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张海妹

文：海藍之谜

早上刚刚7点钟，我们家里就热闹起来，公公骑着他那辆老年三轮车，已经买了包子油条回来。

儿子咬着油条，拿着豆浆杯子，卖力地消灭着他的早餐。

公公提着孩子的书包，在门口跨上了他的三轮车，一边大声吆喝着他孙子：坐到车上慢慢吃，不然就迟到了！

儿子已经读小学四年级了，每天送孩子上学放学，已经成为了公公的日常工作。

我嫁到婆家的时候，婆婆就已经不在了，是公公又做爹又做娘，将我老公徐斌抚养长大，又将家里的卤菜店传到了他的手上。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徐斌就开着货车，去了市场上拿鲜肉、鲜鸭等一些卤菜店食材，这也是老公每天早晨的例行工作。

而我呢，也根本没有偷懒的时间，厨房里要洗洗刷刷，还要准备大量的葱姜蒜等凉拌菜调料。

不久后，徐斌就开着面包车，买回来大包小包的肉啊菜啊等食材。

我们在厨房里的战争也就开始了，刚买回来的猪头肉和鹅、鸭肉都要清洗干净，然后过水，再开火慢慢卤制。

我婆家就在县城边的二小学校门口，是一栋两层楼的自建房，2楼是我们一家人的房间，1楼则是厨房，饭厅和卤菜店门面。

这家卤菜店已经经历了两代人，公公年轻的时候，到省城的卤菜店学了手艺，就回家中开了这家卤菜店。

倚仗着这家卤菜店的收入，公公才娶到了婆婆，将我老公养大，还将原来的小平房，改建成现在的两层楼房。

常言道，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

我和老公都只读了初中，文化水平不高，所以也只能虚心地跟着公公，将卤菜的技术学会，在这街边谋一份收入。

本地人虽然都比较喜欢吃卤菜，但开卤菜店的人也很多，而现在又涌进来许多卤菜加盟店，这对于我们这种家传卤菜店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我和徐斌也只能靠着勤劳苦干，尽量提升卤菜的味道，增加品种，又要薄利多销，努力维持着卤菜店的生意。

一大早，我们正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公公是有房门钥匙的，如果是他送了孩子回来，会自己开门进来的。

会是谁呢？

徐斌笑道：今天运气这么好啊，这么早就来生意了？

我在水龙头下冲去手上的油沫，赶忙跑出去开门，就见一个穿着旧灰布衣服的老汉站在门口，笑着向着我打招呼：海妹，你们还在忙啊？

我一看是自己的大伯，忍不住惊喜地喊道：大伯，这么早，你坐公交车过来的吗？

大伯放下他背上的背篓，擦着额头的汗水说：坐公交车还要花两三块钱，我还是和往常一样，从家里走过来的。

我埋怨他说：大伯，从我们乡下到城里有18里路，你还背着这么多东西，多累啊！下次你来一定要坐公交车，侄女给你报账。

大伯呵呵笑道：不累，我早一点从家里出发，这不就走到你家了吗？何苦去浪费车费钱！

大伯说着，就指了指他的背篓，从里面提出来好几袋东西，有花生，红薯，土豆……

大伯提出来一大包干大蒜，对我说：这是我挑出来的独蒜，我寻思着，你们卤菜店肯定需要大蒜做调味料，就给你们都送了过来。

这时候徐斌走了出来，招呼大伯说：这独蒜可不便宜，每斤至少10多块钱，大伯，你拿到街上去卖了，几年的车费钱都有了。

大伯笑道：我多走路能锻炼身体，你们去买大蒜也要花钱的。

我让大伯坐下来休息，他说：我还要去农贸市场逛逛，买点菠菜和瓢儿菜的种子。

家里的菜地已经挖出来了，我要趁着农闲把种子撒下去，以后也能给你们送点青菜来，我记得海妹儿最喜欢吃凉拌菠菜了，是吧？

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对大伯说：大伯，你自己去市场转转吧，我还忙，就不陪着你去街上了，中午我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你记得早点回来。

大伯“哎”了一声，就转身走出了门，依然提着他的空背篓，那是他上街买东西装货的。

徐斌看着大伯走出了门，对我说：我跟大伯出去一趟，你照看一下厨房。

我埋怨了他一句：家里这么忙，你出去干嘛？就会添乱。

但徐斌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叹了口气，回到厨房开始切起了大蒜，还有配凉菜的黄瓜丝。

想一想，自己嫁到婆家已经10多年了，大伯每隔一两个星期，便会将他种的农产品送到我家来，10多年都没有中断过。

在我的感觉里，大伯比父母对我更慈祥，更心疼我。

我家住在一个山梁子上，爷爷奶奶生了两个儿子，就是我大伯和我爸，大伯比我爸大了8岁。

爷爷奶奶先后去世的时候，大伯只有十六七岁，所谓长兄为父，只读过小学的大伯种菜种粮，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

我爸一天天长大，大伯也到了婚娶的年龄，那时候，山区的男子本来就不好讨老婆，加上大伯要养弟弟，家里的房子也破破烂烂，根本没有媒人上门给大伯介绍对象。

我爸初中毕业后，在外面打了几年工，也很快到了结婚的年龄，大伯为了让我爸早日成婚，他将攒下的钱都交给我爸，我们家才建起了1栋红砖楼房起来。

家里建了房子，老爸也才如愿娶了亲，爸妈生下了弟弟和我两个孩子。

在我小时候，因为家里的日子不宽裕，爸妈比较偏心我弟弟，老妈每天都会煮一个鸡蛋给我弟弟吃，我却很少有吃鸡蛋的机会。

我对爸妈抱怨，他们却总是训我说：你是姐姐，应该让着弟弟，男人以后要养家糊口，靠劳力吃饭，如果营养跟不上，你弟弟的身体怎么能长得强壮呢？

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去大伯屋里诉苦，大伯还住在以前的旧瓦房里，他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说：海妹儿又嘴馋了吗？

大伯说着，就在他厨房的瓦罐里掏啊掏，掏出两个圆坨坨的鸡蛋，洗干净，就放在铁锅里煮熟，都放在我的手心里。

他说：这两个鸡蛋都是海妹儿的，你就在大伯家里吃完，不要让你弟弟瞧见，不然他会和你争的。

我把两个鸡蛋分一个给大伯，他呵呵笑着，剥开蛋壳，却又塞到我的嘴里。

他说：大伯是大人了，吃了鸡蛋也不会长个儿了，还是海妹儿自己吃，以后长得高高的，读书也聪明。

我知道，大伯自己从来舍不得吃鸡蛋，他放到瓦罐里的鸡蛋，都是要慢慢攒着，拿到市场卖钱的。

所以我懂事后，就很少去大伯家诉苦了，但大伯还是时不时在煮饭时，帮我煮一个鸡蛋，趁着没人在的时候，悄悄塞到我手里。

这应该也是我和大伯的小秘密，爸妈一直都不知晓的。

我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县里的食品厂上班。食品厂里经常都有些外表不好看，但质量都过关的蛋糕面包，一般都低价处理。

农村人都稀罕这些甜点，我每次从厂里回家，就会买很多蛋糕，给爸妈留一份，还要提上一大袋，送给大伯吃。

来妈就埋怨我说：我看你对大伯，比对你自己的爸妈还要孝敬，真是养不家！

我对老妈扮了个鬼脸，她哪里知道，大伯从小经常给我煮鸡蛋吃，我能挣钱了，当然也要想着孝敬大伯吧？

每次大伯吃到我送去的蛋糕，总是笑弯了眼睛：还是我家海妹好，经常都给大伯买糕点回来，大伯活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蛋糕，好吃啊！

我对大伯说：这些蛋糕都是次品，不花什么钱的，等以后我挣了更多的钱，就请大伯吃山珍海味。

大伯笑得更甜了，又要从瓦罐里掏鸡蛋，我连忙制止他：大伯，我已经长大了，鸡蛋就留着你自己吃，营养好，你的身体才会好，争取活到100岁，海妹会一直给你买鸡蛋糕的。

我到了20多岁，通过同事介绍，我开始和徐斌处对象，那时候徐斌刚跟着他爸卖卤菜，爸妈觉得徐斌没有什么前途，曾经反对我们交往。

老妈说：你好歹找一个有正式工作的男朋友吧，徐斌又矮又瘦，根本不像能挣钱的男人，你跟着他会吃苦的。

但大伯却很支持我，他悄悄对我说：有手艺的生意人更能挣钱，只要他能体贴人，你嫁到他家去，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后来，我坚持要嫁给徐斌，爸妈也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徐斌家里给我的2万块钱彩礼，母亲却留了下来，只给我准备了两床棉絮和两床被套，作为我的嫁妆。

我临出门的时候，大伯看着我，眼泪汪汪地说：海妹，以后你就是婆家的人了，一定要懂事勤快些，这样公婆家里也会对你好的。

大伯悄悄塞给我一个布包，我打开看时，发现里面装的都是钱，一张张理得很整齐，有50元的，有100元的，足足有6000块钱。

我感动得直抹眼泪：大伯，你攒这些钱不容易，怎么能给我呢？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还年轻，挣钱比你容易，侄女知道大伯的这份心意就够了。

大伯还是不肯收回钱，他摇头说：大伯没有儿女，只有你们姐弟两个侄子侄女，你从小就乖巧，大伯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女儿。

你出嫁了，大伯应该准备嫁妆的，可大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这些钱你拿去，想添点什么就去买，不要让女婿家里嫌弃你娘家穷，拿不出有脸面的嫁妆。

我的泪流得更厉害了，对大伯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女儿，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大伯，这些钱我帮你存着，你需要用钱的时候就告诉我。

我出嫁后，本来也打算经常回娘家看望父母和大伯，但是徐斌家里做卤菜生意很忙，中午和晚上都要营业，所以一年到头，我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我没时间回娘家，但大伯却没有忘记我，他每次走路来城里赶集，都会给我背一些农副产品来。

我和徐斌看他年龄大了，都不忍心要他的东西，但是大伯总是说：这都是我地里种出来的，不值几个钱，如果你们不要，我也不好意思来你们家串门了。

我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回娘家，大伯是想念我了，才想着到城里来看看看我，我也只能收一下大伯的心意，然后留他吃一顿饭。

徐斌经常说，大伯一个人生活，反正无牵无挂的，就让他在我们家多玩几天，他老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难得享几天清福。

可大伯怕麻烦我们，总是吃过午饭就要回去， 每一次徐斌都把大伯送上公交车，帮他付了车费，不然大伯又要走上18里路，步行回家。

我弟弟成家后，父母一天到晚都围着他们家里转，帮着带孩子，做家务，我没多少时间回娘家，他们也很少到城里来看我。

相反，大伯却成为了我婆家的常客，和我公公，儿子都熟悉得很，大家在一张桌上吃饭，也无话不谈，像一家人一样亲近。

看到徐斌跟着大伯出了门，我正在猜他想去干嘛时，公公已经蹬着老年三轮车回来了。

他刚进门，就问徐斌拿货怎么还没回来，我笑着说：你儿子神神秘秘的，跟着我大伯一起又出去了。

公公说：亲家大伯来了呀，我就说嘛，屋里这是谁送来的花生大蒜呢，亲家大伯可真是仁义啊，我马上去市场买点猪脚、牛肉回来炖上，好好招待他。

公公又出了门，等他买肉买菜都回来了，徐斌都还没有转来，我在厨房忙得团团转，幸好有公公在旁边洗菜炖肉，帮着做午饭，我才没有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快中午的时候，徐斌是和我大伯一起回来的，他手里提着装衣服的袋子，还有鞋盒。

大伯乐呵呵地说：侄女婿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还有鞋子，我都说不要买了，我天天在乡下种地，哪里需要穿新衣服嘛，可孩子还非逼着我去试衣服，这不是浪费钱吗？

我看向徐斌，那一刻，我真的被他感动到了。

徐彬说：大伯，你给我们送来的花生、大蒜，足够买一套新衣服了，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公公也笑道：是啊，老年人也要想开一点，该吃吃，该喝喝，不要以后走了，吃没吃好，玩没玩好，新衣服还压箱底呢！

大中午，正是我们卤菜店顾客上门的时候，我和徐斌都忙碌起来，给客人砍卤鸭，拌凉菜。

都到了午后一点，我们才忙完了生意，准备洗手吃饭。

公公早已摆好了桌子，向大伯招手：来，来，来，猪蹄早已经炖好了，软糯得很，亲家大伯，你也走累了，快过来吃饭，莫要客气……

我们也都饿了，坐在桌子旁便开吃起来，徐斌忙着给大伯和他父亲夹菜、舀汤。

我觉得徐斌这点挺好的，会照顾老年人，特别细心，周到，大伯当年看好徐斌，看来是有眼力的。

大伯端着自己的汤碗，一边喝汤一边说：我在家里，总是怎么方便怎么吃，往往一碗面条就是一顿饭。

只有每一次到你们家里来，我才能好好地打一次牙祭，饱饱地吃一顿肉，我这心里，真的是开心啊！

徐斌：大伯，这还不容易，你干脆就住到我们家里来，每天的猪蹄和卤肉随便吃，也好和我爸作个伴。

大伯：那哪里行？我老头子只会来碍事，给你们添乱的。

我给大哥夹了一块烧牛肉，真心实意地对他说：大伯，从小你就把我当亲生女儿，现在也还时时念着我，我海妹儿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这里是我的家，你在我们家里住多久都没关系，我和你侄女婿都会好好孝顺你的。

公公也在旁边笑着说：做人就应该知恩图报，亲家大伯，我也喜欢和朴实的农村亲戚交往了。你干脆就在我们里住下，我们老哥俩也能一起聊聊天，一起去公园里听小曲。

大伯心情大好：你们城里人是过得好啊，吃的花样新鲜，玩的地方也多，我每次到你们家里来，都感觉自己像是在过节一样，心里是又高兴又暖呀！

这就够了。我乡下的土地，我还舍不得丢掉，回去种种地，喂两个鸡鸭，我们农村人的生活，我也都习惯了。

能偶尔到你们家来吃顿饭，和你们摆龙门阵，对我孤老头子来说，就算是过年过节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知道大伯的性格，他种了大半辈子的土地，虽然是穷家，但也难舍，只能遵从他自己的意愿吧。

不过，只要大伯来城里看我，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他，多带他出去走走，让他见一些没有见过的东西，也享受一下城市老年人的生活。

所以我说：徐斌，下午你开着车，带我们一家人出去走走，爸，大伯，听说凤凰山上的杜鹃花都开了，很漂亮，我们一家人也去凑凑热闹。

公公笑道：那敢情好，我和亲家大伯都还没有去过，正好出去洋派一下。

大伯还想推辞：“我下午要回去撒种子呢。”

徐斌马上说：“放心吧，大伯，我们一起出去看花，等回来的时候，我就顺道送你回家去。”

饭桌上大家说笑着，流淌着家的和睦与温暖，大家吃在嘴里的饭菜，也变得格外可口。

希望大伯一直健健康康，我也一定会像对待父母一样，给大伯养老。

文章素材来自作者身边小事，为阅读顺畅，部分情节做加工处理，原创首发，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