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沈故在人间生活数十载，她死后，我才知她是神女。

恢复神女身份后，她对我没有丝毫留恋，却困我于一方天地。

甚至纵容她的心上人害我全族。

遍地尸骸，死不瞑目。

最后，她还将我带上了九重天。

我从一个备受敬仰的医者，成为了卑躬屈膝的仙侍。

后来，我受尽极刑，被她的心上人丢进锁魂塔。

她轻飘飘地说：“死了算了。”

但是他们没想到，我会死里逃生，

“神，不过也是蝼蚁罢了！”

1

沈故活到了六十岁，她死的那一天，云蒸霞蔚。

一道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脱胎换骨，神色淡漠，不再温和清脆。

仙女们衣袂飘飘，恭敬行礼：“恭迎神女回归。”

我怔在原地，除了震撼，还有伤怀，原来她来自仙界，高不可攀。

此次下凡，她只为勘破情劫。

而我便是她的情劫之人，我自小学医识药，十五岁那年路过疫病一地。

遍地哀鸿，而沈故也在其中，她孤苦无依，衣衫褴褛。确认她没事后，我正准备离开，只是她始终跟在我身后。

见她可怜，我便收留了她，后来顺利成亲，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眼下她是神仙，要离开，我自然是不会阻止她的。

低垂着头，我看了一下已经衰老的双手，我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够奢求与她在一起呢。

只是没想到，她遥飞天界时，给我施了甘霖。

黯淡无光的身子顿时被白光缠绕，而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少年意气，不再年迈。

仙女们不解：

“神女，此人功德圆满，该是要轮回转世了。”

神女摇头，她看我的眼神情绪复杂：“下界时，此人助我许多，那便给他一抹仙性，只望他能够飞升成仙。”

后来我才知道，她在神界有心上人，她忍受不了在凡尘与我相恋的日子。

她的心上人叫裴珩，身为神女的沈故与他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两人一起并肩斩妖除魔。他们伉俪情深的故事，闻名四海八荒。

后来神女不小心被魔气迷了心性，一剑捅了裴珩，裴珩身受重伤。

神女得知，她的修为还不高深，不足以救治裴珩，便主动说要下凡历经情劫，使得修为大大精进。

这才有了与我的凡尘六十年。

她走后，因为有了那抹仙性，我只能长生。

除此之外，每每踏出一步陆家村，总有一层屏障在阻碍我，我永远都走不出去。

是她动的手脚。

沈故来的次数很少，时间也很长，少达十年，多达五十年。我从刚开始的期盼，到后来的淡漠。

陆家村的人一代接着一代，唯有立足在此地的土地公公才多次叹气，

“这一生，你行医救人无数，理应圆满。但你已通仙性，还被困在这个地方，怕是永远都不能轮回了。”

这数十年，只有他一个仙者陪我一解寂寞，还经常弄来我喜欢的药草，学医的手艺总算没有埋没。

又是一个十年，沈故似乎是想起了我，才罕见地屈尊来我这简陋的地方一趟。

她白衣飘飘，霞光无数，凡尘时的娇俏可爱都已不见。

我和她从前欢喜，互相情深的过往不再。

虽通仙性，可我天资不好，沈故来时，总会拿来一些药草，仙丹，据说还是王母那边的，一瓶药都尊贵无比。

她要我好好修炼，争取上天界。

可我不向往天界，我只想云游各国，遍尝百草，治病救人，而不是一直被困陆家村。

正当我要说：“我想......”离开这里。

可就有仙侍匆匆忙忙飞窜进来，化成人形：

“神女，不好了，神尊他又发作了。”

神尊，便是她的心上人裴珩，与她一同是世界上唯二的真神。

我看了看她的神情，是不出所料的担心，沈故眉头紧皱，生怕裴珩出一点事情，

“好，我这速速回来。”

她要离开的时候，似乎还对我念念不忘，还谨记着说：

“陆无暮，你刚刚要说什么？”

人世一遭，她总是唤我阿暮。如今，倒是习惯地称呼我的全名了。

我摇头，苦笑：“没什么，你离开吧。”

最好不要再来寻我。

我看着沈故和仙侍来去自由，御剑自由，内心未免多了些怨愤。

她明明知道，我的一生只为治病救人，行走四海，贪恋自由。

而她轻轻松松的一个仙力，便把我困在了原地。

何况，我从未想到，她的心上人裴珩，会找上门来。

2

前一秒，陆家村的孩子们来找我，说要我教他们识别药草。

下一秒，晴朗的天空骤然扭曲，一只惨白的手撕裂虚空，神尊出现在这座城池上空，墨黑的大袍如不详的乌云遮天蔽日。

“看来这里便是阿故所说的地方了，这一次，我一定要把那人除去，斩草除根。”

顷刻间，所有的人一动不动，都被红光吸走，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我登时慌乱，这些人是寻常人，也是在我记忆中鲜活的人类，更何况，他们还是我的族人。

“土地......”

纵使我百般喊叫，土地公公都没有出来，他大抵是害怕神尊的威压。

唯有不仙不人的我站立在横七八竖的尸体中间，撕心裂肺。

裴珩捕捉到了我，眼神中带有不屑和嫉妒。他正要对我也下杀手，我闭上眼。

死了，也好。

“阿珩，你别杀人了，要是再入魔，我就救不回来你了。”

这是沈故，我睁开眼，她满脸忧心地扶着裴珩，给他渡仙力。

就算脸色苍白，就算嘴角溢出鲜血，她都要替他疗伤。

裴珩接受太多的神力，陷入昏迷。而这么多年，头一次她朝我走过来时，表示道歉，

“无暮，是我不小心在梦中说了你的事情，阿珩听到了，旧伤复发，神智混乱，这才殃及了陆家所有族人。”

我不听解释，我直直地望着她那眼神，“那我陆家村就这样了？”

沈故颇为不忍，也只能解释：“你知道的，当年我被魔气迷惑了心性，不小心刺了要救我的他，所以他才会这般嗜血。”

“他对我那般真心，我不能辜负他。”

她一字一顿，“这陆家村上百人的性命，算是我还他的。”

“以后，你随我上仙界吧，这人间不安宁。”

这一连串的话语，令我怔在原地。

陆家村中的人，都是热情纯朴的，当年我和她成亲时，家家户户都来贺喜。而她学了医术后，也经常帮助村中的人。

她也经常被称为活菩萨。

就连一毛不拔的邻家阿伯，面对我们却十分地诚恳，“陆大夫，沈姑娘，真是多谢你们了。”

可是，她成为神仙的时候，怎么变了那么多？不是说神仙更爱世人吗？

如今，她面对着村子上万人的性命，眉头都没为他们担心过，也不在乎那邻家阿伯的生死。

“数万冤魂，阿珩承受不过来这偌大的孽债，我不得不将他们赶进锁魂塔。”

锁魂塔，意味着蚕食魂魄，没有来生，不入轮回。

她成神后，我没求过她，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我这一次下跪了，“他们还有来生，你不能剥夺他们的生命！”

但听到这句话，沈故不悦，“我同你解释了，他们死的冤枉，恐怕魂魄会向阿珩索命。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可是......”

我还想要说话，但被她打断了，“阿暮，你喜欢我，你应当是理解我的。”

我不理解，一点也不理解。

沈故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强势地把我带上了九重天，根本没有问我愿不愿。

从救人无数的医者，到害人无数的罪魁祸首，最后成为卑躬屈膝的仙侍，原来只在一念之间。

九重天的日子不好过，而且沈故也没有经常来看我，据说是裴珩要求的。

我想要离开这里，却没找到什么机会，因为我见不到神女。

天宫规矩甚严，神仙们找人腾云驾雾轻松了事，而我只是个小小的凡人，除了长生不老之外，什么法术也没有。

3

“他就是神女下凡爱上的男人啊？连修炼都不会，简直是废柴一个，怎么配得上神女？”

“还是神尊俊美厉害，每日同神女出双入对。”

“是啊，多少人苦修无果，就他这样的废材也值得神女提携上九重天，也不知道给神女灌了什么迷魂汤。”

每次打扫宫殿时，路过的神仙们都会嘀咕几句，也不怕我听见，因为我只是个凡人。

原先在凡界的时候，还会有土地公公陪着我。到了九重天上，我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再加上，我得了神女的指导，却始终修习不得一丝仙力，备受嘲笑。

今日不大寻常，南极仙翁要举办寿辰，仙侍不够，我被抽去帮了忙。

以往，我都是见不得高深的神仙的，但唯有这次寿辰能够有机会，那些仙侍们都说我是捡了狗屎运。

怎么说都好，只要同沈故见上一面，说要离开的事情就好了。

殿内都是热闹的场景，我则站在门口迎着宾客。

果不其然，沈故来了，但她路过我时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沈故的身旁，则是裴珩，他一袭青衫磊落，出尘超凡，如那山巅不可攀折的雪莲，不似那日被魔气席卷的模样。

我倒是没想到，裴珩这次同我道歉了，“无暮，是我不小心害了你的族人，我在这里同你道歉。”

神尊向我一介凡人道歉，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用力地挤出了笑意：“神尊也不是有意的。”

此时此刻我不宽恕他的话，恐怕来这参加寿辰的仙者们总该说凡人这么不知好歹了。

迎宾后，我卑躬屈膝地待在一旁，而他们觥筹交错，好似醉生梦死。

沈故和裴珩，在众仙君面前，郎情妾意，我看得伤心外，还有一些有心无力。

寿辰已了，我打算同沈故说要离开，却不成想裴珩的脸变得青紫，还吐出了血迹。

在旁的沈故神色一变，赶忙替他治疗。

南极仙翁立马大怒，“今日我寿辰，谁这么不给面子，要杀神尊。”

听到这话，沈故站起来，握紧的拳头表明着她处于怒气中。

南极仙翁把所有仙侍仙婢聚集在一起，因为只有这些人，才是卑贱的，我也是其中一个。

寿辰礼物恰好有寻踪符，通过神尊身上的中毒气息，能将凶手找到。

登时，那符纸飘到了我的面前。

紧接着，沈故看着我的眼神，满是失望。

身旁的仙者纷纷远离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没实力，野心倒是有啊。”

“就是就是，神女好心把他带上仙界，他却想着要害神尊。”

“怕不是以为这样，便能够取代神尊，成为神女的心上人了吧。”

但我看向裴珩，没错过他眼底的挑衅，似乎在说，你一介凡人，还妄想配得上沈故。

是了，裴珩对我一直怀有敌意，早就想要这么做了吧。

原来九重天上，勾心斗角也是有的，同凡间过之而不及。

这样也好，众目睽睽之下，我这个卑贱的凡人应该能落得死刑了吧。

恰好，沈故也在给我断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凡人罢了，只会一些心机手段。”

她可曾记得，我在凡间的身份，是医师，我只治病救人，从未杀人。

在凡尘，她明明都看着我这样过来的。

沈故继续说：“陆无暮毒害神尊，罪该万死，但到底没酿成大错，那便把他打入天牢，受尽极刑。”

意思便是，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向闭口不言的我开口了，我问沈故，“在你眼中，凡人是蝼蚁吗？”

是任人宰割，是可以像那村子里的上百人一样被轻易屠戮的吗？

沈故没有回答，她的眼神思绪复杂，大抵是想着凡人卑微，但对我留有一丝情谊吧。

这同凡尘时的沈故完全不一样，因为女子的身份，她行医时多有阻碍，许多人不认可她的医术。

但她没放弃，眉眼弯弯地告诉我：

“阿暮，他们有怀疑是对的，毕竟都是人，我们也要理解他们嘛。”

如今神女都开了口，仙者纷纷附和，我被押着离开的最后一眼，便是沈故忧心忡忡地替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煞是亲昵。

再睁开眼，我的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雷刑，鞭打一个接着一个，流的血一次比一次多。

但我求死不能，仙者告诉我，我应该感恩戴德，沈故天生神女，得到她那一缕仙气的守护无异于可以长生。

可是长生不意味着可以接受痛苦。

痛得麻木时，恍惚间我听到有人说：“神女对他不理不睬，反倒是神尊要把他丢进锁魂塔，我们要做吗？”

“要是神女问起来，怎么办？”

“神女不会爱上凡人的，我们把他丢了也没事。”

也好，离开了九重天，哪里都好。

他们将我带进了锁魂塔，锁魂塔从无生者出来过。

可我进去，只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它缠绕在我的身旁，慢慢愈合我的伤口，斑驳的伤痕不再。

我抬眸一看，所见的情形很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