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问我，对这次的相亲对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都快三十了就别挑三拣四了，差不多就行了。”
“更何况小向他长得俊，工作好，在体制内。对你也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多好的男人，还不快把握住！”
我冷嗤一声。
确实怪会心疼人的。
前几天过来陪女朋友流产。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跪在地上说对不起女朋友。
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做完手术的是他呢。
1
下班，回家。
脚踏进门的第一时间，我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爸妈都在，正襟危坐的，见我回来笑得一脸和蔼。
我深吸口气。
“有什么事情快点说吧。”
“小梦，今天有好事，你王叔给你介绍了个对象。”
这么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果然……
“你耷拉个脸做什么？人家王叔从小看着你长大，都是为了你好才给你介绍对象的。”
“快到三十了还赖在家里不肯出去，丢尽了我的脸面，多少街坊邻居在后头说闲话知不知道。”
“听到了没有，明天上午十点四方广场咖啡厅，打扮得好看点。那些不三不四的衣服都给我收起来！”
我妈从炮弹般的攻击里找到缝隙，接上一句。
“哦对了，对方是体制里头工作的，你到时候穿那个白衬衫半身裙，正式一点，妆画得淡一点明白没有？”
快到三十还没有结婚，仿佛是原罪。
我曾经让他们骄傲过的那些点，成绩好硕士学历、带编制在医院的好工作、温柔大方的好性格，都比不过四个字——
单身未婚。
我本来不想理会的，摆烂很久了，权当走个流程。
听到他们那句话，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爸威胁我。
“这次要是再不成功，就不用进家门了，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这是相亲？还是卖女儿？
“万一跟前几次一样，难道我也要嫁？”
王叔不是第一次给我介绍对象。
第一次，介绍来的对象看上去比我爸年纪还大。
一问比我大十岁，三十九了还是光棍。秃头胡子拉碴，还有个冬天衣服都藏不住的啤酒肚。说话油得发腻，跟他聊了半小时，可以接满当当三桶油。
第二次，人年纪倒是挺小，比我小一岁，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我汗毛直立。
第一次见面就对我动手动脚，在路边的苍蝇馆子吃饭的时候还一直灌我酒。到了晚上，更是想把我往小旅馆拖。
第三次，看上去挺正常的一个男人。脸我已经不看了，至少个子高不胖不瘦的，说话很诚恳。
勉强凑合，可以交差。结果，第三次约散步的时候，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昏了过去。一查，好家伙，爸妈是表姐弟近亲结婚的，家里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遗传病。
“之前那几个怎么不好了？”
我爸拿眼睛瞪我。
“小李形象是差了点，但这样的人老实，是踏实过日子的。而且年纪大会照顾人。”
“小王年纪轻嘛，喜欢你才会有冲动的。这种是正常的。”
“至于小赵，他家里的事情跟他这个人又没有关系。我看人小伙子挺不错的。”
他叹口气，得出结论。
“是我把你惯坏了，太挑了，才留到现在都没对象。”
我妈在一旁点头附和。
“没错，女人过了三十就掉价了。以后孩子都生不出。小梦，听你爸的，别挑了。”
我被气笑了，算是明白了，只要性别为男，那就是顶顶好的。高矮胖瘦家贫家富内向外向，一切都没有关系。
再待下去要窒息了，我抓起包，转身就走。
我爸声音幽幽传来。
“你奶奶这几天的情况很不好……”
“你什么意思？”
2
“我都跟她说过了，下星期去看她的时候，你会带上男朋友一起。小梦，你忍心看到老人家失望吗？”
抓住了我的痛脚。
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她现在缠绵病榻，最大的心愿，或许就是看到我这个孙女过得幸福。
我犹豫不决，脚步顿住。
我妈顺势给了个台阶。
“小梦，你爸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别犟，这次这个男生真的很不错。你看，这是他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我粗粗扫了眼。
蓝底白衬衫的证件照，看上去形象确实还可以。下排是几行简短的个人介绍。
“向志恒，三十一岁，市党政机关工作。家里两套房，独子，性格温和喜欢小朋友。”
“真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会看上我？”
我爸又瞪我一眼。
“我们家闺女条件也不错啊。学历高、工作好，样貌也过得去。”
“再说我们家，市里头三套房。”
“差的不就是一个好女婿。没有男人，怎么撑得起这份家业？”
这些家长，真是奇怪，仿佛刚才那个贬低我到尘埃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妈挽上我的手：
“乖，你爸也是为了你好。妈做了你最爱吃的扇贝粉丝，先吃饭吧。剩下的事情待会儿再说。”
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用亲情编织出一张大网，将我牢牢困于其中，无法反抗。
没法反抗，那就顺从吧。
我点了点头，我爸妈高兴地转圈。
那样子，感觉事儿已经成了。明天就能把我这个累赘赶出家门。
相亲，我非常熟悉的流程。
不过今天有点不同。我爸我妈都悄悄跟过来了，就坐在我身后那张，隐于黑暗中的小桌子旁边。
中途开溜的路给我堵死了不说，那个角度，还能近距离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被监控了。
我提前五分钟到了约定的地方，没想到向志恒来得更早。
初见面，第一印象还不错。个高腿长，胖瘦均匀，长相算得上五官端正。而不是之前那些，只能称得上有能正常使用的五官。
“你好，我叫向志恒，今年三十一岁，在机关单位工作。”
我握住他的手，同样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林梦，二十九岁，在市一医院工作。”
表面波澜不惊，内心还是有点激动，难得，遇上了一个正常男人。
身后的爸妈估计看得更加激动，在那里偷摸着念叨我的名字。因为，我很快打了一个喷嚏。
“嗯……不好意思。”
向志恒摆摆手，示意我没关系的。突然，他站起身，走到我跟前。
“怎么了？”
他皱着眉，似乎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真对不起，我刚刚没有发现，这边的空调风太大了，不应该让女生坐这一边。来，我们换一个位置。”
他很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我有点不舒服，但也没有甩脱。
位置交换，身后那桌人与我六目相对。看得清清楚楚，我爸妈满意的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现在立马上民政局，他们也不会反对吧。
“这里的温度舒适吗？”
向志恒贴心发问，我回过神，摇摇头。
“我其实不冷，不过你很细心，还是谢谢你了。”
向志恒说：“作为男生，随时呵护女生是应该的。”
3
这话说得很漂亮，可是我直觉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故意又问了一遍问过我爸的问题。
“你的条件这么好，怎么不找个年轻的？”
向志恒推了推眼镜，话说得滴水不漏。
“我觉得，每个年纪的女生都有不同的美。”
我满不满意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爸妈的态度。
要不是后来向志恒接了个电话，说单位临时有事要回去一趟。
他们恨不得冲出来，当场认下这个女婿。
“小梦，别再挑剔了。小向这么优秀的人才，你这么大年纪，打着灯笼都难寻啊。”
我忍不住反驳。
“怎么就我年纪大，他比我还大两岁呢？”
“话不能这么说，男女不一样的。男人越老越吃香，四十还是一枝花呢。”
我呛回去。
“那还不够大。你让王叔介绍个八十岁的给我，两枝花。”
“而且啊，嫁过去很快就能拿遗产……啊呦……”
脑袋上被重重打了一击，我捂住嘴不敢再说实话。
第二次的见面很快到来。
向志恒提出的，晚上八点，电影院。
我爸妈本来还想跟着去，被我一句话打发了回去。
“你们在，万一人家有点什么别的想法，都没办法付诸行动了。”
这次，我一个人单刀赴会。
向志恒表现得太完美，捉摸不透情绪，像个纸片人。
我对相亲市场里还存在这么正常的男人，保持怀疑态度。
盛夏，晚上八点的电影院，人不算太多。
任志恒早早便出现在了门口。我们一起往厅里走去。
我随意地问起上次约会途中，半路打来的那个电话。
“你平时工作很忙吗？”
任志恒摇头。
“还好，上次是……有紧急情况，需要我去处理。你呢？是哪个科室的？医院平时应该很忙吧？”
我想了想，点头。
“妇产科，生孩子的倒还好。最近生育率低，很多床位都空着。”
“现在忙主要是忙在社会风气开放，流产的手术太多了。”
话音刚落，电影正好开场。
屏幕亮光闪起，我瞥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大屏幕上播放的剧情所吸引。
这是一部恐怖片。
血肉模糊的尸体突然起立，面目狰狞的长发女鬼飘来飘去，我看得津津有味。
按照我国的影片审级制度，这可比医院里头看到的那些画面要和谐得多。
“小梦，害怕的话可以……”
“等会儿，先别说话。”
我正抓到了影片里的一个问题，皱着眉指指点点。
“这里，尸僵应该先出现在人的颜面部和眼肌，怎么可能先在躯干的上下肢？”
向志恒闭上了嘴。
余光扫见他蠢蠢欲动的手放下了，我松了口气，继续观影。
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我不喜欢他，无法接受他的触碰。
影片完毕，散场，已经是十点。
向志恒问我要吃点夜宵嘛。
我答应了。
随着散场的人群，我们一路走到了路边的烧烤摊。
大晚上的，也就只有这里还开着。
他表现得太好，会提前替我拉开凳子，会替我调整空调吹风方向，还会贴心地询问我有什么忌口。
单到这个岁数突然被人照顾得妥妥帖帖，还是很令人心动的。
我开始考虑，自己的喜欢有没有那么重要。
4
相亲不就是这样嘛，找个不算太差各方面匹配的异性。父母都满意那种，凑合着过日子，或许也可以？
“今晚……我送你回去？”
晚上十一点，我敲开了家里的大门。
不出所料，我爸妈都没睡。坐在客厅里，看到我回来竟然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还是我那对，以前晚上八点半回来都嫌晚，恨不得拴根铁链在我身上，鞭策我专心学习的爸妈吗？
“小梦，你怎么回来了？”
又来了，我都说不清楚是不喜欢向志恒，还是讨厌爸妈硬逼着我相亲的态度。
“这是我家，不回来我回哪里？”
我妈拦住我爸。
“你爸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跟小向聊得怎么样了？”
疲于应对，我含糊应了声：“还行，我累了，要睡觉。”
合上门，也能听到爸妈在客厅的喜悦交谈。
“就说这次肯定能成了。嫁妆准备好了没有？”
“早几年就备上了，我们就一个女儿排面肯定要足足的，不能给老邻居他们比下去。”
“行，那我过两天，哦不，赶明儿就去联系亲家公亲家母，商量下婚礼的事情。”
我叹口气，也不知道这么做对还是不对。
只见了两面，脾气性格都不太了解，就要决定下来未来一生的伴侣，听起来有些荒谬。
但我也知道，相亲的节奏很快。错过了这个村，没有下个殿。
爸妈很满意，病床上的奶奶还在等着我的好消息。
我需要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万一向志恒真的不错，岂不是亏了。
脑海里天人交战。
手机传来震动。
划开消息，向志恒发过来的。
“安全到家了吗？今天很开心，晚安。”
很难抵挡这种攻势，手指点击键盘。我刚想回话，手机又是一震。
新消息，同事晓雯发来的。
“小林，刚我在烧烤摊撸串看到了你。你身边那个男生，是新的相亲对象吗？”
