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娶了被卖掉的学生,晚年又被胁迫离婚,妻子离世亦未能亲临告别

民国风度 2022-11-02 17:34:12

1993年11月24日早晨,关山月和往常一样,和妻子李秋璜一起吃过早饭,就到楼上画室去工作了。李秋璜也一如既往,站在窗边服药。因为最近几年她一直血压不稳,心脏不好,所以每天饭后准时吃药。

一切都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可就在李秋璜伸手从窗台上拿药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就向一侧倒过去,幸好保姆在旁边及时扶住。

当关山月如风一般冲进客厅时,李秋璜正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已经不能说话了,看来是得了中风。

在医院,医生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将她救回来。关山月看着与自己相濡以沫、患难与共了五十多年的妻子,就这样匆匆离世,忍不住放声大哭。

1912年10月25日,关山月出生于广东西部阳江县一个没落的书香之家,原名关泽霈。父亲以教书维持一家生计,虽然清贫,也还安稳。小则霈自幼好学,但更喜欢画画,每天做完功课后,他就开始画画。

1930年夏天,关泽霈考入了师范学校。毕业后,迫于经济压力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到广州九十三小学任教。

就在毕业那年,他的母亲、父亲及幼妹相继离世。偌大的家庭一时间失去了支柱。关泽霈只好将几个年幼的弟弟分别送到出嫁的妹妹家及孤儿院,只留下年仅六岁的七弟在自己身边。

在一次批改作业的时候,他看到有一则学生日记里这样写:“父亲病倒了,没钱请医生,没钱买药,连买米的钱也没有......我想退学去做工,退了学就没书读了,不知怎么好?......”

关泽霈看了这篇日记,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心里很不是滋味,就翻到封面,看到日记本的封面上整整齐齐写着“李淑真”三个字。

他知道这个女孩子,今年十五岁了,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长得眉清目秀,文文静静。平日学习很刻苦,人也勤快,经常帮助小同学,就像一个亲切的大姐姐。这样懂事的一个孩子就要辍学了,自己作为班主任却无能为力,这让他深深地自责。

第二天,他找李淑真谈话。李淑真本来姓黄,父亲叫黄有,番禺人。因为迷信,认为这个女儿会给家庭带来灾难,于是将她送了给同乡李秋山做养女,从此,她就改名李淑真。

李秋山是个粤剧演员,无儿无女,对李淑真很是疼爱。但他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演员,演出的机会不多,家中常常是温饱难继,很多时候只能靠举债过日子。

在李淑真十一岁的时候,李秋山患了肺病,并且病情逐渐恶化,这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李淑真看着养父母为钱愁的头发都白了,就说,“把我卖掉吧,还能换点钱给父亲看病。”家中真的是山穷水尽了,只能忍痛将她卖给了广州的一个地主家。

从此她就成了一个女婢。白天干一天的重活,晚上还要给地主婆按摩、装烟,生活得很是艰难。

幸好,不到一年,李秋山的病情好转,又能够登台演出了,就赶紧将女儿赎了回来,并在她十四岁那年,将她送到学校读书。能够进入学校的李淑真很开心,憧憬着自己能够读完小学,再上中学......

就在这时,父亲的病却再次复发,而且来势汹汹,这让她心中的那点希望之火一点点地熄灭。

关泽霈听完李淑真的叙述,心头就像压了一块大大的石头。他想到父亲去世,自己无力支撑整个家庭,不得已让几个未成年弟弟流落各地,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多苦命的人?

他不想让李淑真像自己的弟弟们那样漂泊无依,于是,他咬咬牙,把身上仅有的几毫银元递给她,说:“拿回去给你爸爸抓药吧。”

李淑真知道老师的生活也很拮据,急忙推辞说:“不,我不能要。”但关泽霈坚持让她收下,并鼓励她好好学习。在关泽霈的资助下,李淑真继续留在了学校学习。

可是,李秋山的病却并没有好转,终于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李秋山去世当晚,养母就悄悄逃走了,留下李淑真一个人独自面对一群上门讨债的人。债主们看到家中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很生气,就霸占了李家,将李淑真赶了出去。

一夜间,李淑真没有了父母,也没有了家。

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不知道能去哪里。在苍茫的暮色中,她走上海珠桥,桥上人来人往,可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孤女。

桥下浑浊的江水滚滚奔流,仿佛在召唤着李淑真,或许,那里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于是,她缓缓跨过护栏,闭上双眼,纵身往下一跳......

可她并没有掉下去,而是有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当她睁眼看时,原来是学校的杂工杏姐。

杏姐一生没有嫁人,自己住在学校,平时很照顾她,知道她家庭困难,放学后经常让她来自己小屋中吃饭。知道她父亲昨天去世了,预感到她会出事,就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在她纵身一跳的时候,赶紧抱住了她。

虽然从死神的手中将她抢回来了,可困难依旧没有解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有热心的老师就想,关泽霈自己一个人带着个小弟弟,没人照顾,李淑真勤快懂事,无依无靠,如果把他们撮合到一起,不失为一件好事。

关泽霈了解李淑真,知道她是个好女孩,李淑真一直受关泽霈照顾,对他的为人也很是敬佩。于是两个天涯沦落人就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1935年9月2日,九一三小学的老师们凑钱为他们在广州惠如楼摆了两桌酒席,就是他们的婚礼了。没有彩礼、也没有嫁妆,但两个人的心却是无比开心的。

爱情,是世上最好的化妆品。被爱滋润着的李淑真,像一棵春天的小草,变得茁壮青翠,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她的脸上不再是惨淡的愁云,而是每天都挂着愉快的笑容。

关泽霈好像也不像原来那么忙碌,一日三餐,都能吃到可口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就连小弟也变得壮实了起来。关泽霈一直奇怪,为什么家里多了一口人,生活水平反而上升了呢?

终于有一天谜底揭晓了。

那一日,关泽霈回到家,看见妻子已经将三碗白米饭盛好,摆放在小方桌上,而李淑真则出门找弟弟了。他觉得特别饿,就没等他们俩回来,随手端起一碗饭吃了起来。可刚吃了两口,就发现下面根本不是米饭,而是一只倒扣着的豉油碟。

正在这时,李淑真拉着弟弟回来了,一看他端的碗,马上奔过去夺了过来,看了看碗里的饭,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原来,她怕他们俩吃不饱,总是自己盛得很少,经常偷偷以青菜充饥。她不想让他知道,每次吃饭都借口有活要干,躲到厨房独自吃,没想到今天关泽霈提前吃饭。但她还是不想丈夫难过,笑着说:“我喜欢吃菜,就这样,别人还都说我胖了很多呢!”

家有贤妻,关泽霈可以心无旁骛地工作。工作之余他还坚持画画,练习书法,学篆刻。

1936年时,关泽霈如愿拜在岭南画派领袖高剑父名下学习,成为他的入室弟子,并改名关山月。

李淑真真是他的福星,自从她嫁过来,这个家就变得越来越好。

然而1937年卢沟桥一声枪响,再次改变了这个家的命运。因为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九一三小学被迫停办,刚刚有了起色的家,又陷入困境之中。因为付不起房租,他们连一个栖身的小窝也没有了。

朋友替他借了一间小屋,安顿妻子和弟弟,又介绍李淑真到顺德县勒流乡荣村做小学代课老师,这才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第二年,李淑真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儿,小丫头长得白白胖胖,十分逗人喜爱。由于李淑真要去教课,关山月要去学画,没人来照顾这个襁褓中的小家伙,只好将她送到关山月在乡下的妹妹家抚养。

妹妹一家疲于奔命,做不到对孩子精心照顾,不久孩子就染病夭亡。

李淑真看着女儿离世,伤心不已,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而在此时,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时候的关山月一心学画,根本无暇挣钱养家,如果自己辞职在家带孩子,那一家人将没钱吃饭。

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关山月能安心学画,她忍痛打掉了这个未出生的小生命。

1938年10月21日,广州城一夜沦陷,当时关山月正和几个同学在附近山上写生。看着战火纷飞的广州城,回去已是不可能。他们只好随着逃难的人流前行。

妻子李淑真在那年夏天就失业了,恰逢广州在招募女兵,就把七弟送到四弟泽雯那里,自己改名李小平当了一名女兵。随着广州沦陷,她也跟随部队离开了。队伍走到粤北山区星子镇,她又转到当地儿童教养院做教师。

一路上,她到处打听关山月的下落。可是,一次次燃起希望之火,又一次次被无情浇灭。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兜兜转转,直到1941年秋天,才真正联系上。

关山月逃到澳门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一位从广州来的昔年同事,听说李淑真所在的连队已经转移到星子镇。于是他试探地给妻子写了一封信,几个月后信终于辗转到了妻子手中。

这就像暗夜中的一抹星光,让李淑真眼前亮了起来,那颗多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切平安,就是那个年代最大的幸福和奢望。

关山月此时已经成功地举办过几场画展,可以说是画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想去西北漫游,实现自己“行万里路”的计划。李淑真则全力支持,辞去工作,收拾行装,和他一起出发。

关山月有幸,遇到一位能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女人,而且在关山月的影响下,李淑真也开始画画,只是她更喜欢画仕女图。

曾经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则是风雨同舟的爱人,他们携手同行,开始了蜜月之旅。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为生计奔波,终于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生活。

为了纪念这次旅行,也是为了纪念这场劫后重生,关山月特意刻了一枚闲章——“关山无恙明月重圆”。这就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他们先出发到桂林,盘庚几日后去了贵州风景最为优美的花溪,之后又来到重庆。在这里,他结识了西北画家赵望云,他们相约一起去西北写生,一睹古代艺术宝藏敦煌。

计划刚刚定好,行装也整理完备,关山月突然接到友人陈树人(岭南画派创始人之一)的一封来信。信中说,他向国立艺专校长陈之佛推荐关山月为美术教授,并说聘书随后就到。

这无疑是个喜讯,李淑真更是高兴,自己随着关山月浪迹天涯,总觉得像一个无依的浮萍。

丈夫如今能有一份安定的工作,而且还跟他喜欢的绘画有关,这应该是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可是关山月接到信后,迟迟没有回复。李淑真心里很不踏实,小心翼翼地问:“陈师伯能够介绍你去做教授,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关山月定定地看着她,反问道:“那么西北不去了,敦煌不去了?”

“敦煌当然要去,只是你先把聘书接了,当上了教授,还愁没有时间去敦煌?”

关山月没有回答,低头沉思,何去何从?的确是个艰难的选择,妻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敦煌对他来说也难以割舍,沉思良久,他抬起头,坚定地说:“教书将来有的是时间,入敦煌却是难得的机会,还是去西北。”

放弃这个机会,李淑真心里很是难过,但她理解丈夫,理解他对艺术的那份执着,为了爱,她再次选择了无条件追随。

于是,关山月、赵望云、张振锋、司徒乔等一行人向西北出发了。

离开暑气渐消的重庆,他们来到古都西安,又一路穿过河西走廊,出嘉峪关,入祁连山,最后到达敦煌。到了这里,其余的交通工具都无法前行了,他们只能骑马。

晨曦微露的戈壁滩上,几匹马疾驰而过,虽然李淑真从未骑过马,但是她不想拖大家后腿,咬牙上马,双手死死抓着马鬃毛,紧跟其后。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来到了莫高窟。

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常书鸿先生接待了他们。常书鸿曾在法国学画十年,1936年归国后来到敦煌,开始了对敦煌艺术的研究。

关山月一行是他接待的第一批客人,他们的到来让常书鸿十分开心。但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简陋了,只能腾出黄庆寺一个土炕给关山月夫妇居住,其余几人则挤在一间屋内。

每天清晨,他们就到洞窟内临摹。洞内光线不好,天还没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于是李淑真托人从镇上买来蜡烛和油灯。光线照不到的时候,她就举着蜡烛或油灯为关山月照明,他画到哪里,她就照到哪里。

在关山月不需要照明的时候,她则在一旁展纸挥毫进行描摹。

一个月后,敦煌地区进入了冬季,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几位画家相继离开这里。可是关山月还没尽兴,希望能趁此机会,再看更多的西北风光。于是,李淑真跟着他,冒着风雪深入青海,参观了塔尔寺庙,又留下了一大批西北风情画作。

1945年,八年抗战结束,关山月以为大家就要有好日子过了。可是他又想错了。他们来到西南地区,那里仍然是民不聊生、饿殍遍地。1948年底的时候,情势更加严峻。

第二年初春,广州市艺专一名教师因领不到工资而活活饿死,激起了各大院校“反饥饿、反迫害”的浪潮,关山月也加入了其中。他觉得国民党太腐败了,应该呼吁,应该呐喊。

不久,关山月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信里一个字也没有,只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三颗子弹。是恐吓信,他的心不由地沉了一下,他知道,特务已经潜伏到了自己身边。

他只好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匆匆给妻子留下一张条子:“我出去找个朋友,什么时候回来会电告你,勿念!匆匆。山月即”

三天后,逃到香港的关山月给李淑真寄去一封信,告诉她,他很安全。李淑真为了不给他带来麻烦,化名李秋璜和他联系,即从养父李秋山和父亲黄有的名字中各取一字。从此以后,大家都只知道她叫李秋璜,原来的名字反而逐渐被大家淡忘了。

1949年11月,关山月回到广州市立艺专工作。1959年,他又参与了人民大会堂“江山如此多娇”巨幅中国画的制作。

在此后那个动荡的年月,关山月也没有逃脱噩运。当时有人劝李秋璜,赶紧和关山月离婚吧。

“离婚?”李秋璜觉得可笑,三十多年的夫妻,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跟他离婚,他们的命早就连在了一起,即使死也要死在一起。她不能离开他,她要尽自己所能,让他在那个寒冷的岁月中得到温暖。

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就再也不会分开。他们相互扶持,相互鼓励,终于走过了那个艰难的岁月,迎来了光明。

1982年关山月偕夫人赴日本参加中日邦交十周年庆祝活动,并举行了“关山月画展”;1985年,偕夫人赴澳大利亚,举办“关山月、黎雄才画展”;1987年,偕夫人赴新加坡举办“关山月教授画展”。

夫唱妇随,李秋璜一生紧随关山月的步伐,同甘亦共苦,走过了风雨人生几十年。他风光无限,她则隐在他的身后;他遇到困难,她则紧护其侧。生死相依,同舟共济。

可是,身体却不容许她一直伴随着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各种疾病也找上了她,心脏不好,血压过高等等。终于在1993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她永远离开了他。

尽管关山月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尽管关山月一遍一遍地呼唤她,可死神却没有半丝怜悯之心,还是决绝地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无法寄托的哀思,只能化为文字。于是,他写了两首悼亡诗,“为爱妻李秋璜送行”:

“生逢乱世事多凶,家破人亡遭遇同。注定前缘成眷属,恶魔日寇拆西东。我逃寺院磨秃笔,卿浪后方育难童。举烛敦煌光未灭,终身照我立新风。”

“生来遭遇坎坷多,舍己为人自折磨。牛鬼蛇神陪受罪,文坛艺海度风波。溯源梦境披荆棘,出访洋洲共踏歌。风雨同舟半世纪,卿卿安息阿弥陀。”

李秋璜出殡那天,举行告别仪式,家人们怕他太过伤心,不让他参加,他就含泪写了六个大字:“敦煌烛光长明”,放在爱妻的灵前。敦煌,是他们爱情的真正起点,也是他们最浪漫的岁月。

关山月的辉煌与成就,离不开李秋璜的一世追随和默默付出。

文 | 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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