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弟弟因为我变成了傻子。
我内疚了二十年，想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他。
为了他我甘愿放弃自己的前程，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后来姑姑告诉我，弟弟变傻的事跟我没关系。
1
上班期间，收到爷爷的噩耗。
我马不停蹄跑到医院，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姑姑。
爷爷奄奄一息戴着呼吸机，躺在床上，说不了话。
我与爷爷说不上亲近，从我记事起，爷爷就被姑姑接来了市里。
姑姑和我家，也不经常来往。
我算是第一个来的，父母在乡下还没有赶到。
这次出事，是因为爷爷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
我握着他皱皱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楠，这是什么？」姑姑为了缓解尴尬，指了指我提来的东西。
除了一堆路上临时买的水果和礼品，我顺手提来了给弟弟买的礼物。
「那是给小兴买的球鞋。」
最近我妈经常在电话里念叨，叫我给弟弟买双球鞋，听说城里人都穿那玩意儿。
「正好他们待会儿来，顺手带回去。」我解释着。
「小兴摊上你这么个有责任的姐姐，都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姑姑一脸欣慰，「要是别人，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福分，并不是，是我欠他的。
身边的人都知道，从小到大，弟弟是我拉扯大的。
她又变得伤感起来，「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生出你这种人的。」
我一时分不清她是夸我还是骂我，只能回复「这是我应该做的。」
「听说过年的时候，你拒绝了村里的说亲。」她继续追问，「是对村里的人不满意吗？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姑给你介绍，你都二十六了，也该谈婚论嫁了。」
「姑姑，我不打算结婚。」我淡定的回答。
「你不打算结婚？」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你爸妈不让你结吧，他们也太过分了……」
「是我自己，我打算照顾小兴一辈子。」我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实话，为了他，我可以不要前程、不要感情。
她犹如听到了这辈子最搞笑的笑话，捂着嘴笑了半晌。
「小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了那个傻子，你连前程都不要了？」她抹着泪，好似嘲讽。「你爸妈给你灌的什么迷魂汤，我也学两手看看。」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大人是否存在过节，但我明白她是我的长辈，我要尊重她。
「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烦姑姑费心了。」
「行行行。」听我的语气她只能作罢，摆了摆手，「你们家果然没一个好相处的。」
「小兴是因为我才变傻的，我肯定是要对他负责的。」
我不知为何，想要跟她证明这件事跟我父母没关系。
她回头呆呆地看我，目光中充满难以置信，缓缓才开口，「你是说，你爸妈告诉你，小兴是因为你才变傻的？」
我愧疚的低下头，或许父母为了保护我，并没有跟外人说明真相。
「恩，当年我记得……」
她并没有听我解释，恍然大悟后跑去告诉爷爷。
「爸，你听见了吧！他们把小兴的傻怪罪到一个孩子身上，太可笑了！」
「当初我就说不让她进我们家的门，这下好了，小楠多好的一个女孩，全被她毁了。」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对我妈确实存在很大的敌意。
父母没有到，我此时的处境太过尴尬。
她终于理会一旁不明所以的我，「小兴的傻跟你没有关系，你被你爸妈骗了。」
2
姑姑的话，让我陷入沉思。
我不敢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心里五味杂陈，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许久。
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这老不死的，住哪间病房来着？」
「妈？」我抬起头，正好与他们一家三口对视。
他们打扮得体，妈妈穿裙子的样子是我没见过的，就好像逛完商场回来一般。
弟弟长胖了不少，手里还抱着全家桶。
她的目光很快锁定我，走到我跟前，抬起手臂。
「你来医院化什么妆啊你！勾引谁啊！化妆品的钱哪来的？」突如其来的耳光让我猝不及防。
我捂着脸很是委屈，路人好奇的眼神让我丢了颜面。
「妆是公司要求的，我上着班就过来了……」
「哼！败家子。」她嚷嚷着进了病房。
「败家子、败家子。」弟弟在后面笑着重复。
爸爸早一步进了病房，看到爷爷后悲痛欲绝，又是哭又是跪地上诉苦。
「人不行了知道来了，前几次生病怎么不见你们人影？」姑姑站在一旁质问。
「妹子说的什么话，当初是你把爸拉到城里来的，乡下离得那么远，你让我们怎么赶来？」妈妈也没有好态度。
二人好似几年不见的仇人，没聊几句就吵了起来。
关键时刻，爸爸让我带着弟弟出去，大人有事要商量。
我带着他来到楼下草坪，他从兜里掏出个手机，很熟练刷起视频哈哈大笑。
「小兴，爸妈什么时候给你买的手机？」我很惊讶，还是苹果。
他没理我，直到我抢过手机，他愤怒地捶打我，「败家子、败家子，还我手机。」
他阴晴不定的性格简直跟我妈一模一样。
我无奈，只能将手机还给了他。
盯着自己手里这部用了六年的手机发呆，屏幕早被摔得稀碎，内部反应迟钝。
好几次想要换新的，我妈却说用老人机也一样能接电话。
心里只能安慰自己：只是他应得的。
没过多久他们就下来了，手里不仅提着球鞋，连同我买的那些东西都提来了。
「小楠，你爷没什么事，快去上班吧，别耽误工作。」爸爸沮丧着脸。
「可是我看他情况不太好……」
「可是什么可是，他死了都跟你没关系！」妈妈接过话，「你他妈钱多没地方花了？给这老不死买什么玩意儿？」
我最后是在她的咒骂声中离开的。
3
姑姑告诉的真相，一遍一遍在我耳边重复。
我被他们骗了。
短短几个字，让我对我的记忆产生怀疑。
弟弟变傻那件事，我历历在目。
在很小的时候，我因为教弟弟玩了一个丢玉米的游戏，导致他从此变成了傻子。
那是入秋，玉米丰收的季节。
我坐在玉米堆上撕玉米，撕得累了，我把玉米来回丢在手里玩，解闷。
弟弟看见后，激动的说「玩，玩……玩。」
那时候弟弟太小，艰难的爬上玉米堆，学着我的样子丢起玉米。
两只小手努力抬起玉米，又使出吃奶的劲丢出去。
「哇！好棒啊～兴儿。」后面传来我妈的拍掌声，「好厉害啊，不愧是我们家的男丁。」
弟弟似乎听懂了我妈的鼓励，继续兴奋得丢玉米。
玉米到处丢得是，我想开口阻拦，却被她回绝。
「你看什么看！继续撕啊！撕不满你手里那袋，晚上别吃饭了！」
她严厉的态度配上手里的菜刀，让我不寒而栗。
她说完朝着门口的菜园子走去，我则低头看着这只扁扁的尿素袋发愁。
弟弟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中无法自拔，我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玉米敲击他头部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她前脚踏进门，几乎是同一时间。
我赶忙将他抱起，想安慰他时，她愤怒抢过怀里的他，一脚把我踹翻在地。
「你要死啊！眼睛瞎了你！」她赤红着双眼，仿佛要把我撕碎。
「什么玩意儿！给我死远点！」咒骂声随着身影消失。
我躺在地上迟迟不敢起来，内心惶恐不安，我知道我闯祸了。
屋里弟弟的哭声不止，将近哄了半个多小时，才在妈妈背上睡着。
她返回院里，拿起丢在我身旁的菜刀和蔬菜。
「妈，弟弟没……」我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迎接我的是滚烫的耳光。
她压低音量，「滚，晦气东西！」
差点将弟弟吵醒，她轻轻拍打哄睡，「妈妈在～不哭啊～快睡吧～都怪死姐姐……」
那晚我没吃上饭，饿了整晚，还被爸爸罚撕整夜玉米。
后来他们告诉我，因为我，弟弟变成了傻子。
4
他们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
这件事我内疚了二十多年，梦境也困扰了我二十多年。
我不停在梦里阻止悲剧的发生，一次又一次。
我对不起他，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变成傻子。
在得知他变成傻子那刻起，我就决定用我的一生去弥补、去赎罪。
爸妈打骂，我毫无怨言，我应该担负我的责任。
为了照顾他，我主动担任他的饮食起居、一日三餐。
日常除了上学，周末和暑假几乎寸步不离，带着他一起干农活。
到了初中，拿到的贫困补助我会存下来给他花。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暑假会跟村里的婆婆去挖草药，晒干后周末拿去镇上卖。
我没有偷懒过一天，每次看见他我都会良心不安。
每天都要努力做一个负责任的姐姐和女儿。
尽管如此，我也没耽误学业，考上了理想的高中。
可妈妈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
「就算我们不花钱，你弟一个大活人也要花钱吧！」
因为弟弟，我放弃了学业，到亲戚的服装厂上班。
无法照顾弟弟，他们说替我照顾，让我每月按时上交工资就行。
因为厂里包吃住，我基本用不上钱，亲戚就直接把工资打到父亲卡上。
就这样一直干了三年，工厂倒闭了。
在没找到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我拼命去干兼职。
我不敢休息，我怕休息一天，小兴就会饿肚子。
机缘巧合下，遇见我的初中班主任。
她说我应该有个好前程，得知我的情况后，把我介绍到朋友的公司。
第一次进大城市，还有了固定的工作，我很开心。
我告诉父母时，他们却对不包吃住有看法。
我为了减少开支，我把房子租在地下室，每天吃她寄来的酸菜。
酸菜炒土豆丝，是我每天的便当。
就是夏天的时候很烦，有老鼠、蟑螂和蚊虫。
每天的乐趣来自父母跟我报备小兴的日常，只要他好，我就知足了。
5
知道爷爷去世是一个礼拜后。
妈妈打电话来催工资，「钱呢？我问你钱呢？工资还不打来你什么意思？要让你弟饿死吗？」
从小到大她对我都没有好脸色，我早已习惯。
「财务说下午才发，我下午再……」
「下午什么下午，你弟现在要吃肯德基，把你零花钱发来。」
我的零花钱不足二百，那是我的伙食费。
「肯德基，乡下怎么会有肯德基？」
「我们在城里啊！你爷死了埋了，今天刚来的。」
「我爷去世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在哪，我现在……」
得知爷爷去世，我情绪很不稳定。
「嚷嚷啥嚷嚷，死了就死了，关你什么事？」她显然有点不耐烦，「叫你发个钱你跟我兜什么圈子？长能耐了？我看你就是想让你弟饿死！」
「小兴听到没，这个败家子不想给你钱了，不想让你吃肯德基，你说她该不该死？」
手机里传来弟弟断断续续的声音，「败家子、死，败家子、死、死。」
我没有回应，她急了，「我说你怎么回事？转个钱这么磨叽，要死啊！」
「弟弟的傻压根跟我没关系，明明是当年早产、设备不齐全，导致缺氧，他本来就是个傻子。」
我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让我彻夜难眠的真相。
那头瞬间安静，后又发出一丝惊慌的话语，「谁告诉你的？」
我没回答，她恢复了语气，「你弟确实是个傻子，但你当姐姐的没有责任吗？如果头胎生的是男孩，我还会想着再生第二次吗？
「黎楠你别跟我耍花招！别以为你知道事实就能逃脱责任，今天这个钱……」
我愤怒地将电话挂断，手机关机。
也是生平第一次，跟她反着来。
她对我说了一辈子的难听话，唯有这次最伤人，字字如刀插在我胸口，疼得我喘不过气。
弟弟本来就是个傻子。
这场长达二十年的骗局，骗的我好苦。
我所谓的赎罪，不过是他们压榨我的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