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那条平淡的河

森森二 2024-06-17 13:30:15

祁越只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在权贵遍布的长安城中,地位或许比不上尚书府的奴婢。

可是她也胆大包天,在一个雨夜跑出家门,倒在隔壁邻居门口。

以己身为饵,给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甩了一个鱼钩。

1

祁越穿过一条幽深密道,才来到一扇门前。

她脑中眩晕着,门后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接连闪过。

在那间房里,有个男人常常将她抱在膝上,亲吻她和她的身体。

有时候他会解开她的衣襟,修长手指或轻或重地揉捏任何一块他想探索的皮肉。

作为回报,她会环上他的腰或者脖颈,用柔软的唇瓣轻轻含住光滑颈子上那一点圆润的凸起。

细细地咬,直到他像她一样从唇齿间溢出喘息。

这就是推开那扇门会发生的事。

周围烛火通明,她微微喘气,掀开兜帽,终于一把推开门。

是间书房,书架前站了个人。

她深吸了口气,柔声唤道:“大人。”

那道人影转过身来,却是大理寺少卿陆阕,眉目深邃,温润如玉。

看着她屈膝行礼,径直走过来坐在她面前。

祁越半跪下来,依赖地伏在他膝上。

她手心冒汗,一时想起一个时辰前。

奶娘沾了朱砂,捋开她的袖子,在手腕上点了颗守宫砂。

她神情麻木,也不觉得痛,非要说的话,反而觉得痛快。

蒙骗一个身份悬殊的男子,总比真的交付身心好得太多。

陆阕执了她的手,细细摩挲,顺着手指伸进袖口。

她立即面露羞怯,往后缩了缩,毫不意外地被拉回去。

陆阕温言道:“又不吃了你。”

她眨了眨眼,抬起头仰望他:“我饿了。”

她生得一张美人面,眼含秋水,身段玲珑,陆阕痴缠数月才得佳人如此相待。

他可能不知道祁越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大理寺少卿,位高权重,又是兵部尚书独子,端了一段时日,也就顺水推舟应了。

美人这样看着他,他心软了软。

陆阕笑了声:“起来,带你去吃饭。”

一时想起她是从密道来的,只好传了菜来书房。

等待的空隙,二人也没闲着,站在书案前温存。

祁越假装写不好字,陆阕便顺理成章站到身后,紧贴着环住她,一笔一划带着她写自己的名字。

“过两日春宴,我带你去。”

祁越听了这话,脸上有些难堪。

那宴会上都有些什么人呢?

左不过是贵族男女,去相看的也有,夫妻共同赴宴的也有,自己这种身份,怎么好跟陆阕同去。

但她还是柔顺应了。

位高权重的男子,欲拒还迎的手段可以使上一使,若是过了惹了人不快,那便是得不偿失。

毕竟想攀高枝的小官之女也不止她祁越一个。

今夜无事发生,祁越松了口气,也不知那守宫砂干透了没有。

二人用了饭,陆阕叫她磨墨,很有些红袖添香的意思。

她手上沾了墨汁,陆阕也不嫌弃,逐根亲吻她的手指,而后去吃她的嘴。

祁越坐在他膝上,双手揪住他的衣襟,仰头勉力承受着。

陆阕轻轻托着她后背,仿佛万分怜爱。

最后他亲自送了她回去。

那密道不知什么年月挖出来的,近来才让陆阕沿道点了蜡烛。

祁越每次来的时候,总觉得气喘吁吁,尤为憋闷。

回去头晕眼花睡了好长一觉不提。

春宴这一日,祁越上了陆阕的马车。

车外人声鼎沸,正在闹市中穿行。

这次春宴在城郊别院的桃林,由安王府独女朝竹郡主牵头。

祁越松了口气,这样身份的人的宴会,往常她是没资格参与的,宴上认识的人估摸会少之又少,届时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陆阕往她嘴里塞了颗松子糖,然后又吻下来,手顺着上襦下摆伸进小衣里。

她假装生涩地回应着。

那些鼎沸人声仿佛就在一帘之隔处,贴着她的耳廓过去。

陆阕唇齿间时不时溢出她的名字,低声问她:“什么时候给我?”

她面色发白,却一动不动。

等陆阕的喘息声停下来,有些不悦地盯着她时,才反应过来,露出笑容撒娇道:“大人,这是在大街上。”

说着双手抬起来,不轻不重抵住他胸口,袖子顺势滑落,露出玉腕上一点殷红。

陆阕扫了一眼,面色有所好转,轻挑眉梢:“是越娘秀色可餐,我才情不自禁。”

她心里发腻,暗骂一句色胚,却还笑着应承:“大人才是真的高大伟岸呢。”

说着掀开车帘,借机散去热气。

陆阕暗示地往上顶了顶,她也只作不知。

车外一阵风呼啸而过,有人骑了马在闹市穿行。

祁越看不清马上的人是谁,只觉得暗香浮动,气味很是熟悉。

估摸又是哪个勋贵子弟罢了。

2

因为马车上的插曲,祁越有些热,便在城外河边停了一会儿。

到宴上时,已经来了许多人。

大都是年轻男女,三三两两穿行在桃林中,地上也叫桃花铺满一层。

那些人不认得她,但见她面容娇艳,又跟在陆阕身后,纷纷打趣:“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不曾见过?”

“陆兄来得这样晚,别是为佳人误了脚程。”

这话有些轻浮。

陆阕眼风一扫,说话的人悻悻闭了嘴。

只是还有些窃窃私语,听得不甚真切。

祁越微微笑着,低头跟在陆阕身后,也不搭话。

见她低眉顺眼,陆阕有些心疼,有心为她做面,便牵了她直直往院中上首留给他的位置走去。

陆阕今年二十四,因为十五岁病了一场,得高人指点,年过二十五娶妻方可保寿数圆满。

如今他位高权重,家中虽有几个通房,但正妻之位还空着,也是京城有名的预备女婿。

许多大人虎视眈眈,只等他一过二十五岁生辰,便要遣人上门提亲。

想到这些,祁越在心里嗤笑一声。

那些人不知晓,陆阕的正妻之位是给心上人留着的,任谁来也越不过去。

在各色打量目光中,祁越正吃着茶,院外又喧闹起来。

不过片刻,一高大郎君折了门框上布景的桃枝大步进来。

鸦青色束腰长袍,宽肩窄腰,可又生了丹凤眼,芙蓉面,一张脸竟如女子一般美艳多情。

朝竹郡主嚷嚷起来:“好你个裴小郎,我那花枝护得好好的,偏你手欠。”

隔着人群,祁越看到他笑了,如春风化雨一般。

“朝竹姐姐抠门,不过是枝花,我一年又能来几次了?”

两人来往几回,直到陆阕出声唤他,他回过头。

祁越才跟他对上眼。

裴丘的笑僵在脸上。

祁越也好不到哪儿去。

陆阕恰在此时端了杯清茶喂到她嘴边,一边挑眉笑道:“你何时回来的?”

裴丘似笑非笑:“有几日了。”

陆阕笑骂:“你裴小郎花名在外,怎么今日孤身前来?打算收心成家了?”

裴丘坐在陆阕左侧,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我用得上相看?长安旧宅的门槛都要让西坊的媒婆踩塌了。”

说着眼角一挑,冷看了陆阕一眼:“陆兄才是无拘无束,妻还没进门呢,就带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招摇过市,也不怕伯父着急上火。”

陆阕不在意他的无礼,二人有些私交,含糊着驳了两句,随他去了。

祁越却愈加如坐针毡,手脚发凉,无知无觉低头喝了陆阕又递过来的茶。

然后缓声道:“大人,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去更衣。”

陆阕看到她额上汗珠,找来两个婆子引她入后院。

不多时,婆子让她支走了,有人翻窗进来。

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将她按到榻上,虎口的薄茧似有似无地磨着柔嫩的脖颈。

祁越闻到那股暗香。

果真是在城中纵马的人。

相持片刻,那人低头贴向她的脸。

她立马偏过头,沉声道:“裴丘,你别太过分。”

裴丘不动了,定定看着她:“你为何跟陆阕在一处?”

皱了皱眉,又改口道:“你为何在此处?”

祁越压低了声音:“你别在这儿发疯。”

裴丘不放过她,将她一把抱起来,死死压进怀里。

她喉间发痒,咳了几声。

却不忘冷笑道:“陆大人这么大个官儿,还不能有红粉知己了?”

“他也上过你的榻吗?”忽听得他问。

祁越道:“既是红粉知己,当然也是入幕之宾。”

裴丘胸膛震动,竟然笑了:“两年不见,你居然挂牌做起了生意!”

说着手挑开她衣襟,往里探去。

祁越死死捏住他的手,泣声道:“裴丘!你非要如此羞辱我吗?”

裴丘停下动作,手却还放在那柔软处,道:“做你们这行也讲究从一而终么?”

祁越恶狠狠照着那张漂亮脸蛋扇了一巴掌,怒道:“是,陆大人给足银子,我当然要守好本分。别说让我陪同赴宴,便是登门入室,那也是该当的。”

裴丘这下没什么顾忌了,手使劲捏下去,听到她痛呼一声才道:“我身上没带银子,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说着又要亲下来,祁越抬起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他顶着一脸巴掌印,冷冷看着她,手下动作粗暴:“只有他睡得,我睡不得?你说,要是我现在出去告诉他,你十五岁就对男人自荐枕席,他还会让你留在身边吗?”

祁越被按住肩膀,腿也被死死压住,泪水无声滑落:“你混蛋。”

他眉目间的怒色散去些许,低头用唇去磨她的脸颊:“这么些年,只有你敢动手打我。”

祁越不理会他的话,垂着眼:“早就过去了。”

他眉毛一挑,眼波流转:“谁说过去了?我只是去趟江南,又不是不回来。”

祁越觉得好笑极了。

当年他一去不返,没留下半点音信,只有小厮送来的五百两银子。

她刚刚及笄,正是相看亲事的年纪,家中长辈已经开始四处走动,寻访合适的小郎君。

她心中惶恐,守着刚刚被破了身的秘密,夜不能寐,盼着他能早日回来。

可是只盼来五百两银子。

她秘密暴露,被阿娘扇了耳光关进祠堂里。

裴丘一去三年,她只把那五百两当做嫖资。

原本不想花的,最后也花完了。

3

祁越沉默许久,直到那双手从衣襟抽出来。

“裴二郎,请你自重。”她说。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陆阕轻柔的询问声:“越娘,你如何了?”

她吸了口气,声音自然了些:“大人先回席上,我片刻就来。”

裴丘一把握住她的脖颈,头埋下来,仿佛要从脖颈之下撕下一块肉。

外头的人又温言关切了几句,她流着冷汗一一作答完,才转身离去。

裴丘终于放开她,双手拢了拢她散乱的衣襟,遮住那片温玉。

那双桃花眼难得透出认真的神色,耐心分辨道:“我当年并非一走了之,江南本家出事,我不得不去,我不是让人给你送银子过去了吗?”

祁越却不想纠缠,直截了当道:“那些过往我早忘了,我也不记恨你。只盼裴小郎高抬贵手,别误了我大好姻缘,我也保证守口如瓶,不到你未婚妻那里胡乱说话。”

看到面前人昳丽脸庞上阴翳遍布,她心里终究好受了点。

目的达成,也就当那句“他也不会娶你”不存在了。

他转身出去,冲着门狠踢一脚。

她捂住闷痛的胸口,恨恨想,一去多年,还是不懂怜香惜玉。

只怕衣襟底下已经又红又肿。

回到宴上,陆阕已经与一行人行起了酒令,白皙的脸上如染胭脂。

裴丘早就不在院内,她心怀忐忑,后来发现陆阕果真一无所觉,才放下心思,被陆阕一把拉进怀中。

公子调笑,女郎娇呼,她继续低头扮着娇羞,不去想那些举动背后的深意。

那些探寻的目光,已经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了。

宴会结束,已至傍晚,陆阕酒意半酣,在马车上压着她缠吻,手又探进衣襟里。

她痛得厉害,又怕得厉害,在心里又骂了一回裴丘,才伸出手推拒。

幸而车内昏暗,衣襟尚且整齐,陆阕还来不及看到那片红肿,只是不悦道:“这又怎么了?都快宵禁了,路上又没有人。”

她想,马夫也是人。

祁越伸出纤细的手指,往下探去,面上浮起红云:“大人,我今日身子不方便。”

他愣了愣,闷哼一声后,迷离的眼中透出迷茫之色:“有何不方便?”

她另一只手虚虚握起来,捶了捶他肩头:“在宴上肚子有些疼,到后院一看,才发现来了葵水。”

葵水是真的,本来还有几天,纯粹是让裴丘给吓出来的。

她也不担心陆阕会亲自检查,他这样的贵公子,犯不着为这种事低头。

可她也不能就这样放他回去,陆阕院中可是有好几个通房呢。

与她相交这段日子,不管是为了哄她还是有几分真情,他面上可是没沾过别的女子。

她有些怪癖,不愿与其他人在同一段时日受用同一个男子。

祁越只是想吊足他的胃口,好让他更在乎自己,让他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可不是要让他当和尚,或者把他推给旁人。

毕竟陆阕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投怀送抱,她得到这个机缘,不过是因为她恰好是最美的一位罢了。

柔软的手指物尽其用,生涩又努力,才压下了陆阕那份不满。

他将她抱紧了,头埋在颈侧,口吐热息连名带姓唤她:“越娘……越娘……”

“我等你,这么久都等得,再多几日又算什么,你可要疼我。”

回应他的是生涩的吻,轻轻落在鬓角,仿佛带着万分怜惜。

4

一晃数日,陆阕却没能达成所愿。

他有些愤懑,在那间幽会多次的书房里将她折腾得浑身发软,却又不能更进一步。

她葵水一来就是七日,第六日陆阕得到急令,要去淮安查一桩贪腐大案。

淮安离长安数百余里,一来一回加上公务,少说也得两个月。

事关重大,不能带女眷随行,他狠咬了那截洁白细弱的锁骨一口,低声道:“你等我回来,我一定给你个名分。”

她娇娇道:“大人,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中等你。”

昏暗烛火下,他们唇齿终于分离开,祁越在那张俊秀面容上看到了熟悉的沉迷之色。

手上力道温柔,好像他抱在怀中的,真的是他珍而重之的人。

祁越难得没有回应,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珠被他舔去,也只是细哼一声。

既不叫他早日回来,也不让他保重自己。

她假装不知道他的不满。

送她回去时,陆阕显见得有些低落,站在那扇同样厚重的门前,眼见她要阖上门,急忙上前一步把她揽进怀里,确认道:“你乖乖的,哪儿也不许去,我会平安回来,让你光明正大从正门嫁进来。”

这出戏码她演得有些累了,压着性子回:“大人早去早回。”

只有正妻才能从大门进去。

她没有那个资格。

就算入了门,顶多是个良妾,哪儿就能用上一个“嫁”字。

终于送走他,她转身进入自家院子,松了一口气。

盲了眼的妇人坐在屏风后头,一下一下给榻上蜷成一团睡着的小人儿打着扇。

那是她的母亲与小妹。

家中只有一个老仆苏婆婆,经年前父亲外放时从土匪手底下救出来的,后来做了祁越的奶娘。

如今只有她愿意留下。

宅院虽然不大,却因为众人日复一日的愁苦氛围显得有些寂寥阴森。

自父亲出了事,仆从四散,母亲不忍见苏婆婆一人操持内外,许多力所能及的事尽量亲力亲为,加上日夜忧心,面容苍老许多。

听到女儿回来,她停下扇子摸索着倒了一碗茶,轻声问:“穗穗去何处回来?”

祁越不敢靠近,陆阕书房中点了香,虽然味道浅淡,却不能让母亲有半分的可能知道。

她要是发现捧在心口一手教养长大的女儿,做了没名没分的外室,不知该如何伤心。

她站在屏风外小声答:“去商铺送了前几日绣的巾帕,那宋掌柜是个好人,多给了二十文钱,我给小妹买了支珠花回来。”

母亲叮嘱了几句,让她尽快回房歇着,缓解腹疼。

祁越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才想起来,自己来葵水确实是疼的,原本就是这两日会来。

母亲记得清清楚楚。

她吸了吸鼻子,克制住即将流出的泪水:“那禅儿先回房了,母亲也先睡一会儿,泱泱没那么怕热。”

她回了房,开始给还未离京的陆阕写信,写足了十封。

从第五封开始,她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无助和害怕。

因为那些无助和害怕早已上演多次,倒也手到拈来,情真意切。

总而言之,就是家中被放印子钱的黑赌坊找上了门,孤儿寡母,十分难捱,已经到了被逼迫以身抵债的地步。

希望他早日回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思虑半晌,又诉了一番衷肠,把刚才未流出的泪水一股脑往信纸上落,这才停笔。

次日,陆阕作为钦差,领着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出了长安。

她戴着帷帽,素手掀开一角,与他遥遥相望,适时羞涩一笑,是来送别情郎的样子。

他身后的人一身绯红官袍,也骑着马,却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看不出来半分身负皇恩的严肃或喜悦。

原来此行还有个裴丘,这才回京多久,竟已经得了官身。

她一番心思过了一遍肚肠,才转身回去了。

5

苏婆婆当年在被掳去匪窝之前,是江南某大族小姐的丫鬟,后来那族人触犯天威,被贬为庶人,府中奴仆数量不再合规制,被遣散之后当街卖起酒来。

因为父母早亡,无依无靠,被地痞流氓多番为难,不堪其扰,才出城投奔乡下的未婚夫。

不想被匪首掳了去,还生下一个断了气的孩儿。

被祁父救下之后,一心随着祁家过起了日子。

这些年她早已忘却前尘,却因为一口奶大的孩子,又被迫回忆起了一些。

二人从后门进入药铺,又从后门出来。

苏婆婆把祁越抱在怀中,无声哭泣。

祁越安抚完她,一气喝下了乌黑的一碗药,又把另一包药细细碾碎,制成了药丸。

这是苏婆婆从那家人带来的药方。

江南风气开放,常有未婚女子婚前与情郎相交。

只是世家大族仍然规矩森严,女子仍需守贞,于是便有了一些旁门左道。这个药方持续服用半年,便可以在圆房之时染红白帕,以假乱真。

虽然之后几日仍然可能流血,但也足矣,只装作被伤到就好了。

苏婆婆当年就是为小姐抓药熬药的丫鬟,只是之后情谊不够,才被舍弃了而已。

家里只有她知道,祁越每次不在家中,都是与那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在一起。

不该做的,也只有一件事了。

如今祁越服药早过了半年,只是没办法,还是得继续,直到那一天到来。

她摸了摸祁越白润的脸颊,想起她今年才十七岁,悲从中来,又哭了一回。

祁越冷静道:“奶娘,这是我自个儿选的路。”

若非如此,将来不光是她,连她那年纪小小却生得出众的妹妹,早晚也要成了权贵子弟的帐中玩物。

至少现在她还有得选。

第六日,信鸽就来了。

祁越已经准备好把自个儿早写好的信绑上去,出于谨慎还是打开看了一眼。

这下却是有点惊愕了。

不是陆阕的信,而是裴丘。

他言简意赅,说陆阕在江南,又有了个红粉知己,同出同进,豪掷千金。

裴丘本来就是个浑人,其中种种细节,描述得生动。

什么以嘴渡酒,屏退下人抱着佳人一同游湖。

祁越一句句看着,想着那人写下这些字句时的神情,发现自己竟也不为此难过。

只是略微惆怅。

这世间男子总是如此的,女子于他们而言,只不过分为玩物,重要一些的玩物,还有高贵一些的玩物。

前者是露水情缘,二者是妾,后者就是需要尊重的妻了。

祁越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否嫁人为妻。

她铺开一张新纸,写下八个大字:

挑拨离间,小人所为。

她当然信他说的是真的,裴丘只是混蛋,却并不会说谎。

她胃上翻涌,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次日,陆阕的信也来了,说给她寄了一些江南特有的玩意儿,快马加鞭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又细细说了所见所闻,当地特产风物,承诺等辞官归隐后,就带她一道游历河山。

她看完之后,照旧放在往日存放陆阕信件专用的信匣中,把写好的信一封由信鸽送出去,一封交到驿差手中。

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终于把信都寄了出去,还收到许多名贵首饰。

可能是陆阕的心意,也可能是补偿。

裴丘仍然不厌其烦地给她寄信,堂堂侯府少爷,去听大理寺卿的墙角,还写出感想来。

这还是读书人呢,这不是流氓吗?

只是她无暇多顾,因为那些放印子钱的,又找上门来了。

6

祁越站在正堂中,把袖子垂下来,试图掩饰住发抖的双手。

“张大哥,你少坐片刻,我家的帐今日就能还上,只等奶娘拿钥匙回来。”

堂上坐着几个衣衫松垮的男子,个个膀大腰圆,面目凶恶,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模样。

其中一人冷笑了一声:“昨日还不上,怎么今日又突然还得上了?祁娘子这钱赚得倒比我们这些粗人便宜。”

一时堂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淫邪笑声,其中不乏污言秽语。

话虽如此,他们仍是不信祁越的说辞,开始随手翻动堂中物什,更有一人拔腿就要往后院走。

她急出了汗,快步过去挡住:“还请各位大哥宽限一盏茶时间,后院不便待客,我这就为各位再泡一盏茶来。”

奶娘确实在外头,去当陆阕带回来的首饰。

紧赶慢赶,早上才来的首饰,看了个囫囵就拿出去当了,不想还是没赶上催债。

这些人行踪不定,分明没到每月收账的时候。

面前的人只勉强生了张人脸,口歪眼斜,口中发臭,伸手就来拽她的胳膊。

“当老子是什么好讲道理的人不成?后院还有什么?不就是你那瞎了眼的老娘。”

说着冷笑一声:“倒是忘了,祁娘子虽然爹进了大狱,娘也不中用,却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祁大娘子年纪大了不好调教,小娘子倒是还好卖个价钱,真拿不出银子,哥哥们允你用她抵债。”

妹妹是祁越的逆鳞,她几乎忍不住要将举着匕首的手露出来,好顺势刺这狂徒两下,大不了同归于尽。

可是母亲和幼妹还在后院,她能杀一个,又能杀得了全部人吗?

这些人早就不安好心,前几个月家中勉强还有些银子,没有理由动手。

现在既然提前来了,就打定主意是要来毁了她的。

那人已经撕扯起她的衣袖,扼住了她的颈子,周围的其他人也围拢过来。

她紧攥着匕首,泪珠滚滚而落。

忽听得前院有人踹了一脚大门,几人闻声也不放开她,料定了家中无人,来人最多是那个老仆。

几人被这声音一刺激,反而一拥而上。

祁越胸口一凉的同时,堂中响起一声男子的惨叫,紧接着是拳脚声。

她浑身脱力,匕首落到地上,人倒进一个带着熟悉香气的怀抱中。

她被搂紧了,硌出深深红痕的手颤抖着环住那把细腰,啜泣着哭出声来。

再不是那种梨花落雨的哭法,一听便有万分委屈。

“陆阕,还好……还好你来了。”

“……可是你怎么才来。”

陆阕面如寒霜,将她抱得更紧。

“不怕了,不怕了,越娘。”

被折断手脚的几人很快便被他带来的人拖出去,只留下飞溅到家具上的血水。

苏婆婆这时从外面跑着进来,来不及多问,随即被陆阕的随从引进后院。

等祁越的啜泣声渐渐止住,陆阕才轻声道:“我传信回来了,交代你拿着信去门房找人,会有人给你银两。幸好我不放心,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两月之期,生生缩短了五日。

他露出一些失落来:“可你不信我。”

有些责备之言已经在舌尖上,偏偏又吞了回去。

祁越是真的害怕。

父亲被带走的那天晚上,大雪纷飞,院中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第二日才被那些叫嚷着进来收债的人打破平静。

那时他们和现在不同,因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还能出来,只口出恶言威胁一番。

她那时候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娘子,做过最大胆的事也只是和情郎私会,被那样直接的方式一吓,加上接二连三的变故,当夜就病了。

可是害怕归害怕,她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抽噎道:“大人,我与你相好不是为了银钱,是因为,是因为。”仿佛难以启齿,脸一下红透了。

陆阕很吃这一套,将她抱起来放到膝上:“越娘,我知晓你的心意,可事有轻重缓急,你怎能这样傻?再说你迟早要进我府中,早些习惯花我的银子有什么不好?”

她仿佛被感动了,一双含泪美目羞怯地望向他,一言不发。

陆阕受到蛊惑,一时忘了这是在祁越家中,大手掌住她的腰肢,低头吻下来。

这是一个不带欲色的吻。

唇齿交缠许久,空气迅速升温,两人都气喘吁吁,祁越觉得时机到了,泪珠再次顺利滑落出眼眶。

等陆阕走后一定要狠喝一壶茶水。她想。今日哭得太多,无论是真情假意,总是流了那样多的泪。

男人双眼紧闭,一脸投入,首先是他的舌头尝到这点微咸。

7

他意识到不对,慢慢停下来,睁开双眼,恰看到美人垂泪,神色凄婉。

他的舌尖不舍地轻扫了一下贝齿,才退出来,怜惜道:“越娘,怎又哭了?我弄疼你了?”

她摇摇头,一下扑到男人怀里,二人一齐撞到椅子上。

她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哭道:“大人,他们这样欺负我,概因为父亲久不在家中,又蒙受冤屈身陷囹圄,他们都觉得他回不来了!”

“本来不想说出来惹大人烦心的,可是越娘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是那样依赖眼前的男人,相交半年有余,终于在清高之外露出一点脆弱。

这次出门办差之前,他明明觉得她还有所保留,不愿意彻底将自己交付给他。

现下陆阕仿佛找到了什么让两人更进一步的机会,急不可耐地问道:“别哭,越娘,那些登徒子再也不敢来了。你先告诉我,伯父是受了什么样的冤屈?”

兹事体大,可是祁越早已在心中练习过千百遍,也在他面前铺垫过千百遍。

最初见的那一面,是她在簌簌寒风中晕倒在他独居的宅院门口,他下了值,多看了一眼,便将她捡回了家。

养病期间,知道她就住在隔壁,便想起那条刚搬进来就发现的密道。

你来我往间,半年多的相处,她一直娇娇怯怯,虽然柔顺,但一直保留着最珍贵的东西。

清高之余,又流露出情不自禁。

陆阕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见惯了投怀送抱的女子,他相信眼前的人与旁人都不同,她是真的心悦他这个人。

她与他在一起时常常是愉悦的,只是有时会莫名眉间微蹙,仿佛心事重重。

他猜测约莫她家中境况并不好,又不愿接受他的贴补。

可终究只是一个女子,她既然不说,他也没有真的费心打听过,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祁越害怕给自己添麻烦,害怕自己心生嫌弃,生生忍受了这么久,这时才忍不住脱口说了真相。

他怎能不怜爱心疼?

于是他咬了咬怀中人粉嫩的唇瓣,柔声道:“娇娇儿,你只管说来,我能说得上话的地方,必不叫你失望。”

话虽如此,既然他今年初才知道有祁越这么个人,又看宅院的规制,只怕她父亲只是个微末小官,长安城那么多皇天贵胄,高官王侯,这样一个无名无姓在朝廷中挂不上号的人物,能犯多大的事?

长安城大半案件都要经过大理寺,他已经有自信能解决心上人的这桩官司。

可是随着祁越开口,他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科举舞弊案。

本朝以文立国,朝中大半官员都是科举出身,科举的重要性无需多言。

建朝以来,只出过两次科举舞弊案,首次犯在开元太祖手中,长安城中血流成河,三品以下的官员杀了一串,多少人的九族一夕之间化作血水。

一次便在去年冬天,当今圣上仁慈,并未累及涉案官员家眷的性命,只越过大理寺,直接由刑部接管此案,当庭便判了所有人等秋后问斩。

算算时间,离行刑已经不足三个月了。

陆阕动了动唇,艰难开口道:“越娘,你可还有别的愿望?”

那双环住腰的小手忽然就松了。

他心有不忍,解释道:“越娘,这件案子不是我经手,且已经尘埃落定,再无余地可言了。”

即使可以扭转余地,少不得四处奔走,送出去许多人情。

他捧起那张被泪水浸透了的娇美小脸,安慰地吻去残余的泪珠。

祁越的脸上带着尚未消散的殷殷希冀,刺得他心疼了一下。

这张脸是这样合他的心意,他何尝想让她露出失望之色。

看着她脸上苍白尽显,他忍不住道:“也不是没有希望,我尽力帮你从中斡旋就是了。”

祁越强忍住失望,小声道:“大人,我父亲待我可好了。”

“我有时想,他身在牢狱,我却遇见了良人,还时时情不自禁,幻想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就十分惭愧,总觉得自己愧对了养育之恩。”

“我实在不是个好女儿。”

陆阕安慰了她几句,便被筋疲力竭的她请出门外。

他想,他会帮她的,可也只是尽力而已了。

8

祁越很累。

父亲考上进士入了翰林院之后,家中日子逐渐好过起来。

在那之后,她一向无忧无虑。

一切都终止于去年那个冬天。

春天的考试,到了秋后才案发。

当今即位以来,朝中被杀的官员屈指可数,实在算得一位仁德之君。

可是这桩案子却蒙骗了他半年,考上的进士大都已经授官,外放的外放,留京的留京。

怪不得天子震怒。

祁父只是被上司选中参与些春闱的边缘小事而已,对这样的惊天阴谋一无所知,正觉与有荣焉,怎么就成了主谋了呢?

他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

消息透出来之后,他结识了自称可以保他平安的人,只说要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便是卖了宅院都不够。

可是只要人活着,那又算什么呢?

于是一生聪明又微不足道的长安小官,祁越的父亲,在锒铛入狱之前借了一大笔印子钱。

那个骗子拿了钱,跑得无影无踪。

他又想,只要他不进去,总是能还上的,没想到最后都让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变卖首饰,又花了从未动过的情郎的钱,还上一半。

剩下的债,便成了每月一次的催命符,只等着再也还不上的那天,一家子妇孺老幼就会迎来最后的结局。

祁越走投无路,晕到了年轻俊美的大理寺少卿跟前。

他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她想。

况且他那样俊美,她即便是睡了,也不算亏的。

可现在她也不确定了,那人是真的要帮她吗?

那可是父亲的一条命,她真的要这样等下去吗?

祁越喝下一碗药,摩挲着袖中软肉上不算光滑的小点。

如果今夜去献身,能不能多一重保障?

她去了,敲不开那扇门。

地道中烛光微弱,那股憋闷的感觉又涌上来。

在这样令人窒闷的安静中,她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那件绯色官袍。

城外的钦差队伍中,官袍的主人坐在马背上,面色苍白地望过来。

她那时回避了那道目光。

祁越三日后一早出门,熟练地来到西坊另一户人家的一堵矮墙底下,待到自己心中默数的时辰,往院中扔了一个石子。

墙内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一个人翻过墙来,站在了她面前。

那双眼下隐隐泛着青灰,嘴上不耐烦道:“我昨日深夜才到家,你那陆大人非要连夜赶路,在半路把一队人马全扔给我。你们倒好,情人幽会,让我这个旧人负责处理烂摊子。”

一边说着,大步过来面色凶狠地把她裹进怀里紧紧抱着。

这是她无比熟悉的身体,温暖、高大,情窦初开之时也信任过的。

祁越那时候想,他或许正是父亲那样的男子,有许多小毛病,可一生只爱重一个人,即便只生了两个女儿,被族老勒令停妻另娶,却宁愿脱离族人也不愿抛弃妻女。

可他不是。

两年前他中了脏药,她想他们互相爱慕,也许过山盟海誓,便引他入了客栈。

在那个小小的房间中,他们肢体交缠。

祁越痛极了,她什么也不懂,他也年少莽撞,床上流下了血。

她一边哭,一边紧紧回抱住了他。

他们津液交换着,喘息声与吟哦声久久交织,织成了一张巨网。

他们后面有过数次幽会,痛苦渐渐变成欢愉。

只是那张网仍然悬着,在他不告而别离开长安之后,母亲发现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被擦除干净的那一瞬,巨网终于铺天盖地,兜头落下来,将她死死裹在其中。

她想,这便是年少慕艾,又所托非人付出的代价。

她决定忘了这个人。

可是现下,她听见自己说道:“裴丘,陆大人没有上过我的榻。”

裴丘掀开她的袖子,看着那颗红色的印记嘲讽一笑:“我当然知道。这又是什么?你们家的姑娘一生还点两次朱砂?”

他记得她的印记是他在榻上亲手擦干净的,还忍不住咬了一口。

祁越担心他被毒死,凑上前亲他,一副要殉情的傻样。

他在她耳边不住喘气,温言软语:“穗穗,等我上门提亲。”

9

深巷里,祁越任由他握住细白手腕,垂下眼问:“可以回院中说话么。”

这条巷子虽然幽深,没什么人来,但正是因为如此,也正适合偷欢。

他们有几次约在院里见面,青天白日的,墙外就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皮肉相撞声,一听就是来此处偷情的,又急切,又小心。

二人都装听不见,红着脸继续下棋谈天,最终往往在这样的氛围里吻成一团。

裴丘的嘴还是那么毒:“怎么,你不是来找我偷情?”

祁越不想磨这些无用的嘴皮子,直接道:“你不愿好好说话,那我就去找陆阕。”

裴丘果然气急败坏,拽着她进到院中。

她酝酿半晌,发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流不出眼泪,索性放弃,直接开口。

“你知道我父亲的案子吧?”

裴丘沉默了。

祁越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这事虽然闹得很大,除了街坊邻居,大家却不一定知道涉案的都有哪些小角色,更何况祁越这种本家在江南,独自来长安进学的小郎君了。

可惜他们有过那样一段过往,他回京之后就算不刻意打听,在看到她那样跟着陆阕同进同出之后,多少也会知道些的。

“我走投无路了,裴丘,只要你愿意帮我,我还上你的榻。”

面前的人面露怒色,愤声道:“你也是这样求陆阕的吗?”

昳丽面容被怒色浸染得邪气森森。

祁越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那不然呢?我若是个男子,能像你一样读书进学,出门做生意,我大可以报效于他,或者以金钱贿赂。可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一身皮肉他还看得上。”

裴丘的面色有些晦暗,声音小而涩然:“是我来晚了,可我真的没想一走了之。”

她不耐烦道:“那你帮不帮?”

裴丘立马道:“此事虽难,可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在江南得了些政绩,这次淮安之行又在圣上前头露了面,算是说得上话了,一定尽力斡旋。”

觑了一眼她的脸色,又补充道:“此事大有希望。”

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呢,可祁越别无选择了。

那是最疼爱她的父亲的命。

“可你也要同意,只能跟我相好,再不要去找陆阕了。”

祁越得了这句话,立时软下腰肢,回抱住他。

她的心里又升起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难过,不知是不是为了自己,自然宣之于口:“我听说你在江南相看了,是有未婚妻了吧?”

他闷声道:“没有未婚妻,也不会有。”

她松了最后一口气。

总归是没有破了她的底线。

外头下起了小雨,院中的奴仆早就叫裴丘遣出去,二人两年未见,这番事了,竟然无话可说,只好并肩静静坐在廊下。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又或许是雨声平缓,人心却浮躁起来。

祁越慢慢坐到裴丘身上,雨声渐渐掺杂起断断续续的模糊音节,从廊下延伸到房中。

两人的肌肤焦渴至极,迫不及待除去隔阂相见相贴。

祁越早就抛却羞耻,而且到底是深爱过的人,同样的事做起来不仅更为熟悉,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快乐。

这世间的女子也是渴望着人伦之乐的。

她眼神朦胧,看着那个人像小狗一样四处标记着,失神想,等父亲脱险,以后只与有情人相交。

再不要做这种没名没分又遭人唾弃的事了。

却也不想被个想象不出模样的男人锁在后宅,经年累月,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己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相爱相亲。

男人的尊重和爱意在这样的世道好像是不能同时出现的,他们可以拥有许许多多的女子,只需要尊重其中一些就好了。

突然的刺痛让她回归现实,那人的热汗和喘息扑面而来。

立马有温热的血流出来,她短促地叫了一声,疼得四肢都发颤。

裴丘一顿,随即嘲讽道:“这又是哪来的手段?”

祁越流不出来的泪让这疼痛一激,终于夺眶而出。

她放声哭出来,胸前柔软上下起伏,细弱的腰肢在温热的掌中颤抖着,反而让人不知所措。

裴丘顾不上吃醋,退出来将她一把抱进怀中柔声哄慰。

祁越整个人伏在他身上,全身的重量都挤压着他的肌肤。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肩膀,才发现她这两年竟瘦了这许多。

从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她骨纤肉丰,打人也不疼。

更像是玩闹。

上次在春宴上挨的那一巴掌,他又痛又委屈。

却没想到是她太瘦的缘故。

他又忍不住想,她的奶娘让她吃了那么多药,不就是为着今天。

她既然来了这里,果然是愿意放弃陆阕了吧。

这样一想,他心满意足,丝毫不顾仍然昂扬的欲望,怜爱地舔净了怀中娇儿的泪。

10

裴丘在宵禁前把祁越送回了家,承诺道:“你不必再去找陆阕了,我先前就在打听你父亲的事,现在已经有些门道,你就在家等我。”

祁越没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也没应,只任他带着不甘偷了个香,目送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到府里,她用热水细细沐浴过,让奶娘查看完身上,发现没有痕迹,才换上衣服,坐在书房里,一如往常等着地道的门发出声音。

在家等裴丘?

别了,她可以不嫁人,却不能没有父亲。

门果然响了,声音比前几日还要急一些。

她一动不动,一直等半盏茶时间过了,那边还在敲,才慢悠悠起身,仔细检查发髻,确保形容凄然,才去打开门。

陆阕站在微弱的烛光中,一看见门开了就箭步上来,到她跟前之后站定了,两手局促地垂在身侧,全无往日从容。

祁越给他倒了茶,声音虚弱道:“郎君坐吧。”

他听话过来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昔时相会,自从发现那个地道之后,一直是他处理完诸多事宜来到书房,使人上门送个礼物,她便穿越那长长地道,去到他的书房,坐在他怀里红袖添香。

为着寻欢作乐,他的书房只放一把椅子,现在看到这边的椅子也只有一把,心内生出一点希望来。

他静静看着祁越。

祁越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人失了魂一样。

他只好以袖掩唇咳嗽一声,温和道:“怎不过来坐?”

坐在何处不言而喻。

祁越心下嘲讽,面上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郎君见谅,越娘这几日心中思念父亲,想着他在牢中孤苦,已经斋戒数日为父亲祈福了,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见着她这个样子,陆阕又心疼又生气。

她虽然不主动做点什么,却也一直半推半就,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冷淡。

想到这里,他肃了肃音色:“祁娘子既然不愿意招待,在下房中也是有人的。”

他一定觉得自己这话高明极了。

祁越果然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带着妒意望向他。

她转头从书架上抽出来一个匣子,泪眼迷离间紧紧抱住,嘴上却道:“郎君与越娘的往来书信都在此处了,趁郎君还耐烦听我说话,就此交给郎君好了。”

他听她一口一个郎君的别扭样子,又看到他写过的信也被细细珍藏,叹息一声,得了台阶,站起身亲自过来将她揽到膝上抱住。

陆阕的指腹刮蹭着她的脸,温声道:“也是个小妒妇,郎君有了你,哪还能将旁人看进眼里?”

这话祁越也不信,只是无声流泪。

她觉得照这样哭下去,说不定很快她就会像她娘那样盲了。

可是除了眼泪,也不知道这些男人还喜欢什么,早知道换个路子的,现下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哭。

她抽噎道:“郎君房里有人红袖添香,越娘却是夜夜独守空房。女子又不能无故外出行走,哪儿知道自己的郎君在不在外头拈花惹草。”

说着似觉不对,找补道:“越娘不是妒,只是想起父亲的事,又几日不能得见郎君,心中实在难过,一时不能自持。”

陆阕心疼地掏出手帕拭去她脸上泪水,立马有更多泪水滚落出来,他便即懊恼道:“我这几日不是亲自来找你了?是你不开门,你那奶娘也不开府门。”

她细声道:“我那日夜里便去找过你,可是门总也敲不开,这几日便不到这边来了,以免触景生情。奶娘也是心疼我……”

他道:“不说了,我是来告诉你,令尊的事有了些许眉目,我在走动了,只是希望不大,你要做好准备。”

京中人人知道小陆大人手眼通天。

祁越庆幸自己还去找了裴丘,两边一手抓,只看谁有真本事了。

陆阕本来心中有愧,看到祁越就这么信任他,一时意动,手也不老实起来。

娇娘气喘吁吁,及时制止他作乱的手:“这是父亲的书房。”

两人打开门,顺着地道回到陆阕府里,在小榻上滚作一处。

祁越说来了小日子,少不得用别处伺候陆阕一回。

他轻声鼓励,书房中响起情人耳语,灯丝跳动许多下,最后归于沉寂。

陆阕看着那张泛红的小脸,头一次觉得她谁也不像了。

她只像他的越娘。

他吻住红润唇瓣,轻轻研磨着。

11

裴丘好像很闲,虽然做了官,却每天都来翻她的墙。

她好不容易把奶娘哄得不要每晚都跟自己一道睡,才有机会应付他。

他在房里东翻西翻,等找到自己在江南写来挑拨祁越和陆阕两人的信,立马兴致大发,说道:“祁娘子,你不知道吧,陆大人可是行得很呢,一晚上叫四次水。我们当初一同办差,大家都不带女眷,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盯着一个美人看了许久,说她肖似故人,当夜就把持不住了。”

祁越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反唇相讥道:“怎么,你一晚上不能?”

他却不恼,只是笑了声:“我能不能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祁越说这些浑话永远说不过他,跺了跺脚,便由他去。

他却把那些信细细收起来,放进袖子里:“丢三落四的,信怎么能随手就放呢,这可是你郎君的墨宝。”

祁越仍然不理他,他安静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今日去赴宴,看到陆阕了。”

“他与一个小娘子待在一处,不是花娘。”

祁越整理书稿的手顿了顿。

裴丘看到那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心口酸了一酸,随即四肢漫上一种无法形容却又漫长的痛感。

他口舌发木,却仍冷下声音把话说完了:“他是去相看的。”

“他要成亲了,祁越。”

祁越的那点变化好像从没来过,她答:“那是好事,他已经二十五,是该成亲了。”

裴丘却突然激动起来,蹭一下站起来,她被吓得后退两步。

面前的人却还咄咄逼人:“你就这么不痛不痒吗?你现在勉强算他的相好,可是等他成了亲,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他一字一顿道:“是外室。”

“他会尊重他出身高贵的发妻,事事关切她愿与不愿,就算不讨好,也会与他的岳家紧密联系,一辈子都算作一条船上的人。岳父若是出了事,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而且比妻子还要着急。他们的命运紧密相连,这可比对女子的宠爱可靠多了。”

“他更不会像忽视你一样忽视她。”

“他们生下的孩儿是嫡子女,永远排斥和瞧不起庶子女,更别说外室生的私生子。”

“你就这么爱他,爱到失去廉耻了吗?”

祁越忍无可忍,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滚,你现在就滚出去,别再出现了。”

“你能好到哪儿去呢,祁越,你又是什么好人吗?”

她把他推出门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的人也不逗留,立马就走了。

她心口狂跳,喝了一口冷茶才压下去一些。

想到那位素不相识的大家闺秀,有些可怜她。摇了摇头压下这种可笑的想法。

她又往嘴里送了口茶。

陆阕要成亲了,她失去了最大的希望。

原本已经有五分,现在一分也没有了。

自己怎么这么容易被激怒呢?裴丘说的是事实啊,她早就已经是个水性杨花的人,为何要如此在意这个曾经抛弃过自己的烂人怎么说呢。

她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

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一心攀附高门的女子。

只是她再后悔,也没勇气再追出去了。

好在第二日裴丘又来了,虽然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口出恶言,好歹是来了。

他总是安静地待一会儿,见她不上床睡觉,便过来把她摁住,折腾一通,等她累极睡去才转身离开。

祁越张不开口道歉,最后只是趁着一次偶然醉酒,两个人已经缠在一处时才小声道:“我不会做任何人的外室。”

他一下兴奋起来,糊了她一眼睑口水,甚至眼皮都要叫他吸肿了。

之后便不再刻意提起陆阕了。

祁越松了口气。

12

陆阕过了几日,又去找了一次祁越。

在她的眼泪中心疼道:“我会给你名分的。”

他不说自己会不会成亲,害怕她问得更多。

愧疚之下,终于决定去找父亲。

他父亲,真正的陆大人,不用在前面加个“大”或者“小”,刑部尚书,真正站在权力之巅的人。

本朝没有丞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着执笔写字,等儿子说完之后,才抓起砚台扔过去。

正正砸在额角。

血珠很快冒出来,聚拢,滴落在脚下的青砖上。

陆阕却没有躲,固执地重复道:“请父亲大人宽容儿一回。”

陆尚书气得闭了闭眼,沉声道:“你喜欢女人,为父给你找几个更美的,犯不上为了这点小事毁你的官声。”

如果是去走外路子,如他所言,当然免不得背上些不好的名声。

可是陆父是刑部尚书,刑部大小事宜他说了算,替换个死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只是不想让他好过。

就如同许多年前一样,逼得他爱的人身死,他也别居外院,再也不想回府。

陆父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我会纵容你,长安那么多龙子凤孙,权贵之家,你睁眼看看不守规矩的家族有几个善终的?你若是乖乖娶妻,再纳上几房妾室,过的也是神仙日子,偏偏喜欢些上不得台面的。”

从进来开始就忍着怒气做小伏低的陆阕这才抬起头来,一向温润如玉的人,眼中迅速泛红,睁大了双眼,好留住早已摇摇欲坠的几滴男儿泪:“你不配提她!”

陆父不甘示弱,终于上手掀翻书案:“你还想如何!让为父为你鞍前马后?你不是想救人吗?我这就派人去了结了他!”

陆阕目露绝望:“你既然再也生不出儿子,我就还是陆家唯一的香火,我已经答应你娶妻生子了,你还想如何?连我这个儿子一道逼死吗?”

“我只不过是想保个人而已,我当年无权无势,你看不起我,对我们想如何摆弄便如何摆弄,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好容易有了今天,你连这点念想都不给我吗?”

越娘短短三日,又瘦了那么多,抱起来轻飘飘的,很快就要随风而散的样子。

他心里不安极了,那样的不安如此熟悉,他几乎立马就可以窥见二人的结局。

就像当年一样,他爱上了青楼将要挂牌却又逃出来的女子。

那是一个雨天,他与父亲起了争执,愤而出走,却发现自己没带银子。

他在西坊巷口遇到一个白衣姑娘,背着个大包袱,鬼鬼祟祟,刚偷了东西似的。父亲那时候是侍郎,手中过的官司少不得在家中提上几嘴。

他知道扭送偷盗之人到大理寺,有一两银子赏金。

他冲上去,不由分说反剪了那女子双手,恶声恶气道:“你是不是偷了东西?”

那姑娘年纪小,又是真的偷了东西,看他衣着富贵,不敢反抗,立马承认,顺利被他扭送到大理寺。

他拿着银子去街边的食肆吃了顿饱饭,隔着雨帘看各色行人。

吃到一半,那女子被一群人拖狗一样拖在大街上,一边打一边骂。

他站起来,才从雨声中分辨出来那些话。

他扭送的是一个不愿卖身的花娘。

如果那天他没有离家出走,不去到那个巷口,那个女子就会坐上来接她的牛车,一路往长安城外去。

他愧疚万分。

于是不多的俸禄都用来保留了她的清白,相处之间,情窦初开,互许了终身。

最后被父亲发现。

一个妓子的命,算什么呢?

可是这些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

他脑中紧绷多年的线终于断了,眼睛彻底失去神采,怔怔道:“父亲,你不知道越娘有多像她。”

他没有再看那个父亲的嘴脸,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的,连面前人的训斥声也不例外。

他摇摇晃晃,到门房那里要了匹马,一路疾驰到长安城外。

他上了西山,那里埋葬着那个没有名姓的花娘。

他喝了许多酒,摸着怀里的画像,就在那里睡下了。

13

陆阕一连数日没有来找祁越。

祁越也不往书房去了,专心在院里等着。

裴丘这日晚上带了糖葫芦来,跟她说事情有了些进展,打通了一个侍郎的关卡,漂亮的脸上带着期待之色。

她闻弦歌而知雅意:“两年不见,郎君越来越有本事了。”

裴丘得意洋洋,与她分食同一串糖葫芦。

吃着吃着,又吃到榻上去了。

他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嘟囔道:“最近累得脚不沾地,你就不要赶我走了。这里好香……让我好睡一觉吧。”

她温柔地轻抚他黑亮的发,哄道:“睡吧,我守着你。”

陆阕没来的第九日,裴丘头日过来蹭了床,转头到城郊办事去了。

祁越在家握着小妹的手写字,母亲和奶娘在院里就着日光侍弄父亲亲手栽种的花草。

这几日天气晴好,母亲的眼睛都不那么疼了,奶娘也暂时忘记祁越受过的罪,一心一意陪伴起祁母来。

在这一派祥和的氛围间,一队人突兀地闯了进来,当着几人的面拖走了祁越。

她被塞进马车里,困住手脚带到一处陌生府邸。

蒙眼的青布被取下来后,一双皂靴出现在她眼前。

她侧倒在地上,使劲抬起头,睁大眼,目光顺着靴子一路往上,看到一张苍老疲惫的脸。

他面无表情,沉声道:“说吧,祁娘子,陆阕到哪儿去了?”

陆阕不见了?

她挣不开绳结,便也不轻举妄动,如实道:“我不知道。”

那张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却也不像笑,带着暮年的死气,声音同容貌一样苍老:“无妨,你既然不知,我遣人问问你父亲。”

她挣扎起来,突然明白了面前的人是谁,瞪大了双眼,急声道:“尚书大人,我真的不知,我很久没见过陆郎……小陆大人了,是真的,我父亲久在狱中,更是什么也不知道。”

陆尚书摇了摇头:“不,你们有私情,你一定知道。”

说着招了招手,立马有两个人进来解开绳子,把她按跪在地上。

陆尚书取下玉扳指,慢悠悠扇了她一耳光,口上平静道:“你们这些出生微贱之人,总想着走捷径,去攀附别人家细心教养长大的郎君。你知不知道,我儿子的一根毛笔,就够买你全家的贱命?”

祁父是个读书人,从未有过这等粗鄙之言。

祁家女儿多,家中的小厮也被教导不许说粗话。

祁越没想过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脏字,是从当朝尚书口中。

他显是愤怒至极,根本不给祁越开口回答的机会,又给了她一耳光,继续道:“以前那个妓子,虽然妄想嫁给侍郎之子,好歹有几分真情在。你这个罪臣之女,心有阴私,未嫁之身就与男人暗度陈仓,还鼓动他忤逆父母,弃家出走,是也不是?”

言语之间,一耳光接着一耳光,祁越已经被打肿了脸,嘴里和着血出来的话音模糊了:“不是的,我没有。”

陆尚书揉了揉发麻的手,祁越抓紧间隙急忙解释:“民女是与小陆大人相交,可是确实已经十日未见了。大人不信的话尽可以派人去查验,我这几日从没出过家门。”

陆尚书定定看着她,她强忍畏惧,回望过去,眼也不眨。

这个人也算她的仇人。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给人顶了罪。

父亲离开家之前,塞过银子,有那么一刻钟交代家人的时间。

他知道自己此去再也不能回来,已经很多年没有触碰过女儿的他破天荒摸了摸祁越的头,流下两行浊泪:“儿,我此去再不能回来了,却要叫你知道,爹一身清白,只做了一件错事。”

就是借了那笔钱。

他要在女儿面前分辩清楚,好叫她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个好人,他的教导是没错的。

可又怕她以卵击石,不管不顾去报仇,所以语焉不详。

祁越是个敢和情郎婚前私会的小娘子,全赖着爹爹的疼爱,即使东窗事发,父母也不觉得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盛怒之后只是商量着谋个外放,找一个对女子公平些的地界,让她成家生子。

她想,凭什么呢?

那些郎君婚前有通房的,都称得上洁身自好了,自己荒唐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信不信自己真的这么想,在多方打听后得知那个主办案子的陆尚书的儿子陆阕,原来就住在自己隔壁之后,勾引了他。

相交一段日子后,她意外发现书房中提了字的女子画像,心中的妄想才彻底被滋养起来。

她要通过这个人的手,把父亲救出来。

终究是功亏一篑。

此刻小陆大人的父亲,为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质问祁越为何不知廉耻地欺骗他的感情,把和儿子决裂的气都撒在了她头上。

可也信了祁越真的不知道陆阕的去处。

他最后折断了祁越握笔的手,深夜将她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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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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