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思孝:在历史的幽暗处,镌刻文学之光|阅读日

新黄河 2024-06-28 17:01:03

寸木为村,土广为庄。《土广寸木》是作家魏思孝全新长篇力作。

小说全景式描绘了当下乡村的真实景观,如一部当代乡村的文字纪录片,充满切近的细微观察及深刻而具体的关怀。 “这块弹丸之地,四季交替,雨雪飘落,人如虫蚁疲于奔命,到头来两手空空。”辛留村的生活图景里,掩藏着历史的幽灵,也展露着时代的惶惑。

著名学者、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认为:“魏思孝的创作根植于土地,饶有底气。他的风格既反讽又充满悲悯,实在令人感动。农村题材写作源远流长,突破不易,但他下笔精准,别有新意,为这些年来所仅见。”

新黄河记者专访魏思孝,请他讲述创作《土广寸木》的心路历程。

不存在“转型”,一直在既定的写作计划中

记者:在“乡村三部曲”之后推出的《沈颖与陈子凯》,涉及“雇凶杀人”“婚外情”和阶层隔膜等,让人以为您会“转型”写城市题材,没想到这次又推出了依然是乡村题材的更为厚重的《土广寸木》。为什么会有中间的停顿?是什么样的新的发现和思考让您在“乡村三部曲”后继续深耕乡村题材?

魏思孝:这些年,除了目标确定的乡村题材长篇写作,我还写了数量可观的中短篇,《沈颖与陈子凯》是其中之一。其余的未来这一两年结集出版。所以也就不存在“转型”这么一说,我一直在自己既定的写作计划中。只是“乡村”会作为一个稳定的观察对象,也就是比较重要的题材。而其他的中短篇写作,就混杂着我当下这个时段及时地对小说的思考和理解,也可以归类为自身生活中有所触动的地方。我下一本长篇还会是乡村题材,会是另外一个有趣的视角。

记者:如同土、广、寸、木合起来就是“村庄”两个字,小说中的人物也以群像出现,感觉几乎每个人物都有一生命运的冷峻速写,又有极为精彩的细节描述,读来让人格外感受一种生存境遇下的命运残酷。对这些人物的形象的选择和叙事方式,您是怎么考虑的?

魏思孝:比如《馒头》这个章节,我想写一对残疾人老夫老妻的生活,然后想到我们村里有这样的残疾人,那么原型就以他们为主,现实中的“刘长生”并没有死。

至于小说中呈现出的具体生活细节,那完全是我自己平时的观察,和为小说服务所虚构的情节。

比如小说中有这样一段:“刘长生说,外面卖的那些馒头,白给我,我都不吃,自己蒸的多筋道。两层篦子,二十多个馒头,铺满整个案板,一个个饱满、滑溜,冒着热气,泛着天然的浅黄色,手指摁下去,能把人弹出去八丈远。这天中午,刘长生和李兰香怕吃别的混淆了麦香的味道,干吃馒头。边吃,边忍不住笑。李兰香说,什么叫没出息,咱俩这就是,吃馒头,都吃得这么起劲。刘长生说,你饭量不小。李兰香说,松下裤腰带,还能再吃一个。刘长生说,你要想吃,我陪你再吃一个。李兰香说,掰开一个,一人一半。”这段话来源于我的母亲老付。

至于《福利》中的张端午夫妻,夜里的娱乐活动是听着广播里的新闻来议论国际局势和社会新闻,那自然也是我凭空捏造的,为的是呈现出村民如何看待遥不可及的那些新闻里的大事件的。

“1月14日,海关总署发布数据显示,我国2018年外贸进出口总值30.51万亿元,比2017年的历史高位多出2.7万亿元,同比增长9.7%,规模再创历史新高。(老伴说,刚才说的是多少个亿来着,我没听清。老张说,万亿,还几亿,全国人民拼死拼活干了一年,到你这里几万块钱成了几块钱了。老伴心浑,这么多钱,可怎么花呢。老张说,这点钱算个啥,这么大的国家,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咱国家连个航母舰队都还没有呢。老伴说,造那玩意干啥,花那么多钱,有这些钱分给咱老百姓不好吗。老张生气,你这什么觉悟,没航母,挨欺负,台湾还回不回来了。)1月23日,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宣布,委内瑞拉正式与美国断交。(老张喜起来,这个马杜罗,人还怪好,直接和美国断交了。老伴问,委内瑞拉是哪的?老张说,南美洲的一个国家。老伴说,它咋就敢跟美国这么硬气呢,我想着前几天,咱还给美国发贺电呢。老张说,美国也给咱发了。又补充道,委内瑞拉这个弹丸小国,能和咱们这泱泱大国比吗。)”这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他们自己的生活中,一句一句点评的分量,就像是站在联合国的会议上。

仅举例这么两组,可见我这个人的趣味。

记者:小说的下半部,以“我”和老付这对母子一年的日常生活为时序线索展开,虽然依然涉及村里的人事,却有了人物的支点,沉重中的幽默、温情、反讽也非常动人。相比于此前大多以第三人称展开叙事,这次为什么会让“我”参与其中,这种新的叙事视角给您的写作带来了哪些变化?

魏思孝:初衷:1.我想仿照“非虚构”的写法。2.以“我”参与,可以呈现出“我”在村庄生活的位置,并以此为镜头,来扫视村庄。3.可以有更多我个人情感的抒发。4.如赵坤老师所言,我想塑造老付这么一个典型的乡村女性的形象。

历史学的暗处,是文学之光照进来的地方

记者:赵坤老师为这本书写的“推荐序”《怎样的村庄》特别精彩,其中说道:“历史学的暗处,是文学之光照进来的地方。魏思孝《土广寸木》的悲悯之处,在于将历史的主体确定为人,将人从语言的牢笼中解放出来。”作为小说作者,您想写出的村庄,是一个什么样的村庄?您是怎么理解“历史学的暗处”和“语言的牢笼”的?

魏思孝:我希望读者看完我的小说,会有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是因为现实中的村庄就是这样子的,而陌生是觉得这些被通常忽略的细节和不知道如何去表述的内容,让我给写出来了。我设想的画面是,一个读者边读这本书,边点头,并不吝啬说一句,“这个叫魏思孝的家伙,真的是会写呢。”如此来说,并不是我想写出什么,而是我带领读者去重新发现了村庄的另一面。不能说是藏污纳垢的一面,而是村庄并不轻易示人的地方,这些角落里,蕴藏着的人性的复杂——美好、丑恶,以及会带给我们泪水和笑声。所谓种种的一切,都指向着我们的来路和去向吧。但我并不觉得我真做到了。而赵坤老师所言的“历史的暗处”,是她窥见了我写作的志向。“将人从语言的牢笼中解放出来”大概是我呈现出了不一样的角度去观察当下的乡村,脱离过去小说语言对乡村的描绘。尤其是对她这样缺乏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来说,更觉如此吧。

记者:虽然小说家并不负责给出问题的答案,但还是想问您,以您对乡村的这种深入体察,乡村如何才能走出这种人伦的冷漠和精神的荒芜?

魏思孝:提高农民的福利待遇,会让人们活得更为体面,也就有足够的能力和精力来关怀他人。经济富足后,自然会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人性使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去年春天,我和好友马累一起驱车经过这边的一个村庄。他指着一个建筑说,这盖的是剧院。语境是我们在嘲讽前些年好大喜功的旅游小镇的建设,在村庄建造个剧院,显然是顾此失彼的。可我又不免畅想,村民们坐在剧院里看演出的画面。

排斥与选择

记者:在脸谱化、赞歌式的乡村书写或家族传奇式小说盛行的当下,如此秉笔直书乡村现实令人敬佩。这种写作选择,是一种身在农村又能剖析农村的视角使然,还是对文学史上的乡村书写进行了系统梳理后的选择?

魏思孝:我不是科班出身,没接受过系统的“文学教育”,自有志于写作的十余年以来,也都是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阅读,没有按照文学史进行阅读,那些所谓的有文学史意义但文学性并不高的作品,显然就排斥在阅读之外。我也就并不了解,在文学史上那些乡村的书写到底是以何种面目来呈现的。

而具体到《土广寸木》的写作,我显然并没有把它仅当作一个乡土小说来写,我考虑最多的就是如何以我理解的文学品质对这些人物和事情呈现出来。但我还是愿意再次列出,写这本书时几本阅读的书目,它们从叙述的切入点以及结构上,给予了我一些灵感。安妮·普鲁《身居地狱但求杯水》、基斯·科尔克霍恩/安·罗《讣告》、钱理群《1948:天地玄黄》、盖伊·特立斯《被仰望与被遗忘的》、韩东《幽暗》《天南地北临淄人》。

记者:今年5月份您受聘为山东理工大学兼职教授,您的课程规划是如何设计的?最想给学生讲什么内容?

魏思孝:我还没开始上课,今年的下学期开始教学。具体的课程,我要在暑假内进行设计,目前我想到的,大概会以具体的写作和文本分析结合。虽冠以“创意写作”的名头,但我觉得创意并不重要,面对本科生,先培养文学审美以及扎实的写作功底,更为有效。而这显然都带有我强烈的个人色彩,就是我的个人文学审美,和我认为是什么样的文学作品是有品质的。教学相长,和学生们一起安心读一点好的小说,也是有益的。

记者:读到“后记”中您写的最后一段话,令人非常动容,如您所说,“我们不是在做无用功,那些愁苦和内心的挣扎,最终也不是卑微的耗材。”最后想问一下您下一步的阅读和写作计划是什么?

魏思孝:这段话所呈现的只是我作为一个写作者,面对当下以及自己人生的无力感。最近这段日子,我想如果什么事都不做,只是看点闲书,聊以度日也是很不错的,可惜这有点太奢侈了。有意思的书太多了,没有时间或是耐心去看。没耐心,很大一部分是还有写作计划要完成。

去年冬天我读到了德国女作家埃尔克·海登莱希的小说集《背对世界》,里面一些对日常素材的处理,对我有启发,今年上半年给自己定的计划是,攒一本这样的小说集出来,眼看半年过去,还剩两三篇没有完成。而去年写的长篇初稿,如今还没有进展,希望下半年能完成。已经过去的上半年,沈艾娣《梦醒子 : 一位华北乡居者的人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来的阅读也会以文史社科类的为主。

记者:钱欢青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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