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一年。
沈舟远登基为帝，还迎娶了他的心上人成为皇后。
他看着我那不愿臣服于他的兄长，冷眼轻笑着。
「当年姜宁跟你一样，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觉得我不可能定江山谋天下，不可能成为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现在我都做到了，她人呢，怎么还不敢见我了？」
没想到沈舟远还是个小气鬼，我说的话他都记得。
听他的语气，他要是知道我死了应该会很开心吧。
毕竟，他这么恨我。
1
我哥哥姜泽是我们姜氏一族最有骨气的人。
因为他看到沈舟远，从不下跪。
我觉得他胆子可真大，前些天闹事的老匹夫们都被他关进大牢里去了，还各赏了他们三十大板。
只不过这个吓不到我哥。
因为他连死都不怕。
「当年姜宁跟你一样，也是这样的眼神。」
沈舟远看着姜泽，突然就提起我来了。
「她看不起我，不选我，甚至还想杀了我去立功。」他开始旧事重提。
这人好斤斤计较，什么都记得。
我哥身上缚着铁锁铁链，满眼憎恨地看着他。
「她觉得我不可能定江山谋天下，不可能成为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现在我都做到了，她人呢，怎么还不敢见我了？」
「是不是怕我弄死她，躲起来了？」
沈舟远依然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言语间带着得意。
我哥冷笑着，「沈舟远，你还我妹妹命来！」
姜泽说着就要冲过去掐死沈舟远，可旁边的侍卫是不会让他如愿的，只能往他的腿窝处一踢，他就跪倒在金銮殿上。
沈舟远的瞳孔一震，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还我妹妹命来！！」姜泽还想冲过去，但是被死死拦下。
「你再说一遍，姜宁怎么了？」沈舟远嘴角有些颤抖，几乎站不稳。
「我妹妹死了，都是你！害死了她！」姜泽情绪崩溃，他一拳打在地上，无声地哭着。
沈舟远似乎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自言自语起来。
「姜宁，她死了？」
沈舟远真蠢，我都死了一年了，他才想起来要找我报仇，是不是太晚了些？
我现在就是一只孤魂野鬼，无法投胎。
只能跟在沈舟远身后，幽幽地飘荡着。
有时候真想张牙舞爪把他吓个半死，但是我的身体一片透明，连去抚摸他发丝的机会都没有。
「你骗我！姜宁怎么可能会死！她要死也是死在我手里！谁敢杀她？！」沈舟远双眸闪烁着怒火，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哥不愿意再说别的，双目无神怎么唤都不为所动。
真奇怪，为什么我不记得我怎么死的了。
为什么我的灵魂要困在这座宫墙里，我该怎么去投胎呢？
我哥实在是靠不住，他什么都不愿意说。
沈舟远召来贴身的侍卫，「给朕去查，姜宁，她到底在哪里。」
「生要找到她的人，死，也要给朕找到她的尸体！」
没想到我死了，沈舟远还要将我挖坟掘墓啊。
他也太恨我了吧。
「姜宁，你欠我的，死也要还给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看见了我。
2
好吧，他并没有看见我。
要是真被他看见，我现在就飘在他的右边玩他的头发，他会不会气疯。
先帝给我们赐婚的时候，他十分不乐意。
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我，还说我这个人不懂诗书粗蛮无礼，根本配不上当他的夫人。
可后来他又翻进我府里的院墙，拉着我的手说要去看月亮。
我哪懂什么吟诗作对，只觉得无趣极了。
「沈舟远，好无聊啊，我能不能回去。」
「闭嘴！」
他非说月亮好看，让我别破坏意境。
又让我闭上眼睛，不要说话。
我眼瞧着他越凑越近，就下意识给他来了一拳，他捂着眼睛喊疼，骂骂咧咧说我哪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让我学学尚书千金慕吟霜。
那可是闻名京城的才女，我跟她比，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那你娶她啊，娶我干嘛？」
「你以为我想娶你啊，要不是父皇指婚……嘶，真疼啊。」
我没好气想离开。
他又把我拽到怀里，小声嘟囔着:「给我揉揉。」
我没想到自己力气会那么大，他眼睛青了一圈，我轻轻吹了吹，就见他睫毛微动。
下一刻就被沈舟远占了便宜。
他吻住了我的唇。
我吓得立马退了好几步，「沈舟远你个登徒子！」
「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夫人，我想亲就亲！」
后来就这么打闹着，直到我们成亲那日。
他的母妃得罪了圣上，据说是害死了一位宠妃的孩子。
在他成亲当日，他的母妃竟然要被赐死。
他不能接受，沈舟远坚信自己的母亲温良贤淑，怎么会有害人之心。
可当时的先帝却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沈舟远的母亲关入了大牢。
如果那天沈舟远没有调私兵去救他的母妃，或许他就不会被贬为庶人。
他的母妃也依然摆脱不了被处死的结果。
身在皇家，一切都身不由己。
我的记忆停留在他被杖打出宫的那一幕，我还想回忆一些别的，却只有一片空白。
「姜宁，别让我找到你。」他看着我的画像，突然咬牙切齿，似乎对我有无尽的恨意。
我真的开始害怕他找到我的尸体了。
三天后侍卫传报上殿，「禀陛下，没有找到姜姑娘。」
「姜氏一族死在战场上，唯独没有姜姑娘的尸首，如今只有姜泽，陛下可以从他入手。」
沈舟远当然也想从姜泽那里知道我怎么死的，我也想知道，但是姜泽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人见过我的尸体，我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所以沈舟远认为他是在说疯话。
也觉得我可能没有死。
但是没有人来告诉我，我这半人半鬼的状态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夜间，慕吟霜来了。
她现在可是沈舟远的皇后了，看起来雍容华贵，比她当才女风光多了。
「陛下，你是在找姜宁吗？」她倚在沈舟远的怀里，声音柔情似水。
沈舟远喝了一口闷酒，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啊，我在找她，看她到底死了没有。」
3
慕吟霜又软进沈舟远的怀里，「我还以为陛下又想她了呢。」
他握紧了杯子，眸底暗流涌动:「我怎么可能想她，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看来沈舟远是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呀。
「陛下放心，她肯定死了。」
可当慕吟霜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沈舟远的神色突然一滞，「为什么？」
慕吟霜脸色有几分尴尬，随后又恢复了娇软，「陛下，他们姜氏一族不都死在战场上了吗，她的尸体肯定是被野狼叼走了呢。」
沈舟远的面色似乎不太平静，他很快就起了身，慕吟霜斜靠在他怀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你要去哪里呀？」
「陛下。」
可慕吟霜怎么唤他，他也没反应，穿过御花园又来到宫墙，他轻功很好，神不知鬼不觉就翻了过去。
不过他不知道，还有我这只鬼在跟着他。
沈舟远大晚上来姜府做什么。
可惜这里已经落了锁，我的阿爹阿娘都死了，哥哥也疯了。
他那么讨厌我，我真的很害怕他大晚上就把姜府一把火给烧了。
沈舟远移步到了我的院子里，这里种满了花。
可惜太久无人打理，早就破败不堪。
只有他给我的幽昙花种子，倒是在夜间盛放。
我还曾问过他，「这是什么花呀，我种了它这么久也不开，你会不会骗我的？」
他摸了摸我脑袋，「没骗你，等我们成亲它就开花了。」
后来我日夜盼着幽昙花开，他调笑道:「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嫁给我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上了他的当，追着他满院子的打。
可惜回忆里的他总是不正经，也没见他有多恨我，只有失去的那段记忆才能让我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宁，幽昙花开了，你到底去了哪里？」
他眸光里好像有着水波粼粼，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的眼泪。
他怎么可能为我掉眼泪。
记忆里，他总是欺负我，说我比不上慕吟霜半分。
如果不是陛下降旨，他一定会娶慕吟霜当他的夫人。
他现在不是如愿了吗？
为什么他的眉目间总有些淡淡的忧伤。
「姜宁！我恨你！你出来啊！」
沈舟远好像见到幽昙花就发了狂，用剑砍断了藤蔓，花落了，月亮也被乌云遮盖了。
他果然恨极了我，连看到我的花都不愿意放过。
后来他又回了宫。
慕吟霜温柔可人来为他请安，他神情总是淡淡的，好像有化不开的浓愁。
我的灵魂苏醒的时候就已经飘在了沈舟远的身旁，可是我并不是很想陪着他。
他恨我又想杀我，要是知道我这只鬼天天跟着他飘来飘去，他肯定会找道士把我收了的。
我瑟瑟发抖。
可是我总是离不开他半分。
十分奇怪。
直到，我再次看到那枚同心结。
我的记忆涌上心头。
沈舟远被废黜离宫后，我去见他。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爹说既然我们的成亲之礼没有完成，这门亲事向陛下请旨作废也无妨。
可是我却瞒着阿爹偷偷去见他。
4
沈舟远身上的杖伤非常严重，如果没有及时治疗，他恐怕抗不过去。
我给他找了郎中，让他服了药，他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沈舟远，你别怕，我永远陪着你。」
我抱着他，哭的很难受，仿佛那疼的是我。
他为我拭泪，让我别哭，吻我的额头宽慰我:「乖，回家去，我不想拖累你。」
「不！」我死死抱住他，「我是你的夫人，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沈舟远说过的，在月老庙许下的承诺那是此生此世不会变的。
他撩开我的发丝，眼神里带着诸多不舍，也十分坚定:「回家，别再见我了。」
我不管不顾吻了他。
他却推开我，眼角有泪划过:「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不许赶我走。」
「嗯。」他捏了捏我的脸，似是无奈的笑了。
我用他和我的发丝编成了同心结，他叹了口气:「编的好丑。」
我瞪了他一眼，他又将他紧紧贴在胸口:「夫人编的，自然是世上最好的。」
沈舟远每次都只会气我，可是又能莫名其妙把我哄好。
后来京中局势大变。
先帝病重，太子登基，皇室内乱我不得而知，但是天下百姓太苦，边塞又有打不完的仗。
民间起义不断，人人都想推翻当今的政权。
沈舟远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因为他知道，他的母妃就是这位新帝害死的，只因他当时最得陛下盛宠，风头甚至盖过太子。
所以沈舟远即使不争不抢，也有人要害死他。
他要当皇帝，他要拯救天下苍生，要杀了这个昏君。
可这一去，九死一生。
「不能去。」我劝他。
「我要为我死去的母妃报仇，要还天下一个河清海晏。」他眼神坚定。
「你做不到的，你是想去送死吗？」
民间早有传闻沈舟远已经起势，新帝早已知道他的动向，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我的爹娘就会是生擒他的主将。
我选不了，他们都很重要。
我只能阻止沈舟远，不要在此时冒然出兵，不然他国定有可趁之机。
无论是输还是赢，对于黎明百姓，他和我，都将四面楚歌。
可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夫君。
于是我把他的计谋告诉了爹娘，在他杀入京城之前，拿下了他。
他为了这一天，等了很久。
看到是我泄露消息的时候，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大声嘶吼:
「姜宁，你背叛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背叛我！」
「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背叛我！」
我平静地看着他，手却在发抖。
「因为我效忠陛下，而你是谋逆之臣，我们姜氏一族不谋反，只佑天下。」
我必须这么说，才能让新帝相信姜氏一族却无谋反之心。
我不能为了他一人，害死所有人。
所以我在新帝面前，亲手用剑刺入他的胸膛。
可我常年习武，知晓分寸，剑偏了心脏三分，留了他的性命后，将他丢到了乱葬岗。
可从那一刻起，我们便永远背道而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