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的狗“汪汪”地叫了大半夜。

憨二知道日本人又来了，他们每次都是这样毫无预兆地赶来，在镇上吃过饭，去袭击四十里外县城的八路军大队部。他们一来，镇子就遭殃了，抢女人，杀牲畜，闹得鸡犬不宁。

镇子上的人恨透了他们，曾经和他们死拼。结果，很多人都被杀害了，憨二的爸爸妈妈就死在他们的刺刀下。后来，日本人在镇子上认命了一个保安队长，他就是二狗，二狗原本就是一个欺男霸女的无赖，投靠了日本人后更加飞扬跋扈了。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十六岁的憨二和爷爷说，话音刚落，憨二流了满脸的泪水，他想爹娘了。

“孩子，会有那么一天的。”爷爷叹息着，抚摸着手心里的一枚铜钱。

憨二知道，待会儿二狗子就会来找他，和他一起骑上他家的大白马去县城给野村队长买烧饼，野村队长最爱吃县城里李家老铺的芝麻烧饼。只有憨二家的大白马脚力最好，骑上它去县城，来回用不上一个小时。可它脾气倔强，除了憨二和爷爷，任何人都驾驭不了他。日本人只相信二狗子，每次都派他去县里买烧饼。一开始，二狗子不想带憨二，可他试了几次，都被大白马给甩下来了，差点摔死。

是爷爷给二狗子想的办法，让憨二和二狗子一块骑上大白马就把问题解决了。每次去县城，日本人都会端着刺刀搜身，他们担心憨二给县城的八路军捎信。每次搜查完，爷爷都会当着日本人的面塞给憨二一枚铜钱。“孩子，你要是饿了，就用这枚铜钱买个馒头吃。”憨二答应着，把铜钱揣在口袋里，卖馒头的张伯和卖烧饼的李伯在一个铺子里。每次，憨二把铜钱交到张伯手里时，二狗子都在一旁紧盯着。

虽然一句话都不能说，但憨二是开心的，他知道他交给张伯的是日本人的夺命铜钱。那铜钱上有个小小的三角形，有时是红色，有时是蓝色，那三角形是爷爷用红蓝铅画上去的。憨二自然不明白，铜钱上红色的三角形和蓝色的三角形代表什么。但他知道只要他把铜钱交到张伯手里了，八路军就会做好准备，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时间久了，日本人怀疑镇子里有内鬼，有人暗中给县城的八路军捎信，每次信息都异常准确，连他们来的人数，八路军好像都掌握了。八路军总能提前一步做好打仗的准备，做到“稳、准、狠”地打击他们。

他们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出线索，他们每次来都先封锁镇子，除了二狗子和憨二去县城买烧饼，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走出镇子，连只鸟都没飞出去。很明显，问题就出在二狗子和憨二身上，可每次出镇子时，憨二都是被搜了身的，没有携带任何东西出去呀。日本人恼羞成怒，他们认定问题就出在二狗子身上，他们把二狗子拖进一个牲口棚，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鞭子，大腿上的肉都被抽烂了，疼的二狗子“嗷嗷”直叫唤。

“爷爷，真痛快。日本人又打败仗了，二狗子也挨了鞭子！”晚上，憨二看着窗外的月光兴奋得睡不着觉。他觉得爷爷是个伟大的人。

“等过一阵子，咱爷俩个投奔八路去。”爷爷说。

“太好了。”憨二开心极了，他早就想参加八路军的队伍了。那样，他就可以扛着枪打鬼子，为爹娘和镇子里死去的亲人报仇了。

爷爷和憨二的想法不完全一样，他说他参加革命是为了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只有那样，中国人才有太平日子过。

憨二很佩服爷爷，幸亏爷爷想出了用铜钱把消息传递给县城卖烧饼的交通员张伯，八路军才打了那么多次胜仗。憨二话还没说完，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看见窗外有个人影闪过。

“不好，是二狗。”爷爷说着，翻身下地，从炕席底下摸出一枚同时画着蓝色三角形和红色三角形的铜钱塞给憨二，命令他骑上大白马逃走。

憨二哭着不肯走，他死命拉着爷爷的胳膊，想一起逃走。

“孩子，赶快走，去县城找张伯。我留下来，处理二狗。不然全镇子人都会没命的。”

憨二骑着白马，跑出很远了，仍然听得见镇子里传出的喊声，哭声和枪声。

很多天后，憨二才听说爷爷用顶门的杠子敲碎了二狗的脑壳，日本人用刺刀把爷爷活活挑死了，爷爷的肠子都被挑出来了，依然没有说出他投奔八路军的事儿。

很多年后，战争结束了。镇子上的人过上了幸福安宁的生活。某天，一名双鬓斑白的将军来到镇子的小山坡上，跪在一座坟前叩头，将军的脸上泪水涟涟，嘴里轻声呢喃：“您终于可以安息了。”说完，将军轻轻扒开坟前的浮土，将一枚铜钱埋在那里。

原载2018年8期《小小说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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