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施文 /文

1941年的春天，冀鲁豫军区主力部队和沙区地方武装连续拔掉日伪军十几个据点、消灭汉奸赵扒皮之后，决定向东开拔。当时，南下支队驻扎在内黄沙区的刘邢固村。部队出发前，该村的共产党员刘林山见姚连长的爱人小秦怀孕临产行动不方便，就动员姚连长让小秦留下来，住在他家里，由他妻子照管。

刘林山在村里当民兵。部队一开走，民兵的担子更重了，白天忙着生产值勤，晚上还要轮班站岗放哨。他9岁的儿子患大肚痞病，还发着高烧，他也顾不得照看。

小秦产后五六天，日军对沙区根据地发动了“四一二大扫荡”。这天，太阳刚露头，两架红头小飞机和一架黑不溜秋的大飞机嗥叫着飞到了刘邢固上空。才下岗的刘林山抬头一看，说了个“不好！”拔腿就往家里跑。跑了没多远，只见男男女女，有的牵着牲口，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抱着孩子，奔出家门，跑到了街口。刘林山把胳膊一挥，喊道：“不要乱跑！快隐蔽！赶快隐蔽！”喊声未落，只见小秦也随着人们跑出来了。小秦很虚弱，跑了没几步，就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刘林山迎过去对小秦说：“敌机轰炸，这样乱跑太危险。”说话之间，敌机飞到了头顶，两架红头小飞机翅膀一侧棱，怪叫着俯冲下来，“哗—”机枪子弹击中了一座房顶，打得瓦片横飞，接着又是一阵扫射，子弹“噗噗噗”落在路边，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小飞机过去，那架大飞机又跟着过来了，发出一阵刺耳钻心的怪叫，黑溜溜一串炸弹从空中坠落下来。群众没见过这阵势，呼叫着狂奔乱跑。小秦高声喊：“卧倒！卧倒！”刘林山奔过去，猛地按下她：“趴下！快趴下！”“轰！轰！轰！”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地面升起一团团烟柱。硝烟中，刘林山跃身站起，说：“敌人要‘扫荡’了，快收拾一下，准备转移！”

回到家，刘林山急忙备好驴，把患病的儿子背在肩上，让妻子替小秦抱着孩子，对小秦说：“你骑上毛驴，快走！”小秦郑重地说：“刘大哥，我不参加战斗，也不能拖累你们，你是民兵，掩护群众要紧！”“保护你的安全，是俺一家人的任务！”刘林山回答。“情况再紧，也不能丢下你不管！”刘林山的妻子一边插话，一边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发簪，替小秦别在假发髻上；又把自己常穿的一件毛蓝夹褂脱了下来让小秦穿上。穿戴好以后，他们硬推着小秦骑上牲口，匆匆跨出了家门。大路上，成百上千的群众向南沙窝里转移。刘林山背着儿子，赶着毛驴飞跑，一脚绊在土坷垃上，扑通摔倒了。他急忙爬起身，见儿子的脸涨红，伸手一摸，脑门灼热。小秦扭过头说：“刘大哥，让孩子骑上吧！”“不，你一个人骑牢稳！”刘林山说着又背起儿子向前跑去。

这时，刘林山的妻子抱着小秦的孩子，提着个包裹跟在后边，累得喘不过气。敌人的枪炮声越响越近，人们刚跑出道沟南口，“嗒嗒嗒”敌人扫来一串机枪子弹，有人倒下，躺在血泊里。原来敌人从破车口方向包围过来，西面还有日军的马队。刘林山说了声“快跑！”，照毛驴猛抽一棍，他们一起飞快地钻进了枣林。几十匹马冲进后面的人群，骑马的日军嗷嗷地叫着，举刀在人们身上、头上乱劈乱砍。年老体弱的人和一些妇女们被马队堵回来，刘林山的妻子也落入魔掌。

天快晌午时，敌人把被截的群众驱赶到村里。村里很多房子着了火，屋架、门窗烧得噼啪直响，烟气腾腾，满街焦煳味直往人鼻子里冲。刘林山的妻子和人们一起被押到一个大园子里。这个园子，四周都是土墙，有的地方已经坍倒了，大门临街，门口站着四五十个日伪军，都端着上了刺刀的大枪，两挺机枪张着嘴正对园子门口。园子里，挤满了男女老幼，大约1000多人，一个凶神恶煞的日本军官，挺着肚子站在一旁，身后有一群日军和汉奸。群众面前燃起一堆大火，火舌熊熊，浓烟滚滚。

那日本军官一手叉腰，一手抓着战刀，号叫着追问谁是八路军，谁是民兵？他一连问了三遍，人们鸦雀无声。那军官又哇啦了几句，一挥手，身边一个汉奸翻译朝人们走来。

刘林山的妻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紧紧搂住小秦的孩子，孩子“哇”的一声哭了。汉奸翻译瞅了她一眼，大步走过去，猛地从她怀里夺去孩子，奸诈地叫道：“你说，谁是八路军?谁是民兵?不说就烧死这孩子！”刹那间，园子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人们一个个屏住气，提心吊胆地望着刘林山的妻子。只见她的脸被大火映得通红，两眼闪着光，嘴唇紧闭着，一个字也不吐。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夺回小秦的孩子。

汉奸翻译见她不说话，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妈的，不说，烧死这孩子！”说罢掂住孩子就要往火堆里扔。刘林山的妻子急得一边哭喊：“孩子！我的孩子！”一边猛扑过去拼命拽住汉奸翻译的胳膊。一群日伪军像疯狗似的扑了上来，尖利的刺刀戳在她的手腕上，鲜血直流。眼看孩子就要被扔进火堆，园子里的群众如火山爆发，一齐冲上去，怒吼道：“不许烧孩子！”人们喊叫着，有的去夺孩子，有的跟敌人拼打，整个园子大乱，孩子的哭声也听不见了。那日本军官大吃一惊，慌乱地举起战刀，咿哩哇啦狂叫。汉奸翻译嚷着：“散开！散开！要不就开枪了！”所有敌人一齐举起了枪，枪栓拉得哗啦响。

此时，刘林山和小秦已经跑进枣林。他见儿子病情严重，急忙把他放到事先挖好的一个地窖里休息，而后让小秦观察敌人动静，他便到人多的地方找自己的妻子去了。

小秦走出地窖，焦急地凝望着村庄。村庄里火焰冲天，烟雾弥漫，隐约传来妇女和孩子们的哭喊。小秦的心被一种仇恨和悲悯的感情紧紧揪住，她恨不得冲回村去，跟那些日军拼杀。

日头偏西的时候，刘林山回来了，他没有恐惧，没有惊慌，紧绷着的脸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小秦问：“找到嫂子了吗？”刘林山摇了摇头。“怎么？嫂子她……”小秦又焦急又担心。两个人忧心忡忡地回到昏暗潮湿的地窖里。小秦蹲下来察看刘林山患病的儿子，不禁陡然惊呼：“刘大哥！孩子……”刘林山急忙俯下身向孩子看去，只见儿子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已经停止了呼吸。顿时，他的心像刀戳一样疼痛，他扑下身子搂住儿子的双肩，泪水洒落在儿子脸上。

小秦一把抓住刘林山的手，声音颤抖地说：“刘大哥，您就这一个儿子啊！为了我，让他……”小秦痛哭着扑倒在刘林山儿子的尸体上。刘林山抹掉眼泪，拉起小秦说：“小秦，别难过！只要你身体好，还跟姚连长一起打鬼子，就是没了这孩子，也值得呀！”小秦说不出话来，泪如泉涌。

天已经全黑了，月光洒在枣林里，忽然，地窖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刘林山出去一看，是他的妻子和本村的魏大叔来了。原来，在园子里人们看到敌人要下毒手，就拼命反击。“敌人开枪啦，跟他们拼呵！”随着惊天动地的喊声，人们推倒了围墙，像冲开闸门的洪水，顺着一条南北大道沟奔涌，敌人在惊恐中疯狂开枪射击，时时有人倒下。刘林山的妻子乘乱从敌人手里夺回孩子，飞快地躲进一片树丛，直到天黑以后，她才走了出来。

小秦见是刘林山的妻子，激动得揩着泪水，扑过去喊：“嫂子！”刘林山的妻子眼里闪着泪花，把孩子抱给小秦。小秦接过孩子，心中一阵酸楚，止不住泪水又奔涌出来。她抱住刘林山的妻子，泣不成声地说：“嫂子，从今以后，这孩子就是您的亲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