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家大夫人要在众丫鬟中为大少爷选通房。
整个周家都知道大夫人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通情达理。
所以妹妹争破脑袋也想在周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我从小察言观色，大夫人绝不是善茬。
我苦苦相劝阻止了妹妹跳入这周家的火坑。
谁知我路过院塘时被人狠狠一推，巨大的水花将我侵蚀。
挣扎沉没间，我看见妹妹满脸憎恶狠毒的看着我：“要不是你，以我的手段，早就在周家横着走了！”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周家大少选通房那日。
这次，我只愿独善其身，尽最大努力完成自己的梦想。
我和妹妹被我爹以二十两银子一同卖进周府。
管事的婆子见我们年纪小，让我们自己选差事。
我选了时常闭门不出清心寡欲的二姨娘当她的贴身丫鬟。
妹妹则选在周家少爷周瑾之的外院当一个粗使丫头。
我们抱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走向自己要伺候的主子时妹妹鄙视的睨了我一眼。
她说：“从今天起你我就不是亲姐妹，以后我要是当上了这周府的主子，你也别来攀高枝。”
妹妹自小心高气傲，看不起我这固守成规，沉默寡言的性子。
我被父亲卖进周府是被形势所迫，而妹妹则满眼期翼，她认准了自己能在这一方大院里挣出个名份。
所以当我出面阻止她毛遂自荐成为周家少爷的通房时，她毫不犹豫的讽刺了我一番，转头就去讨好大夫人。
尽管如此，看在我们是亲生姐妹的份上，我仍去求了那真正菩萨心肠的二姨娘，让她出面将妹妹讨了过来。
只是我没想到，妹妹以为我嫉妒她才从中作梗，竟生生将我推下院塘。
生命消散的最后一刻，我只觉得对不起二姨娘的栽培。
二姨娘说的对，多管闲事是活不长的。
2
“柳依姐姐！夫人让府里的丫鬟去前院听训，你怎么还在这躺着！”
我穿戴好衣裳被人拉扯着来至前院时，脑子还有些糊涂。
只是大夫人那熟悉的话语和告诫声，越听越令我心惊。
我这是回到了大夫人为大少爷选通房的那一日？！
由于周府管制森严，当家主母训话时丫鬟婆子皆得垂头细细聆听。
所以相对于丫鬟们对大夫人说到要给大少爷选通房时惊喜的表情来看。
我倒是显得过于淡定。
当大夫人带着满含深意的眼神扫过抬起头来的丫鬟时。
我一如既往的垂着头，用余光扫到了不远处样貌姣好，满脸志在必得的王娇。
她是我的妹妹，现在进了府，被人重新取了名，唤梦桃。
上一秒溺死在水里的窒息感仿佛还堵在胸口。
我只觉一阵恶心，竟是看到她的脸也会下意识心悸。
大夫人将众人遣散，我忽视掉梦桃朝我投来的得意的目光，面无表情的重回自己的书香苑。
这个蠢货，且不说通房连妾室都比不上，就单说那大夫人佛口蛇心，又怎会将一个小小的丫鬟抬为妾室。
在周府，通房怀了孩子尚且能被抬为妾室，但只有我和二姨娘知道。
这府里能不能怀孩子，也不过是大夫人一句话的事。
3
我从十岁那年开始伺候二姨娘。
人人都说这二姨娘性情古怪刻薄。
上不能讨夫君的宠爱，下不能让丫鬟奴仆衷心。
她院里的贴身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
换到我这时大夫人还特意将我唤过去敲打了几番。
大夫人似乎对这个二姨娘极其关心，但说出的话却令我皱起眉头。
大夫人：“这二姨娘对下人苛刻的事我也听说了不少，但她始终是你的主子，如果有什么事你只管与我如实相告，不必去打扰大少爷。”
身在穷苦人家，我虽不善言语，却最会察言观色。
大夫人这倒像是话里有话似的。
后来当我看见二姨娘从容不迫的喝下避子汤我才知道。
大夫人远不如我们见到的那般良善。
而二姨娘也不是大家口中的草包。
能快速精确的使用算盘，能不留破绽的赶走大夫人的眼线，能管理手下那么多田产铺子。
这样通透的女子，又怎会屑于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找到自身价值。
3
这么多年来我承了二姨娘的不少恩。
一开始她以为我是大夫人派来的眼线，对我的存在漠视又防备。
直到她看见我饶有兴致的在拨弄那个早已断了几列的算盘珠子。
那时她不动神色的走至我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当我苦恼的想将药房掌柜教我的那点东西套用到算盘上时。
一个犀利精炼的声音让我醍醐灌顶：“九档至十五档，梁上两珠作数十，梁下五珠作数五，上下皆顾，算吧。”
我的手指快速的在那蒙上灰尘的残盘上飞舞。
不一会，果真算出了我想要的那个数。
我惊喜的呀了一声，顿时又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缓缓的扭过头，心里一沉，急急跪了下去。
我以为就我对二姨娘的了解，我必定少不了一顿责罚。
但她没有，事后，她甚至将我唤进屋内，第一次正正经经的用正眼瞧了我许久。
随后她轻声一笑，双眸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赞赏之意。
二姨娘问我知不知道每次大少爷留宿她的房中后，大夫人让我端来的药是什么。
我有些惶恐，但还是实诚的回道：“大夫人说是容易怀子的汤药。”
二姨娘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双眼微阖，冷笑一声：“那是避子汤。”
我的心咯噔一下！百转千回间，我也知为何二姨娘对身边的丫鬟各个防备不已。
“不过，喝不喝问题都不大，就算没有这个避子汤我也不会怀上周家的孩子。”
现在这种情况，我是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凭着本能紧张的垂着头。
只是这件事后，二姨娘对我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变化。
她准我搬去她的侧卧贴身伺候，我这才知道，原来二姨娘并不是怕黑才夜夜将屋内的烛火延续。
她只是需要在夜深人静时，好好将自己的学识稳固。
屋内我替她磨墨，二夫人头也不抬的问我：“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你是如何想的？”
磨墨的手腕有一瞬间的停滞，我内心已有答案，却不知是不是二夫人想听的答案。
“女子的德可以装出来，才确是装不出来的，奴婢认为只有是自己真正学到的才是真的。”
二夫人也没想到我会这样答，怔愣了片刻嘴角就溢出一连串的笑声。
于是，她开始教我读书认字。
4
我跟在二夫人身边八年，学会了她的暂避锋芒，低调做人。
而梦桃从大少爷外院的粗使丫鬟变成贴身丫鬟，就连吃穿用度也比一般的丫鬟要好上几分。
由于二姨娘不争不抢的性子，又没有一儿半女。
大夫人近几年把心思都放在大少爷外头的情妇上。
外头的妖精可比府里的女人更会绊住大少爷的腿。
于是大夫人打着大度贤良的名号开始在府中为大少爷找通房。
其实也因为府中的人更好控制调教。
不过，要想在大夫人眼底下生下大少爷的孩子，那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次，我平静的瞧着梦桃每天往大夫人屋里跑，估摸着大少爷的行踪也被一丝不差的传进大夫人的耳里。
梦桃把所有的野心和自信都写在脸上，对大夫人来说，这样好看懂又能勾住大少爷的丫鬟确实适合做通房。
没了我的相劝和二姨娘的干涉，梦桃毫不意外的爬上了大少爷的床。
我站在廊上转角处默默听着忿忿不平的丫鬟们对着梦桃一阵议论。
“不就是靠身子爬上床的婊子么，有什么好得瑟的。”
“就是，也就是大夫人宽厚大度，不然哪轮得到她伺候大少爷。”
宅子里的女人多是爱嚼舌根的，我和二姨娘也没被下人少编排，听着无趣。
我想着二姨娘今日还要检查我的功课。
便急匆匆的远离这是非之地。
只是还未等我赶回院里，我被一道尖利的呵斥声叫住。
“柳依！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啊！”
我听闻这声，眉头微蹙，转头就看见梦桃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向我走来。
我心中有些厌烦，她如今的做派倒是像那画本子里说的山鸡。
老想着能靠孩子变成凤凰。
但她现在是大夫人身前的红人，我也不便多于她争辩。
再者二姨娘显少露面，作为她的贴身丫鬟，我不愿让她因为下人之间的矛盾被人议论。
想清楚这些，我还是恭恭敬敬的给梦桃轻轻拂了拂身。
哪知梦桃朝我恶劣的挑了挑眉，似乎很享受我与她之间的距离。
竟一脚往我脸上踹来！
好在我一直对这人有所防备，知道她对我的敌意大，忙不慌的往后一撤。
她的脚没踢到实处，身型一时不稳，竟直直的往前扑去。
“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要害我！”
梦桃哭天喊地的呼救声终是会将人都招过来。
我强忍怒火，淡定吸了两口气，在众人还未来之前朝卧在地上的梦桃一笑。
梦桃一愣，随之而来的是我真情流露的狠狠一踢！
跟在二姨娘身边，我这性子也没从前那般愚善。
这次梦桃的哭意不似作假，她抱着自己的小腿直叫疼。
眼神淬毒般向我射来，她咬着牙朝我道：“你个下贱胚子，也敢朝我动手，看大夫人来了饶不了你！”
“我看大夫人来了要饶不了谁？！”
比大夫人更先到的是二姨娘。
5
梦桃或许想过我在府中的很多处境。
她以为我在府中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姨娘的丫鬟。
或是以为我是在阴晴不定的二姨娘手下受尽打压苦楚的下人。
她想，在这个府中没人会为我撑腰，所以她要在爬上大少爷的床后尽情的折辱我。
只是她想错了。
在大夫人将府里的大夫都扣押在她那不给二姨娘看病时。
是我冒着私通外男名声的风险爬出狗窝，悄无声息的去铺子给二姨娘抓了药。
在大少爷每次留宿二姨娘房中时，是我替二姨娘点了香，让大少爷昏沉睡去。
二姨娘看不上多情寡意的大少爷，她嫌弃那根被众多女人用过的玩意。
所以通过各种方法至今未与大少爷圆房。
就算没有大夫人的避子汤，二姨娘也不会生下大少爷的孩子。
梦桃不会知道这些，现下，她只需知道，陷害造谣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二姨娘同宅里的寻常女子不同，她力气大我是一早就知道。
但梦桃被二姨娘像抹布一样提起来让她站好时，我还是心中一惊。
大夫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脸娇柔惨状的梦桃和冷眼不屑的二姨娘。
大夫人不愧是心思深沉之人，眼中只划过一丝不悦，神情立即调整得担忧不已。
她做足了当家主母的持家有方，严肃中不失温和的将两人分开。
“到底是什么事，要闹到如此地步？”
二姨娘的玉手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梦桃的衣领，只听“咚”的一声。
梦桃又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下梦桃更是不依了，直接连滚带爬的跪在大夫人跟前，哭的是一个梨花带雨。
“夫人！你得为我做主啊！这二姨娘知道我怀了少爷的孩子，心生嫉妒，叫她的丫鬟四处在院中散播我的坏话，只想扰我的心神。”
梦桃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刚才更是让她的贴身丫鬟对我动粗，她们是想打掉大少爷的亲生骨肉啊!”
此话一出，别说是我和二姨娘没缓过神来，就连大夫人的目光也一寸寸的凉了下去。
看来，这事，大夫人也是现在才知道。
梦桃还能算计上大夫人？
这事弄的真有意思。
6
我在廊上听见那些丫鬟嚼舌根时，梦桃也在场。
她躲在暗处不知听了多久，想来私下已经气的牙痒。
不过刚才嚼舌根的都是大夫人房里伺候的恶人，她倒是不敢上前对峙。
只是我没想到，她居然能厚颜无耻到颠倒黑白，竟说那些流言是我传的。
我算是看明白了，梦桃这人欺软怕硬，喜欢看人下菜，知道二姨娘不受宠便想着法的要在我身上找优越感。
梦桃身上是有些小聪明，也不是全然依附着大夫人。
不然也不会留着心眼现在才说自己怀了身孕。
恐是她也怕单独告诉大夫人，大夫人一碗堕胎药就结束了她的美梦。
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确实是明智之选。
不过大夫人可没这么傻，她可是最希望梦桃有孕的人。
大夫人满脸惊讶心急的叫人给梦桃扶了起来。
郎中被大夫人请来细细的为梦桃诊上了脉。
房中的气氛仿佛蒙上一层灰雾，每个人的表情都值得耐人寻味。
梦桃果然已有一个月身孕，郎中作揖恭喜，大夫人和梦桃都喜不自胜。
只有我无声的看着梦桃惨淡如霜的脸色。
为了要这孩子，她估计废了不少心思。
大夫人惺惺作态的让人赶紧将这喜讯告诉少爷。
少爷赶回府中时，衣襟上还有挥之不去的胭脂味和异常显眼的朱色唇脂。
估计是刚从哪家娘子的闺房里出来。
这大夫人倒是会找时机。
大少爷至今为止未有过孩子，听说梦桃有喜，春风得意的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有孩子了。
男人的雄威在这一刻得到证实，大夫人也笑着祝贺，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梦桃见大少爷对着自己嘘寒问暖，更是哭哭啼啼的说差点就保不住这孩子。
我和二姨娘听闻此话，默契的朝对方看了一眼。
看见今日之事，梦桃是一定要冲着我们来了。
我自认为进府这几年对梦桃并无恶意，重生后也从未管过她的任何事情。
她这明刀暗箭的要往我身上扎，倒是让我多了几分警惕。
她怎么就如此容不下我。
我小心的垂着头，默默的听着梦桃在那混淆是非，一会说我要害她，让大少爷将我发买给人牙子。
一会说胸口疼，抓着大少爷的手让他给自己揉揉。
如此娇媚做作的样子，当真是不忍直视，就连大夫人也警告似的轻咳两声，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嫉妒。
“柳依是何人！到我跟前来！”
大少爷本在轻声细语的安抚着梦桃，突然恼怒的质问将众人吓了一跳。
我一如既往的垂着头，身子微屈缓慢的移步到大少爷跟前。
大少爷让我抬起头来，我清楚的感觉到我抬头那一刹那大少爷的喉结轻轻滑动。
深幽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满意和欲望。
顿时我脸色煞白，无法控住的恐慌弥漫上胸腔。
我或许知道梦桃一定要害我的原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