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一时, 一时千载。
佛光寺
1937年6月, 距离卢沟桥事变,仅仅只剩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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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事变
日本加快了侵华步伐, 时局动荡不安,形势风云变幻,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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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里的一对夫妻, 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一定要赶在炮火来临之前,找到一个地方。
四年前,几位号称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的日本学者得意洋洋地对外宣称:中国大陆已经不可能找到唐代的木构遗存了,要想看只能去我们京都、奈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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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奈良唐招提寺
这个狂妄的臆断, 让国人颜面扫地,却得到当时世界范围内绝大多数古建筑学权威的认同。
中国孔子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将人性分为天性与后天习得;北宋张载的性二元论,又把人性划分为气质之性与天命之性。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不存在先验的人性和先验的善恶之分,任何现实的人性都是在遗传因素的基础上,在社会环境中,人的主客观相互作用的结果,其中人的社会实践活动对人性的建构有决定意义。在西方现代心理学界,有三种典型代表:①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强调以人的本能解释人的全部和行为 ,是一种本能决定论或遗传决定论;②行为主义走向另一极端,否则天生本能,主张人的一切行为、本性均由后天习得,是刺激-反应的联结及其系统化,是一种反本能论或环境决定论;③人本主义心理学既反对本能决定论又反对习得论,主张人性是似本能的,即人的欲望或基本需要在某种可以觉察的程度上是先天的,但与此有关的行为或能力、认识或感情不一定是先天的,可能是后天经过学习或引导而获得或表现的。马斯洛认为,人性是人的全部属性的总括,似本能需要是人性的集中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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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奈良东大寺
研究中国古代建筑, 竟然只能由日本人完成;最古老的中式木建筑结构,竟然只存在于日本;大唐王朝近三百年的建筑辉煌,难道就这样在故土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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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法隆寺
那一晚, 曾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建筑系的梁思成和林徽因,一夜没有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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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梁思成
他们始终坚信, 总还会有那么一座唐代木构建筑,躲过了无数战火的纷扰,经受住千年岁月的侵蚀,在中国大地的某个角落,等著他们去发现,去拨开它身上的萋萋荒草。
1932到1937年, 梁思成夫妇前后考察了137个县市,1823座古建筑。每次都兴奋奔去,每次都性性而归。直到一幅画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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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61号洞窟壁画
一天晚上,梁思成和林徽因正在书房研究法国汉学家保罗・伯希和的《敦煌石窟图录》,这本书是他在中国西部考察后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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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在敦煌藏经洞
书中披露了敦煌第61号洞窟两张唐朝壁画。
其中一幅《五台山图》形象地描绘了以五台山为中心,东起河北镇州(今河北正定县),西至山西太原,方园五百里的山川地形及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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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图》局部
“大佛光之寺”, 几个大大的黑字就像一道闪电,一下劈开了茫茫暗夜。这个出现在唐朝壁画上的寺庙,肯定是在唐、甚至更早年代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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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壁画中的佛光寺
第二天, 梁思成和林徽因迫不及待地跑去北平图书馆,查阅有关“大佛光之寺”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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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立北平图书馆
五台山《清凉山志》记载:佛光寺始建于北魏,唐武宗灭佛时被毁,仅仅12年后佛光寺重建。
二人推断:唐代在五台山修建过的一座“佛光寺”,而《五台山图》中的“大佛光之寺”应该就是这个“佛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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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寺资料图
可是一千多年过去了, 它还会在那里吗?
历史从来不会 给我们时间犹豫。东北已经失守,炮火如猛兽般咆哮而来,这些危在旦夕的古建筑,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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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一个拖著伤腿,一个忍著肺病,梁思成和林徽因带上助手,从北平出发,一路火车、汽车、自行车,甚至连骡子都用上了,向著山西五台县的方向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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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佛光寺路上
按照之前画好的地图,他们甚至没去县城休息,而是直接赶到五台县豆村。山路坎坷、路途险峻,几个瘦弱的书生几次险些跌倒,却一个比一个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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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除了秀丽的风景,没看到一砖一瓦,几人默而不语,可心里却都在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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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那!”
林徽因突然大叫一声。顺著她手指的位置,余晖映照的苍山林海间,竟然露出了雄伟的半边斗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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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狂喜, 几乎是飞奔过去。寂寞多年的山门,终于被这些执著的人们,缓缓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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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伟的大殿,“单层屋顶”、“平面广七间、深四间”,“斗拱高度约等于柱高的一半”,“屋檐出跳深远”···
深谙中国古代建筑的梁思成,十分断定:这就是“唐”的风格,“是后来的建筑所未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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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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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手绘佛光寺东大殿正面图
“那高大的殿门, 顿时就给我们打开了。里面宽有七跨,在昏暗中显得更加辉煌无比。在一个很大的平台上,有一尊菩萨的坐像,他的侍者们环他而立,犹如一座仙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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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佛像雕塑
大殿之内, 梁思成和林徽因像刚出世的婴儿,惊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一处一处仔细打量,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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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意离开, 就干脆住在大殿过夜,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接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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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研究最具代表性的斗拱, 梁思成还忍著腿伤,搭起高高的架子,爬到屋顶上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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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思成大殿测绘
他发现:支撑屋顶最高一层梁的结构是被称作“叉手”的人字形梁架,而不是后世通用的“侏儒柱”,这是十分典型的唐代建筑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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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结构最晚出自于汉,一直延续到隋唐,还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实物。
梁思成后来在其《图像中国建筑史》记述:“佛光寺东大殿人字形叉手承脊槫,时国内唯一实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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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手绘东大殿侧断面图
他们还细致地察看了 大殿的斗拱、梁架、藻井···无论单个还是总体,都明白无误地证明:这就是晚唐建筑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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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功底扎实的林徽因, 更是从殿内佛像的形态、构造、神态等,一眼就看出这是唐代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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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人想不到的是, 这个曾被冰心讽刺为“我们家太太”的大小姐,竟会像女汉子似的爬上爬下搞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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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徽因测量佛光寺经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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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考證佛像
也正是她, 在大殿尘封千年的大梁上,找到了和殿外经幢记载相同的佛光寺修建年代,以及寺院的出资建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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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考证大梁文字
证明佛光寺, 是唐大中十一年(公元857年)由宁公遇捐资所建,距发现之日整整1080年。从而让自大的日本人,彻底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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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大殿內供養人寧公遇塑像
梁思成、林徽因一行, 在佛光寺一待就是好几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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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光寺考察四人組
“照相的时候,蝙蝠惊飞,秽气难耐,木材中又有千千万万的臭虫(大概是吃蝙蝠血的),工作至苦。”
“早晚攀登工作,或爬入顶内,与蝙蝠臭虫为伍,或爬到殿中构架上,俯仰细量,探索惟恐不周到。
“因为那时我们深怕机缘难得,重游不是容易的,这次图录若不详尽,恐怕会辜负古人的匠心的。”
即便如此之苦, 两人回忆起来却总觉得:那段时光,才是最快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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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平后,梁思成立即发表了《中国最古老的木构建筑》、《记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筑》等文,轰动了中外建筑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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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道:“这是我们这些年的搜寻中所遇到的唯一唐代木结构建筑。
“不仅如此,在这同一座大殿里,我们找到了唐代的绘画、唐代的书法、唐代的雕塑和唐代的建筑。其中的每一项,都是稀世之珍,集中在一起它们就是独一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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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寺的真容, 终于得以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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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光寺结构图
这座传奇的寺庙,拥有中国最大、最重要的木构结构,有现存最古的塔林,有占到全国唐代彩塑半壁江山的35尊唐代彩塑,以及我国仅存的唐代寺观壁画。
被誉为“亚洲佛光”、“中国第一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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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 只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与时间赛跑,跟时代恶拼后,抢救的无数古建筑中的一小颗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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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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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严寺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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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定縣調查
历史和文明, 总要有物化的东西来承载。而承载千年的古建筑一旦被毁,即是永恒。
“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奠基的灵魂,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歌唱时间漫不可信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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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做的, 无非是在物转星移、沧桑巨变之中,留住一段历史,守住一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