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连传浩。整理编辑：连忠卫。
冯书记叫我下午不出工，但我不能当真，一来我是记工员，二来我不是大队主要干部，属闲杂人员，如果一个小队的大队人员多了，其工分由该小队出，群众就有意见，小队就有权不给工分。
我为了避免这些说不准的麻烦，每天仍像以往出工，不因夜校扫盲一事而耽误。
每晚，我得提前半小时到校，放晚学后，最少得一小时备明天的课，有些农村、农业、农活、农具、农作物、农技等方面的生难字，要靠自己编得让学生好记、易记，查找字典，也是要花时间的。
如果夜熬长了，又会影响到出工，年轻人干的多半是挑担子的重体力活。每天放晚工回来，还要去菜园浇水，一家人六双筷子，稍一松懈，菜就接不上茬，不说没钱买，就是有钱买，也没人跑横店。
有时队里的晚工又收工晚了，不说菜浇不成，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就要往夜校里跑。
以前没教夜校时，我总是披星戴月的在菜园里忙，有时还可以卖一点菜，可现在倒好，有时连咽的菜都没有，因此，为种菜和夜校的事，也常在家中发生口角。
那天中午收工，我抢时间在菜园里整了一块地，才进屋吃饭，好在菜园就在大门前，不浪费出进菜园的时间，吃完饭后，就去出工了，收晚工回家，我又将中午整好的地种上了菜，水也来不及浇，晚饭也顾不上，就上夜校去了。
放学回家，吃了晚饭，我借着月光，将之前刚刚栽的菜浇足了水，已夜深人静了。
由第二天起，队里的中午和晚上收工都较晚，根本没时间进菜园，到了第三天早晨，我进菜园一看，栽的菜秧子只有菜心是活的，菜叶都干死了，菜地都干得发了裂。
这么大一厢子菜，我像做贼一样抽时间栽下去，想不到快干死了。我感到特别委屈：在队里出工，回晚一点是想多赚点工分，在夜校扫盲，是想得到大家的认可，这都是为家中好，家中的人就怎么这样不理解呢？
两个老人，天天做的记时工的事，收工总比我早一些，两人一天的工分，还没有我一个人多。就算母亲收工后要做饭，难到幺幺不会种菜，挑点水浇一下菜也不会吗？一担挑不起，可以挑半担，不到五十岁的人，又么样一收工就不想动呢？一回家，就坐在屋里抽烟，没钱买烟就发脾气。
看着快要干死的菜，心想这些理跟幺幺说不清，也不想跟他说。我气乎乎地决定今天早上不出早工，准备挑水浇菜，再一晒，菜就死光了。
我刚出菜园门去挑水，母亲也进菜园来了，我见母亲对要干死的菜像没看见一样，气更大了。
当时，牛脾气一发，也顾不得这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菜，跑进屋拿一把铁锹出来，照着菜死命地铲。
我边铲边哭边骂：一家人的眼睛都瞎了，菜干得要死也没看见？人都死光了，一个浇菜水的人都没有，把我一个人累死都不中，铲光了算了，都咽不成，免得我天天也兴菜累死了……
母亲一见，来阻挡我，但阻挡不住；母亲倒在地上拉着我骂我，弟弟妹妹们一听园里在吵闹，都跑在园里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毁菜，不敢拢身来劝我。
这时，出早工的苕货哥、小鱼哥几个人死死地将我连抱带推出菜园，一大园的菜才保住了一点点。
这次铲菜事件，被队里的人谈论了几天，后来连远处的亲戚都知道了。它暴露了家庭中无法回避的矛盾。有人说我有犟脾气，有人说我幺幺是太懒了……
而我的思想开始动摇了：这样的家庭怎么办？母亲和我只有做事的权利，没有当家的权利，弟妹们又太小，年年都是超支缺粮户。
幺幺明知自己在队里毫无身份，在家中也不出力，不是为没有烟抽吵架，就是为没有冲鸡蛋喝吵架。
六口人就是我这个还没“出道”的毛脚后生想在队里出力，为家庭争点面子，家中又总有做不完的事拖住了自己，除了买书看向母亲要钱外，长年口袋里从无一分钱。这样累死累活的做下去，我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弟妹们今后就更惨了。
此思前想后地和人家一比，我决定跳出这个家庭，去当兵。我就去找夜校校长姜清芬，开门见山地说我在家中吵了架的，这几天我不好意思去教夜校，叫他给我上几天。
当天晚上，我就去找我舅舅，说是要去当兵，他拒不同意。我一连去了三个晚上，最后一晚，他跟我把话说死了，说我说一百遍也没用。
舅母也在旁边劝我，意思是一大家人，没有一个是在队里“压台的”，你现在刚成人，能做一点事，就想走。你走了，那全家人怎么办？现在是靠工分吃饭，人力社会，你打算跟你幺幺有气，也不为你母亲想一想？
话，说死了；路，封死了。这晚上，我失眠了：怎么办？走不出去，又如何能摆脱困境。
不说在队里死做，回家死做，连家中想把个铺搁宽点的地方都没有，用一扇门搁的个窄铺，铺板下面是用砖砌的“床脚”，为了防止人睡在床上滚下来，就把铺板的外边砌高一些，人睡着了就会往里边滚。今后弟妹们都大了，这个“家”再怎么住法？
第二天吃早饭，全家人眼光都不敢面对我，好像早已知道了我要去当兵的事。我是避着家中去找舅舅的，可能是母亲早与舅舅打过招呼，叫别把我放走了。
这天收了晚工，我又在菜园里重新整地栽菜。么办呢？一时气来，这无言的菜可以毁掉，可日子毁不掉呀！
母亲见我在菜园里忙，也进园帮我，并说：你这几天回得晚，我叫你幺幺把剩下的菜都浇了的，万一他不想动，我就去提水浇。你去横店培训去了，我还不是叫幺幺浇菜水。凡事不可太急躁，有话就说，别闷在心里，你闹起来了，我就死得快。我活着虽做不了多少事，我一死，还更有你受的罪。我知道你是在为家里操心……我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