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当武昌失守的消息传到北京——这是三藩之乱后清廷在内乱中丢的第一个省会，咸丰皇帝震怒之余，如何处分官员与进行下一步作战布置？可以这样说，太平天国顺利从武昌东下拿下江宁，咸丰病急乱投医般的布置，也是“居功”不少。

太平天国攻破武昌时，向荣驻军营地离城仅3里，事后为推卸责任，向荣在奏折中找理由为自己开脱：

官兵扎于东面，相距十余里之遥，且有贼营之隔，不能绕往救援。……城上有兵六千，何以疎懈若此？……奴才……几次专人持信入城，嘱其留心御敌，谨防地道……

这里“十余里”是玩文字游戏，向荣军营离地道爆破的城西南角文昌门确实远，离城东各门却很近，大可从这些门杀入救援城内。杨秀清当时集中精锐在城西破城，向荣如果真的全力赴援，安排的阻援部队未必拦得住。

向荣再差劲起码还在城下边，应该统筹全局的钦差大臣徐广缙在什么地方？还在岳州没有出发！

徐广缙贪生怕死？看他之前的经历，似乎不是这样。

徐广缙在两广总督任上，领导广州全城人民进行反对英国人入城运动，曾经两次登上英国兵轮谈判，坚持外交底线，据理力争，毫无惧色，终于逼得英国人让步，是衰败的晚清外交一抹不可多得的亮色。

等到咸丰将其放在镇压太平天国战场上，却变得无力应对，畏缩不前。与其说徐广缙忽然性格大变，不如说咸丰用人不当。

当然咸丰是不会追究自己责任的，只会处罚臣僚。1853年1月26日，咸丰发出上谕，追究武昌失守责任。

徐广缙被革去两广总督，拔去双眼花翎，仍以钦差大臣暂署湖广总督。向荣革去广西提督，仍帮办军务。两人戴罪图功，以观后效。

徐广缙被罚，居然还留在岳州，借口粮台重地，必须有大员镇守，不敢向前。

咸丰终于失去耐性，2月3日再发上谕，怒斥徐广缙“调度失机，罪已难逭”“至今株守岳州，一筹莫展”“主将远隔数百里外，兵机紧急，何所禀承”，徐广缙被革职拏问，押交刑部治罪。

徐广缙入狱后很快获赦免，再被起用为四品官，因病辞职，1869年病死。

咸丰朝负责镇压太平天国的钦差大臣，除自杀或战死后，凡是被拿获入京治罪的，虽丧师失地，无一人处死（后来赐死胜保已经是同治朝）。如直隶总督讷尔经额，被北伐军打得钦差关防大印与令旗都丢了，原本定死罪，先免死去新疆充军，再获赦回北京，以五品官替道光守陵。咸丰没有其曾祖父乾隆在攻大小金川不利时连续处死几个皇亲国戚的魄力，懦弱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做皇帝。

咸丰与懿贵妃——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革掉徐广缙后，咸丰起用向荣为钦差大臣，官复原职，上谕写道：

向荣自抵军营两载有余，虽亦不免挫失，而桂林、长沙两处守城均能迅速援追贼，湖北亦系该员首先赶到……

真是全靠同行衬托，向荣也是胆怯畏战，不敢赶在太平军前边，只敢跟在后边一两天路程，居然也是“首先赶到”，咸丰确实找不到更好的人选。

可能是汲取徐广缙失败的教训，咸丰再另外任命两位钦差大臣，分别是署河南巡抚琦善与两江总督陆建瀛，负责堵防河南与守卫江皖。琦善就是鸦片战争中知名的主和派、私下签订《穿鼻草约》那位，当时被道光革职，咸丰继位后又再起用。

咸丰同时任命三个钦差大臣，是要指望三位钦差“约期会剿，三路并进”聚歼太平天国于武昌城下，实际上是一步错棋，最后变成三位钦差各顾藩蓠，三地部队互不统属，只求太平军不进入自己防区。

比起太平天国，咸丰似乎更不放心一个督抚统辖太多部队。

升任钦差的向荣，当时能指挥的也只有约3万人，一部分还在路上，太平天国在武汉三镇的兵力约有10万人，向荣害怕自己被围歼，不敢出战。

为应付皇上，不想成为下一个徐广缙，向荣只得继续为怯战找借口：

惟该匪船只极多，往来自如。大营兵勇既有长江重湖之阻，又无船只可渡，深为焦急。奴才筹思至再，此刻剿除之法，必得先将贼船、贼桥焚毁，断其往来之路，使贼不能相应。然后设法克复，方可易于得手。

当时清军已经完全丧失长江水面控制权，更加无力对付武昌江面浮桥，向荣实际上是在暗示，没有强大的水师，自己根本无力对付太平军，因此皇上要有耐心。

为避免显得自己态度消极，向荣上奏请求调广东水师进入长江，引出红单船进入长江助战。虽然向荣初衷是为减轻责任，不得不说是他少数正确的提议之一，红单船的到来，确实令太平天国难以招架，渐渐失去长江江面控制权。

尽管向荣在眼皮底下，太平天国方面却没有吃掉他们的心思。

为何不主动出击？太平天国并没有在武昌长驻的打算，只是作为一个获取补给与休整的地方，还要继续商议下一步行动。

为防御清军，杨秀清以石达开负责陆路，以罗大纲守水路，破城后第三天在城外构筑新防线：

贼于城之东南北三方，距城半里许，筑长墙固守于内，而城上不多设备，仅十数贼居敌楼。又于黄鹄山脊起望楼，高数丈，我兵来攻，两阵相接，贼于望楼中窥见，即以次飞报，乃整众凭城而守，余日未尝登陴也。

原来的浮桥被拆除，在晴川阁至汉阳门江岸，以巨缆缚大木，上覆板障，建成更加稳固的新浮桥，方便两岸来往。

另外一方面，因为武昌城内缺粮，太平军相当一部分兵力外出筹粮。

太平军派出三四百只船，沿江下探到隔江相望的黄州府黄冈县与武昌县（注意这个不是武昌府城，是现在的湖北鄂州），占据两地，将粮食搬运上船撤返武昌。

交战双方在前半个月保持一种微妙平衡，你不打我，我不打你。

督军中的向荣——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一直到1月26日，太平军占据武昌已历半月，向荣看到太平军不来打自己，加上皇命催得急，决定发动一次进攻，好向咸丰交差。

当天天气严寒，风雪很大，清军一大早向太平军营地炮击与发射火箭，引发营地燃烧，大北风助火势越发猛烈，太平军只得放弃阵地后退。向荣马上督和春、秦定三、马龙等总兵继续攻打，再攻破第二重营地，一度冲到新南门（中和门）外，被大股赶到支援的太平军逐走。

杨秀清见清兵进攻重点在新南门，遂将防守此地的重任交给翼王石达开。

石达开构筑纵深防御体系，在城外布置多重军营互为犄角，挖堀深壕筑长墙布置大炮，与城墙上的守军组成立体火力网，封锁前沿交通要道，令到向荣束手无策。

1月29日，当天风雪稍止，向荣观察到对面太平军人来人往，执器械，抬大炮，似乎要发动进攻，决定先下手为强！传令清兵分成三队，以左、右两路主攻，中路牵制，共2万多人，发动一次大规模进攻。

石达开马上指挥太平军分路出击，双方野战近一个时辰，没有大进展。石达开下令撤回防线，依靠工事防守。

向荣见太平军后退，认为有机可乘，急令三路清兵按原计划发动进攻。清军火力猛烈，逼近太平军防线，工事中与城头上的太平军不断开炮轰击，立体火力网发挥巨大作用，清军渐渐不支。向荣眼见不能敌，天色又已到黄昏，清兵惧怕夜战，只得下令收兵。

此战后向荣断了继续进攻的心思，将重心防在防御后路上，防止自己粮道被断。太平天国方面，因为撤离日期渐渐逼近，也没有发动进攻。

在武昌期间，太平天国高层召开会议，决定下一步行动方案，最后杨秀清“东下江宁”占了上风，全军遂开始为撤离武昌做计划，包括火药硫磺、钱粮在内的各种物资，陆续安排上船。

进入2月初，撤离迹象越来越明显，2月5日，防守武昌的大炮开始搬运上船。第二天，杨秀清下令各营准备一个月干粮，与挖土用的铁铲四具。

向荣侦知情况，在上奏里写道：

且该逆于城内掳取官民财物货具极多，均已搬入船内，辎重满载。该逆断不敢舍水就陆……

向荣连太平军撤离的大致日期——“有过年后即走之说”都探查清楚，为免落人“放任太平军离开”的口实，决定调整部署，即使拦不住也要打一场。

2月8日，这天是农历正月初一，向荣在早上发动一次大规模进攻。

清军兵分四路，总兵力1.6万人，猛攻太平军防线，太平军从阵地里涌出五六千人，双方开枪开炮相持近两个时辰。防守小龟山阵地的太平军渐渐不支，向荣把握机会，再派一阵横冲杀入，小龟山太平军只得退回阵地内固守，向荣认为时机已到，下令各总兵发起总攻，但太平军坚守阵地，清军毫无进展。

当天又是战至黄昏，太平军立体火力网大显威力“枪炮密如骤雨”，清军最后收队回营。

正在向船上运输物资的太平军——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太平天国定下的撤离武昌时间是2月9日，在城外激战同时，城内开始为撤离做准备，大量武昌居民与太平军登船。

居民登船情况，当时城内之人记载下来：

贼治装登舟，贼妇亦纷纷捆载出城。驱火巷女馆妇女，概行登舟。人众，舟不能悉载，有坐江干冻馁彻夜者，有登舟奋身掷入江涛者，有死力挽贼妇共入水死者。

关于武昌城内居民，被掳上船者不少，事后逃脱者与放归者也有不少。署理湖广总督张亮基后来在武昌下游收容不少武昌居民，一般认为长期被掳走的武昌居民数量并不多。

2月9日一到，洪秀全、杨秀清等率众全体撤出武昌：

伪王伪官等，诣首逆辞行，退至伪东王府会齐，以次出城。须臾，首逆僭乘黄毡轿起行，其后肩舆百余乘。城外各营贼皆由浮桥过汉口，惟东门外有贼千余，抗拒我兵，薄暮始仓皇渡江。半渡，贼即传令焚浮桥。

太平军具体撤离武昌的布置，是以胡以晄统领陆师，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黄益芸等在北岸沿江东进。石达开为水师前卫军统帅，以罗大纲、赖汉英为水军先锋，秦日纲护卫总部，韦昌辉为后卫军统帅。

当晚太平军撤出武昌，城内尚有数百人最后留守，这些人完成掩护撤退任务，举火为号，最后撤出城。城外向荣看见城内起火，一直到10日凌晨时分，方才下令进军，从忠孝、新南两门进入，收复武昌空城。

清兵入城后，恃机大肆抢掠，未随太平军离开的居民又遭一巨劫“（清兵）劫掠淫秽尤甚于贼”，张亮基也上奏承认清兵“先行入城，焚烧房屋，抢掠奸淫，无所不至。”

为摆脱向荣追兵，太平军连番实施战略欺骗：

徐徐退出武昌，乘船二千余号，下令逆流剿取四川。舟行三十里，脱（突）又传令将船头掉转，顺流九江去讫。

向荣也被迷惑：

（太平军）从上游走荆州，并分股回窜长沙……贼船二百余只，驶至上游离汉阳二十里之转口地方，随后尚有贼船陆续扬帆而上。

向荣难以判断太平天国的下一步行踪，只得将部队分别向上游下游布置，同时将主力留在武昌，准备等到有确切消息后，再实施追击。

洪秀全乘坐的龙船——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2月10日，太平军全军顺流而下，张德坚在《贼情汇纂》中写道:

其由武汉下江南也，帆幔蔽江，衔尾数十里。……行则帆如叠雪，住则樯若丛芦。炮声遥震，沿江州邑，无兵无船，莫不望风披靡。

向荣也总算搞清楚太平天国运动方向，当时清军缺乏水师，只得以少量兵力留守武昌，率大队沿陆路尾追。同时向琦善、陆建瀛等发急信，请求他们派兵，试图在江西九江一带组织会战，阻止太平军继续东下。

从武昌到江宁有三处重地，即九江、安庆与芜湖。陆建瀛调江苏巡抚杨文定从苏州到江宁镇守，自己带3000兵，于太平军撤离武昌当天到达九江，负责江西长江江面。以安徽巡抚蒋文庆守安庆，江西巡抚张芾守南昌。

九江防守关键是上游武穴县，从武穴到九江，清兵共5000人，已经是江南三省所能调动的全部机动兵力。九江之后到江宁，实际上无兵可守。

蒋文庆请求调山东兵2000，张芾请求调广东兵2000、福建兵500与炮队增援，只是这些兵全靠脚走，仓促调动，根本比不上太平天国有长江水运便利。

按照咸丰计划，陆建瀛如果要守住九江，必须另外两位钦差琦善与向荣配合。只可惜这两位钦差一个自守地盘，一个畏敌如虎。

河南是防守京畿关键，得到直隶、陕西、甘肃兵的增援，兵力雄厚。琦善却打算守好河南即可，根本没有南下会战之心。

向荣了？跟在太平军后边慢慢沿江武装游行，也缺乏一战信心。

三人既然同为钦差，陆建瀛也无权催促，更无权指挥调动他们的部队，只能干着急。

咸丰病急乱投医一般的三钦差的布置，责任不明确，指挥权不集中，兵力分散，最终把首当其冲的陆建瀛坑惨了，可以说是太平天国得以攻占江宁的神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