨,哪容得了沈晖在这里说那些阴晦的字,老夫听着都觉得羞愧了。」

沈晖上前两步:「不学无术敢说真话,陈夫子倒是满腹经纶,怎么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了,还有,我说几句轻薄的话,就阴晦了,陈以安做那些轻薄之事,不得要命了?

「陈以安,你想自证清白也行,自行宽衣,如果你身上那件心衣,与这件不相似,不就完了吗?

「宽衣,宽衣,宽衣……」众人举手呐喊。

我看向沈晖,他身板坚挺,目光尖锐,丝毫没有怯场之意,是越来越像南安王了。

也对,虎父焉有犬子,不过是,有人想压虎为犬。

陈以安在张大人示意自证清白的威言下,下跪认了罪,最后判了死刑。

我替卖花女申冤这件事,萧明宸肆意赏了很多东西来王府,夸我为民请命,极是难得。

其实我猜不透萧明宸的意思,他是向我示好,还是想借此机会,让汴京城的人误认为,我是受了东宫之意,才替民作主的。

「罢了,不想了,红桃,把这些赏赐如数送去母亲那里,让母亲明日去谢恩吧。」

红桃撇嘴:「少夫人,这些东西,可是珍品,你就这么给夫人了?」

「母亲是王府的主母,她接下最好,省得我操心,再说了,你知道的,我不想与东宫有任何牵扯。」

「是!」红桃虽不情不愿,还是去了。

沈晖看着这些赏赐送出去:「明昭当真不留下一两件?」

我苦笑:「没有我喜欢的,父亲找你做什么?」

「父亲夸我了,我长这么大,父亲还是头一回夸我。」

沈晖极是得意,坐于我旁侧:「明昭,有件事,我得跟你坦白。」

「心衣的事?」

周芳并没有留下陈以安的心衣,我大概猜到,是沈晖动了手脚。

沈晖点头:「陈以安是春风楼的常客,我让春花姑娘帮了我个忙,替我把他的心衣偷过来的。」

我故意瞪着沈晖:「所以,你是又去了春风楼。」

沈晖以为我生气了,他紧张又委屈,他握过我的手:「明昭,我真的只是去了一趟春风楼,我与你成亲这两年,我是真的,一次也没有碰过别的女子,我承认,从前我是糊涂,可是,我真的,一次也没留宿过。」

我噗地笑了:「得了,我相信你还不成。」

「你不生气?」

我诚言:「我不生气,你还高兴,沈晖,你已经不是从前我认识的那个流痞般的纨绔了。」

「那,明昭可喜欢如今的我?」

沈晖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带有几分期许又急切的目光。

我脸色骤热,咬下嘴唇:「我乏了,不与你说了。」

我起身,宽了外衣睡觉。

沈晖半晌才后知后觉,也随我进了里榻。

我们各怀心思,谁也没说话。

许久,沈晖才缓缓从后面环过我的腰身,有试探之意,慢慢贴近我:「明昭,睡着了没。」

我半顷才挤出一个字:「嗯?」

「陈大夫说,你身子弱,缺少刚阳之气,阴阳调和,身子才会好。」

我咬着薄唇,轻斥沈晖:「沈晖,有你这么诓人的吗,有点出息好不好。」

沈晖忽然翻身过来,欺压在我身上,他眼尾泛红,喉结哽在中间:「吾妻明昭,吾之命也,我就是憋出毛病,也不敢吓着你。」

我心里骤乱:「沈晖,你可别负我……」

我话还没说完,沈晖的唇覆贴过来,密不透风,他冰凉的手指从我的脖间滑下,所到之处,骤起热气,隔着长发,慢慢渗入肌肤。

这一夜,如同小船轻摇,舒适得让人贪恋,不知归途。

8

后来,我许久未怀喜,不过随口问了母亲一句,母亲竟给我送来了好几张药方,说那些是助怀男胎的药。

我看着那些药方,恍恍失笑,这些玩意如果有用,这几年,傅云昭就不会在生孩子的路上,一路走到头了。

我虽知,成亲四年,傅云昭生了三个女孩,而东宫侧妃,一年前就生了东宫第一子。

傅云昭就越发地想生下男胎,她的身子,就是这么折进去的,好好的身子,就都用来生孩子,拴孩子身上了。

母亲劝我去看下傅云昭,我东宫一步也没进过,哪怕我回娘家,母亲后脚差人去请了傅云昭,我们碰面了,我也一句话未与她细说,便离开。

母亲说傅云昭病成这样,都是对当初那事,耿耿于怀,我一句也不想听,一心扑在权势的人,是不会后知后觉,反过头来觉错的。

沈晖不知何时已然进来了,他盯着桌面上那些药方:「这是什么,你生病了?」

我轻笑:「母亲说,我得赶快替沈家生下一男半女,若不然,我这世子夫人的位子要让贤了,所以,给我送生子药方来了。」

沈晖扬笑:「你要生孩子,不是应该求我帮助吗,寻求药方,毫无作用。」

「别胡闹了,过几天就要进贡院了,要清养,清心养心。」

「再憋下去,我可真的是要生病了。」沈晖指间在我身上游走,他真的能轻易就挑起我的情愫。

他吻了一下我的唇,温情道:「明昭,我娶你不是延续香火的,孩子的事,随缘就好,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心向明昭,不是孩子可以撼得动的。」

我娇笑:「你这嘴,越发会说话了,如果能一举高中,也不枉你这些年的用功了。」

沈晖微微皱目:「若是不能高中,明昭会不会伤心。」

我双手攀上沈晖的脖子:「我的夫君,不是非得是人中龙凤,但是,他的心里,得容得下天下,容得下锦荣,也容得下疾苦。」

沈晖深深吻住我,一夜长漫漫,一宿乱春帏。

这一夜后,我果真就怀喜了,果然,求药不如求人。

沈晖也只是考了个举子,可我觉得,功名真的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待我,如珠如宝,我过得,一日比一日幸福。

后来傅云昭冒死生下东宫嫡子璟翊,皇上驾崩,萧明宸继位,傅云昭也如愿,拖着病残的身子,住进椒房宫。

可惜,不过一年,就病入膏肓了。

我愿意见傅云昭,并非原谅她,只是沈晖对我的爱,让我有足够的底气,去直面迎上任何的人和事。

傅云昭说,一笑泯恩仇,可是,那么聪明的她,怎么会不明白,一笑,从来泯不了恩仇。

番外:沈晖

第一次见傅明昭,是在陈大夫的诊所,那么孱弱的女子,以熏药养病,真可怜,我就多看了她几眼。

后来,傅明昭救了一条将要死掉的土黄狗,她对着狗说:「蝼蚁尚且偷生,我不许你死。」

我不禁笑了,丢着小石子在傅明昭额头上:「小丫头,那是狗,狗是听不懂人说话的,是你傻,还是狗傻?」

傅明昭瞪我一眼:「你才傻,你比狗还傻。」

汴京城的人都说,傅云昭冰清玉洁,才华横溢,我倒觉得,比起傅云昭的寡趣无味,傅明昭更有趣。

只是啊,我从没想过,我这一生,会与这个丫头连在一起。

我眠花宿柳,从没想过对谁动心,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娶了良家姑娘去祸害人家。

只是,听闻傅明昭长跪承德殿,我动了些恻隐之心,我想救她,我名声向来臭极了,如果用我的名声救她,也算是一件恩德之事。

我与傅明昭成亲,再去春风楼,顿觉乏趣得很,我竟对那些姑娘,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傅明昭说,我生来就是良玉,她说,我该有翱翔高空的能力,我可以选择站高台,也可以选择站平地。

第一次有人跟继母说,我是良玉,她说,我初为人夫,尚未开智,说得那样的动听,她并没有像别人那样,说我是烂泥。

我心中动容,我觉得,这个女子,在我心里,再也抹不清了。

傅明昭并非读书人,她却用心陪我读书,时常读到一半,就睡着了,盯着这张小脸,我伸手缓缓抚摸上去,她浅浅笑了下,继续睡。

我禁不住内心的喜欢,吻一下傅明昭的脸,吾妻明昭,吾之命也。

后来,明昭生下恒儿那夜,傅云昭也生下东宫嫡子。

明昭与我成亲后,唯一一次去见了傅云昭,第三日,傅云昭薨了。

不过两月,新皇迎了傅家庶女傅玉昭进椒房宫。

酒馆盛楼,隔着厢房外,说书夫子笑言:「太师府的双生女,长着一张相似的脸庞,连喜欢的男人都一样。

「可惜,那长女傅云昭身子底子薄,椒房宫还没住暖,就撒手人寰了,到底是中宫不养人。」

明昭恍恍失笑:「胡说八道,分明是太子府次女打小就身子薄。」

我环过明昭细软的腰身:「他也是混口吃罢了,明昭何必生气。」

「我才不生气,余生不长,我该好好珍惜才对,生那些无关的气,气坏自己,不值当。」

我手掌托着腮:「我还以为,明昭会觉得惋惜,傅家女为后,怎么就轮不到你。」

明昭娇瞪我一眼:「傅家女为后,皇上既是算计了傅家文臣之首,又算计了傅家与南安王府结亲,城府这样深的人,送给我都不要。」

「即使明昭想要,我也不会同意的。」

我吻上明昭的唇,缱绻着甜甜桂花糕味:「真甜。」

明昭羞红着脸:「沈晖,你是个泼皮啊,给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我揣着明昭的手入怀:「明昭,我的明昭,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

明昭目光含情,低声道:「我心向晖,至死不渝。」

「我心向明昭,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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