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连传浩。整理编辑：连忠卫。

到了腊月，愿意出工的人，也不过是混计时工，早晨是不出工的，一天也就赚 8 工分。

如果你要下湖挖藕，也没人计较你。这段时间，连队长也常与人一起去后湖挖藕，不过，还是数我去的次数最多，别人去后湖挖一天的藕，在队里出两三天工后再去挖，而我是挖了两三天藕后，再去出一天工。

天天去挖藕，确实是让人受不了，特别是打霜或下雪之后，一清早赶到后湖，打赤脚穿短裤下水的那一刻，在很多的从遥远的地方赶来的人眼中，望而却步，转身回家，以免耽误了出工。

原来，那打赤脚下去的不是水，而是冰。用藕锹打破冰面，冰棱能将腿上的皮肤划开流血，冰水能将腿上的汗毛浸得渗血，那彻骨的冰冷，使适应不了的人如同跳进了火坑，立马跳脚就跑。

起水片刻，腿又冻得像红萝卜。而那些家中看来无退路的人，就坐在岸上抽烟，等太阳升了老高，再来湖里踮起脚慢慢地“上刀山，下火海”了。

有天雪后初晴，下午收晚工时，我们见车五哥的父亲付殿依这个年近 60 岁的老人，挖了一大担藕回来了，我们见了，都非常羡慕，问他在后湖的什么地方挖的，他就仔细告诉了我们。

第二天凌晨，我们约好的几个人就出发了，雪后又是一场大霜，天上的寒星若隐若现，出门时大家都有点缩手缩脚，都感觉到冷，说说笑笑走了几里路，脚上才有了热意。

有人说，今天这么冷，是么样下水？有人说，天冷，横店的藕价才好。

当我们一行五六人到了后湖时，太阳刚露头，找到殿依老人说的地方，站在高坡上一看，“莫道君行早，更有朝行人”，己经有几个人破冰下水了。

我们也没慌，坐下来边观望边休息一下，其中有人说，等抽好烟，肚子里有“火”再下去，一天长得很，运气好，碰到藕多的地方，不在乎早晨这一下。

我想趁早下去，又不好意思先脱衣服。正犹豫时，大家突然看见，湖中远处，有一个人挑着一大担藕正朝我们坐的方向缓缓移来，我惊叹：这才是真正的铁人！

等那人快到岸边，我们才认出是徐咀生产队的程德友（外号人称大炮）。这一担藕，少说也有八九十斤，相当于我挖两天的数量，更令人想像不到的是，他的扁担上还挂着一个马灯。

挖夜藕！这么大的后湖！一个人！我目瞪口呆，要知道，1959 年有人来后湖挖藕，大白天被冻死在泥巴里。万一一个人夜里突发不适，倒下去了怎么办？！这太不可思议了。

大炮在起坡的时候，我连忙上前拉了他一把。石头，春云也站起来，丢掉烟头，都劝他说，你这个人太把性命不当数了……

他仍旧挑着藕担，脚步放缓，真的像大炮一样地开起腔来：你们才是把性命不当数，你这个当队长的，把你们左港队搞得家家都分钱，家家有余粮，有吃有穿，天这冷还要往湖里跑。我是队里穷，家里也穷，冻死就算，冻不死就干。不跟你们这些饱肚子说了，我还要赶到横店卖藕。

大炮的精神，不能不说给了我们动力。我拿着锹和扁担筐子，第一个大步走下坡，踏进了湖里，他们也就一个一个地跟在我后面，个个死叫：好冷啦，好冷啦！

我也故意死叫：好热啦，好热啦！大家的气氛就开始活跃起来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眼望前方。

我在最前破冰，也算是为他们“杀开一条血路”，还好！多亏了大炮，我是按着他起坡的路走的，沿路的冰都被他踩破，我只略略用锹一扒，冰就划不着腿。

大炮挖藕的地方，也正是殿依老人昨天说的地方。一个上午，我们就挖了相当于以前一天挖的藕。

见有人在吃饭，我也感觉到肚子饿了，就爬起塘子拿饭，当我把两个扣着的碗一打开，一不小心，饭掉在地上去了，我慌忙捡起来，一大碗饭结成了一个冰砣子，我将“冰砣子”上沾的泥巴弄干净，双手捧起“冰砣子”直接送口里吃。

吃完“饭”后，不是人暖和，而是心里更冷，春云二老板吃了一半，说吃不下去。

藕挖好要起塘子的时候，每走一步，脚陷到泥底，有的地方泥巴齐了裤裆。通常运气好，即使藕又嫩又大又多，人们也是不敢贪挖的。

我见时间还早，也不想做两次拿，心想走不动就歇会，可一上了肩，双腿像被绳子扯住，每前进一步都很吃力，而那些做两次拿的人，第一躺已快送上岸了。

眼看我这懒人一担挑，不只是最后起塘，再走，恐怕人陷在泥巴里还起不来，于是，我将担中藕一分为二，也无力充好汉了，学着他们做两次挑才将藕送上岸来。

队里一行来的，有的在抽烟，有的在洗手洗脚，他们等我也洗弄好穿好衣服后，才开始互相欣赏今天的收获：多的人，挖了差不多百把斤藕，我也估计七八十斤左右。

离开后湖不多远，天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