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刘
图/来源于网络
我是一名边疆汽车兵，1985年遇到史无前例的大裁军，那时我不得不脱下心爱的军装，告别待了八年的汽车连，回老家自谋出路。当时除了极少数的战友能留在部队之外，大部分的战友都纷纷返乡。临行前，大家热泪盈眶，约好以后一定要常联系。
但是返乡后，大家都面临着生活的压力，为了家庭疲于奔命，加上当年的通讯不发达，许多在外地的战友也都断了联系，不得不说很是遗憾。从1986年开始，我跑起了货运，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尝试寻找一下此地的战友。
2003年当我到山东郓城拉货时，遇到了当年的孙营长，从他口中也得知了不少山东籍战友的下落。2004年我又到济南出差，我就特别想去找一下当年的指导员-老黄（关于老黄退伍的故事，请阅读《1983年我去伊犁接新兵，指导员的一个举动，改变了战友的一生！》）。
据孙营长说，老黄目前在济南长清区五峰山镇的派出所当指导员。按照孙营长说的地址，我一路打探着到了目的地。当我见到老黄的第一眼，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会是当年的指导员。他松松垮垮穿着制服，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显得十分苍老。
看到我后，他非常高兴，便拉着我的手去他的办公室聊天。他的办公室也十分凌乱，而且还扔的有被褥，看得出来他经常会在这里过夜。我讲述了自己退伍后的经历，可当我询问他这么多年怎么样时，他却不愿意多讲。
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喝酒，酒入愁肠后，老黄的话匣子也打开了。跟我讲述了他这么多年的经历，让一旁的我唏嘘不已。
为方便阅读，老黄的故事以下将采用第一人称叙述。
我叫黄树生，1950年出生在济南长清县，家中共有7个兄弟姐妹。1972年新疆后勤部队到我们县来招兵，由于兵种好，当年的竞争也是异常激烈。我们大队有两个名额，我的条件最好（身体好而且学历最高），但就是这样，我还是差点被挤掉。
最后还是我父亲以及叔伯带着人，到大队支书处闹了一场，让他没敢动手脚，我才顺利当上了兵。我所在的汽车团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被打残后撤回后方，回国后驻扎在陕西华阴。60年代末期，为了支持新疆的建设事业，全团迁徙到了边疆。
虽然建制是团，但人手奇缺，缺兵缺干部。和我入伍的同期兵，只要业务水平好，最后都提了干。1977年，我被提干到了司务长，此后一路提升，1981年，我就成为了所在连队的指导员。
1984年12月份，当我作为招兵干部去伊犁征兵时，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违规多招了一名战士，最后在营长、团政治处处长的斡旋下，我没有挨处分，但1985年裁军时，我不得不选择转业回地方。
不过对此事，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违规招进来的新兵，在1985年成功考上了军校，算我没看错人，也给我脸上争了光。转业就转业吧，妻子和孩子多年待在老家，父母跟前也不能尽孝，转业后我就能更好的照顾家庭。
由于山东是兵源大省，在大裁军时转业回来的干部也很多。我区区一个正连级的干部，想要进好的单位很难。不过我运气不错，当时长清县公安局保障室里面的老科员退休了，我又会开车，就顺利进入了这个科室。
这个部门属于后勤部门，不像一线警察那么辛苦，还面临着不小的危险，而且有点小权利，这对当时已经35岁的我来说，是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因为经办警务装备、基建等事项，在警务系统中人缘很好，我也和各个派出所的人非常熟。
妻子和家里人对我的工作也非常满意，妻子是我同村的姑娘，当兵前我们就相互喜欢，她更是等了我几年，1977年我们结了婚，我除了探亲的时候回家，家里都是靠她来抚养孩子和照顾父母。
由于我成功跳出了农门，成了乡亲们眼中的“干部”，加上人面广，族人和熟悉的乡邻遇到事情都会找我商量，在不违反原则的时候，我也会经常帮忙，毕竟当年我能当兵也是靠他们支持。
我一直认为帮点小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时的我有些沉溺于别人的恭维和赞许当中。对于我的行为一开始妻子没说什么，毕竟不是亲戚就是乡亲。但时间长了，她就有些意见，觉得许多人提的要求太过分，甚至严重影响了我们自己的生活。
而当时的我却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她是妇人之见。1989年，我升任了保障室副主任，这下子我父母和兄弟姐妹更神气了，包括妻子娘家那边也都认为我“有出息”，给他们争了光。找人帮忙的也越来越多，甚至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都敢答应别人。
妻子愈发担忧，她回了娘家和父母吵了一架，让他们以后不要胡乱答应别人什么事。但我们这边，他让我好好跟父母，兄弟姊妹包括族里的人谈一下，以后不要随便再帮忙。我却有些张不开口，迟迟没有动作。
妻子因为此时和父母闹得有些不愉快，后来看我又没有行动，她内心更是失望，而我却大大咧咧的没有感觉到异样。进入90年代后，个体经济越来越发达，我许多战友也都纷纷买了车，跑起了货运生意。
每当有战友过来找我时，我都非常高兴，不但好酒好肉招待，而且他们遇到困难或者麻烦时，我也都尽可能的帮忙化解。久而久之，我竟然有了“及时雨”的诨号，在战友圈子里名声也越来越显著。
妻子因为这些事，经常和我发生争执。她认为我顾念战友之情没错，适当帮助别人也没问题，但不能无原则，不顾咱们的小家庭。但可惜我没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认为她不理解男人之间的友情，现在我帮别人尽心尽力，将来我落难了别人也会帮我。
1992年时，一个河南的战友上门求到了我。当时他和车老板在济南跑车时，因为手续问题，车被扣了，他在老板面前夸下海口，称自己在这有老战友能帮上忙，便来求我帮忙。
这个战友和我并不是一个连队，大家并不是很熟，但当时全营执行过几次大任务，我们也一起出过任务，所以我对他有一些印象。战友上门后，一味给我带高帽，把我架在了那里。我在没了解到具体情况下，就拍胸脯让他放心。
可当我到了现场后，才有些傻眼。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手续问题，而是他们的货车进行了非法改装，被运管部门抓了个正着，将车扣了并处500元罚款。车老板不想交这个罚款，便想找关系摆平。
我的大话已经放出去了，此时骑虎难下，最后说情自己掏了300块罚款，才将车开走。战友和车老板对我十分感谢，连连夸奖我是“及时雨”，人脉广，没花钱就把事办了（其实我好面子，自己交的罚款）。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300块在当时是我一个半月的工资了，但还是故作大方的跟他们说，以后到这边来遇到事找我，我一定帮忙。妻子知道此事后，彻底爆发了，说我一点都不考虑家里，就为了自己那点放不下的面子。
我也被妻子的话刺痛了，我们闹得不欢而散，至此妻子和我开始了漫长的冷战。1994年政府机关调整，我被安排到五峰山镇的派出所，出任指导员。乡镇派出所是所长负责制，我远离之前的交际圈，整天在这里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早已不像当初的意气风发。
可能是我很难帮上别人忙了，加上经济的飞速发展，乡下的亲朋好友好多也都发了财，我在乡邻族人心中的地位也直线下降。以前门庭若市，现在却门可罗雀，我心里的落差也很大。妻子此时倒是想要重新接纳我，但我却放不下面子，平时也不回县城的家，就住在派出所里，日子也过得相当邋遢。
听到这里，老黄突然动情地对我说：“爱国，你知道吗，你是我落魄以后，第一个来找我的战友！”说完他就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足足有二两。
喝完之后，他还要再倒酒，我赶紧拦住了他，让他听我说。我向他说道：黄哥，你比我大九岁，以前在部队上你是我的老领导，对我帮助很大，我也很佩服你的为人。但今天你不要怪兄弟说话直接，这事你真的错了。
老黄红着眼睛瞪着我，说道：我帮亲戚，帮战友难道还帮错了？
“道理是没错，但不是这样帮的”我毫不示弱。“嫂子的话没错，你这人心肠软听不得别人说好话，这个我知道，但是你不能不顾家庭无底线的帮人啊，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帮的。”
就拿我们那个河南战友来说，其实他那事交了罚款也就没事了，我也是跑车的，我不信车老板拿不出来500块钱。但他为啥找你，无非是看你好说话，想让你帮忙自己一分钱不花。他不是不知道，这会让你用掉很多人情，但他不管，这种人就是只顾自己，全然不想别人，根本就不该帮。
而且你也不能为了面子，自己就出了那300块啊！你帮他求情，少了200块就已经很够意思了，如果他不知足，你就彻底不管了。就算他后面在战友群里说这件事，但知道情况的人心里都是有杆秤的。如果还有跟他一样是非不分，不懂感恩的战友，这种人咱以后不来往了就是。
老黄还想和我争辩两句，但随即又泄了气，他喃喃道：其实你嫂子的话我后来也想过，有一些道理，但她当时说话如此绝决，搞得我一脸无光，在亲戚面前我都抬不起头。
我被气笑了，说道：黄哥，你这面子思想害人不浅啊！你这么多年不低头，家里事除了出钱，啥也不管，别人会说你有男子气概吗？别人只会笑你傻！咱男人最大的面子是什么？不就是让家里人过得幸福嘛！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你管他别人怎么看呢？
那天晚上老黄喝醉了，说了很多醉话，又哭又笑，搞得我半晚上都没睡成觉。第二天临行分别时，老黄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劝他赶紧回去和嫂子认错，都这岁数了，还要啥面子啊！好好和嫂子将女儿培养成才，咱这辈子也就算值了。
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便告别了。此后我们偶有联系，但没有再说过此事，我知道这事只能他自己想通，别人再劝可能还会起反作用。1996年7月份的某一天，单位传达室通知我接个电话。
我拿起电话一听才知道是老黄，电话中他兴奋的说道：自己女儿考上了山东大学。我向他表示了恭喜，聊了几分钟正准备挂断时，他却说先不挂，有人还要再跟我说几句。
电话那头正是老黄的妻子，她不停的感谢我，说要不是我劝老黄，让他们化解了彼此之间的矛盾，孩子还要为此事分心，估计很难考上心仪的大学，让我以后去济南一定要去他们家。
挂断电话后，我为老黄由衷的感到高兴。他终于克服了自己根深蒂固的面子思想，主动向妻子服了软，并改了自己以前“滥好人”的毛病。其实，我认为更重要的还是嫂子对他情意深重，一直再给他机会，等着他去改变，最终一家人才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