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诗曰：香杳美人违，遥遥有所思。幽明千里隔，风月两边时。

相对春那剧，相望景偏迟。当由分别久，梦来还自疑。

话说，西门庆经过应伯爵的一番劝解后，他擦拭了眼泪，吩咐小厮去后边准备饭菜。不一会儿，吴大舅和吴二舅都到了。他们在灵前行礼完毕后，与西门庆互相作揖，表达心中的烦忧之情。随后，他们被请至厢房中，与众人一同坐下。

玳安走到后边，对月娘说：“您看，我之前就跟您说过了吧，怎么就不信呢？应二爹一来，几句话就劝得爹愿意吃饭了。”

金莲插嘴道：“你这小滑头，真是个老油条，整日里替他在外面张罗，还拿不准他的脾气呢！”

玳安辩解道：“我从小就是伺候主子的，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呢？”

月娘问道：“有哪些人陪他一起吃饭？”

玳安答道：“大舅、二舅刚到，还有温师父，加上应二爹、谢爹、韩伙计、姐夫，加上爹，一共八个人。”

月娘说：“那你去请你姐夫到后面吃吧，别挤在前面了。”

玳安回应：“姐夫已经坐下了。”

月娘吩咐道：“那你和小厮去厨房里拿饭吧。你另外给他拿一碗粥，免得他早上没吃饭。”

玳安说：“还有谁没吃？家里就我一个人在，其他人都去报丧、买东西了。王经又被派去张亲家那里借云板了。”

月娘说：“让书童跟你一起去拿吧，省得他偷懒。”

玳安说：“书童和画童两个在灵前，一个敲磐，一个负责焚香烧纸。春鸿，爹又派他跟贲四去换绢了——嫌那绢质量不好，要换六钱一匹的破孝。”

月娘说：“其实五钱的也够用，何必那么讲究呢！”

她又说：“你叫画童那小奴才快点来，和他一起去拿饭，别再磨蹭了！”

于是，玳安和画童两人，端着大盘大碗的饭菜拿到前边，摆放在八仙桌上。众人正吃得津津有味时，只见平安拿着手本进来禀报：“夏老爹派了个写字的，送来了三班军卫的应承。”

西门庆看过后，吩咐道：“给他三钱银子作为赏钱。再写一份期服生帖儿回复夏老爹，表示谢意。”

一面吃完饭，收拾了餐具。这时，来保请来的画师韩先生到了。西门庆与他行过礼后，说道：“烦请先生为逝者画一幅肖像。”

韩先生答道：“小人明白。”

吴大舅担心地说：“动手有点晚了，恐怕面容已经有些变化了。”

韩先生表示：“无妨，即便是这样也能画得出来。”

正喝着茶，忽然平安来报：“门外花大舅来了。”

西门庆陪着花子由在灵前哭了一会儿，然后行完礼数，与众人一起坐下。花子由问道：“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西门庆说：“正丑时断的气。临死时还说话清晰，刚躺下，丫头去瞧时，就没了气息。”

看到韩先生旁边的小童拿着屏插和画笔颜料，花子由问：“姐夫现在是要画肖像吗？”

西门庆说：“我心里难受，想留个影像，早晚看看，以寄托思念。”

他吩咐后面的人躲开，掀起灵前的帐子，领着韩先生和花大舅等人到跟前。韩先生揭开千秋幡，仔细一看，只见李瓶儿勒着鸦青手帕，虽然久病缠身，但面色依旧如生，姿容未改，脸色略显苍白，嘴唇红润可爱。西门庆忍不住掩面而泣。来保和琴童在旁捧着屏插和颜料。韩先生一看就明白了。众人围着他求画，应伯爵便说：“先生，这是病容，她平时健康时，面容更加饱满，姿容更为秀丽。”

韩先生表示：“不必尊长吩咐，我心中有数。敢问老爹：这位老夫人，五月初一日曾在岳庙里烧香，我亲见过一面，可是此人？”

西门庆回答：“正是。那时她还很好。先生，请您用心画两幅，一幅全身像，一幅半身像，放在灵前供养。我会送您一匹缎子和十两银子作为酬谢。”

韩先生恭敬地说：“既然老爹有吩咐，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不久，他描绘出了一个半身像，这肖像确实如同幽花般玉貌秀丽，肌肤如嫩玉般散发出香气。他拿给众人看，仿佛就是一幅美人图。西门庆看了后，吩咐玳安：“拿给你娘看看，看这画像如何，有哪些地方不像，好让韩先生进行修改。”

玳安拿到后面，对月娘说：“爹说让您瞧瞧，六娘的这幅画像画得怎么样，有哪些地方不像，说出来好让韩先生修改。”

月娘轻叹道：“真是多事，人都已经不在了，还画什么画像。”

潘金莲接着说：“那是他的女儿吗？画下画像，传下神灵，好让她磕头礼拜！等以后六个老婆都死了，是不是得画六个画像才行？”

孟玉楼和李娇儿接过画像仔细观看，评论道：“大娘，您来看，这李大姐的画像，倒像是她生前的模样，打扮得十分鲜亮，只是嘴唇稍微扁了些。”

月娘仔细端详后说：“这左边的额头略低了些，她的眉角还弯一些。这画师真不简单，竟然能画得如此逼真！”

玳安解释道：“他在庙上曾经见过六娘一面，刚才回忆着就画成了这样。”

过了一会儿，只见王经进来通报：“娘已经看过了，叫我把画像拿出去。乔亲家来了，要让他瞧瞧。”

玳安走到前面，对韩先生说：“里面的人说，嘴唇稍微扁了些，左额角稍低些，眉还要再弯一些。”

韩先生表示：“这些细节都不成问题。”

他随即拿起描笔进行修改，然后将修改后的画像呈给乔大户看。乔大户赞赏道：“亲家母的这幅画像，真是画得极好，只是少了点生气。”

西门庆满心欢喜，一面递给韩先生三杯酒，款待了酒饭，又取出一匹布料和十两白银给韩先生，嘱咐道：“先完成半身像的制作，尽快挂起来。大幅画像也要赶制，确保不影响出殡。都要用大青大绿的颜色，冠袍要整齐，用绫裱牙轴。”

韩先生表示：“不必多言，我都明白。”

他接过银子，让小童拿着插屏，拜别后离去。乔大户和众人又查看了一番制作好的棺木，问道：“亲家母已经小殓完毕了吗？”

西门庆回答：“如今仵作正在为小殓做准备。大殓还要等到三天后。”

乔大户喝完茶后，便告辞离去了。

不一会儿，仵作和行人前来准备小殓，他们铺下衣衾，西门庆亲自为她开光明，强迫陈敬济作为孝子为她抿眼。西门庆找出一颗胡珠，安放在她的口中。小殓很快完成，一切安排妥当后，全家人都哭了一场。来兴又早早地在冥衣铺里制作了四座堆金沥粉捧盆巾盥栉毛女儿像，一边两座摆放整齐。灵前的彝炉商瓶、烛台香盒也请锡匠打造完毕，摆放在桌上，闪闪发光。又兑换了十两银子，请银匠打了三副银爵盏。同时，西门庆与应伯爵一起制定了丧礼的簿籍：先兑换了五百两银子、一百吊钱，交给韩伙计管理账目；贲四和来兴儿负责买办和外厨房的事务；应伯爵、谢希大、温秀才、甘伙计则轮流接待吊客；崔本专门负责支付孝帐；来保管理外库房；王经负责酒房；春鸿和画童专门在灵前伺候；平安和四名排军则负责打云板、捧香纸；另外还有一个写字的人带领四名排军，在大门口记录门簿，值念经日期，打伞挑幡幢。所有事务都安排妥当后，写了告示贴在影壁上，让每个人都遵守执行。

这时，皇庄上的薛内相派人送来了六十根杉条、三十条毛竹、三百领芦席、一百条麻绳。西门庆赏了来人五钱银子，并拿期服生回帖打发他们离开。他吩咐搭采匠把棚子搭得更大一些，留两个门供人行走，把影壁夹在中间，前厨房内再搭三间罩棚，大门口扎七间榜棚。同时，他请报恩寺的十二位僧人先念倒头经，每日安排两个茶酒伺候茶水。

花大舅和吴二舅在西门庆家坐了一会儿后，便起身离去了。随后，西门庆交给温秀才一个任务，让他撰写孝帖并准备刊印，孝帖上欲写“荆妇奄逝”以表示哀悼。然而，温秀才谨慎地将孝帖拿给应伯爵过目。应伯爵看后，立即指出：“这样做在礼节上恐怕不妥。如今吴家嫂子尚在正室之位，若如此书写，恐怕会引起非议。这样一来，不仅会被外人议论纷纷，恐怕连吴大哥心中也会感到不自在。这件事我稍后再与西门庆详谈，你暂且不要刊印这份孝帖。”

于是，众人一直陪坐至晚，随后各自散去，各自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