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之治(五),汉景帝的成人礼,一盘棋引发的血案

小龙评历史 2023-11-11 00:37:02

移动互联网兴起后,不断有人在朋友圈向大家宣传一个概念:选择大于努力。

很多人看到这句话后会不禁皱眉:因为在当前的中文互联网语境中,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要拉你出钱投他的项目,就是要让你花钱买他的课。

但这句话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个人的努力在时代大方向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在一个朝阳赛道里摸鱼,获得的收益往往比在一个夕阳赛道里拼命更多。

人生如棋,虽说每次落子都会影响整个棋局的走势,但是决定棋局最终结果的往往是那关键的几步。

如果棋局的大方向正确,有些时候,走错的臭棋反而会变成妙手。

在人生的棋局中,如果找对了方向并一直坚持走下去,中间的波折其实并不会影响棋局的结果。

今天故事的主角就是一个在正确大方向上走了错棋,但又将错就错反而让胜利提早到来的人,他将以不及父亲的城府去撑起那个盛世的后半段,并为他儿子日后的一次次大手笔奠定基础。

关于他的故事,还真的从一盘血腥的棋局说起。

杀人棋局

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淮南王英布举兵反汉,知道英布手段的刘邦亲自率兵平叛,一番激战后,英布终究不敌刘邦,战败被杀。

英布所辖的淮南国地处东南,与汉帝国的核心区关中平原相去甚远,汉帝国的影响力很难直达此地,刘邦明白,对于离帝国核心区太远的东南沿海地区直接统治成本太高,还得分封诸侯王实行间接统治。

当然了,此时的刘邦不可能再信任异姓王,所以东南沿海一带地区要分封给他们老刘家成员,可刘邦自己的儿子们都太小,怕镇不住东南地区的骄兵悍将,刘邦想在亲戚中找一个相对强硬一点的家伙帮自己压住东南的这帮不稳定分子。

环顾四周后,刘邦发现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跟随他一起平定英布叛乱的侄子刘濞作战勇猛,算是一个“狠角色”,能帮助他刘家镇住东南,于是刘濞被封为吴王。

刘邦看人一向很准,这次也不例外,吴王刘濞不但是个狠人,还是个能人,吴国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

但是老刘家从来不缺“狠人”,刘濞的人生很快被一个更“狠”的家伙给搞砸了。

文帝时期,吴王刘濞派自己的世子刘闲前往长安朝拜,吴世子刘闲与太子刘启下棋,由于双方在棋路上产生分歧,大汉帝国的太子刘启竟然直接拿棋盘砸死了吴世子刘闲。

就因为下棋的分歧,未来的汉景帝刘启就能把人砸死,可见历史上虽然以文景之治把文帝与景帝放在一起说,但是景帝刘启的性格其实并不像老爹文帝,他从不是一个厚道的人,而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这一点,日后的周亚夫会深刻体会。

杀子之仇历来不同戴天,但是人家太子刘启是未来的天子,人家就是天,所以当汉文帝命令使者将吴太子尸体运回吴国时,吴王刘濞以一句:“天下老刘家是一家,死哪就埋哪”为理由,又让使者把尸体拉回长安安葬。

吴王刘濞明显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群臣建议汉文帝,说刘濞已经不满了,以后恐怕要生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把他做了算了。

汉文帝知道自己理亏,是自己儿子杀了人家儿子,于是赐给吴王刘濞几案和手杖,并以他年老为由,允许他以后不用来朝拜了。

汉文帝算是用这种方式向吴王刘濞赔罪了,但是杀子之仇又岂会那么容易化解。

吴王刘濞年龄比汉文帝刘恒大,如果他死在汉文帝前面,仇恨还能容易化解一些,但是偏偏这位吴王刘濞比汉文帝长寿,那个杀了他儿子的太子刘启继位为皇帝时,刘濞仍是吴王。

这场因下棋引发的血案,即将变成更大棋局的一部分,而在这更大的棋局中,优势方的汉景帝刘启那开局的几步其实是臭棋。

欲速不达

创造了文景之治的汉文帝刘恒和汉景帝刘启都有自己的“黄金搭档”。

文帝时期的名臣叫贾谊,他给文帝提的建议叫“众建诸侯少其力”;景帝时期的名臣叫晁错,他给景帝提的建议叫“削藩”。

“众建诸侯少其力”与“削藩”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加强皇权,削弱地方诸侯王嘛。

虽然目的一致,但是贾谊给文帝的那条的建议就比晁错给景帝的要高明得多,把诸侯的封国分给世子以外的其他儿子,除了世子外,其他王子都是受益者,一个诸侯王家里,有人获益有人受损,就算诸侯王看出了汉文帝的目的,也会因为其家庭内部利益不一致而无法反抗。

汉文帝削弱各诸侯王的方式是把封地分给更多人,分化单个诸侯王的实力,用时间换空间,一点点消磨诸侯国的实力,使其无法与中央对抗。

而汉景帝的操作更直接,他直接找借口没收诸侯国的土地改为直接受中央控制的郡县,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以下这个:

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晁错称楚王在薄太皇太后服丧期间偷偷淫乱,这简直就是禽兽行为,得处死。

汉景帝则“宽宏大量”地表示:既然都姓刘,看在高祖爷的份上,留楚王一命吧,但是得削减东海郡作为惩罚。

晁错和汉景帝的这出双簧唱的一点也高明,他们想拿私德说事,但是一点也没说到点上。

薄太皇太后去世到楚王进京朝拜被扣上“在服丧期间淫乱”的帽子,这中间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这件事属于找后账,而所谓淫乱也不过是在薄太皇太后服丧期间还跟自己的妃子有男女生活,楚王封地离长安十万八千里,薄太皇太后去世,对楚王的冲击肯定不会太大,这时候拿男女私德说事明摆着就是扣帽子。

拿私德说事以达到政治目的是中国古代政治斗争的一个惯用手段,这一招在有明一朝被玩到登峰造极。

但是拿私德说事打击政治对手是在政治斗争层面已经分出胜负后,对天下人交代时找的一个说辞,杨广已经被弄死了,大局已定了,弑父、淫母这些罪名才砸到他脑袋上,在胜负未分,你还没能控制住局面时,直接就拿私德说事,找借口,扣帽子,这样做吃相太难看,更重要的是,这样会过早地暴露你的政治意图。

你汉景帝和晁错这两位天才拿“性”这个私德领域最模棱两可的话题说事,夺人家楚王封地的时候,其他几个实力不俗的诸侯王可都在旁边看着呢。

其他诸侯王敢说自己在薄太皇太后服丧期间绝对没有过性生活?就算真没有,你敢说你没吃过一顿好的?就算你真没吃过,你敢说你一次没笑过?好吧,就算你都没有,还可以再往前找,文帝逝世时,你在干什么?如果上面这几样你有一样,好,不忠不孝的禽兽,削你封地没商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刘启就是明抢了对吧,好,那么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何不起来搏上一搏,况且当时诸侯王们还有主心骨,那个被汉景帝用棋盘砸死儿子的吴王刘濞,他还活着,而且他和他的治下的吴国,都活的很好。

坐断东南

此时刘濞治下的吴国的富庶程度在当时的天下是数一数二的,这主要得益于吴地得天独厚的的地理优势。

吴地盛产铜矿,可以用来铸造货币,吴地靠近大海,可以用来晒盐,这两样都是在当时国民经济里的硬通货。

靠着铸币和晒盐,刘濞治下的吴地经济蒸蒸日上,好到什么程度呢?吴国百姓服徭役是可以领钱的,这在全国范围内都是独一份。

经济的空前富裕给了吴王刘濞可以与中央直接叫板的幻象,为什么说是幻象呢?因为你的经济基础不牢,确切的说,你的产业结构对抗战争风险的能力太差。

自春秋战国时期,中华大地上西边重农,东边重商的格局就已经基本形成,吴越之地商业文化尤其浓重,商圣范蠡就是越人,靠着铸币和晒盐,吴国在交易中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但是请注意,以上这一切是得有一个大前提:商业活动能够正常进行,如果战争打断了正常的商业活动,吴国那些高附加值的产业都将被打骨折。

与东边相比,帝国西部的支柱产业异常单一,就是农业,但就是这看起来最最普通的农业,确是最最稳定的产业,一旦战争开打,谁有粮食,谁的后勤就强,真正的战争很少有什么神经妙算,以少胜多,拼的主要就是两点:一是体量,二是后勤。

而这两点,吴王刘濞率领的叛军都不行,但就算是如此,吴王刘濞为首的叛军突然发难时,依旧把景帝刘启吓了一跳。

七国之乱

景帝三年(前154年),吴王刘濞命令其封国内14岁以上,60岁以下男子全部入伍,号称佣兵20万,于广陵起兵,以“清君侧,诛晁错”的名义公开反叛。

吴王刘濞起事后,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纷纷起兵反叛。

赵王刘遂还联络了匈奴一起犯汉。

七国一同举兵的架势在当时还是挺唬人的,给人的感觉是整个东中国都反了,同时北边的匈奴也在活动,这突如其来的四面皆敌的感觉一时间让汉景帝不知所措了,此时他的感觉可能是当年他砸向吴世子的棋盘砸向了他自己。

六神无主的景帝刘启赶紧问计于晁错,晁错也立刻给出了他的“锦囊妙计”:景帝亲征,他晁错留守京城负责保障后勤。

这个意见提的很没水平,这无异于将皇帝置于危险之地,而自己却稳坐钓鱼台,御驾亲征这件事,只能是皇帝本人说,从其他任何人口中说出都是一个雷,可能炸出皇帝对你的不信任。

果然,平时对晁错言听计从的汉景帝这次没听晁错的,他又找到了曾担任过吴国国相的袁盎,询问他的建议,汉景帝刘启此时找到袁盎就已经说明他想和七国叛军妥协了。

袁盎也顺势说出自己的计划:杀晁错,与七国讲和,让其退兵。

景帝同意了,于是将晁错腰斩于市,并让袁盎去当说客,说服七国联军退兵。

景帝杀晁错的过程说一下,他是以上朝议事的名义把晁错骗出来,然后突然拿出诏书直接将晁错腰斩的,这不可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件事足以看出当时景帝的心态已经崩了,就想着赶紧平息此事。

但景帝的想法未免有些天真,双方已经撕破脸了,已经刺刀见红了,你说不打就不打了?

此时认怂只能说明景帝软弱,让叛军更加肆无忌惮,吴王刘濞根本就不见袁盎,并自称东帝,与皇帝分庭抗礼。

这下没招了,只能打了。

将门之后

景帝在七国之乱爆发后表现的如此慌乱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未接触过这样规模的战争,父亲文帝刘恒总能把政治斗争维持在一个不爆发大规模战争的状态,换句话说,他没见过这个架势,一时之间也不懂战争的逻辑,因为不懂所以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在有人告诉他战争可能被平息后想不顾一切地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也不管这么做是对是错。

晁错就这样因景帝的恐惧而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死得冤,也不冤,毕竟当初让景帝快速削藩的就是你,当一个人参与到最高级别的政治决策时,他就不可避免地变成某种政治符号,到了这一步,都得最好为自己的政治主张殉葬的准备。

但晁错的死也并非毫无意义,他帮助景帝下定了决心,另外,晁错的死让景帝能够冷静地分析一下局势,听取一下更专业人士的意见,景帝听了一些来自军事领域人士的分析,悬着的心立刻放下了一半:优势明明在我嘛。

这个帮景帝算明白账的人叫周亚夫,他是周勃的儿子。

文帝与周勃之间的爱恨情仇此时延续到了景帝与周亚夫之间,依旧是先合作再疏远的路数,只是文帝厚道,没把周勃怎么样,但遇上从小就能拿棋盘砸死人的景帝的周亚夫就没那么幸运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周亚夫一眼便看出了叛军的弱点:他后勤不行。

吴国富庶不假,但是他们发家致富的手段是商业,凭借的是盐和货币这两种硬通货,但是这两种在和平年代是硬通货的东西,到了战争年代就不那么硬了,战争年代的唯一硬通货就是粮食。

吴楚之地产粮也不算差,但它还有一个致命弱点:运输。

秦能并六国,汉能胜西楚都与这点有着莫大的关系,从西向东,顺流而下,黄河漕运很方便,自东向西,逆流而上,且缺乏大河运粮,陆路运粮成本极高。

这才是真正战争中的胜负密码,谁的后勤保障更方便,成本更低,谁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一点比任何神机妙算都重要。

汉景帝刘启命周亚夫率30万大军迎敌,这个时候便看出国力的差距了,吴王刘濞已经在吴国进行极限动员了,才凑出20万大军,而汉帝国仅在部分动员的情况下就能出动30万大军,吴国以及其他六国诸侯国的战争动员潜力已经被榨干,而汉帝国此时仍有继续动员的潜力,总结起来还是那句话:双方国力差距太大。

战争铁律

战争中有一条铁律:弱势一方必求出奇兵速战速决,强势一方则应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从这个角度上看,日后魏延的子午谷奇谋也不能说一点道理也没有,因为你是弱势方嘛,你没资格稳扎稳打。

周亚夫一眼便看出了叛军的弱点:你也就一鼓作气打一波,你必须速胜,不速胜就是个死。

于是周亚夫制定的战术是这样的:由梁王刘武拼死顶住叛军,同时派小股部队破坏叛军粮道,让本就已经运粮困难的叛军更快陷入粮食危机。待叛军进攻受挫,粮草又出现问题时,周亚夫手上的汉军主力再如猛虎下山般彻底消灭叛军。

最终的战场形势大致与周亚夫预测的一样,只是倒霉了梁王刘武,他屡次紧急向景帝求援,说在不援救自己就完了,但是周亚夫稳如泰山,就是相信梁王能够顶住。

由于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汉军三个月平定叛乱,所以很多人把周亚夫的战术说成完美无缺,但事实并非如此。

周亚夫的战术能够成功得有个前提:梁王刘武顶得住,当然了,由于双方硬实力在那摆着,就算梁王刘武没顶住,周亚夫也可以再派军队阻击叛军,最后结果可能不会改变,但梁王刘武可是汉景帝的亲弟弟,他要是死在战场上,对汉军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这里说周亚夫战术并不完美不是因为他没取悦于汉景帝不让梁王深陷险地,而是他在本可以稳赢的情况下,要去赌梁王能顶住叛军,赌是留给弱势一方的,强势一方能不赌就不应该去赌。

周亚夫在明明有优势的情况下仍要去赌,我们不得不揣测他还有别的用意:他要以此战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名将,他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殊途同归

当然了,周亚夫久经战阵,他对战场形势的预判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他赌对了,梁王刘武顶住了叛军的进攻,叛军在久攻不克后士气开始出现问题,再加上粮草被断,士气直接崩溃,周亚夫率领的汉军主力一路砍瓜切菜,动静闹得很大的七国之乱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就被成功平息。

七国之乱被平息后,汉景帝趁热打铁,快速削减诸侯国的力量,七个参与叛乱的诸侯国除楚国外皆被除国。

对于其他诸侯国,景帝也没闲着。

这次汉景帝吸取之前的教训了,不再找什么服丧期间淫乱的借口抢地盘了,而是继续前朝贾谊分化诸侯王的战术,不但把诸侯国越分越小,还把自己的十三个皇子全封为诸侯王。

同时,景帝规定,诸侯国不再拥有任免官员的权力,不再拥有独立征税的权力,这种状态下的诸侯国完全就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再难与中央抗衡了。

汉景帝所做的一切的一切,总目的是削藩,加强中央集权,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因操之过急导致了七国之乱,好在最终的结果是有惊无险,叛乱被迅速平定,而中央集权的速度因为战争的胜利反而加快了。

过程有波折,但结果是好的,如果只就结果而论,汉景帝是成功的。

若仔细分析,会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汉景帝与周亚夫这对君臣,其实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在可以稳扎稳打的情况下去冒险。

文帝时期定下的“众建诸侯少其力”政策已经成型,中央对地方的优势已经是客观存在,只要继续执行下去,就能以时间换空间,一点一点地把诸侯王的权力给收回来,时间明明是站在景帝这边的,但是他偏偏不愿意去等,非要急哄哄地去削藩,虽未改变最后结局,但也难免吓出一声冷汗。

周亚夫也是一样,稳扎稳打就能取胜,把太多的压力顶在梁王一边,万一梁王没顶住,则战事难免再生波折。

这便是那场著名的七国之乱的大致过程,最后的最后,我们再回到文章开头时的那个问题:选择大于努力,这句话明明正确,为何在那些所谓成功学导师的嘴里说出就显得那么可笑和不真实呢?

七国之乱的大致过程已经告诉了我们什么是正确的选择,所谓正确的选择,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你走的那条路是时间越久越宽广。

而那些所谓成功学导师给大家许诺的愿景是什么?一夜暴富。

这样拼概率赌风险的愿景,本就与选一条正确的路的初衷不符。

甚至于再往深一层说,即便你已经找到了一条正确的路,那些让你挣快钱的成功学大师,也只会是那一个个让你成功路上多些波折的晁错们。

人生棋局中,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走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妙手,而是确保每一步棋都是自己走的,自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并为自己的每一步棋负责。

汉景帝的故事从棋开始,过去的他一输棋就暴怒,并将别人的意见奉为圭臬,此时的他是棋手,但也是棋子,而如今,他正式成为了一名真正棋手,无论棋技如何,每一步都是他为自己走的,走对了庆贺,走错了认栽,他这个皇帝为自己和他治下的大汉帝国负责。

人生远比棋局更复杂,你可以选择任何一种下法,但就是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假托于他人,让自己成为一个可怜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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